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莫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扔进黑乎乎的天牢，她伸手一摸地面，地上冰凉一片，四周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远处隐约的火光，使她能朦胧看到自己现在正趴在牢房中央。
全身都没有力气，除此之外，胸口堵得发闷，莫离想要把自己撑起来，结果手上提不起劲，只能勉强翻了个身，变成仰躺。
她歇了半天，迷迷糊糊又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醒过来，一歪头，吐出一口血水，这才觉得胸口舒服了一点。
又歇了歇，十分费力地往边上挪了一下，侧耳听外面的动静，不知是不是施了结界的缘故，她什么都听不到，若不是这具身体还能感觉到疼痛，她还以为自己现在已经死了，只剩下魂魄留在空无一人的黑暗里。
坐牢的滋味不好受，莫离艰难地盘膝运气，勉勉强强恢复了些力气。天牢里灵气枯竭，除了清水，她一连几日没有进食，等了又等，也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自己。
百无聊赖之下，开始梳理之前发生在枯木墟的事情。
小白狐引她去枯木墟，定是想要害她没错，可它不知利害，自己也一头冲进去，把小命给搭上了。
它平时自诩聪明，本不该这么轻易就死了，它又爱四处玩闹，更不该和枯木墟这种凶地搭上关系，也不该做出害人的事情。
左思右想，云幽见到白狐时的悲痛不能作假，那么带领天兵围拢枯木墟，就等着将她抓回去的昊凤便是背后指使无疑。
从前在天极殿的时候，虽说两人互相厌恶，但还没到想要置之死地的程度。时移世易，昊凤不仅拿小白狐的性命当诱饵，还专门设计针对莫离，莫离左思右想也不知缘由。
莫非她真的身世有异？不然怎么解释昊凤和云幽几次三番针对自己的事情。
莫离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一点关键，垂头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不正常的地方，除了激动的时候力气大一些，和平常人毫无不同。
想明白这些，便有些坐不住，期期艾艾地不断检视自己，最后摸到头上的发簪，心里忽地一酸。
青诀在天极殿门口站了一会儿。
和昊凤对峙的感觉并不好，大概因为他终于认出莫离的身份，始终认为青诀留着莫离目的不纯，无论怎么解释，都完全听不进去。
青诀一走进大殿，昊凤正摔了笔，对旁边仙侍怒喝：“他不肯来就一直关着他，关他到死也不放出来！他以为我缺了他就活不下去了吗？等到我杀了繁玄庭，夺回重明丹，就一剑将他斩了！”
小侍战战兢兢道：“繁玉公子说，只要您肯将莫离仙子放出来，他就还像往常一样为天君医治。天君……您的病不能再拖了……”
昊凤怒骂：“本君的病何须他来操心，你又收了什么好处，替这鲛族说话？”
“天君，实在是您的身体撑不住了啊……”
昊凤脸色青白，正要重罚小侍，见到青诀进来，勉强收敛情绪，将小侍斥走。咬牙道：“羽神大人竟这么闲了，怎么日日都有空来探望本君。”
青诀神色淡淡：“你知我为何来此。”
“为何？”
“为了莫离。”
此话一出，昊凤气的晃了一晃，从位置上下来，走到青诀前面几步外，与他两两相望。
“师兄，你当真心意已决？”
“自然当真。你早已知道她身份有异，为此不惜多番试探于我，如今死了只白狐，你也终于知道她是谁，便更该明白，我为何要护她。”
昊凤冷笑道：“我为何要明白？当日天尊分明让你去毁去荧惑珠精魄，我却不知你现在为何要护她？你如今的一举一动，让我如何相信！”
“昊凤，我当日遵循师命，不得不斩杀荧惑珠转生的凡人，谁知荧惑珠精魄并未就此湮灭。万物应运而生，适时而灭，若违背天意，恐难有满意的结果。”
青诀语气诚恳：“若能将她引入正途升为仙，也可造福世间。但如若到下一个四星连珠之时，她仍未成仙，便会觉醒荧惑之灾。到时，我会立即除之，以绝后患。”
昊凤听他这么说，微微眯起眼，看了青诀一眼。
再怎么说，青诀是天界的羽神，不可能放任天界被毁，若莫离真的觉醒荧惑之力，青诀说会立刻除去莫离的话，并不是虚言。
但云幽昨日也告诉了他，莫离的荧惑之力可以替代重明丹挽救自己，昊凤这才一直坚持要处死莫离，若非如此，他并没有理由将莫离留在天牢。
今日一早他便听闻青诀为了莫离又找上云幽，为了这个小花妖，想不到堂堂羽神，做到如此地步。
昊凤摇头道：“不成。”
果然青诀立刻冷下脸：“她虽身为荧惑珠，却并不是你罚她的理由。小白狐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了解莫离，若不是有人设局，她根本不会再去枯木墟！”
“好啊，宁肯相信一个花妖，都不肯信我吗？果然是我的好师兄，果然是三界仰望的羽神！”昊凤见他如此笃定，恼怒道：“你非要护她，莫离便必须为小白狐的死负责，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了给众人一个交代，便施以雷鞭，小惩大诫。”
“昊凤，雷鞭残酷至极，受鞭者无不大伤元气，待四星连珠之日，她还如何渡劫成仙？”
“按你的意思，白狐就白死了？它好歹是幽都族众，不罚莫离，对幽都界如何交代，对云幽又该怎么交代？”
昊凤说完，见青诀似在思忖，暗暗冷笑，于是道：“师兄既然说莫离是你羽境的人，那这雷鞭之刑也由你亲自动手吧。”
青诀沉默片刻：“也罢。”
他虽答应下来，但目中已是黑沉如渊，显然是不得已才接受了这个结果。对青诀而言，暂时保住莫离的命更加重要，之后渡劫成仙一事，只能再另求他法。
“师兄倒是如愿了。”昊凤讥讽他：“只是不知道小花妖受了你的鞭刑，还肯不肯认你这个羽神。”
他看准了青诀对莫离十分在意，故意说这些话，心里大感痛快。
青诀不为所动：“她认不认我，都随她罢了。我护不住她，是我的错，她若因此怨我，我也应当受着这怨气。”随后淡淡看了一眼昊凤：“小白狐陪伴云幽万载，是她心头爱宠，小白狐枉死，云幽心里的痛，怕才是真的无法排解。”
说完转身便走，昊凤气得浑身簌簌抖动，快步走到一侧扶住桌案，见青诀渐行渐远，往前跟上几步，放声道：“明日便行刑！莫离需在天牢关到四星连珠一日方可出来！”
青诀置若罔闻，竟是步履不停地走远了。
青诀一走，刚刚还怒火蓬勃的昊凤便似失了力气，颓然坐在一旁的椅上，一手撑着头，轻声道：“你出来吧。”
屏风后转出一人，云幽冷眼看着昊凤，许久道：“小白狐到底是怎么死的？”
“它见你为了青诀与莫离亲近一事伤心，前来找我，说莫离可能是荧惑珠转世。”
昊凤声音空洞无力，垂着头不敢去看云幽：“我……我为了验证此事，便叫它带莫离去枯木墟，若莫离真是荧惑珠，必定会在枯木墟迷失本心，显出原形。只是我漏了嘱咐小白狐自己万万不能进去……这才……”
云幽听他叙述，扶住屏风稳了稳身形，垂眸道：“你是当真忘了嘱咐它吗？”
昊凤霍然抬头：“千真万确，它半夜来找我，我又身上不大舒服，这才忘了说……云幽，我怎么会刻意伤你？”
云幽没有说话，许久，她才压抑着什么道：“你是我师兄，这几万年来，我们一起修炼，一起维护三界秩序，我曾以为，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
“今后也可以，只要拿莫离的血医好我的病，咱们就什么都不怕了。”昊凤连忙道：“莫离受了鞭刑，元气大伤，必定无法顺利成仙，届时青诀不得不杀她，我也可以借着她的血解毒，就此不再受冰寒之苦。”
他殷殷望向云幽：“云幽，这次你一定要帮我，这三界之中，从来都是你始终站在我身边，护着我，帮着我的。”
云幽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再说别的。
保护昊凤，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她不是不难过小白狐的死，但昊凤太可怜了，寒毒将他折磨得几乎失去原本的神采，如今繁玉不肯再医治昊凤，青诀又和昊凤起了龌龊，每次病发，昊凤都像是死了一回，再醒过来的时候那种眼神，云幽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既然小白狐的死已经无法挽回，她如今能够挽回的，便只有昊凤了。
她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腕，手腕上的镯子裂开了，再也无法复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