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红色的绸纱铺满了整个宋府,林宛初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头上遮着盖头,只能看到一片红,似是最热烈的花海。

轿子停了下来,她在热闹的锣鼓声中听到人群的欢呼声,随后缓缓摸索着走下轿子,还没有出来,手掌就被另一只手稳稳地牵住了,随后人群发出更大的欢呼声,林宛初深深呼吸了一下,走了出来,站在那人旁边。

她为了今天,从早上就没好好吃一顿饭,如今却也不觉得饿,站在这人身畔,就觉得和风细雨,没有半分的忧愁。

接下去的流程,她在心里面演练过许多遍,耳畔听到许多人的声音,其中云夜的最响亮,夹杂在一众恭喜的人声里,她一听就认了出来。

和宋清诀牵着手走到正堂对面的过道上,接过系着大红花的绸布,一面被带着往前走,一面从喜帕下偷偷往外看,看到红色的地毯,自己红色的鞋面,还有红色的裙摆。

这喜气洋洋的红色煞是鲜艳漂亮,锣鼓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绸布被拿走,又有人递了香。

拜天地之前,要先进香,求神明保佑,告祖先喜悦。莲城早先以种荷花产出莲藕发家,庙里敬拜的神明是一位高贵男子,不知名号,只知道是蓬莱羽神。

林宛初很少拜神,如今自己新婚,献香的时候,不自觉地也在心里面祈祷起来。

一愿二人一起白头,二愿余生安康顺遂,三愿此情天长地久。

知道那人就在自己身边,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夫婿,胸膛里那颗火热的心脏,似乎随时要跳出来似的。幸而有喜帕遮挡着,才叫人看不到她热烘烘的脸颊,接下去的流程,一时清晰得很,一时又模模糊糊的。

只记得那三声拉长的声音,像是贯穿了往后无穷的岁月。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窗户外面明月高悬,快到六月,晚上的风带了丝凉意,丝丝缕缕地吹拂进房门。

林宛初一个人坐在卧房里,将喜帕前面稍稍掀起来,打量四周的环境。

宋清诀的房间,她从前碍着男女大防,竟从来没有来过,今日看着看着,脸上又红了一些。

也不知是刻意还是碰巧,这里大半的布置,竟和她从前在家里都极为相似,半月隔断后藏着书架,小案上悬着吊炉香,甚至插笔洗笔的那套用具,都和她一直用着的一模一样。

一丝若有若无的戏声自外间传进耳中,依稀听着是:“叹人间好光景,画帘春风,芳菲锦绣,花随云归去……”

“昨宵梦里催人泪,情怀冗冗,心绪悠悠,朝思暮想中……”

呆呆听了一会儿,戏声被热闹非常喧哗的声音压了下去,难以分辨。林宛初悠悠叹出一口气,不知自己被哪一段戏文搓中了,于这最欢喜幸福的日子里,有些怅然地感怀。

正要细细琢磨方才的戏文,忽然听到似是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忙快步走回床畔坐好,将头顶的喜帕放了下来。

门扉被轻轻地推开,一阵夜风顺着吹了进来。宋清诀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近。

那一杆细细的杆,将遮挡视线的红绸掀了起来。眼中的男子一袭红衣,烛光之中,他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温柔又欢喜的神色。

眨眼的一瞬间,犹如和他一起经过了千年万年,但那些记忆已经灰飞烟灭,唯有初见时的宋清诀,站在园中的花树下,蹁跹的蝴蝶在他身畔划过,一瞬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心房跳动的像是要裂开。

心满意足,以前懵懂时,不知此生为何,现在却觉得,别无所求。

林宛初说不出话,明明前几日还和他见过,也自在地说说笑笑,今日却格外地羞涩。一言不发地任由他带着自己走到桌前,视线里那如画一般的眉目,眼眸里的热度,似是有种灼热,在她脸上轻轻一扫,就惹得她面颊发烫。

桌上摆着一套漂亮的瓷碗和一双筷子,碗里似是热腾腾的装了个饺子。宋清诀拿过碗,林宛初眼睛一亮,笑笑接了过来。

她从早上就没怎么吃饭,如今饿得眼花,好不容易能吃上一口,忍不住咬了好大一口。

宋清诀漂亮的眼睛带着揶揄:“饺子是生的吗?”

林宛初把嘴里的饺子吐出来,怒气勃勃:“生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就藏在门外的那群人也都拍着窗和门,一起跟着起哄:“新娘说生的,新娘说生的!”

林宛初这才明白过来,宋清诀将饺子推到一边,将自己带来的那碗粥推给她,小声道:“不要理外面那些人,你一天没吃东西,先吃这些垫垫。”

碗里是红枣粥,里面有莲子和花生,暖烘烘的,滋味很好。林宛初不和他客气,一口一口香甜地吃光了,宋清诀又递给她一杯茶水,看着她喝了。

肚子里有了热食,林宛初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却见宋清诀并未起身,歪头含笑看着自己,面前还摆着两杯酒。

他那样漂亮的面庞,被烛光一照,比窗外盛开的花还要勾人。林宛初心里一动,举了酒杯大着胆子靠近他,问道:“如此良辰美景,公子不如和我共饮一杯?”

这副胆大又活泼的模样,仿佛才像是终于露出本性。

宋清诀轻声笑了,笑声如同清泉,动听至极:“怎么还叫公子?”

林宛初又听见窗户外面极兴奋的叫好声,有几声分明就是云夜那臭小子。她这会儿却顾不上外面,眼睛里只有这个人,乌发黑眸,红衣灿烂。

林宛初的脸颊更红了,一双眼睛亮得似是星星,想到这人从今日起就归了自己,不管不顾地,冲着他的唇瓣亲了一口。

只是一触即分,宋清诀却似是动了情,忍不住去搂她细细的腰肢,让她更加靠近自己。

眼眸倒映着彼此,林宛初听他低低唤了一声:“娘子。”

她只觉得有烟花在耳畔炸响,忍不住眉开眼笑,终于肯投桃报李,凑到他耳畔贴着他的面颊,软软道:“夫君。”

手臂相交,都一口气将酒饮了。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火辣的酒水从胸口一直蔓延到了全身,林宛初心满意足地依偎在宋清诀的怀中,又听到那缥缈的戏文继续唱道:“闹花深处白头老,江月年年照双人……”

“妆镜台前共饮情,且借月光敬神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