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打不开的门

国家话剧院投射到空中的幻象投影几乎占满了他的视野,除了剧名《我是谁》,南边的天空被巨大的倒计时牌染成了橘红色,读秒在飞快地跳动着。还有8分钟7点,今晚的话剧就要开幕,届时演员们的表演也会被投影到夜幕当中去,不过并没有声音。

要想在室外观看这部话剧,得掏门票一半的钱购买声音。林寒住的地方朝南,从飘窗里可以无遮挡地观看整部话剧,但他从来没买过。头顶天空的颜色开始变得各异,话剧开始了。看着演员们巨大的身影在夜空中扭动,他有点好奇这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话剧,但此时他却无法购买票了。

“我是谁?”他脑海中居然浮现的是小时候离家不远处的一座不那么高、灰色的水泥烟囱。烟囱早已停用,只是在居民区拆除费点事。又一次被老娘狠抽,他跑出了家门,徒手爬到烟囱顶,坐在上边想过这个问题,以及以后要做点啥。“我当然是林寒,树林的林,寒冷的寒。”

一路小跑使他已经有些微喘了。周边急速驶过的各色自动驾驶的汽车,带着微凉的风把他往两边的花坛里推去。忽然间后方的风有些大,他扭头发现两架紫色涂装的维序者,闪着亮光,“嗡嗡”嘶吼着冲他飞来。

“这是新型号?跟着我是因为我刚才撞倒了清扫机器人?”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大多数时候这些家伙不会来打扰人类,所以不用担心。

但维序者并没有照直飞过去,反而射出两道光,打在他的脸上,识别区的蓝色和红色的小灯在频繁地闪烁着。林寒明白了,这是在对人脸以及智能芯片上的ID进行识别,蓝灯无线识别智能芯片,红灯则是人脸识别。通常在0.01秒内就可以完成,但这一次白色的灯光射在他脸上足足有半分钟,仍然没有离去的迹象,倒也没有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就一直这么僵持着。

“嘿!大苍蝇,看这儿!”他两只手高举,以便更快地识别芯片,但并没有成功。人脸识别与芯片识别结合才能确定一个人的身份,如果一个出了问题,认证就通不过了。林寒摸了摸脸,糟了,不只是掉线,手上的芯片也出了故障?还是该死的星宇智能网络又开始找麻烦了?

“嘀嘀,无法识别,请重试。”林寒站在黑色带有欧陆风情的铸铁镂空雕刻的小区门前犯了愁。果然,植入手腕的智能芯片不能被识别了,他现在成了黑户,只能等其他人经过闸门的时候顺便进去。可这个时间大多数人要么在吃饭,要么在车上,要么在公司,要么在家里躺着追即将播出的《胜利女侠》。

一位穿着白蓝连衣裙的姑娘,正从不远处的黄色出租车上下来,眼镜处闪着亮光,晶彩笼罩住了整个眼球,她轻盈地站上马路牙子,目视前方往这边走来,并没有注意靠在铁门上的林寒,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他头上两架闪着光束的维序者。

“应该看不到我吧?”现在的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一个隐形人,只要处于投射模式,智能眼镜除了把现实世界中的事物收入镜头,还会进行一定的加工,比如增强光线,即使在黑夜里走路也不会摔跤。还可以设导航地图,用箭头加以引导,避免迷路。一些不想被人们看到的东西会被眼镜系统抹掉,比如不远处的非法涂鸦和掉线的自己。智能眼镜曾经有句广为流传的广告词:戴上我,还你一个美丽的世界。

既然看不到,变成隐形人就可以做许多有趣的事情。他之前在地铁上时,见一个梳着黑亮马尾的姑娘,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不知道因为太困还是由于沉浸在眼镜中的世界里,将头耷拉在他的肩膀上。正因为大家都戴着眼镜,所以他才能摘下眼镜,肆无忌惮地,不,应该是光明正大地看着姑娘。良久,只是看,他没有义务更没有权利叫醒邻座的人。这是一个热闹的世界,也是一个孤独的世界。

连衣裙姑娘一连扬了几次手腕,门都没有打开,她开始骂骂咧咧。隔了几分钟姑娘终于不再只过嘴瘾了,提起裙角,使劲地踹着铁门,就在她踹第三下时门突然自动弹开了。的确不能以貌取人,林寒尽量贴近姑娘身后,但不碰她的衣角。

林寒看了看左手腕上的梅花腕表,快7点了。这是父亲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一块真正不靠网络和电力驱动的机械表。到了单元楼下,他又等人打开单元的门禁,然后爬楼梯,他手腕处的智能芯片不能被识别,电梯的门不会自己打开。

“你妈去世了”,智能门一尺见方的屏幕上,这五个字取代了原本是穿着女仆装的虚拟管家的笑脸,无休止地散射着扎眼的红光。下边是接连五条信息:心跳0。

林寒像被钉在地上,头发一根根竖起来,身上开始起鸡皮疙瘩。

“这谁做的恶作剧!”他第一反应是智能门被黑了,但仔细查看之后,右上角WiFi标示示意连接中,安全认证的盾牌也是绿色的,这说明系统一切正常。智能门没有掉线,在联系不到家中主人的时候,系统会显示最近的五条优先级最高的消息,想到这里,林寒的冷汗浸透了腰带勒着的裤腰。

“冷静,冷静。”林寒试图平复加速的心跳,但他的手竟然抖了,原来那条眼镜上不能读取的信息是这样的内容。冷汗穿越裤腰,流在林寒的大腿上。

如果老娘真死了,那麻烦就大了。林寒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也许是病危通知?”“不。”连着五条心跳报告不太可能出错。“不,她不能死。”起码不能这时候死,如果自己赶不回去,不能第二天出殡,亲戚们会用唾沫星子淹死他。“不,她还不能死!”我需要下载她的所有记录本,她说一切都在里边。但等医院给了死亡通知,星宇网络便会把老娘的账户在无人认领的状态下删掉。这个期限是24小时。

当务之急是先进门,换上备用眼镜,发视频给她,如果真出事了,超级高铁半小时就能到。

“快快快!”林寒再次扬起手腕,还是没反应;他把脸靠近智能识别系统,也毫无反应;使劲扒开眼睛往监控摄像头跟前靠近,虹膜识别器“滋滋”变化着焦距,最后吐出一句:无法识别。

林寒绝望地抬头看上空是不是霉云太多,恐怕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乌云压在头顶了。

识别器把得到的虹膜图像传到了主机,与存在里边的身份识别器对比,正确的话就会打开门锁。这就是对付他这种掉线状况的办法,完全不受他个人是否联网的影响。难道家里的网络欠费了?可他上个月刚在星宇智能网络的官网上缴了一年的费用。

梅花表上的指针显示已经七点半了,快赶不上8点发车的高铁了。林寒挣扎着站起来,已经酸痛的大腿肌肉传来一阵撕裂感。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后退了十多步,助跑,飞起来一脚,踹在了栗色的门上。除了留下了一串脏兮兮的脚印和脚腕处剧烈的疼痛之外,门纹丝不动。

“这!不!科!学!”

刚才在楼道里,看到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黑乎乎的撬棍,林寒返回去拾起来沾满蜘蛛网的带着螺纹的撬棍,回到门前,却没有找到可以塞进去撬棍的缝隙。

“咚!咚!咚!”林寒使劲敲着坚如磐石的门,从撬棍上传来的震动让他的手发麻,但门只是掉了了点漆。他开始敲击屏幕的位置,控制芯片应该在后边,只要拉出来,让其短路,应该能打开门。但设计人员并不是傻子,那里似乎装了高强度防弹玻璃,撬棍连痕迹都没留下。

“开门啊—啊—啊—啊—啊—啊!”整个楼层都能听到他的惨叫。正当他用手扶着膝盖继续喘气的时候,头顶上的吸顶灯开始闪动红色的光芒,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火警?”林寒说完这句,随即发现从窗子外边先后飞进来两架维序者,闪烁着警灯。

“闯入者,闯入者,请立即离开,否则你将被依法逮捕。”维序者厉声警告。

“这是我家!”林寒说完冲着无人机使劲挥舞着手臂,试图让其识别自己手腕里的芯片。无人机一直播放着声音,2分钟后,终于换了声音,但更不妙了。

“发现无法识别的闯入者,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这里,如若被捕,解决了故障和误会,但时间就来不及了。楼梯间的光线很暗,还好应急灯亮着,没有了光线增强,智能眼镜就是个累赘。他摘下眼镜,塞进了裤袋,往下蹦着。

林寒飞奔着,以他将近30年人生里最快的速度冲出了自家小区。

回家唯一的收获是又多了两只“苍蝇”!林寒捂着头、抓着头发,蹲在小区门口,三三两两归巢的人无一例外地绕开了他,像是流水绕开了水中的一块石头,又在后边自然地合起来。

刚才“带”他出来的高个子男人,正在打电话,眼睛上笼罩着晶彩,一旁停着一辆蓝色的出租车。

“亲爱的,不舒服吗?需要我去接你吗?嗯,地址是天通苑?一区F口?旁边有个星宇网络的服务点?好,我到了你再下来……”

林寒听到“服务点”三个字,忽然一个激灵。这边也有一个服务点,应该能处理这类问题。他调出离线地图,从地图上看大约5公里的样子。林寒站起身来,背上背包,抖了抖脚腕。

跑起来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轻松,没出100米,他就已经大口大口地呼气。“不能在这里停下,冷静,冷静。”他不停地给自己打着气,同时调整步伐,放慢节奏,往前跑去。身后国家话剧院楼顶上的话剧投影正在换下一幕,现在变成了红色的数字时间,此时已经是晚上7点58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