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15年九月 吴梦妍死后三个月

量子镜面的第二次成果发布会,安排在省科技馆举行。鉴于上一次发布会上的意外,学校没有再安排学生做志愿者,而是雇了受过特训的工作人员,安保也密不透风。

记者陆续到场,中科院的几个专家也坐在了前排,这一切,都跟三个月前一样。我在一旁看着,心里百味杂陈。

发布会的前半场都笼罩在那场意外的阴影里,开场白索然无味,无非是量子物理的发展和前沿科技的应用。对于这一套,中科院的专家们显然已经熟悉,但碍于身份,依然正襟危坐着。后排的记者们却没有顾忌,开着录音笔,低头玩起了手机。

“下面,有请C大物理学院王坤教授。”主持人也发觉气氛尴尬,匆匆念完稿子,让教授走上前台。

教授的头发依旧蓬乱,脸色泛着蜡黄,但眼睛却罕见地明亮犀利。他跟学院领导点头致意,然后朗声道:“感谢各位到这里,来见证量子镜面空间的真容。为了节省时间,我直接说它的原理。众所周知,不管多么光滑的物体,都会有孔隙,就算是镜面,放大多倍后,也会看到镜子表面的坑洼。那么,围绕着我们的空间,是不是也会有小到极致但密密麻麻的孔隙呢?这些孔隙连缀起来,会不会是另一个我们还未了解的空间?为了研究这个,我花费了十几年,不断摸索,最终,神秘的量子纠缠态给了我答案。

“量子纠缠的实质是微观的多系统之间的一种非定域关联。两个互为纠缠态的量子,能够跳出已知物理规律的束缚,产生超空间零时差的关联。量子通信业也是因此而产生,两年前,维也纳大学和奥地利科学院实现了143公里的量子隐态传输。试想,两个量子,肯定不会无故跨越空间时间,在它们中间,一定有一个隐藏的空间在起过度作用。”

教授抬起头,扫视全场,眼睛里神光熠熠,“一次,我对着镜子,看到里面的我和外面的我在同时运动,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量子纠缠。两个量子的同步运动,与镜子的投影十分相似。在我的试想中,存在一个类似镜面的空间,只要把物体投影进去,空间映出的像,会反应到现实空间里——而这,就是我提出的量子镜面理论……”

这番话,在记者耳中更加枯燥无味,但坐前排的中科院专家们,脸色已经慢慢凝重,眉头紧蹙,仔细听着教授的每一句话。

我站在台下右侧,现在还没到我上场帮忙的时候。我在人群里四处看,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文蕾。他也看到了我,冲我一笑,我点头致意。

“……我的理论很早就发表了,只是一直没有成果来验证它。但现在,你们可以看到量子空间存在的直接证据了!”教授说完,冲我点点头。我连忙上去,把镜面衍生仪推到台上,拉开幕布。

教授从口袋里拿出金属球,放在右手掌心,向前方展示:“这个小球,虽然材质只是普通的铝合金,但它现在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球。因为,我已经把它映射到了镜面空间。我的衍生仪,能控制镜面空间里的小球,从而对现实产生映射。”

这时,我已经把衍生仪打开,按下了量子通道的启动键。

“接下来,请大家相信自己的眼睛。”话音未落,教授猛地抽回手。

失去了手的支撑,小球却纹丝不动,悬浮在半空中。

专家们都是面色惊讶,其中一个霍然站起,眼睛死死盯着金属球。后面的记者也反应过来了,拥到前台,照相机对准教授和小球,闪光灯连成一片。

在一闪一闪的白光下,教授脸上的肌肉颤抖,声音带着嘶哑:“这里没有安装磁悬浮,小球下面也没有旋转浆,这不是魔术,更不是魔法——这是科技,是超空间控制!”

发布会很成功,结束后,好几家大型实验室找教授洽谈,希望进行合作研究。科技公司也联系到学院,商谈专利转让的事,毕竟超空间控制在信息、国防和科教等方面都有巨大的应用前景。

我负责收拾会场,忙到很晚才回宿舍。刚进门,电话就响了。

“你现在没事儿吧?”文蕾在电话那头说,“我忍不住好奇,今天去了发布会。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请教。”

“你说。”我揉着眼皮,试图把疲劳从眼睛里面赶走。

“是这样的,那个小球为什么能被仪器操控?”

“仪器操控的,不是你看到的小球。我们在实验室里,已经把球投影到镜面空间里了,仪器能操控的,是镜面空间里的小球。而由于空间的镜像反射原理,现实空间里的小球也会随之运动。”我机械地念着,这个原理已经滚瓜烂熟,顿了顿,我问,“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我还是太懂,不过没关系了……我想知道的是,既然能通过这个镜子空间来控制球,那……”那边停了下来,似乎在考虑怎么组织语言,刚刚被我赶走的疲劳又漫上脑袋,我的眼皮越来越重。就在我快睡着时,文蕾才犹犹豫豫地说,“那么,能不能通过这个空间,来控制一个人?”

我想也不想地摇头,“不可能。镜面空间需要把物体投影进去,然后通过映射来控制。人怎么可能被投射进去呢?要是镜面空间里有人存在,那我们的实验肯定会受到干扰,金属球就不会受控——”

我突然停下了,疲倦如退潮般散开,一丝凉意在身体里蔓延。我脑海里浮现出几天前看到的画面——我曾以为那是幻觉。

“你怎么不说话了?”

“到物理实验室去。”我简短地说,然后挂了电话。

我赶到实验室时,文蕾还没来。镜面衍生仪被搬到科技馆去了,实验室里空****的。我拿了根粉笔,蹲在地上,努力回想几天前金属球在地板上滚动的轨迹。

一边想,粉笔一边划过去。沙沙的摩擦声在我耳边回响,安静,宁谧,又带着诡异。

文蕾推门进来时,我刚好把最后一笔划完。他看着地上的粉笔迹,愣住了,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丢开粉笔,站起来,看着地上的粉笔字。那个金属球滚过的痕迹,被粉笔描摹出来,是硕大的三个字——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