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刚才问出这句话，实际上很想听到青诀给她一个解释，至少说一句：“连替身都不算”，或者更可悲一些：“你不配当夕颜的替身”。
无论如何，给她一个答案，总好过用沉默遮掩过去。
但青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觉得没有意义的事情，连解释都不肯，多说一个字都不稀罕，羽神也有他的骄傲，毕竟数万年间，敢当面挑衅他的人早就死光了。
莫离在地上浑浑噩噩躺了好一会儿，慢慢地也明白过来。受了刑，总好过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她只是个小妖，也想挣扎着活下去。
这么一想，受了这三鞭也不是那么的令人心痛了，但身上的疼痛无法忽视，莫离自己躺在黑漆漆的牢房里呜呜地哭，越哭越疼，越疼越哭，回头想想，这世上的事就没有一件顺的，一个天天就知道玩的小白狐都要来害她。不仅如此，就像青诀说的那样，整个天界没有一个人相信自己。
做花妖失败到这种程度，算上登峰造极了吧。莫离疲倦地闭上双眼，许久之后她感觉有人在拖着她走。
后背火辣辣的，鲜血顺着拖动流了一地，莫离倦得睁不开眼，忽然整个身子一沉，坠到一处冰凉刺骨的所在。她缓缓地沉到水里，有人骂骂咧咧地将她又拽了起来，将她的一只手拷在墙上的锁链里，于是上半身被扯住，胸口以下泡在冷水里，伤口进了水，疼痛的程度更甚，这下子彻底昏死过去。
莫离脑子里嗡嗡地响，缓缓睁开眼，像具尸体似的泡在水中不动。
水牢可是传说中最残酷最折磨人的所在，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也进来了，不仅如此，还一连泡了许多天，反正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晕死，不知过了多久，但每一刻的折磨都无限被拉长。
本以为挨了打就能出去，事实证明还是她太天真。在水牢的日子只能用生不如死来表达，莫离度日如年，迷迷糊糊的，眼前总是晃过从前的一些画面。
有些时候她像是正躺在水木轩，空气中的尘埃在阳光中漂浮着，不远处，青诀穿着平时日常的青色长褂子，发丝在太阳下泛着浅淡的柔光。
有时候她又像是在大枫树上半躺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形成一条条的光柱，青诀站在树下说：“快下来吃果子。”
她便飞身下去，毫不避讳地投到他怀里，被他一把接住，再嫌弃地放到地上。
泡在水里的莫离十分缅怀旧日的时光，靠着记忆里快乐的日子维持生命，整张脸都隐隐泛着青气，有时恢复了一些力气缓缓睁眼，总是错觉看到青诀远远地望着自己，脸上的神情似是不舍，似是怜惜，大约她泡了太久脑袋进水，就连白日梦也如此离谱。
青诀打她的时候可冷酷得很呢，怎么可能打完人又来后悔，还巴巴地守在水牢外面看她。
不过梦境里的羽神还是那般美好，他身上的青袍似竹林中隐约的烟雾，一眼望去，像是望见月空中皎洁的月色，耀眼又清贵。
莫离期期艾艾地发出一些模棱两可的声音，她现在没什么力气说话，见到青诀的“幻象”，第一个想要抱怨，而后便是诉苦。
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把她扔在这里，不理不睬。
是不是不要她了，不然这么久也不带她回去。
模模糊糊中，青诀不在了，换成云幽站在面前，明眸皓齿，灿若朝霞。
莫离狠狠闭了一下眼，云幽仍在那，旁边有狱卒厉声呵斥：“天女大人前来，还不快快问安！”
莫离咧了一下嘴，觉得那狱卒十分可笑，她都被关在这种地方了，还要遵循那些没用的礼数做什么，幸好云幽似乎也嫌他马屁拍得不是地方，一挥手就将他打发走了。
莫离摇摇晃晃地抬着头看向云幽，天女高高在上，额上的冰蓝灵晶发出清凌凌的光，面容犹如白玉花瓣，眼眸清澈，身上的辉光似朝阳初升，破开牢狱中黏稠湿冷的黑暗。
她第一次觉得，云幽的美有些刺目，可能这来自嫉妒，因为她正不人不鬼地泡在水里，而云幽站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面露嫌恶。
莫离又垂下眸子，头顶的人缓缓走动，隔着睫毛像是个浅淡的影子，她好久都没有离开，像是在欣赏水牢里囚犯的惨状，来来回回，莫离都嫌烦了，哑着嗓子哼道：“……真是……想要报仇就直接点吧。”
云幽在虚空中一挥手，莫离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把她打得清醒了一些，咳嗽一声，喘得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天女大人是来替小白狐索命的吗？那臭狐狸不是我杀的，你爱信不信吧。”
看云幽的表情变都没变，莫离心中一动，呲牙道：“原来天女知道啊。”
出乎她意料，云幽丝毫没有被看穿之后的恼羞成怒，反而板着脸道：“不论如何，若不是你，它不会死。”
莫离气得脑仁疼，接口道：“不是它，我也不会在这里。”
“可小白死了，你还活着。”
莫离哼了一声：“怎么，它害人不成，自己死了，还要拽着我陪葬吗？”
嘶吼出来的时候，想着第一次见到云幽和白狐的情境，和现在比起来，当时天真又轻信的自己就好像是一个笑话。而当时以为能够依靠的那个人，亲手将她变成了现在的这般模样，莫离瞬间觉得自己悲惨至极，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比起莫离，云幽好像更没办法接受她的反驳，她冷冷道：“小白自然有它的理由，同它比起来，你才是更该死的那个。”
活到终于能够变为人形年纪的小白狐，前一天还在和她撒娇着说不想离开云幽，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尸体。云幽想起来它的死状就觉得无法呼吸，她知道小白狐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出气，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将所有罪责一股脑推给别人。
昊凤也是听了白狐的话想要试探莫离的身份，所以错的不是小白，不是自己，也不是昊凤，就是这个动摇了青诀的花妖，就是这个不肯湮灭的荧惑珠，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没有她就好了，她死了就好了……
这么想着，就怨恨地望着莫离，她这么普通，既不是顶好看，脾气也不温柔，每次见到她站在青诀身旁，都会让云幽在轻蔑的同时，生出一些怨尤。
为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