之十九:释道辩论四续

鲜于刘光蹲在一个香火鼎盛的庙宇的偏殿佛像之下,蒙古已经决意扶持佛教,因此燕京内的庙宇众多,百姓信奉菩萨,在庙宇内络绎不绝。鲜于刘光虽然身材高大,但是寺庙内的僧人面对信徒不断的敬香许愿,无法顾及这个高大的少年,只是以为某个陪同家眷敬佛的男丁走累了在佛堂内休息。

鲜于刘光在不断的懊恼自己学艺不精,本以为自己终南山学艺七年,一心想着能够与刘子聪一决高下,为父亲报仇。没想到别说刘子聪都无法找到,就是法术远不如刘子聪的一个清微派术士,就轻易把自己击败。如果不是看蜡算术与普通道家法术路数相隔甚远,让史驱疏忽,自己已经成了囚犯,被绑缚到刘子聪身边。

昨夜自己对杨琏真迦占了上风,看来也不是自己的本事真的胜过了对方,而是张志敬已经先于自己于杨琏真迦交手,重重挫败了杨琏真迦的内息,杨琏真迦虚弱之下,才败于自己的手下。

鲜于刘光不禁苦笑,杨琏真迦是八思巴的弟子,手段一定在史驱之上。只是掌教张志敬真人不愿意提及自己这一节而已。自己一直受全真派庇护,让刘子聪都难以在终南山下手,张志敬作为全真派掌教,那里就弱了。只是道教讲究个虚怀若谷,不愿自得邀功。

好在鲜于刘光脑筋比常人聪敏,心想刘子聪在燕京势力错综盘结,佛教的势力庞大,既然在全城布下高手针对自己,一定会在佛教寺庙中不加防范。这也是鲜于刘光用看蜡请鬼,解脱了自己身上的捆仙索之后,瞬间想到的关节。

只是鲜于刘光自己能想到,那么刘子聪和他的大批手下,迟早也会想到。鲜于刘光在寺庙里呆了半个时辰,眼见几十个香客已经轮番烧香后离开,主持偏殿的僧人已经偷眼看了自己好几眼,再这么待下去,僧人必定会驱赶自己,一旦争执,刘子聪的手下听到动静,立即就会赶到。

如果鲜于刘光是个矮小瘦弱的少年,也就罢了,可以扮作香客的子侄离开,可是身材高大,走到那里都高人两个脑袋,上了街道,须臾就被发现。鲜于刘光即便是天生聪颖,一时间也难以想到脱身的办法。

就在鲜于刘光左右为难的时候,听到寺庙外人声嘈杂,心里顿时叫了一声不好,刘子聪的手下术士比自己预想的来得更快。百姓都是不怕麻烦,愿意看个热闹的,香也不烧,纷纷跑出去,偏殿的僧人听到嘈杂,也跑出门去观望个究竟。

偏殿内顿时无人,鲜于刘光焦急的四处张望,看到殿内一个巨大的金刚坛城,顿时有了主意,立即爬到金刚坛城,在金刚坛城的下方看到一个孔洞,就爬进去。果然金刚坛城的内部中空,但是也只能勉强容下鲜于刘光魁梧身躯,鲜于刘光进去之后,手脚都无法伸展,憋闷至极。

心中恼怒懊悔,自己一个上古道教门派的传人,竟然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躲在一个黑漆漆的洞内。

毕竟鲜于刘光才十六岁,还是个小孩心性,不知道厉害的时候,觉得天下吾一人独行往矣,遇到挫折,就顿时万念俱灰。更想到全真派对自己多有厚望,未见过的师父黄裳钦点自己为传承,可惜却一无是处。这才明白掌教张志敬从上路开始,就谨小慎微,不敢有任何差池,那是掌教知道燕京内高手如云,步步艰难。

鲜于刘光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金刚坛城下方的洞门,又有人挤了进来,那人也没想到金刚坛城内已经有人先进一步,也是奇怪。但是那人也似乎焦急慌乱,嘴里沙哑着说:“劳驾,让一让。”

话说完,那人就拼命的挤了进来,狭窄的金刚坛城内部一下子挤了两人,本就没有间隙的空间,更加拥挤。好在那人身体瘦弱,只有鲜于刘光身躯的一半,挤进来后,后背紧紧贴着鲜于刘光的大腿,堪堪还能容下。可见形势逼人,本以为只能容一人的逼仄地方,还是挤下了两人。

鲜于刘光的大腿贴着来人的后背,感受到那人胸膛内心脏嘣嘣跳的厉害,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被人追的急切,慌不择路,躲到了金刚坛城内,心思倒是和自己一般无二。

鲜于刘光蜷曲手臂,勉强用烛火闪烁,看到那人穿着是一个小厮的仆装,戴一个破烂的灰布小帽,首先心想是一定是在主人家犯了过错,怕挨打到处躲避。

燕京内的蒙汉达官贵人,波斯商贾众多,这些人欺压汉人久了,购买了汉人,女子做婢,男子做奴,杀了也不受责罚。可见这个小厮如此的惊慌,只怕不仅是怕挨打这么简单,而是跟自己一样,有性命之忧。

鲜于刘光这么想来,心里就有了同病相怜情义。身体尽量收缩,让这个小厮宽松一点。两人在金刚坛城内,都屏息静气。

果然外面传来了声音,鲜于刘光仔细聆听,果然有人在说:“董大人,我们把他逼到了这条街上,只有这个寺庙没有搜查,他一定是躲在这个寺庙内。”

另一个稳重的的声音传来,“把寺庙里所有的香客都找来。一个个扯了头巾查看。他生性机灵,装扮成香客也有的。还有,把梁上和佛像之后都查看一遍。”

这句话一说,鲜于刘光和那个小厮都身体同时一紧,照这么搜下来,迟早会找到这个金刚坛城下方。

但是两人都知道无法可想,只能静静等待,希望外面的人疏忽这一节。

片刻之后,殿内传来百姓的哭叫声,多半是那个姓董的人在逐个把香客的头巾撕扯,连女子都不放过。

鲜于刘光听出来这个董大人不是史驱的声音,心想既然不是史驱,已经无法可想,干脆出其不意出去,与这个姓董的官吏交手,再收拾几个下属,如果惊动了史驱,跟他在勉强周旋一番,跑回张志敬所在的道观也无不可。

鲜于刘光心念一动,就要挤身出去,压低声音说:“劳驾,让一让,我要出去。”

小厮在黑暗中轻声说:“出去干甚么,找死么?”

“你怕他,我可不怕。”鲜于刘光轻声说。

好在殿内的百姓哭嚎不断,两人的声音又在金刚坛城内压得低低的,外面的董大人应该是听不见。

不过随即听到那个董大人大声呵斥:“统统闭嘴!”

殿外的嘈杂哭喊稍歇,董大人的声音又说:“我听见了动静,似乎就是小孩的声音。”

鲜于刘光一听,明白,这个董大人也是个高手,能够在无数哭闹中,听到自己和小厮的轻声对话。

鲜于刘光迟疑片刻,突然小厮的手抓住自己的粗大的手掌,在手心里写字:“别出去,他很厉害。”

鲜于刘光反手在小厮的手里写:“比史驱厉害吗?”

“比史驱厉害。”小厮又写。

鲜于刘光好奇,写道:“你认识史驱?”

小厮又写:“史驱,董文炳,董文蔚,郝经,都是蒙古招揽的厉害术士,燕京谁人不知。”

鲜于刘光写:“你一个小孩子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又怕他们干甚么?他是你主人家?”

小厮不写字了,金刚坛城外发出了巨大的轰声,僧人在破口大骂:“你们损了菩萨座像,忽必烈王爷和刘子聪大人不会绕过你这个道教的妖人!”

随即听到僧人的哀嚎,猜测是董大人的下属在殴打僧人。

董大人手下的声音说:“这就是忽必烈帐下,刘大人手下的董文炳大人,有人偷了刘子聪大人的东西,找不到人,我们把寺庙掘地三尺。”

随后又是一阵嘈杂后,一声巨响,看来是又推到了一尊佛像。

鲜于刘光想到,原来这个董文炳的术士,是在找这个小厮的,自己却好巧不巧被这个小厮连累。

鲜于刘光在小厮的手心写:“你得罪了刘子聪,拿了他东西?”

小厮写:“不错。你现在要把我推出去,交给他们?”

鲜于刘光写:“拿的好。”心想刘子聪一心要抢夺自己的诡道算术,自己的东西却被人偷了,现在同仇敌忾,心里对这个小厮升起了几分敬意。只可惜,董文炳找遍了佛像和房梁之后,这个偏殿内,就只剩下这个金刚坛城,找到这个小厮,是迟早的事情。

鲜于刘光正在担忧,突然外面猛地安静下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董大人,两日后释道辩论,你一个道家术士,跑到我们金鹏寺来损毁佛像,是为了给道教助威吗?”

鲜于刘光听声音知道说话的一定是这个金鹏寺的方丈。看来这个方丈的身份地位也已经不低,能够与董文炳辩驳。

殿内又传来一些个脚步的声音,一群僧人呼喝声传来,又有零星棍棒和刀剑相交的声音。看来是寺内的武僧和董文炳的手下对峙起来。

方丈的声音又说:“刘子聪大人本就是佛门子弟,怎么会让你来寺庙动粗。”

董文炳的声音低微了一些,“的确是受了刘大人的指派,来抓一个小贼。”

方丈的声音提高了一截,“就算是刘大人要抓人,老衲也不能让你们胡来,本寺已经归了萨迦五世法王的麾下,后日我将与法王与全真道士辩论,你在这里侵扰我的修行,预以何为?”

董文炳的声音更小了些:“叨扰了大和尚清修,实在是过意不去。”

方丈的声音说:“一个小贼,难道比释道辩论还重要?如果辩论出了闪失,刘大人也不好向王爷交代吧。”

方丈的这句话已经说得声色厉茬,更何况提起了八思巴,这个地位已经隐隐高于刘子聪的厉害人物。

果然董文炳的声音说:“也好,我们这就告辞,损毁寺庙的财物,我当给金鹏寺渡一尊金佛赔罪。”

片刻之后,殿内安安静静,又过了一会,一些僧人在埋怨咒骂董文炳,骂了一会,又开始诅咒道士,也有对刘子聪出言不敬的言语。

好在是董文炳已经走了,鲜于刘光和小厮同时舒口气,小厮说:“我偷了东西,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躲进来?”

鲜于刘光一时语塞,过了很久才说:“我身上也有刘子聪要拿到的东西?”

“你也有八臂哪吒的法器?”小厮好奇的说,“你从刘子聪那里偷来的?”

鲜于刘光不想回答,只是说:“等到天黑,我们偷偷摸出寺庙,去全真派的道观去躲避吧。”

鲜于刘光的语气沮丧,想起自己在八思巴面前傲慢寡言,是何等威风。原来在八思巴和奴僧眼中,就是个小孩子装扮大人的儿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