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决眉虽被抽去了仙骨,但曾为归墟神女,身具仙根,又因为曾收留过一缕荧惑之力在体内,因此死后不仅神魂无处可寻,就连尸身都早已消散。

所谓尸骨,不过是她死后掉落在地上的一根碧绿小骨罢了,枫树似有灵智,见风儿靠近,用枝叶将装了小骨的玉盒递给风儿,风儿却把那玉盒扔了,随手摘了张莲叶将骨头包起来,塞到怀里。

繁玉站在风儿身旁,看着她将决眉的尸骨收起来,嘴唇张了张,叹了一口气。如今风儿性情大变,他却不知该如何去挽救,脑袋里纷乱无绪,唯一能做的只有守在她身旁。

所幸风儿还有些许本性,将决眉尸骨收起之后,记起自家师父的孩儿,将那小繁玉从战战兢兢的伯劳怀里接过来,又问繁玉道:“我欲去往东海,你去是不去?”

繁玉自然答应,只是他如今身受重伤,行动多有不便,就连站在一旁也是勉力为之,不肯倒下罢了。

风儿似乎对他的顺从颇为满意,随手招出一片云彩让繁玉乘上,两人也不耽搁,当即飞身离去,身后羽族众人及余下的天兵天将,竟然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

才没走出一盏茶的时间,就见身后一人急匆匆追了过来。

风儿冷哼一声,正要随手将人击落,却被繁玉急忙拦住:“风儿,那是云夜。”

“云夜?”风儿目光微沉,忆起他在人间时故意与自己为难,待云夜飞到近前,冷不丁一脚踢了上去。

云夜“哎哟”一声,歪歪斜斜奔出很远,又踉踉跄跄跑了回来,躲在繁玉身旁偷眼瞧她。

他素来喜爱玩闹,性子活泼跳脱,比风儿还喜欢热闹。但自目睹风儿斩灭十万天兵,内心里不由对她所作所为畏惧起来,这一趟忍着心中恐惧追了上来,谁知刚刚追上二人,就挨了这一脚。

这一脚虽没出什么力,却差点把云夜三魂七魄都踢了出来。他想起之前战场上,那些士兵身上但凡沾染上一丝荧惑之力就暴躁发狂的模样,躲在繁玉身后摸摸胸口,又伸展手臂,蹬蹬腿脚,生怕被风儿下了禁制。

风儿一向聪慧,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讥讽道:“幽都的人都像你这般软弱胆小不成?”

云夜受不得激,闻言又从繁玉身后站了出来:“我才不软弱!”

风儿斜斜睨他,冷冰冰道:“你身后那人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云夜哑然,果然回头朝一处虚空望去,云团骤然开合,风儿和繁玉便看到一个青衣人从云中一步踏出。

青诀站在朝阳辉色之中,缭绕的云雾在他周身浮动,长长墨发如潺潺流水,青衣如竹,只是唇色略显淡了一些,面容也如云团一般苍白。他大概伤得极重,风儿看到他第一眼,心里就冒出这个念头,以至于没能及时露出应有的厌恶神色。待青诀抬眼看他,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眸子里蕴含的情感又令她心悸。

周围安静已极,半晌没有一个人说话。风儿觉得自己脑海中不断有各种想法涌起复又落下,最后只余下漫天金色的晖光,还有那一抹翠色。其实彼时天空湛蓝如海,脚下灰白色云海翻涌,依稀透出一些人间灯火的橘色,但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她觉得自己站在朝阳的光里,只有点点青色,让她心里宁静而又忧伤。

“风儿,我可否与你同去?”

太阳一点一点地升上来,头顶的天空开始转换颜色,风儿只觉得脑袋昏昏,一时想要与青诀亲近,一时满是怒火,一时又无端生出一点惧意。

过往如烟似幻,曾几何时,她是神尊面前身份低微的小妖,如今两人面对面,却连一句话都没办法继续交谈。

风儿不想去揣测青诀现在的心思,也没有力气去关怀他和繁玉的伤势,眼下她自己都疲惫已极,哪怕身具荧惑之力,但她不过是肉身凡胎,也会觉得累。

她因为没办法回答青诀,因此转过了身,干脆坐在云团上,只催动云朵疾飞,自己盘膝吐纳。朦胧间似有一人在身畔坐下,风儿睁眼转头看去,过了许久,闷声闷气问道:“神尊为何不自己驾云,是觉得我好欺负吗?”

她说完,才觉得自己气势上弱了,便不甘心地昂着头,死死盯着青诀。

青诀转头看她,他唇色还是惨淡,想必身上也不好受。可此刻他身姿却仍旧笔挺,神色中也看不出一丝端倪,只有那双眼睛,藏匿着无限的柔情。

“我只想靠你近一些而已,无论你现在是风儿,还是荧惑。你总说旁人觊觎你的力量,为何我说我并不期求这样的力量,你却一点都不肯相信呢?”

流云从鬓间拂过,青诀的长发如同黑色的缎子,如蝶翼一般的长睫黑压压的,在他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风儿,你为何始终不肯信我?”

“是因为我从前做的错事,你还在恼我吗?”

“不是……”

风儿摇了摇头,躲开他投来的视线,将目光转到另一片云团上,远远跟在一旁的繁玉和云夜身上。

繁玉和云夜似是都很累了,俱在闭眼打坐。此去东海,若繁玄庭已有反心,面对他们的将是要打上天界的百万鲛兵,繁玉似是心有所感,微微张目,远远朝她望了过来。

须臾又转过头,目视着前方,只是眉头微皱,攥紧的拳头也在微微颤动。

风儿愣愣看了繁玉一会儿,像是想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慢吞吞回答青诀:“你从前说过,让我好好修炼,早日成仙,如今我才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当日竟是我不懂事,辜负了你一番深意。”

青诀变了神情,微微皱起眉头,这般有些忧愁的模样,却无比的动人:“风儿……”

他似乎不明白风儿为何忽然像是重新找回了些许神志,但至少庆幸她暂时的清醒,正要说些什么,喉头忽然一痒,皱了眉将一口涌出的血重新咽了回去。

风儿并没有转头看他,也没能发现青诀的异样,只坚持着说完:“只是难为你如此费心,如今却仍没能改变这结局,我终究是成了荧惑,这天下也要被我连累……待这一切结束之后,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青诀并未回话,风儿却似乎懂了。

云团静静朝着东海方向涌动,天地写满朝阳升起的红色,如同血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