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昊凤身边有专门在他处理这些打下手的小侍，这里一时半会儿用不到她，想到昨日繁玉救了自己，还没有说声谢谢，熟门熟路地走去地牢。
天极殿的地牢守卫换了一班，见到莫离到来，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不太甘心地放她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再一次走进这里，看到繁玉静静坐在石**，莫离下意识觉得愧疚。
可繁玉看到她来了，仍是如往常那般扬起笑脸，莫离盯着繁玉，舔了舔嘴唇道：“对不住。”
繁玉露出一个惊讶的眼神，从**下来，走到牢笼旁边。
“何苦说这种话，此事本就和你没有关系，反而是因为我连累了你。”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素白的衣袍在黑暗中像是在发着光。繁玉走近莫离，伸手碰了碰莫离的手背，转而道：“莫离，其实你根本不必替我难受，你再看看这里，和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的。”
他指点着身后的黑暗：“如果没有月亮，一线天的湖面在夜里也是这样黑成一片，你就当作咱们两个还在那里。”
“繁玉……”
莫离扑哧笑了出来，盘膝坐在地上，嗫喏着回手碰了一下繁玉的手指。他的皮肤很冷，“你会不会恨青诀？”
她当然希望繁玉和青诀两人之间不会有恨，可这是不可能的。鲛族与天界的恩怨已经能追溯到几万年之前，数万年的时光都没有磨平的仇恨，反而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刻，种族的天堑似乎无法破除，莫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筹莫展过，每当她想到这些，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为什么会发展至此呢？
到底是什么决定了这一切，是不可提及的命运吗？
繁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道：“我当然恨他，他杀害了我无数的同胞，还将我带来天界。”
莫离低着头听他说话，热血一点一点从头上褪去，那些画面盘旋在脑海中，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可他都是听命行事。”
“但这些都是他亲手做的，不是吗？莫离，你若是不想听我说这个，何苦再来问我。”繁玉轻声道：“但是，你其实可以放心。我不会像父亲一样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战争，造成生灵涂炭，连累无辜的人。”
莫离愣了一下，开口道：“你不想报仇吗？”
繁玉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我没有那么执着，更没有那么勇敢，我从小被关在这里，唯一想要的，只是平静和自由。”
他说着这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道：“你给我的那个泥人，我很喜欢，所以将它送给父亲了，毕竟，那是唯一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莫离不禁傻笑：“是吗？一个泥人而已，让东海圣君见笑了。”
她说是这么说的，但脸上的得意之色掩饰不住，搞得繁玉将手伸出来，揉了揉莫离的头发，将她柔顺的发丝揉乱了。
莫离立刻往后躲，若是换了从前，繁玉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可她躲得稍微远了一些，繁玉就够不到了。
两人这样一闹，刚刚有些伤感的气氛便消失了，莫离异想天开：“若是你的话，说不定真的有办法说服东海圣君，阻止天界大战。”
繁玉的手腕颤了颤，他没有这种信心，但如果有机会的话，他愿意尝试。
莫离说完这话，心里真的有了几分意动。
重明丹是她陪着青诀一起炼制的，对于重明丹的威能，她也多少清楚一些。以繁玄庭的本事，再加上重明丹，就像那些小仙们讨论的一样，不用多久他便能打开天界与东海的结界，带领大军杀上天庭。
届时一旦开战，又是数不清的人会死去，繁玉留在这里，繁玄庭一定会选择开战，但繁玉若是逃回去，说不定这场战争真的有可能避免。
种种想法在她的大脑里乱作一团，莫离只是想了一想要从青诀那里偷钥匙的念头，就出了一头冷汗。她走近黑色的栏杆，与繁玉两两对视，看见繁玉缓慢地抬起薄薄的眼皮，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眼中的光芒若隐若现。
繁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莫离，有种隐隐的不甘让他想要和她多说两句话，或者让她留在这里，陪自己再久一点。
但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因此又说了一会儿话，反而是他先撵着莫离回去了。看着那个身影渐渐地走远，繁玉向后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四周静得可怕，他能听见自己胸膛的敲击，这狭小的空间里再度只剩下他一个人，仿佛刚才的甜美不曾存在过。
莫离在天极殿没有待很久，没过几天，不知道昊凤为什么忽然想通了，也许是被莫离吵得脑仁痛，竟然真的同意将她放回羽境。
莫离惊喜地对昊凤行了个大礼，人还没走，整个人都快乐像是要飞起来，脑子里想的都是马上就要见到青诀一事。昊凤看不下去，叫住她道：“莫离，再让我看到你笑成这个样子，你就留在天极殿擦地擦到老吧。”
莫离笑嘻嘻道：“天君何苦吓唬人，您愿意放莫离回去，莫离记得您的好，其余人也都会称赞您的仁慈和大度。”
昊凤冷冷瞥她，“你莫要为我戴这些高帽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莫离，你此番回去，还是老老实实修炼为好，别再缠着青诀。”
莫离听他这话觉得奇怪，她不知道昊凤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按常理判断，这位天君小肚鸡肠，巴不得令她和青诀不痛快，这一次放她回去，的确事有蹊跷。
昊凤很满意她的反应，眸中异色一晃而过。云幽不喜欢莫离与青诀太过亲密，他便替云幽将此事做个了断。
“你若愿意，我可以将两万年前的事情告诉你。”
莫离不知他用意，立马道：“还请天君透露一二。”
原来两万多年前，天界正值“大黑暗”时期，当年元尊昊辛趁青诀不在之际，将羽族屠戮殆尽，青诀最喜欢的月光鸟仙夕颜，也惨死其中。
尽管云幽舍命保护，侥幸逃过这场浩劫也只有鹤仙、伯劳、鹌鹑在内的几位仙子。青诀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子民，于是将枉死的羽族安葬在“羽都”，成为现在的枯木墟。
自此之后，青诀再也没有笑过，直至莫离的出现，也许是因为莫离，很像曾经的夕颜吧。
莫离终于明白了青诀那困顿的昂然与诚挚的沧桑之下，原来是对自己过失的悔恨。两万年来，他只能独自背负全部伤痛、默默承受，封闭内心，不与自己和解。
莫离牙齿磨来磨去，有种酸溜溜的感觉从胃里一直泛到唇齿，她听着昊凤似乎随口说着从前的旧事，并没有更加了解青诀的欢喜，一时间后悔自己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没拔脚就走。
想要开口反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没见过夕颜，不知道夕颜和青诀的往事，最有资格说这些的人，刚刚已经亲口将事实告诉了她。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昊凤说得是真是假，好歹她还能撑得住不立刻表现出来。莫离深吸一口气继续磨牙，发出吱嘎吱嘎的涩声。
“你在他眼中，之所以特殊，应该就是因为这个。”昊凤还在不遗余力地打击她，莫离听不下去，扯开嘴角乐呵呵道：“原来如此，那倒是我的好运气。”
昊凤等着莫离哭哭啼啼，没想到莫离根本就是个脸皮厚比城墙的家伙，以为她在硬撑，便又继续道：“青诀很少会对一个人表现亲近，除非他一眼就觉得熟悉，也许他以为你是夕颜转世，但当年夕颜惨死，魂飞魄散，任谁都知道你不是她。”
“哈哈，其实我可以理解。”莫离怕他说下去没有完，便打断道：“其实羽神大人对我也没有特别照顾，该打就打，该罚就罚，你们觉得我像夕颜，在他眼里可能我压根一点都不像呢。”
昊凤哼了一声，目光锐利地看了她几眼，实在没看出她有什么异样，便有些索然无味，随意客套了几句，而后打发她离开了。
莫离只能继续装作面无表情地告退，一个人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抹了两下眼泪，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立刻跑到青诀面前，质问他，到底自己和夕颜长得像不像，他对自己这么好，是不是像昊凤说的那样，一切只是出于对夕颜的想念。
但她不能输得太难看。
已经在青诀面前，那样的被拒绝了，再这么纠缠，就连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她不是只会一味索要，得不到就会哭的孩子，她身世太过低微，和天界众人格格不入，唯一愿意待她好的只有那样几个人，每一点善意，她都非常珍视。
若是这份善意只是来源于相似的面孔，那么她愿意装作不知道，只是为了和他靠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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