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青诀正在一个粗粗的枝杈上静坐。他哪怕在树上也是正襟危坐的样子，风儿把酱油瓶往地上一放，几下子就爬上了树，一只脚踩着树杈，一条腿放下来，自以为潇洒地和青诀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来了？”

“……路过。”

这借口实在不怎么样，风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忍不住又捂着嘴巴笑出来：“这位仙人路过我家的次数有些多，我都误会了，还以为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青诀淡淡点了点头，坦然承认：“的确。”

风儿愣了一下，像是听到一个十分荒谬的答复，对青诀为何出现在此暗暗有了几分猜测。她脸上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烫，深深望了他一眼，匆忙转开视线：“云雀那件事，你又救了我一回，我不是不懂报答的人，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她说话的语气里不免带了几分江湖气息，青诀听得有趣，想了一想，他最想的只有和风儿两人静静吃上一顿饭，或者喝几杯酒助兴，又想和她二人就这样静静坐着，或者沿途行走，哪怕没有目的，也没有终点。

但这样的要求若真的说出口，便显得无比怪异。风儿并不知她有前世，而她前世的那些记忆，也并不怎么美好。

“报答一事倒免了，”青诀话锋一转，借着风儿刚刚说起的话题提起前日之事：“云雀在云翔的内丹被彻底吸收前将内丹取出，我观云翔的气息附在内丹上并未消散，推测他能够就此转世投胎。”

风儿听他说起云雀姐弟，神色也跟着带了几分凝重：“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云雀说她渡劫成功，到底是什么意思？”

“妖类修炼，若道行足够，并未杀生，渡过天降劫数，则能去往天界。”

“竟能去天界？”风儿眉头一挑，她听过不少类似的故事，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的修炼成功的妖怪，对天界有些向往地问道：“她去了天界，不就成了和你一样的仙人？那可好了，我还担心云翔轮回转世，认不得姐姐，云雀若是仙人，随便施个法术，不就能让他记起前世。”

青诀听她话语天真，也不欲给她讲清楚天界繁杂的等级规矩，只是道：“转世轮回要经过混沌胎狱之苦，在胎狱之中，前生的事情都会忘得干干净净，想要令他恢复记忆，不是仙人施个法术就能做到的。”

风儿不免有些失望，青诀见她这样，也跟着出了一会儿神，沉声问道：“忘了前世，就是另外一个人了，你也觉得十分可惜吗？”

风儿不知道他话里有话，一时不知他什么意思：“可惜？”

青诀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他们姐弟一场，从那日后便两不相干，是以随口问了一句。”

风儿听他这么说，皱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青诀轻轻自树上飘**而下，站在地上似要离去，忽听见头顶清脆的声音：“他们姐弟一场，即便轮回转世后全忘记了，但那亲情依然存在过，绝不算两不相干，也不算无情。”

青诀在地上站了半天，喉咙里干干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忍着有些酸胀的胸口点了点头。

等风儿从树上姿势不太雅观地爬下来，青诀早就已经走了。风儿略感无趣，看着自己为了找借口拎出来的酱油瓶子，认命般跑了半里地去了街面上打了酱油，又一路小跑回了小院。

今日青诀来找她，仿佛只是为了与她说几句话，最后就连话都没说几句就走了。忍着失望，烧火煮了今日的晚饭，又熬了药，亲自盯着决眉喝完药躺下，提着柳影剑去院子里练“千叶剑法”，练了一遍又一遍，月上中天才闷闷回房。

次日青诀并未出现，风儿气闷不已，练剑越发刻苦，尽量什么都不去想。决眉似乎也瞧出来她这几日心情不好，便建议她去街面上转转，恰逢白鹭镇旁的瓯江上有舞龙灯，预祝来年水上平安，风儿便听了决眉的建议，稍稍打扮了一番跟着人群一起去看热闹。

将近夜间，太阳刚刚从山头上落下去，锣鼓就在一片人声中忽地响起，那水上的蛟龙龙灯先是亮起龙头，接着次第亮了起来，竟然长达百米。一艘艘小船上的红色龙灯紧紧相接，在起了一点雾气的江面上蜿蜒游动，或是团团打转，或是摇头摆尾，看得人眼花缭乱。

风儿跟着人群跑了一阵，傻傻乐了一会儿，忽地见到一人的身影在人群中走过，隐隐有些眼熟。

她眯起眼睛回想记忆，脸色忽然大变，蹙眉紧紧跟上那人，那人脚程极快，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在人群之中消失。风儿狠狠跺了跺脚，龙灯也顾不上看了，一溜烟地往小院的方向跑。

还没到达小院，就隐约听到里面有呼喝的声音。风儿这次出门并未带什么法器，只是佩了柳影剑，带了一点碎银，她人还没到院门口，先顺着院墙翻身而上，缩在一处树影下向里望去。

决眉不知何时已经从卧房中走了出来，她身体并未痊愈，此时单是站在那里就十分勉强，站在决眉面前的，不是大半月前挡住她们的蛇魅又是谁。

不仅如此，蛇魅这回是有备而来，她身后一溜站了数个蒙面人，这些人的气息均十分的高深，只用一眼，风儿就判断出自己绝非他们的对手。

“乖乖跟我们回去，就留你那缩在墙角不敢见人的徒弟一个全尸。”

风儿瞳孔一缩，眼见一道银光向她飞来，她连忙高高跃起，躲过暗器，却正好落在树影外面。

一轮圆月自云朵中缓缓露出来，将院子里的情形照得分毫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