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准备好做回自己了吗?

7

“你们就这么结束了吗?”王也问。

“没有结束啊,我就是他。”春香说。

“你应该是你自己。”我插话道,“所以,你想请我们保存这段关于千叶的记忆,是已经准备好做回自己了吗?”

春香摇摇头,“我真的不清楚,如果不是你们的出现,我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可是偏偏你们出现了。”

“有缘。”许愿说,“也许是时候做回你自己了,他是他,你是你,即使你很爱很爱他,你也应该以你自己的姿态爱着他。”

“我还没考虑清楚,让我再想想。”

已经很晚了,我们告别了春香,约定明天再去酒吧,她给我们最后的答案。回去的路上王也提议要不要偷偷进入春香的记忆宫殿篡改她的记忆,修改为千叶大叔很爱春香,两人有过一段甜蜜的恋爱,后来又迫不得已分开。

我摇摇头,“我们应该充分尊重当事人的意愿,所有的记忆修理工作当事人必须知情。”

隔天下午,王也已经坐不住了,想提前去酒吧,还幻想着再上演一场英雄救美之类的戏码。

拗不过王也,我们只好提前去了。

门口挂了今日停业的牌子,吧台上却坐着一位小姑娘,很明显是欧洲女孩,春香正在调一杯酒。

“我今天运气真好,竟然能喝到第一杯。”女孩用英文讲。

“本来今天打算停止营业的,昨天酒吧出了点事儿,我挂上了今日停业的牌子,你走了进来,显然,你不认识那四个字。”春香用英语回答。

“非常抱歉。”

“没关系。”

女孩看到了我们进来,用英语讲,“今天停止营业。”

逗乐了我们,王也用蹩脚英文说,“我们是朋友。”

“不不不,我不认识你,跟你不是朋友。”女孩说。

我们再次被逗乐。

春香把调好的酒给女孩,女孩喝了一口,拉了一个长音儿,表示十分惊喜,“太棒了,这种味道太棒了,我只在日本喝过,是日本的一个超级著名的调酒师调的,他每晚只调十杯酒,就是这种味道,太像了,太好喝了。”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日本?”春香问。

“一年前吧。”

“你见到那个调酒师了吗?他怎样?过得好吗?”

“非常幸运,我见到了他,看上去似乎很不好,他好像要把酒吧关掉了。”

“关掉酒吧?为什么?”

“不知道,对了他还给我讲了一段他的爱情故事,他曾经特别深爱一个中国女孩,但是他知道他们没办法在一起,他拒绝了那个女孩,也从没有在女孩面前承认爱过她,他特别内疚。”

“那个女孩叫什么?”

“不知道。”

“长什么样子?”

“长卷发,到腰,调酒师说很漂亮很迷人。”

春香听完背上包就走了,跑出门后才传来一声,“麻烦帮我看一下店。”

我们互相看着,王也有点懵,许愿依旧是冷若冰霜的表情,而我仿佛听到了飞机起飞的声音,竟然有些向往。

“你听到了吗?”我问王也。

“什么?”

“你听到了吗?”我又问许愿。

“嗯。”许愿说。

“什么啊?”王也急了。

“轰鸣声。”我说。

“打雷?”王也问。

“飞机起飞。”我说。

8

三天后春香回来了,到记忆修理屋找我们。她穿着长裙,戴着假发,化了妆,美极了。

她告诉我们,她决定好了,要保存记忆。

许愿告诉春香需要用她其中的某段记忆作交换才能帮她保存记忆。春香同意了,大抵对于她来讲,保存的那段记忆才是最重要的。

许愿又告诉我那段作为代价的记忆她来取,不用我来。

“什么记忆?”我问她。

“这次你别知道。”许愿说。

“为什么?”

“为你好。”

我面临的秘密越来越多,秘密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也摸不到,黑暗的区域越多我们也就越恐惧。我没有再追问,但是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一定要查清楚这一切,包括记忆修理的能力、许愿究竟是谁?我是谁?我删掉自己的那段记忆是什么?以及我近几天反复做的那个恐怖的梦——梦到许愿死了,死在我怀里,我抱着她哭,一直哭,不争气的哭,哭到眼泪干涸,哭到眼睛肿起来。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我进入了春香的记忆宫殿,就是一间酒吧,她的记忆就在一杯一杯的鸡尾酒里

我从一杯看上去非常绚烂非常特别的鸡尾酒里看到了她几天前飞往日本见千叶的场景。

春香出了酒吧直奔了商场,买了一身新裙子、化妆品和假发。她打扮成当年的样子,才奔往机场,不同的是经过两年的沉淀春香更加漂亮有气质了。

隔天到了千叶县,春香发现他的酒吧真的关了,变成了一家杂货店。她在那里徘徊了很久,才去往千叶的家里,她仍旧记得他家的地址。

敲了好久的门,他不在家,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春香只能守在门口,死等。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千叶才回来,看到春香错愕了十几秒。

“好久不见。”千叶终于先开口了。

“好久不见。”春香说完,眼泪就下来了,然后泣不成声。

千叶上前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头,春香哭得更厉害。

过了好久,春香才平静下来,千叶打开门,带她进屋。

千叶的屋子里摆了很多很多陶瓷制品,杯子、盘子、花瓶、酒具等等等等,太多了,几乎挤满了所有空间。

“这么多。”春香说。

“我转行了,酒吧关掉后开始学陶艺,现在我是一个很优秀的陶艺师。”

“比调酒还厉害吗?”

“差不多吧。”

俩人相视而笑,春香问,“我当年送你的那套酒具呢?”

“碎了。”

“碎了?”

“醉了。”

“里面有我的肋骨诶,当年断了还不算,你再给我摔断一次,真狠。”春香一点埋怨的语气都有没有,她也能没想到,再次见到他竟然会如此平静。

“我又把它修好了。”

“行吧,我就不看了,暂且相信你。”

“你过的怎么样?结婚了吗?”

“没有啊,对了,我开了一间酒吧,谢谢你的调酒配方。”

“我有好几次在想,如果能亲手教会你调酒就好了。”

春香扑哧又笑了出来,“我给过你机会啊,可是你不珍惜。”

千叶没说话,转身给春香到水。

“喂。”春香喊。

千叶回头看了看她,“怎么?想喝酒?想死在我这儿?”

“问你个事儿。”

千叶走回来把水递给她,“问。”

“你喜欢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瞬间。”

“没有啊。”千叶说的很平静。

“哦,明白了。”春香也明白了千叶是在故意骗自己。

“两年了,不会还没死心吧?”

“死了,回去我就把关于你的记忆永久保存起来,一个细节都不会忘,我会永远记得你。”

“怎么保存?”

“不告诉你。”

“骗人的吧,怎么可能。”

“对呀,偏你的,就像你骗我一样。”

俩人又沉默了一会,千叶说,“一直想告诉你件事儿,这件事儿我办的挺不对的,还害你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春香知道是指的他睡了自己好朋友的事儿,“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你是单身,她也是单身,你情我愿,这是你们的自由。”

“其实,那天是我请她来故意演戏的,头一天带你来我家,也是故意让你知道地址。”

春香愣了一会,“又给我下了一套?”

千叶点点头,“非常抱歉。”

春香彻底解脱了,这件事儿两年来她一直耿耿于怀。春香过去在千叶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并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她走到门口,“走了。”

“这么快就走了。”

“对呀。”

“那我不送你了。”

“好,再见。”春香说话的时候一直背对着千叶,“对了,哪天送我一套酒具吧,给我寄过去。”

“好啊,骨瓷的吗?”

“随便,好看就行。”

“没问题。”

“再见。”

“再见。”

春香跨出门口,砰地一声用力把门关上,像子弹的声音,洞穿所有的过去。

一张机票,再次回过,去也匆匆回也匆匆。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一般心安。

候机的时候她给当年日本的朋友打了一个电话,空号,她还是对着忙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在众多的鸡尾酒中挑出她关于千叶的所有记忆,发现了几个春香已经遗忘的细节:

春香第一次见到千叶的时候,她抬起头看到了他,其实他已经在看着她了,也就是说,千叶先注意到的春香。

春香曾经问过千叶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千叶说短发、中性打扮、帅气的那种。所有的一切都跟春香当年的形象相反,为此春香还伤心了几天。进行记忆保存的话,这一个细节春香也会重新记起,她也就明白当初是千叶故意骗她的。

(细节再加两条,暂时没想到)

我把这些记忆作了永久保存处理,她将永远记得关于他的事情,关于他的所有细节,即使年老之后记忆衰退,连亲人都名字都想不起来了,这件事儿也不会忘记。

我从春香的记忆宫殿出来后,许愿紧接着进去了,去取出春香交换的记忆。

一切都完成妥当后,王也叫醒了春香。

春香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大哭,我们安静的退出房间,给她一个私人的空间。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春香出来一一感谢我们。

9

之后,春香给酒吧招了总经理吧台长调酒师等等,自己做甩手掌柜,准备蓄起长发,重回美少女,且形象更漂亮。

我们还会经常去她的酒吧光顾,时不时会听到顾客们议论曾经那个帅气的中性调酒师,各种猜测——出柜了,带女朋友去周游世界了、据说是被某个富婆包养了、扛不住流言蜚语跳楼了、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非要人家做她女朋友但是人家女孩有男朋友的然后就带那个女孩私奔了……

各种不靠谱夸张狗血的猜测都有,听得王也都笑出了眼泪。

我们在一个角落的沙发坐下,春香向我们走了过来,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些,化了精致的妆,穿了一件紧身牛仔裤和吊带背心。

王也羡慕道,“真好看,太好看了。”

“你也找一女朋友吧,省得每天精力过剩。”我说。

王也拿抱枕砸我。

春香坐到许愿身旁,“这种感觉挺好的,谁也不知道我曾经是谁。”

突然一个女孩到春香面前跟她打了个招呼。

“请问,有什么事儿吗?”春香问。

女孩说,“你好漂亮啊。”

“谢谢。”

“我对你一见钟情,我们能交往吗?”女孩闪着大眼睛十分天真的说。

我跟王也面面相觑,春香则道,“好啊,我们可以试试。”

女孩冲我们吐吐舌头,“开玩笑的,我有一哥们,对你一见钟情,不敢过来搭讪,我来帮帮他。”

我们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吧台坐着一位小帅哥,很是拘谨。

春香说,“眼缘不错,想认识我你叫他自己过来,你转告他,可以先接触试试,不合适就拜拜,合适再考虑以后。”

女孩兴奋的跑开。

王也看了看许愿突然问我,“你喜欢胸大的,还是胸小的?”

我反问,“你觉得呢?”

王也说,“你不觉得平胸的姑娘很有气质吗?”

“有吗?”

“有啊。”

“哪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王也站起来转了个圈,“这不全身都是嘛。”

“神经病的气质。”我说。

王也又拿起一抱枕直接捂在我的脸上,“神经病杀人不犯法。”

突然,手机铃响了,是春香的,王也放开我,春香看到来电显示说,“是我闺蜜,当年跟我表白那个,两年多没联系过了。”

春香按了免提,电话那头说,“是春香吗?”

“是我。”

“我打电话来想问问你哪天有时间,咱们一起吃下午茶,你不是说过吗,让我有空打给你。”

“对,我记得。”

“我很想你。”

“我也是。”

“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当然,最好的朋友。”

“谢谢你。”

“谢我什么。”

“告诉你一件儿喜事儿吧,你是我第一个通知的人。”

“好啊。”

“我找到了我今生的挚爱,我们在一起了。更谢谢你,没有让我失去今生最好的朋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