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奶奶家出来,天空中飘落着碎雪,一粒一粒打在林寒的脸上,倒也不疼,只是冷得有些脸麻。林寒双手插在口袋里,并没去理刚才弹出来的消息,绿色半透明的对话框挡着一半的视野,他的世界一半泛着荧光绿。

“你不是经常说起奶奶?但照刚才的情形看,原来你跟奶奶的关系一般?”新婚妻子青莲摘下眼镜,看着眼前被白雪覆盖的世界。

“不懂就别瞎说!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跟奶奶关系不好?眼镜不行了就换一个。”

“我也没说什么呀,你急什么?”青莲笑道。

“我跟奶奶关系很好。这些年忙,可能是因为我一年就回来一次吧,有些疏远了。”林寒声音越来越低,“不过,她老人家太倔了!太倔了!眼睛不好了,还不弄个眼镜戴。说什么年纪大了,不会用,啥也不需要,有口饭吃,有个暖炕睡就行。等快不行了,两腿一蹬就去找我爷爷,弄这劳什子没用。”

“哈哈哈,这就是你为啥在家里书房弄了一个带着摄像头的老电脑的原因啊。人老了就跟孩子一样,做什么事情都得哄着。”

“哄着也不管用。她都92岁了,每年这时候都要去年画坊,两步一喘,三步一停,来了兴致还要亲手描一幅,拦都拦不住,她这眼就是当年在油灯下画年画熬的。”林寒想起小时候从村里的育红班回来,直接钻到爷爷奶奶的年画坊猫着,奶奶舍不得掏电费,在油灯下描着画。他就这儿瞅瞅,那儿摸摸,饿了奶奶就会做手擀面,打了西红柿鸡蛋卤,热气腾腾吃完一碗,往炕上一躺,那个美。爷爷经常拉住他,教他绘稿,说这是最重要的一步。那时候他调皮捣蛋得很,哪里坐得住,乱画一气,经常气得爷爷拿着笤帚疙瘩满世界追他。

“年画坊?”青莲凑过来伸手摘下丈夫的眼镜,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对啊,我家是年画世家啊!爷爷奶奶是远近闻名的年画师傅。每到逢年过节,来买年画的人都快踏破门了。”林寒从青莲手里又拿回了眼镜,示意她也戴上眼镜,开始共享。

“武强年画,与杨柳青年画、潍坊年画齐名。我们这边过年的风俗,家家户户过年要贴年画,寓意平安健康。”林寒双手在身前飞快地晃动着,把视野里的图片拉到中部,指着纸上的五短身材人物继续道,“你瞧这幅咋样?”

“这张门神,虽然圆圆的脑袋与身体比例有一些问题,但用线简练,粗犷奔放,显得十分威风。”青莲伸手点着从眼镜里投射过来的年画道。

“你还真能唬人,这是我小时候爷爷教我画的。”林寒又用手划拉着投射,“看,这张是我画的变形金刚,这张是比卡丘,这张是黑猫警长。”

“门神虽然笔锋稚嫩,但很气派啊,有大家的神韵。”

“那是当然,我爷爷最拿手的就是画门神,在他们圈子里那可是首屈一指,所谓名师出高徒嘛!”

“那奶奶呢?”

“这张就是奶奶的作品,是我超级喜欢的画,一直都想要一张收藏,可惜找不到了。猜一猜画的是谁?是挂在厨房里的。”

青莲歪着头看着这幅几乎没有一点空白、以红色为主色调的年画,似乎在哪里见过?难道是财神?画正中间是一位面相庄重的圆脸官人,身着红色的官袍,留着美髯,左手托着金元宝,右手拿着玉如意。头和身体的比例几乎是1:3,简直就是漫画中的萌物,头上和四周笼罩着祥云或者干脆就是烟气,“烟气?”看到这里,青莲笑着说:“既然在厨房,那肯定是灶王爷啊。”

“对,每年农历腊月二十三,奶奶都会摘下、烧掉贴在厨房里的年画,嘴里还念念有词。她以前可不信这一套,年轻的时候还跟着爷爷进山剿过匪,骑着马,扛着刀,女中豪杰一枚。现在已经老成这副模样了,唉。”林寒关掉共享,“医生说她应该尽快装上智能系统,不是为眼睛能看清东西,而是监控她的心脏,怕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既然这么紧迫,你得想想办法啊!”

“奶奶这个老倔太太,当年爷爷去世的时候,愣是三天三夜没吃没喝,后来说梦到了爷爷,听到句话,才挺了过来。这样的老太太我该怎么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