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天极殿的地牢更像是昊凤的私人囚室，守卫见又是莫离前来，毫不犹豫地开门放行，只是总要派一个人跟着，偷听两人交谈的内容。
狭小的窗户透出一道天光，照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牢中只有一个石床，除此之外空空****，莫离掏出袖中的仙果递给繁玉，闷声道：“对不起，我只有这个。”
繁玉对吃食并不在意，他穿着一袭白袍，坐在莫离身旁，两人隔着细密的黑色栏杆，繁玉背后是一片黑暗，似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莫离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又装作打了个哈欠，将眼角的泪珠给抹了下去。
“谢谢，这些就足够了。”繁玉笑道，他被关在这里很是受了苦，但没有受刑，除了环境不同，和在琉璃幻境并没有什么区别。
莫离又看了他一眼，把他从头看到尾，幽幽道：“你瘦了不少。”
繁玉摇了摇头。问道：“花祭雪如何？”
“她守着琉璃幻境，倒是没挨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关心别人。”莫离有点郁闷，感觉繁玉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处境，却又不敢提起他的伤心事，于是转移话题，同繁玉诉苦：“你不知道那个昊凤有多麻烦，白天看书要好几个人伺候，端茶倒水，凉了热了都不行，就连磨墨都要人帮忙，有时候还要人在一旁扇风。都是天君了，怎么什么事情还要别人做，自己施个法术不就得了。”
繁玉静静听着她讲，一旁偷听的天兵又冒了一头汗，不知不觉后退了好几步，似乎想要离莫离远一些。
莫离才不管这些，尽情诉了一番苦，眼巴巴看着繁玉。繁玉抬头扫了离得挺远的那个天兵一眼。淡淡道：“他也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当年天界与鲛人大战，是我父亲在他的内丹上嵌入永恒之冰，令他的法体受了伤，说起来，也是受了不少苦。”
莫离瞪他：“你这么心宽，这时候还替他说话。难道不是你次次要替他吸出寒毒，难道你受的苦就不多？”
繁玉摇头，他的眼睛微微下垂，单看长相是最天真无辜的模样，唯有那张年轻的面庞上略微少了些朝气，看有些暮气沉沉的。
“当年父亲为了我才会与天界起冲突，死了那么多的鲛族，连我父亲都受了重罚。莫离，我曾经因为自己一直在救治昊凤，觉得对不起鲛人族、对不起父亲，现在这样成为阶下囚，反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繁玉说的话，莫离似懂非懂。但她隐隐能明白繁玉的两难，这么多年来为了一个人拼尽全力，哪怕是被强迫的，也总归会觉得不舍。
可现在那个要为了他拼命的人竟原来是鲛族的仇人，这叫繁玉怎么想，他还能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微笑地诉说这些，已经十分坚强了。
莫离顷刻间母爱泛滥，觉得繁玉可怜至极，若不是两人隔着栅栏，都有种想把他抱在怀里哄一哄的冲动。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见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偏，莫离想到要赶回昊凤身边，就垂头丧气，但时间已经不早，只好与繁玉告别，约好下次再来看望。
她大大咧咧出了门，不忘嘱咐守卫若繁玉有需要，便及时来找她，竟把个地牢当作自家一样随意出入，偏偏昊凤为了查明莫离身份，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使得地牢守卫被莫离气了个倒仰，还无法反抗。
莫离回了大殿，捡了个茶杯猛喝了一口，她喝得太急，衣襟上都沾上一些水渍。
“你又跑去哪里了，不是说过，晚上我要看书，你在旁边看着烛火。”昊凤端坐在书案旁，不满地看着她毫无形象的样子，不知青诀是怎么忍下来的。
“天君，你要看书，不是有夜明珠吗，最不济也有灵蝶粉，在那屏风上抹一层，亮得跟白天一样，何苦非要点烛。”
“我不爱用那些。”
所以就是故意要折腾她了。莫离暗暗腹诽，无数遍回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位大爷，这才使得他事事找茬，甚至不惜相看两厌，也要日日互相折磨。
莫离只好又点起两根白烛套上琉璃罩子，端在书案两旁。接着，她就像幽灵一样想要从旁边退下去。
“你过来，帮我磨墨。”
莫离深呼吸一下，走回桌案旁，认命而麻木地加了灵泉，将那块散发着香气的墨块慢慢打磨开。
大殿广阔沉寂，虽然堆叠了无数精巧或实用或赏玩之物，依然显得空旷。莫离坐在唯一的光源照耀之处，觉得两人就像是坐在黑暗里的一叶孤舟里，即将赶往不知名的所在。
灯罩里的烛光爆了个花，莫离施起法诀，利落地捻去一截烛芯，转头望向昊凤，只见他的书页翻开，已经许久没有翻动。
莫离偷偷去看那书上的字，默默读诵：“天狐，百岁能变化成人，形象多为美人，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千岁即与天通……天狐婚姻互通，然自三界律法颁布后，不得再与异族通婚……”
莫离目光闪动，目光一路看向昊凤束发的金冠，他身上贵重的丝袍，还有其上点缀的晶莹装饰。这个男人看起来便犹如堆叠在一堆金玉之中，天生尊贵高傲，但此人性子虽然恶劣，却也不是不学无术，除了气量小一些，平时看他处理众事，勉强算得上井井有条。
就是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师妹呢？
莫离捂嘴偷笑。昊凤自以为他藏得极深，却不知莫离早就看出苗头，如今见他为情所困，更是觉得痛快。
他也有这种时候。
对莫离而言，昊凤对云幽的感情她只是个旁观者，但最近不知怎么，总能在他平静的面目下，隐隐看出些同病相怜的忧愁。
“你既然忧心天女的伤势，不如就再去看望一下嘛。”莫离眨巴着眼睛道：“人家好歹替你受了刑，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吃了这么大的苦，还要在天牢那种地方待上许久，天君除了口头上关心两句，怎么连一次主动探望都没有？”
“你懂什么。”昊凤回过神来，看了一会儿书，又转头漫不经心问道：“你当真觉得我对天女关心不够？”
莫离重重点头：“非常，不够。”
昊凤若有所思，说来也是奇怪，他早就认定这个莫离身份有异，非得找出她掩藏的秘密不可，不仅要时时看着，还总对她心怀警惕，可莫离这次说的话，却被他听进心里。
难不成，莫离拥有蛊惑之能？
昊凤深思一晚，第二日趁莫离溜出去探望繁玉的时候，亲自去天牢探望了一回云幽，师兄妹两个说了说话，昊凤回来之后心情似乎不错，于是又对莫离道：“你们寻常小仙之间，会不会经常聊天。”
莫离有点诧异，莫名道：“自然了，难道天君以为我们只是木头人吗？”
昊凤被她堵了一句，沉下脸：“那我问你，若是寻常小仙……关系很好，会不会送些礼物给对方？”
莫离回过味儿来，摸着下巴道：“自然，关系好就是互相喜欢呗，那喜欢的话，当然要送对方东西。”
“也……也不必是喜欢，我只问你，你们都送些什么？”
莫离越看昊凤这副别扭的样子越觉得有趣，当下也不藏私，把一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一一说出来。她琢磨着云幽好歹身为天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便又添油加醋道：“东西不论贵重，关键是要用心，若是自己做的，则收礼的人更加感动。”说着不免有些显摆，“我就自己捏过泥人送人，收礼的人都很喜欢。”又摸了摸头上发簪，美滋滋地给昊凤看：“当然，能像我一般会动手，又做得好的人并不多，因此若是送礼，也要送合适的才行。”
发簪入手冰凉，红色宝石熠熠生辉，莫离越摸越是自我感动：“譬如我是一株芍药，我们羽神就送了我这个芍药发簪，最是配我，实在与我再合适不过，我极喜欢的。”
说完又沉沉道：“只是我与羽神许久没见了，不知羽神有多么想念我。”
一番话说得昊凤直皱眉，末了实在是听不下去，咋舌道：“青诀怎么会想念你，有你这么个人在身旁，亏他忍了这么久还不肯放。”
“那是，那是，他就是舍不得我，所以离不开我啊。”莫离听话只听好听的那一半，对她来讲，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都不重要，重要的永远只有青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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