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扉生,我们走了。”父母站在舱门外。他们全身穿着防护装备,用于抵抗青夏之扉下面的严寒。“这个是给你的。”父亲把一个小包放入我的布包中。

“嗯。”我低头抚摸着呦呦的额头。等到父母的脚步声远去后,我才抬起头,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重载飞凫正飞往青夏之扉的上空,我回到了我的出生地,我被冻伤了半边脸的地方。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父母即将下去探险,而十有八九,他们无法活着回来。

终于,我再也不用看见我所讨厌的父母了。而且,他们此次探险所获得的功勋,应该能让我回到风家后得到一次以天命术祛除脸上伤疤的机会。

但是,我的内心忽而空虚,负罪感渐生。他们终究还是我的父母,此刻终是诀别。莫名的抑郁压着我的心扉,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下去送死。人生为什么不能简单地活着?为什么不能过平和宁静的生活?

“一路顺风。”望着他们的背影,我轻声喃喃,声音弱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几分钟后,飞凫舰队之间汽笛悠鸣,我带着呦呦跑上甲板。

舰队正飞临青夏之扉上空。吊着各个艇舱十几条气泡状的飞凫兽正“呲呲”排气,泄去气囊内的空气,避免飞入青夏之扉上空的冷空气后浮力过大。导航鹰们翩飞在舰队左右,指引各舰的航向。

我终于看见了青夏之扉。

在飞艇下方几百米处,青夏之扉渊然镶嵌在冰封的大海之上,仿佛一只瞪视苍穹的巨眼。这是一个幽暗的冰洞,直径千米,侧壁冰封着海水飞泻而下的景象。我甚至看见了一条嵌挂在壁面上的冻鲸鱼。

平日里青夏之扉所在的海面一切正常,但在春夏之交的这一天前后,这里会出现一个向下塌陷、会吞噬一切的深渊。寒气从洞中涌出,将方圆百里的大海冰封。一天后青夏之扉就会关闭,寒气退去,海水解封,大海淹没洞口。这个神秘巨洞就会吞噬进入它内部的一切。

由于洞口蒙着雾气,没人知道青夏之扉的洞内究竟有什么。但每年青夏之扉开门之后,大陆北境哀牢山下的一道大峡谷深渊中,总有源源不绝的怪物涌出来,攻杀四方。青夏之扉和大深渊的怪物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联系,这也是驱使人们探秘青夏之扉的动力。

青夏之扉的雾气隔开了两侧的通信,隔开了扉内扉外,也隔开了生与死。在过去的每一年中,探险队穿过雾气下去之后,从来无一成功返回。

一些青色的荧光点在巨洞上方飞舞着,这是离青夏之扉不远处的一座小岛上的青萤。很久以前,我听父母说起过青萤的故事—这些昆虫通常一对对生长,每年青夏之扉开门时,青萤们会飞到巨洞上,每一对中的一只会扑入洞口的雾气之下,另一只则会留在扉外。

舰队飞到了青夏之扉的正上方。鼓声响起,各艇放出载着探险家的小飞凫艇。小艇们开始列队沉入雾气之下。

我的父母也在下面的某条小艇上。

再也见不到父母了—忽然间,这个念头撕入我的识海,我双膝一软,身子挂在船舷上,泪水不受控地涌出。“爸—妈—爸—妈—”我向下大喊,“爸!妈!”

数十条小艇和青萤们一起沉入雾气,我不知哪条小艇上坐着我的父母。从青夏之扉深处喷涌而出的寒气直射我的面庞。半边面具和须发瞬间染上了冰雪,脸上皮肤剧痛,伤疤也因寒冷裂开,热血从面具下流出,又倏尔冻成冷血。

“别靠近,会冻伤!”有人把我从船舷上拉下来。我脚下一滑,摔倒在甲板上。我呆呆躺着,望见了头顶飞凫兽灰白的肚皮。数十道藤索刺入凫兽肚皮上的筋肉,交叉缆系在甲板四周,吊起艇身。

摔倒之时,布包飞脱出手,父亲塞进去的小东西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落到了我旁边。片刻,呦呦衔着那包东西,放到了我眼前。

是一只小鹿木雕。

我接过木雕,手指颤抖,眼泪潸潸流出。

寒风呼啸,飞凫舰队用埙与骨笛奏起了哀乐。随后,所有人唱起了古老的祭歌: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来!无远遥只。……

这曲祭歌我曾听过,是葬礼上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