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却故人心

杏林观察 2015-5-30 10:35

#每日新闻##大脑消失#近日《柳叶刀》披露:法国一名男子大脑的50%~75%神秘消失。对其脑部检查后发现,因后天脑积水,他左右半脑的额叶、顶叶、颞叶及枕叶都已萎缩,而这些是控制人类运动、感觉、语言、视听觉、情感和认知的部分。可男子不仅存活下来了,一切生理功能也都正常,还任职于一家政府机构。科学家认为,人类的大脑其实有自我重组功能,当部分脑组织死亡时,其他部分使会接替其功能,维持大脑的正常活动。#神奇大脑#更多信息见链接……

陈蕾滑动手机,从微博App中切了出去。自从车祸后,她总能收到这些莫名其妙的推送。那些躲藏在后台里的关键词捕抓算法,似乎分辨不出大脑损伤和脑震**的区别。

她确实曾怀疑过大脑是否也受了严重的创伤。因为她能明显感觉到与外界的隔阂,仿佛隔镜视物,又好像发生车祸时被撞进了一个异度空间,或者被某种巨大的泡泡包裹着。用母亲的话讲,她就如同丢了魂。不过,大夫说这只是脑震**引起的短期功能性障碍,开了一大堆安神补脑的中成药后,便仅嘱咐她好好休息。

可父母仍不放心,拉着她做了一大圈的检查。许是后遗症的原因,她没有像从前那般不耐烦,甚至觉得被过度干涉,在大吵之后不欢而散。那种与世界莫名的剥离感,让她任由老两口来回指挥折腾。这多少缓和了两代人之间的关系,让彼此都找回一些曾经相近相亲的感觉。她也因此渐渐重新融入世界。

其实相对腹部的伤,头部的算不上什么。在甩离摩托时,不知哪个部位的车身碎片横着划开了肚子。肠子露出大半,并在地上拖行了好远。无数碎屑、污物纵横期间,血和泄露的油液混合在一起。这使她截掉了一段小肠和阑尾,并在ICU里躺了三天,还留下一条丑陋的伤疤,像一条粉红色的爬虫,歪歪扭扭地横亘于下腹。

陈蕾无法接受,一度觉得这是生活对她的惩罚。

然而,她身上残损的印记却始终在那,如同长在心口,压迫得全身神经紧张,还不时窜到脑海中搅乱思绪,甚至化作噩梦。在梦里,疤痕不是再度裂开,就是变成一张大嘴,将一切吞食。她涂掉家里所有可以照见全身的镜子,处理了全部短衫、低腰裤、比基尼泳衣,以及一切能让人看见、想起这道伤疤的东西,哪怕在洗澡、擦拭身体时,也都闭着眼,不愿看,不想碰。那道伤痕让她恶心,她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已不再是自己了。

可东子却认为她过于敏感,认为这只是对那场车祸的应激反应,并一再发誓自己不在乎伤痕,不管怎样,对她的爱都不会损伤一毫。“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做激光美容修复。”他说得很随意。

陈蕾发现很难让男友理解自己的感受,可能因为胫骨骨折带来的震撼远比不上切腹。东子对车祸始终不以为意,觉得只是一场失误,甚至自信满满地总结经验,认为如果有下次,便能完美地转弯躲避。这让她暗升愤怒,一种生命尊严被蔑视的愤怒。

出院后,她一直想找个时间和对方好好谈谈,重新规划未来,可不知该如何说起。曾经有过暗示,或许过于隐晦,东子并没在意。她发现两人已没了从前的那般默契,隐隐多了些生疏。许是医院住得久了,暂别后的亲热也已**不在。可能是伤痕让她放不开,也可能是因为她打开了抚摸着身体想去触碰伤痕的那双手,又或者之前那种与世界的隔阂还残留在彼此之间。

但她并不想结束这段不被父母好看的恋情。他们在一起六七年了,父母也抱怨了六七年,严重时,还去烧香拜佛,求过“浪女回头”的签。而她与东子父母的关系,和东子与她父母的关系一样。好在,经过几次磨合后,大家找到了可以勉强相处的距离。不过在陈蕾的记忆里,这段时光充满了风与**,是不羁的青春,弥漫着机油味的浪漫,酷酷的。她希望能将感情继续下去,也算是对青春负责。所以出院后不久,她就搬回了两人共租的小屋。

东子提议出去玩几天,作为庆祝。可她不想再像从前那般无所事事,便借口摩托车损毁,否掉了这个。何况两人的钱也不多,尽管各花各的,却都离不开父母的接济。趁此,她提出想去找份正经工作,可惜东子并不看好她的想法。

“你能坚持几周?再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

“可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就像摩托车,早晚有一天会骑不动的。”

男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这可不像你。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要像猪一样在生活的泥潭里打滚吗?这会儿怎么了?”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那你想做什么?”

“至少现在当模特没戏了,没人会找肚皮上有能吓死人的伤痕的模特。”陈蕾拍打着小腹说:“我准备再翻翻以前上学时的书,可能还会想起一些东西,兴许能在相关行业里找一个工作。”

“要不我们像轮滑小子们学,凑几个孩子,在广场上教花式摩托?”

“你是认真的?”

“估计本儿不太好考。”东子轻笑了一声,“开玩笑的,开心点,想想以前。你这是被那场事故吓到了,那不是我们的责任,放宽心……我得想办法帮你调整过来。”

之后几天,东子像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她。而陈蕾也忙于在各大招聘网站上刷新网页,期望找到合适的工作。可实际上,她并不清楚自己能干什么,或者是想干什么。那些罗列出的招聘要求似乎都在对她说不,投出去的几份也没有回音。平台基于大数据筛选后,推荐过来的不是保险销售,就是房产中介。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多,续而都化作对青春荒废的懊悔,如在心头点了一把火。但她不会放弃,不想看见男友那副早已猜透一切的样子,也好让对方知道她做出这个决定绝非一时的头脑发热。

然而,东子并未如想象般对她冷嘲热讽,而是在一个下午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楼下。还没出单元门,她就瞧见了那份礼物。

那是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全身是金属质感的暗红色,有银亮色的闪电条纹装饰在上面,在阳光的照耀下尤为闪亮。后轮右侧高高翘起的排气管,显得野性十足。

“你哪儿来的钱?”她走上前,手指轻触,缓缓地绕了两圈。这和原来那辆一模一样,记忆渐渐复苏:各种配置参数几乎能脱口而出,排量、扭矩、前叉倾角等。另外,还有骑行时的各种技巧:入弯、翘头和短距离提速……

“赔偿的钱,还有一份新挣的。”东子有些洋洋得意。“你肯定猜不出我发现了什么挣钱的道—卖屎!”他哈哈大笑起来,随后,见陈蕾并没有回应,才停下来说:“其实是个正经活儿,一家新成立的医药公司,说是开发什么微生物减肥药……真的,网上有招聘信息,他们还免费给人做体检,就是要的东西有点恶心。”

陈蕾还沉在记忆里。那些并不久远的事情此时却仿佛像是另一段人生。在看到礼物的一刹那,她还有些小激动,但也仅仅是这样,很快便沉寂下来。那感觉就像是又看到了童年时某种熟悉的小玩具,有欣喜,有怀念,却再也没有玩的欲望。

“骑一圈?”东子说着模仿起引擎的轰鸣声。

“不了。”她摇摇头。随即被下意识的拒绝吓了一跳,急忙寻了个理由弥补说:“因为头盔,我的头盔坏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搞一个。”对方兴致不减。“我敢说,只要骑上一圈,你就能重新找回自己……”

找回自己?这就是他又买了辆完全一样的摩托的原因?她没想到男友会这么说,刚刚的内疚瞬间化作乌有。她感到一阵委屈,不过还是压抑住情绪,轻笑了下说:“时间不够,我还有一个面试。一会儿就得走,不然迟到了。但……谢谢!我爱死它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变得虚伪了。这种话放在从前,她是绝对说不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