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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课,李川走向办公室,还没进去,就听见同事们也在讨论地震的事情。

“要我说啊,这多半是巧合。我们都知道地震是地球能量的释放,放出来了,肯定会破坏地表。那么多裂隙,横横竖竖的,你要是有心,肯定也能找到别的汉字组合。”

“哪有这么巧!你看,这六个字的裂隙宽度几乎是相同的,所以才能一眼认出来。还有,这个‘离’字,看上去甚至像是楷书。”

“小陈,你的意思是,这是人为的?”

“我可没这么说。这事啊,嘿嘿,你得问李老师,我听说他家里的地震资料,光纸质的,摞起来就有半人——”小陈突然看到周围的同事向自己眨了眨眼睛,赶紧闭嘴,转过身,果然看到李川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其他同事跟李川打招呼,他逐一回应,但没说话。

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

正尴尬着,陈副院长走进来,环视一圈,说:“今年评职称和分房子的名单出来了,你们上学院主页看一看。”说完,看了李川一眼,转身出去。副院长有自己的办公室,只有普通讲师才挤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办公。

老师们立刻回到办公桌前,接着,不时响起欣喜的声音。有人分到房子,有人评到职称,小陈就是后者。

“恭喜啊,你评上副教授,可以有自己的办公室,这下舒服了吧?”恭维声里带着明显的酸味。

“其实我挺喜欢这里,办公室空****,怪寂寞的。”话这么说,小陈却满脸得意。

没人注意到,李川正木然地看着电脑屏幕。名单上没有他。其实论资格和业绩,他都比小陈要好——他二十七岁地质学博士毕业,然后直接任教,学生对他的评价很高。但他现在三十四岁了,还是一个普通讲师,窝在寒酸逼仄的教职工宿舍里,年年的职称和房子,都落到别人手里。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得罪了副院长。刚才副院长离开时看他的那一眼,分明带着鄙夷和嘲笑。事情很简单,几年前一个男生经常旷课,考试一塌糊涂,副院长打招呼,说男生是他侄子,要出国,让李川放一马。但李川觉得对其他学生不公平,就没让那男生及格。男生出国的事情泡了汤,李川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只要陈副院长在一天,小鞋就永远穿不完。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李川骑车回宿舍,半路下起了雨。轻轨单车年头太老,被雨水浸了,引擎“突突”响了两声就熄火了。李川的愤懑在这一刻爆发,狂叫一声,把车狠狠掼在地上,使劲用脚踩。路人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发泄了几分钟,他冷静下来,推着车在雨中艰难前行。雨越下越大,城市笼罩在蒙蒙水雾里。等到了宿舍,李川已全身湿透,胡乱擦几下身子,就坐在电脑面前,开始查新闻。

几个门户网页的头条都是关于这场地震的,标题耸人惊闻,像什么“浩大地震袭沙漠,神秘汉字显迷局”。他扫视几行,内容大同小异,便直接点击到讨论区。

讨论的人很多,主要观点有两种。一种是巧合说,认为只是裂缝的组合恰好符合汉字笔画而已。另一种是人为说,是中国人发明了大规模地质武器,想夺取美洲土地。两派人争执不下,前者骂后者被“中国威胁论”吓得草木皆兵,后者则对前者的鸵鸟主义表示不屑。此外,还有一些想法也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比如这是外星人的杰作,或是末日的征兆,是玛雅预言推迟了五十几年后的重新降临。

网上的讨论逐渐变成谩骂,李川便关了电脑,走到阳台前。天色已晚,雨声不绝,路灯在雨中被淋成了模糊而昏黄的一团光。雨声中隐隐传来了哭声,李川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角落里,抹着眼放声大哭。

“妈妈……妈妈,你不要我了……”女孩边哭边喊,声音透过雨幕,稚嫩而委屈。李川认识这个女孩,她住在楼上,格外调皮,经常惹父母生气。眼下,肯定是又犯了什么错,不敢回去,只能靠哭声来博得原谅。

果然,没过几分钟,她的妈妈就出现了,拉着她回家。妈妈余怒未消,寒着脸,也不说话。

“妈妈,我再也不敢了。”女孩小声说。

妈妈缓和了一下脸色,说:“你要是再弄坏家里的东西,我就把你赶出去。”

女孩连忙把头点得跟啄米似的。

看着这对母女走进楼道,李川笑了笑,也转身回屋。雨顺着屋檐下滑落,滴到他头上,头发一阵冰凉。他突然浑身一震,刚才听到的对话在脑袋里一遍遍回响,由微至强,不啻惊雷。

他猛一拍脑门,跑回卧室,从书柜里搬出一大摞资料,都划满了红红绿绿的标注。他几乎把脸贴在资料上,仔细地凝视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一夜,他通宵查阅,资料洒了满地。接下来的整个周末他都窝在家里,电脑连着开了几天,在浏览器访问记录里,“地球”、“生命”、“环境”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几个词。

几天下来,李川的身体开始吃不消,加上之前淋了雨,他终于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