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十六,已入三九,气温并不低,只是一直吹着的北风带走了林寒脸上的最后一丝热气。他在朋友的工作室连续通宵工作了几个晚上,此时正顶着黑眼圈往家赶。

关上门,脱下外套,林寒鞋都没脱,便扯着嗓子喊道:“青莲,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糖瓜儿和糖墩儿都弄好了,你过来尝一尝吧。”声音从厨房里传过来。

从脸被熏得红扑扑的青莲手里,林寒接过来一枚拇指肚大小的糖瓜儿,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像极了一枚缩小的南瓜,只是颜色更接近乳黄色,这跟印象里小时候的一模一样。

“二姑打电话来说奶奶爱吃的缸炉烧饼也做好了,一会儿就拎过去。”

“她就这么一样拿得出手的手艺了,三姑那边的炖白菜也差不离儿了。”

“你呢?设备都借过来了吗?”

“周哥一听说这事儿,立马就给我了,还帮忙安装在楼顶了。”

“那咱过去吧。”

床被移到了阳台附近,奶奶躺在**,连头都不能移动半分,却听出了林寒的脚步声,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而且比以往更急切。

林寒连忙走到奶奶跟前,握住奶奶插满各种管子的左手道:“奶,昨儿李医生说您情况好转了,给您拿掉了喉管,一会儿您就能吃点东西了。青莲给您做了糖瓜儿,一会儿您给品品,看孙媳妇儿做得如何。”

“呜呜。”奶奶的精神比在ICU病房的时候好了许多,眼睛里也有了一丝光亮,用唯一能动的右手轻触着林寒的手。

“二姑、三姑、小姑也都带了您爱吃的东西,对了,还有年画,年画坊的王婆专门送来了今年的年画,一会儿就给您贴上。”林寒从怀里拿出一张“打金枝”的年画,沾上水,仔细贴在窗户上。

家里所有人都回来了,二叔家的妹妹、二姑家的哥哥,上一次天南海北的亲人凑这么齐还是爷爷去世办白事的时候。

李医生说老太太很顽强,硬是挺过来了。撤掉维持设备后,只要不恶化,就算度过了危险期,之后身体条件允许了,装上智能机械辅助系统,下床走路不是问题。听完林寒的转述,奶奶在他手里勾勾画画着:“等这幅老皮囊不中用了,俺就去见你爷爷了。你爷爷去了之后,梦里跟俺说好等俺三年,这下老头子要多等些日子了。”

酒足饭饱,奶奶一看到林寒还会发出急切的“呜呜呜”声。林寒没顾上,他先把改装过的烟花幻象投影设备打开,关上屋子里的灯。

“要开始了!大家都坐过来吧!”林寒道,自己则依偎着瘦小的奶奶身旁。

随着音响里爆出来模拟的爆炸声,五颜六色的烟花在黑色的天空中爆炸开来,**、牡丹、芍药、迎春,都是奶奶喜爱的花卉烟花,流光溢彩,如梦如幻。

“都别走开,后边更精彩。”待烟花“燃放”完毕,林寒把存储器塞进设备,天空里投射出一个留着齐耳短发,戴着军帽,骑在一人多高的黑色大马上,腰间挎着一门盒子炮的女人。奶奶眼睛睁得更大了。

“奶,这是谁啊?”

老人发出“呜呜”的声音。

从小到大,从年轻到皱纹爬上额头,一张张照片出现在夜空里。有奶奶出嫁时,坐在椅子上娇羞的照片,也有奶奶跟着爷爷上扫盲班时拿着铅笔写字时咬牙切齿的照片。

投影的最后,林寒遥控把室外的机器关掉了,打开屋子里的另一台幻象投影设备。一瞬间,每一寸方砖,每一根房顶的椽子,都被搬了过来,就连木头上的纹路都没有放过,这是奶奶家的老平房。屋子里有一张边缘磨得发亮的书桌,爷爷站在奶奶旁边,举着一张写好的字: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奶奶住进了ICU之后,林寒很少露面,连着忙了几个通宵就是为了今天。但直到昨天,当他制作这张照片的投影时,才明白奶奶在病房里画的那句“等三年”究竟是什么意思。

奶奶泛着泪花,再一次急切地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

林寒这次懂了,奶奶这是想在林寒的手上写字,他连忙伸过手去。

奶奶写了个“画”字。

“年画不是给您领来了吗?”

奶奶摇摆了眼球,又写了个“画”字。

林寒一下子明白了,连忙连接上给奶奶临时制作的简易智能系统和眼镜。一张用毛笔勾勒出来的,像是儿童简笔画模样的灶王爷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这是奶奶用虚拟系统给他画的灶王爷。

奶奶扭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寒,再次在他手里写写画画。

“去了老房子里,照着贴在灶台上的灶王爷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