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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李川一直泡在实验室里。

正如陈澍泽所说,刻苦工作确实是分散注意力的好办法。他没日没夜地做对比试验,分析数据,调节培养皿的各成分平衡……只有这样,怜草的模样才会在脑海里淡一些。

陈澍泽来过几次,每次都能看到蓬头垢面的李川。由于李川的拼命工作,实验进展很快,柳树茁壮成长,并且已经能进行简单的指令了。陈澍泽亲眼看到柳树的枝条卷起一杯水,递给李川喝。

“果然神奇,我没有看错你,”陈澍泽很满意,“我唯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你要注意休息。”

李川摇摇头,“成功近在咫尺,我不能有一丁点儿松懈。”

事实上,他一旦松懈,怜草就会趁虚而入,在他耳边轻轻吹动气息。

但陈澍泽没有任他玩命苦干,几个月后的一天,他到实验室里,一把拉住李川,说:“来来来,今天就别干活了,我们去喝酒!”

“我不想喝。”

“由不得你。这是董事会的饭局,你要给其他股东讲解研究进展,不然他们就会停止资金流入。”陈澍泽嗅了嗅,随即捏住鼻子,皱眉道,“你有多少天没洗澡了?快,去洗个澡,然后换一身西装。”

李川摊了摊手:“我没有西装。”

“我已经给你买来了。走吧!”

李川看着陈澍泽,鼻子有些酸涩。他很感激,要不是陈澍泽帮他,他都不知道这些日子该怎么度过。尽管他对这种好意感到困惑——一个身价数十亿的企业家,为什么突然降低身段来跟他这个研究员当朋友?李川想了很久,最终把原因归结为自己的研究很有前景,或者陈澍泽确实想帮怜草完成夙愿。这两个理由都让他不能拒绝陈澍泽的邀请。

在酒席上,李川给那些大腹便便的股东们讲植物的自我意识,他绞尽脑汁,尽量不用艰难生涩的专业术语。然而,股东们都没有什么兴趣,有的在不停地看表,有的在打哈欠。

但只要陈澍泽鼓掌,股东们就鼓掌;陈澍泽称赞,股东们就站起来敬酒。李川不会喝酒,陈澍泽便一一般他挡了,挡不住的,陈澍泽也不推辞,端起酒就往口里灌。

等到饭局结束时,李川还算清醒,陈澍泽却已经烂醉如泥了。股东们相继离开,只剩他俩留在包厢里。

“喂,你醒醒,”李川扶住陈澍泽,拍了拍他的脸,“你的司机呢?”

“他……他请……请假了……”陈澍泽迷迷糊糊地说。

李川心里叹息一声:那只能自己送他回去了。

陈澍泽在市北的半山腰上,是典型的豪华别墅。夜风在山上刮得很大,呼呼作响,山林随风耸动,不时有簌簌的声音响起,不知是小动物跑过,还是枝叶在彼此摩挲。偶尔有鸟从林间飞起,扑腾着翅膀,转瞬间消失在漆黑的天幕中。

下了出租车,李川叫了几声,没有人回应。这让他觉得很惊讶:这么大的地方,居然没有保安,别墅里连保姆也没有。

所幸还有电子门禁。

识别了陈澍泽的虹膜后,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李川搀扶着陈澍泽走进去,声感路灯在他们身边次第亮起,照出一条光之路径。有光之后,李川更加感到别墅的巨大与辉煌,他奋斗一辈子,恐怕连这里的一个房间也买不起。

但他并不羡慕。这么大的别墅,却只住着陈澍泽一个人,想一想都觉得孤单。

李川把陈澍泽扶到房间的**,刚要给他盖上被子,陈澍泽却突然捂着肚子坐起来,“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秽物。吐完后,陈澍泽迷糊地哼了几声,又倒头睡下了。

李川的新西装上,布满了秽物,刺鼻的味道弥漫出来。“看来自己果然不是穿正装的命啊!”他苦笑一声,把西装脱了下来,但酒气还残留在身体上。

他找到浴室,用水冲了把脸,然后左右观望。这个浴室也用了豪华装修,地板是磨砂水晶面,浴缸巨大,缸边缘还架着一台笔记本。看来陈澍泽经常泡在浴缸里办公。

李川洗完脸,正要离开,眼角突然被电脑下面压着的物事吸引了——那是一张照片,只露出一角来。他走过去,把照片抽出来,然后,他愣住了。

照片上的人是李川。

照片里的他站在一家西餐厅门口,正扭头往里面看,而透过玻璃门,还隐约可以见到怜草和陈澍泽坐在一起吃饭。

这个画面很熟悉,李川闭着眼睛,没多久就想清楚为什么会熟悉了——那是他第一次误会怜草出轨。他偶然看到怜草和陈澍泽从宝马车里出来,一起进了那高档餐厅,他在外面踟蹰,几次想进去,最终还是离开了。

但,当时有别人拍到自己了吗?还有,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陈澍泽手里?

李川感到一丝寒意从脊背上升起,如蛇游走,不寒而栗。

他从浴室退出来,想问清楚,但陈澍泽酒醉不醒,轻微的鼾声一起一落。他看着陈澍泽熟睡的脸,想起这几个月的恩情,心头又迷惑了。

或许,是个巧合吧。他这样想着,转身走出了别墅。

他离开的时候,心乱如麻。所以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漆黑的屋子里,陈澍泽已经悄然睁开了眼睛,嘴角挂着莫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