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我们对意识一无所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意识的产生绝非想象的那般简单,远远不止是神经元网络的产物。前面我们提到的几项实验,无论是PET(正电子发射断层成像),还是MEG(脑磁图技术)的扫描结果都表明很多时候人类身体反应要先于大脑。而后面的一个实验则补充说明,那也非是我们常认为的潜意识的表现,因为期间未见任何EEG(脑电波)的变化。当然,这种例子还有很多,如异手综合征。(原书注:异手综合征的不同在于手并非在我们没有意识下自己动起来了,而是其行为方式与我们的意识不符——当我们想要让手停下一些无意识动作时,却停不下来。)但扫描的结果显示,我们的大脑发出的信号和手上的动作是一致的。那么,我们的意识由谁决定?

所以经过了长久的研究,意识对我们来说仍然是个谜——有时预测自己的下一个行为就和预测陌生人嘴里吐出的下一句话一样难。那么,不妨去想想那些科幻小说里对意识的猜想:大脑量子效应、某种集合体(类似蚂蚁或者蜜蜂)……我们的意识并不是大脑创造出来的,它可能只是某种载体……

——《大脑神经与心理学(第二版)》序

李艳一头砸在书页上。里面那些专有名词、英文缩写和完全读不通的长句子仿佛一柄大勺子,搅得脑袋里浑浆浆的。越是努力强迫自己看下去,书里催眠的魔力就越大。她洗了把脸,可没读几行,便再次被瞌睡捕获。惊醒后,她的脑袋越发昏沉,之前看过的内容几乎全无印象,不得不往回翻找熟悉的段落重读一遍。

尽管如此,为了儿子,她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坚持着,还报了几门心理学网课,逼迫自己学习下去。她需要读懂儿子,疏导他,让他回归正常!

她想不通儿子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成绩下滑不说,还完全没了曾经的乖巧。她现在最怕就是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每次都觉得分外丢人。反倒老师宽慰她说这是青春期的叛逆,建议她要跟孩子多交流。然而现实是儿子在她们之间建了一堵墙,而这堵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厚。她曾试着去打破,可哪怕歇斯底里地硬碰,也无法撼动一分,却把自己撞得伤痕累累。她在儿子眼里已完全成了透明人,往往问十句才能有所回应,回答的话全加起来还不到一句,也从不和她对视,眼神飘忽。除了吃饭,儿子基本都把自己锁在小屋里。起初她气得发疯,言辞激烈,甚至动过几次手。可最后发现除了把儿子推得更远外,毫无作用。

儿子的转变是从何时开始的,她则完全没有印象,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发生的。她曾不止一次假想是否有个天大的阴谋,外星人、政府或者那个不负责的前夫偷偷把儿子换掉了。她试着找出秘密,为此特意休了一天假。来撬锁,偷看儿子的日记。

儿子写日记的事还是他主动说的,那时两个的关系还很正常。她觉得这是好事,因为大家都说写日记可以提高作文水平,却没想到如今还能让人探究秘密。儿子的日记藏得很隐蔽,她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在床板下面找到。

日记里内容更让她震惊:她从不知道儿子在学校受过欺凌,也不清楚他对大部分老师心存怨念,更无法相信提及她的内容时大部分是负面的词语。她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人给儿子洗了脑,可惜他在日记里并没有提到。她突然意识到问题比想象中的更严峻,所以打算明天偷偷跟踪,看看都有哪些人在和儿子接触。如果是那个已被她拒绝却还不时来骚扰的前夫,她绝对会给他好看的!

然而,还没等计划实施,当天晚上儿子就和她大吵了一架。因为尽管她小心翼翼地(自以为)将一切复原,还是被发现了。那是儿子这段时间里和她说话最多的一次,可却是吼出来的。她也是第一次见儿子发火,那表情看起来想要吃了她。涨红的脸、紧握的拳头都和他爸爸一模一样。每一句争吵都仿佛往她心窝里扔石头,直到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而当儿子甩门出去后,这种痛苦又化作愤怒,如炸弹在身体里炸开。泛红的眼圈再无法抑制住泪水,续而将她的理智淹没。一番宣泄,她才才清醒过来,眼睛已肿得只剩下一道缝,嗓子也哑了,两颊被泪水浸得生疼。她脑袋里冒出的是儿子幼年时可爱听话的样子,以及每每生病时对她的依恋。尤其急性阑尾炎那次,连睡觉都要紧紧抓着她。可这些回忆让她的心口越发疼痛,只觉得现在的一切都糟糕透顶。

之后的几天,她有意冷落儿子,原以为对方会来道歉,却低估了叛逆期孩子的倔强。再结合日记的内容,她便越发觉得儿子的心理出了问题。得益于在医院的工作,她不至于陷入自怨自艾而忽视问题。通过工作关系,在病房医生的介绍下,她联系到了心理科主任。然而主任不认为这有多大的问题。即使提供了大量的日记照片,但由于无法面见病人,仅从单方面的复述难以给出准确的判断。不过就她的表现,主任倒是给了一些建议。

李艳突然意识到主任并不了解她们家的情况,就算她把儿子骗来,恐怕也不会获得很好的效果,就像主任说的,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还需要患者积极配合。所以她决定自学。她比所有医生都要更方便,或许这样能不知不觉地让儿子接受治疗。

开始她买了几本书,但无论如何都不得要领,只好委婉地去请教主任。主任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只看了她一眼,叹叹气,还是推荐给她一些入门级的读物和比较知名的交流论坛。但对于她来说,依旧过于复杂,而且一旦接了护理的活,空闲的大段时间并不多,所以学习时主要还是依赖网络。

网上的信息纷繁复杂,有无数与她一样的家长在四处求助,还有千奇百怪的医师和各式各样的专利疗法,很多都匪夷所思,却偏偏有人在下面评论效果超群。这样搜索三四次后,各种平台都开始推送给她类似的信息,不过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她唯一的慰藉是加了几个相同境遇的家长群,似乎这种彼此倾诉苦难后的通感,能缓解各自的压力。有几位家长和她聊得还不错,每日里相互帮助分析孩子们的表现,出谋划策。

其中有一位叫作“彼岸之舟”的,在几个群里都是活跃分子。资料显示他是个四十来岁的男性,河北人。他很少情绪化,说话到位,对问题的分析更是一针见血,但对大部分疗法持反对意见。据他说是因为自家儿子得了网瘾,为此没少折腾,也直言不讳地讲起曾迷信过网瘾学校的经历,在那段时间,他把各种科学、不科学的方法几乎试了个遍。

现在如何?在第一次听彼岸之舟讲述后,她谨慎地问。那时,他们已互加了好友。

等了好久对方才回复,一言难尽……

我不建议乱投医的是因为我可以现身说法。在后来的一次聊天中,他延续了这个话题。一是有可能造成身体上损伤,二是任何强制都只能起到反作用。我想,你们都不想体会那种明知人还活着,可却已经失去他的那种感受。

我已经这样了!她在一连串的聊天中插了一句。

彼岸之舟:@守护一生 你做了什么?

偷看了他的日记。如果不是在网上的话,她可能不会把这件事讲出来。

彼岸之舟:那不算糟。可以道个歉,很容易挽回。

可我只是在关心他。她切换到私聊。

彼岸之舟:这对家长来说确实不容易接受。但对青春期的孩子来说,最不需要的就是家长的关心。他们只觉得那是累赘。

他们永远不懂我们为他们付出了什么!

彼岸之舟:别对一个正在感受世界的孩子苛求太多。他们过于敏感。逼得太紧,只会加重不正常的心理变化……小心抑郁!

我觉得我可能会先抑郁……

彼岸之舟:相信我,这是真的,后面即使吃再多药也晚了……

彼岸之舟:至少你还有机会。

彼岸之舟:道歉没那么难。

彼岸之舟:都是为了孩子!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复了,已能猜出彼岸之舟现在家里的状况。那种痛苦会是她的数百上千倍。正像对方所说的,她的情况还不算糟,至少还没滑向深渊,仍有机会挽回。

所以下班后,她去买了一大堆的菜,都是儿子小时候爱吃的。

她决定晚上和儿子好好聊聊,让一切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