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两人一路回去钟家村，路上青诀果然表现得对凡间很不熟悉，见到风筝便看上一会儿，见到叫卖的摊贩也要望上几眼，风儿反正不着急，陪着他慢慢溜达，等排队出了城，又听青诀不解地问道：“你不住在城里？”
“当然了，城里客栈是要花银子才能住的，咱们捉妖人不贪恋那些舒服享受，有个地方能遮风避雨就不错了。”风儿豪爽答道。
没想到青诀却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嘴里小声道：“你受苦了。”
风儿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解的，侧着头看向他。青诀微微垂着目，长睫似羽，遮住不知看向何处的目光，真的是一副落寞的模样。
她心里有些莫名，却又有些暖意，伸手拍拍他手臂道：“没什么苦不苦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况且有师父照顾，我从小到大没有受过饿，也没有吃过苦，比起那些农人们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青诀露出一副“哪里不错”的神色，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他的手掌温热，弄得风儿禁不住晃神，不仅如此，他还微微弯了一下腰，凑近风儿看着她，直把风儿看得脸上冒出热气，才放过她道：“这么瘦，你师父平时都给你吃些什么？刚刚抱着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太轻了。”
风儿听他提起抱着自己的事情，勉强压制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才没有让一张脸都红透了，有些手足无措地道：“不就是平常人吃的东西吗，我师父待我是极好的，虽然练功的时候严厉了一些，也都是为了我好，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你这时候怎么倒能明白，之所以严厉都是为了你好。”青诀的下意识说了这样一句。
“啊？”
“……没什么，你师父将你养大，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确要好好谢她。只是还是太瘦了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我觉得你最好长胖些才健康。”
风儿有些尴尬地点点头，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青诀这话不像是对着自己说的，反而像是自言自语。
她一路指点着道路，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情不自禁落在青诀身上，反而没有注意到他也是一样，那般沉甸甸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秋天应季的落叶，终于回归泥土，找到归宿。
等两人走到她们暂住的那间老屋，青诀神色更是复杂，春日的下午只能说得上是平和，并不多么温暖。看看这四处裂口的破房，想也知道晚上不会多么暖和。青诀没想到风儿在凡间吃的竟是这种苦，站在屋前迟迟未动，神色不明。
风儿不知为何，见到他这般神色反而更加熟悉，就好像青诀本身就该是严肃冷淡的一个人才对，她也不知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大约是她的错觉，又或许是胡思乱想。
决眉出门还没有回来，她出去捉妖，几日不回来都是常事，风儿给青诀让座，看青诀坐在破烂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个竹杯喝茶，喝完茶将茶杯放在坑洼的桌面上。
他一举一动自然随意，虽然身处陋室，却气定神闲，比起她见过最骄傲富贵的公侯少爷还要清冷雍容，直到青决眉间一蹙，从茶杯中捻出根草叶，神色莫名地望着她。
风儿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嗨，乡下喝的都是这种粗茶，可能是晾晒的时候混进一些草，你不用怕，绝对没有毒。”
青诀怎么可能是因为吃了草而害怕中毒，他不过是心酸。
风儿从前在天上，吃最好的果子，喝仙露琼浆，想吃什么，青诀从来不曾短了她，如今来了凡间，却要吃这种苦。
忍不住道：“你若缺银两，我这里有些金银闲置，不如你拿去买来宅子土地，和你师父两人安稳度日。”
说完又有些后悔，以他对风儿的了解，这话是触了她的逆鳞。
果然风儿沉默了一会儿，不太乐意地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也不能这样小瞧我。我与师父靠捉妖过日子，虽然清贫些，却也不差什么。”
“你别生气，原是我没想清楚，顺口问这么一句。”
青诀马上道了歉，速度之快，让风儿又觉得是自己太过斤斤计较，于是帮他往茶杯里添了热水，正色道：“是我不识好歹了，你想帮我，我该谢谢你才对。”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青诀似乎有些烦闷，也有些难过的样子。
好容易穿越时空，好容易找到的人，现在不仅不记得自己，还认了别人当师父，一口一个师父叫得他暗暗咬牙，却什么都不能做。捉妖师又有什么好？两万年前凡间乱得厉害，妖类繁盛，在人间横行跋扈，后来天界派出无数天兵斩妖除魔，这才肃清了人间秩序，使得凡人能安定繁衍，发展壮大。
妖类被灭除之后，捉妖师也没了用处，渐渐湮没消失，从此人间没了这个行当。
那时候有关斩妖除魔的事，于青诀而言都是不足一提的小事，如今风儿当了捉妖师，他便发觉天界的行动晚了些，这才令许多凡人到如今都在为了生存铤而走险。
想到这里，不由开口问了问有关风儿师父的事情，谈到决眉，风儿的语气中不乏自豪，将自家师父说得天上罕有，地上绝无，总之是难得一见又漂亮又厉害的女子，性子又温柔婉转……
“总之我师父是最好的，你见到就知道了。”风儿咧嘴傻笑，肆意夸奖着自家师父，冷不防却见青诀手中茶杯忽然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洒在他手上，顺势流得满桌都是。
青诀皱眉看向手掌，不觉疼痛似的一动不动。任由风儿端着凉水过来，将他的手按在水里面。
“这茶杯是师父亲手用老竹挖出来的，怎么忽然破了呢？你的手疼不疼，疼就说出来啊。”
青诀定定坐在椅上，看风儿为自己忙前忙后。
曾几何时，她的心里眼里，都是只有自己的。
什么“最好的”师父，难道比他要好？是了，至少决眉一直护着风儿，不像他，堂堂羽神，亲眼看着喜欢的人跳下斩仙台。
青诀怔怔抬眼看向风儿，看她一脸焦急，恍若上一世在自己身边打转的模样。他想告诉她，自己多么想她，然而开口之后，却变成了别的。
“是有一些疼的。”
声音渺如微尘，风儿却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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