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如果你听见黑夜的声音

01.

这场大雪从圣诞节断断续续下到元月中旬,气温开始渐渐回暖,办公室里一片欢腾,我没感到多兴奋,大概再过几天,它又会开始下降。

冬天便是这样如此反复循环不断,就像人生,期盼与绝望相互交替。

年关将近,周舟总是很忙,每天来去匆匆,恨不得在背后插上翅膀。在商场摸爬滚打了一年多,她越来越内敛,特别是前几天弄了个中分波波头后,我愈发觉得她可以上电视演女强人或御姐,除了偶尔被我逼得崩溃她会抓头挠腮破口大骂外,我基本没再见她在外人面前生气或激动过,就连提到路放,表情也是淡淡的,仿佛这个人已淡出她的生命。

变化显著的人除了周舟,还有向阳。这个把生命的三分之二时间花在游泳训练上的大男孩在放弃加入国家队后,突然变得空闲,且不知所措,将大把的时间耗费在发呆上。有时上班或下班经过小区花园,我总能看到他坐在长椅上孤独地吹着冷风,表情委屈,像一个迷了路的小孩。好几次我都想和他说话,劝劝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任由他傻傻地坐在那儿吹风——他的体质好得很,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感冒。

在这个漫长的冬天里,我的烦恼并不比向阳少,除了应付永不锐减的工作,还要时不时提防小优会不会在背后突然给你一刀,我的神经总绷得紧紧的,生怕走错一步,便踏入悬崖。

收到傅亚斯短信的时候,我正加完班,坐在回家的公车上,手机在衣袋里震动我毫无察觉。直到我从公车上下来,掏出手机看时间才看到他的短信,那一刻,我的大脑“嘭——”的一声炸开。

我盯着手机屏幕,**在风中的手逐渐变得冰凉,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眼睛闭上又睁开重复了多少次,屏幕上的字依旧没有改变。我慢慢地将手机收回口袋,一步步朝家里走去,可没走几步,我便走不动,双脚仿佛被锁上铁链枷锁,沉重冰凉。

头顶的树枝在风中疯狂地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再一次掏出手机,手指僵硬地在电话本来翻出傅亚斯的号码,可得到的回答却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用力地握着手机,眼皮直跳,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傅亚斯那条信息:夏昕,如果这一次我还能回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如果我回不来了,那么你就忘记我吧!

在每一部悲伤的电视剧或电影里,如果男主对女主,或者男配对女配说出“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如果下辈子我能遇见你”诸如此类的话,便是这个角色即将挂掉回老家了。

我站在昏暗的路灯下,迅速写下一条信息:你不要用一招来骗我,老子才不会上当。

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我将手机放回口袋里,继续朝家里迈进两步,可我的心脏以一种不同寻常的速度跳跃着,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几乎就要从我胸腔蹦出来。

我双手捂住心口,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

傅亚斯为什么会回不来?他去哪里了?我所能想到的,只有赛车场那个可怕的地方。

我在小区门口拦了车,直奔郊西的赛车场。一个多月前的惊心动魄还在我脑海里回放,我在车上一直想着要是在车场遇到老K该怎么办,要理直气壮还是胡搅蛮缠,抑或者偷偷摸摸躲开他的眼线。我想了好几种方案,甚至想到了如果遇到傅亚斯,一定要先给他一巴掌。可我没想到的是,以往喧闹嘈杂如斗兽场的郊西在这个晚上会如此凄清,像墓地一般。

傅亚斯和我说过,他依旧住在从前的公寓里,那里是他唯一的家。

待我来到傅亚斯公寓,距离他发信息给我,已过了一个半小时。记忆是一种可笑的东西,整整一年半没来,我依旧清楚地记得路该怎么走,甚至在我按门铃和擂门都没得到应答后,还能凭着记忆在门口的地毯下摸出一根挂着红线的钥匙。

我像个小偷一样窸窸窣窣地开了门,棉衣随着我的动作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喊了几声傅亚斯,他不在家。

我说了不想再管他,可终究还是没忍住给颜梦打了电话,那电话响了很久很久,最后才被她接起,声音有些疲惫:“什么事?”

“我,我想问问你知道傅亚斯去哪里了吗?他给我发了个奇怪的信息。”

电话那头的颜梦似乎气急:“他去哪里关我怎么知道!是你叫我不要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现在你打电话来又是什么意思!谈夏昕,你真行呀,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我憋着气任由她骂,直到她骂够了,才说:“是,我是婊子,但是我现在很担心他,你能帮我找找她吗?”

她沉默了很久,没再对我破口大骂,而是有些无力:“我帮不了你,现在几点了,你看看时间吧!我……我没法走开,我不像你们,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想干吗就想干吗!如果不是傅亚斯,你以为我会理你们的破事吗?”

她没头没尾说完这段话便挂了,十几分钟后,我收到她的信息。

——今晚有一场车赛,和日本的车手,对外保密,我也打听不到地点。

我颓靡地靠在门上,轻轻抹去脸上的水迹。

屋子里没开灯,窗帘没拉上,投进大片的月光,或是灯光。我安静地打量着这间宽敞的屋子,它与我上一次到来没有任何区别,沙发上依旧扔着抱枕,遥控还是习惯放在音响边,卧室门照例半掩着,甚至连门口的拖鞋都没有变。

这一切熟悉又久远。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座不属于我的房子,眼泪无法自制地往下掉。

谁也不知道,在我看完傅亚斯发来的短信时,有个可怕的念头从我脑海中一晃而过:如果他永远都回不来,那该多好呀。可仅是这样想我就痛苦得不行,就像有人拎着刀子,当着我面剐下我的肉下酒,一口又一口,疼痛、折磨、生不如死。

我一直以为自己放下了傅亚斯,在我直面了自己失败的恋情,原谅他懦弱的过去后,我真的这样以为。我甚至天真地畅想着,或许以后我们还能成为好朋友,偶尔碰见寒暄,一起吃饭聊天,再往后,可能还能笑着参加对方的婚礼,向自己的爱人介绍:“这人是我的ex,我们过去有段很傻很天真的恋情。”

可现在,我却发现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

我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不知多久没有清洗过的抱枕上,眼泪顺着棉布往里渗,很快便湿了一片。我像个傻子一样跑到别人家里号啕大哭,哭得迷迷糊糊,脑子像放映机一般不停地闪过从前的画面,这一切像是一只手,用力地撕开我已经结痂的伤口,血又流了出来。

傅亚斯开着车狠狠地撞向路边的铁山,在闪耀的火光中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浑身都是血,头盔的透明面罩也被染成了红色,可他却是笑着的,在一片血红色的背后,笑得十分悲伤。

这是停在我脑海的最后一幕。

我惊慌失措地睁开眼,才发现这一切是梦,我竟哭得累了,坐在沙发上睡着。

一双温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我吓了一跳,尖叫出声。

“夏昕,别怕,是我。”

傅亚斯不知何时回来,蹲坐在沙发旁,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小声道:“大概四十分钟以前,刚回来就看你睡在沙发上,我以为这是梦。可我不愿叫醒你,也不愿叫醒自己。”

我站起来,认真地打量着傅亚斯,他随着我的动作窸窸窣窣从地上站起来,或许是蹲得太久脚发麻,起身时摇晃了一下。他毫发无伤沐浴在微弱的月光里,像电影里的人那般虚幻。

我抬起手,用力地扇在他的脸上。

伴随着“啪——”的一声,他的脸狠狠的偏向右边。

“妈的傅亚斯,你怎么不去死!你还回来干吗!你怎么不去死啊……”

在他带着诧异的深邃的眸子里,我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傅亚斯没有还手,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呆滞地站在原地,脸保持往右偏的姿势。

我感觉胸口燃烧着烈火,一定要大声吼叫才能发泄得出:“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去死!骗我好玩吗?玩弄我好玩吗!看着我因为你一句话失魂落魄被你耍得团团转好玩吗?我承认我玩不过你,你发一条短信我就吓破胆,不管不顾冲到赛车场找你!舔着脸给仇人打电话打听你的消息,我真是疯了呀!我承认我输给你了!可以吗!我承认我他妈的放不下你,你开心吗……”

我像个疯子一样对着他咆哮,而对面的人始终沉默,直到我宣泄完愤怒我才发现他在颤抖。他锋利的轮廓没有一丝表情,双手蜷成半拳,他的手在打战,脚下的影子亦在颤抖。

在这个时候,我并不知他这个晚上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经历了怎样的生死挣扎,我只能感觉到他在害怕,像有人拿着枪抵在额头,逼他从悬崖跳下去那般。

“夏昕,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他的眼眸弥漫着大片的雾气,看起来沉重而哀伤,“我更不是玩弄你。”

“那你去哪里了,你他妈的到底去哪里了!和颜梦说的一样去赛车吗?”

“今晚是我最后一次赛车。”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我没想过骗你,发信息给你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

“我很害怕,夏昕。”

“我真的很害怕,我很害怕回不来,那样的话,我爸该怎么办,他会在里面被人弄死的!你知道吗夏昕,当时我脑子很乱,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回来。”

他慢慢地朝我靠近,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圈住我的身体,我僵了一下,正要挣扎,却听见他说:“让我抱一下好吗?就一下。”

我终究还是没有推开他,僵着身体任他抱着。傅亚斯宛如一只经历生死决斗后归来的兽,身上布满了流淌着鲜血的伤口,他弓着身子靠着我,灼热的呼吸打在我耳畔,惊起我阵阵的鸡皮疙瘩。

我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像虎口里的羚羊,并非我不想逃脱,而是他的牙齿已透过皮毛进入我的血肉,动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我并不知道,这个夜晚是他人生经历里最可怕的一个夜晚,比他以往每一次赛车都要惊心动魄,也是他第一次为了自己,为了父亲,像一个真正的男人站起来战斗。可这一些,他都没有告诉我。

“夏昕,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像个孩子一样将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声音很小,带着不确定和试探。我张了张口,原本拒绝的话到了喉头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化成一句冗长的叹息。

这是我与傅亚斯相识的第六年,我们从陌生人到恋人再到分道扬镳用了将近四年。原本我以为我们会这样被时光冲散,开始各自的生活,可他却在我决心将他忘记的时候,像幽灵一样冒了出来,附在我身上。

我无数次想,如果他依旧像当初那样带着他永远的孤傲和盛气凌人,或许我早已将他抛之脑后。可他不是,在他父亲出事后,他从一个大男孩迅速成长成一个大人,勇敢地挑起自己的责任,他在努力地改变自己,学会对生活低头,学会收起自己的棱角,可他依旧没丢失他的骄傲,以自己特有的姿态站立着。

我慢慢地闭上眼,带着走向毁灭的决绝。

我们之间的变化大概是从那个夜晚开始的。

像是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贴在冰上,以自己微弱的温度将它融化,一切看起来似乎没有变化,但其实它正悄悄地锐减,瞬息万变,只是你我都没有察觉。

在这之后的几天,傅亚斯一直没与我联系,只是每天傍晚17点后准时地将这个城市的天气预报发给我。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他其实我早开通了移动一个月两块钱的坑人天气预报,在一次充值优惠后它自动开通的,不用锲而不舍地给我转发信息,但最终还是作罢,说不定人家只是短信套餐余量太多。

又过了两天,在阳光温暖的周六,他给我打了电话,说他的赛车改装店开张,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先是一愣,随即脱口而出:“你哪里来的钱?不是抢劫吧!”

他似乎没意识到我会这么直接,呆滞了几秒才笑着说:“你别担心,不是。那场车赛赢的,加上和朋友借了一些。你来吗?我想你可以来看一看。”

一场车赛能赢多少钱,我不知道。

傅亚斯此时的语气就像一只摇晃着尾巴向主人撒娇的猫,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摇头才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袋。电话那头的人依旧不肯罢休,执著地追问,我咬咬牙,还是说了声好。

傅亚斯的车店在大学城附近,距离不远,我拒绝他来接的要求,自己坐公车,兜兜转转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车店装修简陋,店面却不小,主要是改装和修车。我到的时候傅亚斯正在和两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说话,手上戴着一双脏兮兮的布满油污的手套。

他是笑着的,嘴角斜斜带着痞气,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像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圈。我就这样看着他,直到两个黄毛中的一个捅了捅他的手,饶有兴致地说了什么傅亚斯才扭过头,和我的目光撞在一起。

“你来了也不说,发什么呆。”他小跑着过来,袖子挽得很高,鼻尖上还有汗,浑身散发着阳光的迷人气息。

我别开眼,干巴巴地应了一句:“没,我看你在忙,就没有打扰你。”

“不忙,来吧,进来坐。”他朝我露出一个笑,大步地走在前方,那两个黄毛看到我,不正经地开着玩笑,“喲,老傅,这是老板娘呀!真漂亮,老板娘好!”

我尴尬地跟在他身后,看他脱出手套在那两个黄澄澄的脑海各自甩了一下:“胡说什么呀你们,这是我朋友。”他们三人扭打在一起,用脏兮兮的手在对方脸上乱蹭着。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傅亚斯及他脸上的印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他。

见我一脸不可置信,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手:“这是在赛车时候认识的朋友,高的是萧明,矮的是大木,人挺好的,就是嘴巴坏了一些,我们闹着玩。”

我弯弯嘴角,跟着他往里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听着他和我讲这个改装车店的历史。

这家车店只有三个员工,他和大木萧明,他们是他后来认识的朋友,和他一样厌倦用命去赚钱的日子想要安稳的生活,所以合伙开了这个车店,技术大多都是这两年自己摸索出来的。为了开这个店,他甚至去学了修车。我才知道那个晚上他去做了什么,他与人赌了一场,签了生死状进行了一场车赛,开店的钱都是那个晚上换回的。

从前阴郁骄傲的傅亚斯似乎换了个人,他眉飞色舞地和我讲着这些事的时候,我却一点都笑不出,心情十分复杂。

“夏昕,你怎么了?”

“没有,只是有些感慨。”

“是不是没有想过我会变成这样?就连我都没想过自己会坐在地上帮人修车。”他低头把玩着那双脏兮兮的手套,“人总是要学会改变,一成不变的人终将会被社会淘汰,没人同情人,没人帮助你,世界上只有自己能带自己走出困境。”

02.

冬天的夜晚寒冷、萧索、寂静。

回到家时,周舟指着摆在桌子上满满的一桌子啤酒,风情万种地笑:“哪里不用,来,陪我喝掉它们!”她的语气就像要我陪她吃一顿饭那样轻松。

“你开什么玩笑?”

“我经常和你开玩笑?我看起来像很喜欢开玩笑的人?”

当我洗完澡换完衣服看到周舟已经开始开喝时,我真觉得世界观都被颠覆了。她坐在地板上,屁股下垫着抱枕,像一个大老爷们一样劈叉而坐,手里拎着一瓶啤酒,特豪迈地喊着我:“夏昕,过来喝酒!”

周舟心情不好时喜欢一个人待在角落里看书,各种学术书和犯罪学心理学;她心情好和心情不好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也是安静地看书,不过看的大多是例如《哈利?波特》这种小说。她心情不好时不喜欢说话,但会对我各种挑刺;她心情好时也不喜欢说话,就算我发傻也是轻飘飘的一句傻逼。

所以,当我看到她这副模样,我有些搞不清她的心情到底是好是坏,只能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没事,只是想喝喝酒。”

“没事怎么会喝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吓我!”

她放下酒瓶,手揉搓着太阳穴:“小声点,别一惊一乍的,我喝个酒难道一定还要发生什么事不行?你到底要不要来?”

我斟酌了好一会才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拿过她开好的啤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我像审讯般地对她循循善诱,可她却刀枪不入,只与我说些大学时候的事,再不然就是闷头喝酒。在我们将桌子上的啤酒干掉大半后,在我开始感觉到醉意的时候,周舟突然开口,拖着长音叫我的名字:“夏昕啊……”

我打了个哆嗦,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意。

果然,周舟的下一句话是:“我明天开始就不住这儿了!”

“你要去哪里!”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绊倒了脚边的瓶子,叮叮当当地响着,“你要去哪里住?回家?”

周舟喝得比我多得多,可她的眼神却是清明的,将酒瓶子一个个摆好后,才慢吞吞地回答我的问话:“不是,搬去路放那里。”

她的这句轻飘飘的话,像一颗手榴弹“嘭——”地在我脑子里炸开,我连话都说不出,只能看着她,用眼神表达自己的震惊、不解和愤怒。

“你没听错,我是要搬去路放那儿住,明天。”

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窝成一团坐在地板上,依旧很冷静、清醒,可我却觉得她醉了,不,是疯了。

“为什么?你疯了吗?”我对着她那张漂亮的侧脸咆哮着,语无伦次,“周舟你疯了吗?你忘记他是怎么对你的?你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吗?你前几天还恨不得将他磨牙吮血,你现在是怎么了!你这是疯了吗……”

周舟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拍拍不存在的灰尘,一句话粉碎我的念头:“我没疯。”

“他逼迫你了吗?他一定威胁你了是不是?他妈的路王八蛋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对我做,事实上,他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的反应。”她顿了顿,“不过,他很快便接受,我希望你也能如此!”

看着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我很想重重地给她几巴掌,让她清醒一些。可是我不敢,我只能当着她的面骂几句“疯子”“你这个神经病”“你他妈的不自爱”“我恨你”之类的毫无威胁的话后用力地将房门摔上。

我甚至在房间里大吼:“你他妈的敢搬走我就和你绝交!”

可在第二天醒来,周舟和人的行李已经打包好了,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等我:“你醒了,那我也该走了。”

那一刻,我真想拨打精神病院的电话,让他们来缉拿这个叫“周舟”的疯子。

最终我还是送她下楼,帮她提着那个20寸的行李箱,挺轻的,估计就装了几套换洗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绝大部分衣物还是挤在我那狭隘的衣柜里,这多少让我好受一些。

下楼的时候小多等在那儿,他的面色有些阴沉。

其实我挺理解他的,真的,因为我也不愿周舟去路放那儿住,何况小多。小多对周舟的心思昭然若揭,她自己也清楚,但这并不能影响她,就像当年她对陈川师兄——师兄追求了她整整四年,甚至远走西藏去找她,她还不是一颗心扑在人渣身上?

当我将她的行李塞进后备箱时,我听到小多问周舟:“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我关上后备箱,没和他们道别,往楼上走。我太了解周舟,她接下来的话一定不会太好听,我在场一定会让小多更难堪。

果然,没走几步就听到她慢悠悠道:“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小多。”

“我只是不想看你又那么难过,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还要回去吗?”

有时候我觉得周舟挺残忍的,就像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不然呢?你能拿出两个亿给我不?你能给周氏上上下下几百口发工资不?你不能!小多,你记住你的身份。”

小多站在风里,眼睛很红,嘴角紧紧地抿着,像个倔强的少年。

说实话,我不能理解周舟,但我阻止不了她。

在前一夜,她轻飘飘的几句话切断的最后的退路。

“夏昕,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冷静。你听着,我没有疯也没有魔怔,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做的决定,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自己,更不会拿自己开玩笑。你和傅亚斯的事我不插话,因为我知道你已经过深思熟虑。现在我希望你能冷静冷静,你相信我,我不会拿自己去开玩笑,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干什么!”

周舟走后,我在房间里发了很长的呆,当我在饥饿中晃过神准备给自己做饭发现冰箱空****时才想起,那个说周末要和我一起采购的人已经若无其事地搬走了。

我感觉,天都要塌了。

我失魂落魄地下楼,准备独自去采购,在楼梯口撞到了向阳。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手中提着透明塑胶袋,装着同样湿漉漉的衣服。

“姐,你要去哪?”他甩着袋子,看起来心情不错,“你怎么一副倒霉相。”

“超市购物,你要一起吗?”

“那你等等我,我先把衣服放好。”

他“咚咚咚”地往楼上冲,开门,关门,又开门,关门,再“蹬蹬蹬”地跑到我身边,气喘吁吁。我没猜错,向阳心情很好,一扫前几日的颓靡气息,一路上不停和我说话,从2楼A座的鹦鹉说到9楼B座的猫。

我像蜗牛一样慢吞吞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发现不对劲,停下脚步回头:“姐,你怎么了?很不开心吗?”

“周舟搬走了,就是住在我家的朋友,她搬走了。”我有些抱歉地开口,“我不是不想理你,只是我现在很不开心。”

“搬走了?回家吗?”

“不是回家,搬到另一个朋友那里,可是我很不喜欢那个人。”

“她知道你不喜欢吗?”

“知道,但她还是去了。”

向阳很严肃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姐,她肯定是有苦衷的,你相信我。”

“苦衷?”

“嗯。”他看着我,左脸颊的酒窝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一颗镶嵌在脸庞的小太阳,“很多时候我们做了一些让身边的人难过的事,其实自己并不想那样,却还不得不做。”

“就像你放弃去北京?”

“那几天,我一直睡不好,很颓靡。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爸爸,他在的时候我让他失望,他走了,我连他的梦想都完成不了。但有一天晚上我梦见我爸,他和我说,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我,相信我是对的。我几乎是哭着从梦里醒来的。姐,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愿让关心自己的人难过,可是命运多的是不得已。你就想,她是有苦衷的,这样你会好过一些。”

这个高大的男孩俯视着我,用力地朝我微笑:“前些天我很不开心,梦见爸爸那样对我说之后我想通了。我还是要好好地过,从前的生活是怎样的,以后还是怎么样,我要过得更好,在天上的爸爸才不会难过。姐,你说是吗?你也要开心点,不然你朋友会不开心的。”

我用力地朝他点头。

冷空气持续不停地蔓延着,一眨眼便到了年末。

在得到向阳开导后,我和周舟糟糕的关系终于得到缓解,在我发信息表示尊重她的决定且随时欢迎她回家后,她给我电话表示请我吃饭结束了我们之间的战争。遗憾的是,她并不准备搬回来住,甚至没有告诉我她搬去路放家的原因,听到“苦衷”二字,她抽了抽嘴角,表示我的想象力实在丰富。

周舟搬走了,困扰我的最大问题成了吃饭。

再没有人给我做早餐,也没人和我一起吃晚饭,隔壁向阳一放寒假便收拾了东西和冉书瑶一起回家,我连去隔壁蹭饭的机会都被剥夺。偶尔加班叫外卖,偶尔周舟大发慈悲抽空和我吃饭,剩下的几顿晚餐我都和傅亚斯一起解决,在大排档或者面馆。

一开始只是巧合,他给我打电话说和我吃饭我恰好没吃便一起解决。后来他似乎摸准了规律,也知道我没以前那么排斥他,索性三天两头约我吃晚餐,就在路边的大排档和大学城附近以前我常去的那家面馆。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当傅亚斯开口时我几乎没有怎么思考便答应了。从前我便拒绝不了他的要求,而今过去了好几年,他在时光中慢慢蜕变成长,可我依旧没有长进,他开口我便被蛊惑。

好在,他的时间并不是很多。车店刚开始营业,从前赛车的朋友给他们带来了大把生意,每天都要忙到三更半夜。这些都是他在吃饭的时候与我说的,吃完饭他便送我回家,自己在回车店工作。他的目的,好像就是陪我吃一顿饭那般简单。

事实上,我也很忙。

临近年底,报社一片兵荒马乱。工作总结、领导视察、员工评审加上采访、写稿修稿,我几乎要被撕扯成碎片。更让我糟心的是我妈谈师母,在放假的前三个星期,她开始每三天给我一个电话,嘱咐我放假记得带男朋友回家给她看。我不敢告诉她自己和李维克已经吹了,只能三两句敷衍就将电话挂断,可她不肯放过我,依旧锲而不舍地来电巩固我的记忆力。

我简直是要疯了。

正在加速摧毁我意志的人还有另一个,我们的陈主编大人。或许是因为相亲不顺利,或许是因为元旦社里又有人结婚了,他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看我尤为不顺眼。几乎每一个专题每一篇稿子他都不满意,在柯姐说了“写得很好”之后,主编回给两个字“狗屎”。就连柯姐都不止一次问我:“你是挖了他家祖坟还是卖了他老婆,怎么他那么恨你?”我摇摇头,继续埋头于被圈圈叉叉得花花绿绿的稿子。

起先我都把错误归结在自己身上,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好,兢兢业业地按照他的要求修改稿子,虽然改出来的他很可能依旧不满意。

直到那个我忘记带钥匙回家的夜晚,当我又一次折返办公室,才知道为什么主编对我总是不满意。漆黑寂静的报社,只有主编室的灯光亮着,从没有关紧的门隙里,我看到了坐在主编大腿上的小优,她嘟着嘴,正和地中海的主编撒娇,隐约我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就在第二天,我递交了放假前的最后一个专题,如我所料,主编的回复只有两个字:重写。

我看着主编那张严肃没有一丝笑容的脸,沉默地收回那份写了一天一夜的稿子,将它丢进垃圾箱。

我坐在冰冷的办公室,胸口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铁,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个城市被第三股寒流正面袭击的那一天,我们恰好放假。

我给周舟打电话,想要拉她一起回家过年,好让我妈忘记有带男朋友回家这事,她却义正词严地拒绝:“帮我带点礼物给干爹干妈,我下次再去看他们,我家老头身体不好,公司忙,我抽不开身。”

“你和路王八蛋一起过年吗?”

“王八蛋应该和王八一起过年,我不是王八。”她用冷漠严肃的语气和我说了一个冷笑话,可惜我却笑不出。

在回家的前一天,我给傅亚斯发了一条短信。第二天我提着行李下楼时,他却已经等在楼下,没有开车。

“我送你去车站,帮你提行李。”他这样对我说。

我想告诉他我可以直接打的到车站,这样很方便,可当我看到他那双清澈的眸子时,我便什么都说不出,只能任由他提着行李大步走在前面。他走路依旧像以前一样将背脊挺得直直,步伐很大,潇洒自如。我空着手跟在他身后,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走了十来米远,他忽然放慢脚步,回过头来与我道歉:“我走得太快了,你别急,我走慢一点。”

我愣了一下,沉默地走在他的右手边。

那一刻,我可以确定我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因为我在听到傅亚斯那句话时,竟矫情地觉得感动,甚至有掉眼泪的冲动。当然,只是冲动,还不至于行动。

年关将近,火车总是爆满,所以我回家坐的是大巴。傅亚斯将我送到车站,将我把行李塞到行李柜后看着我上车他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车子侧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朝他挥挥手让他先走,他却只是笑,没有挪步的意思。

直到车子启动,缓慢开出车站,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靠着椅背,用力地闭上眼睛,那个孤单的身影不停在脑海中晃动,无法驱除。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听说我爸又去给学生补课,所以我自己坐车回家。当我妈打开门看到我独自一人的那一刻,她原本向上弯的嘴角瞬间怂了下楼:“不是说好带男朋友回家吗?男朋友呢?怎么是你自己一个人啊?不是人家不愿跟你回来吧?”

我看着我妈焦急的神色,想如果我告诉她男朋友劈腿了我们分手她会不会突然在我面前倒下,最后在她的追问下,我只能编织了男朋友过年要值班没有年假等过年后补放的烂借口。因为我没前科,所以我妈虽然不大开心倒也没有怀疑我,当我拿出我和周舟买给她的礼物时注意力已完全被转移。

“回家就回家,买什么东西,又不是做客!这是小舟买的吗?你看人家小舟就是比你会选……”看着我妈絮絮叨叨地夸奖着周舟贬低自己的女儿,我真不忍心告诉她那些营养品和按摩器都是我买的我选的,周舟只负责付钱而已。没等我告诉她,她又一惊一乍地从厨房端出一大碗面,逼我吃完后又将我赶去洗澡。

洗完澡我躺在自己的小**,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帮我晒了被子,松软、布满阳光或者是螨虫尸体的味道。我躺在**群发了几条短信告诉他们我已安全到家,发完便将手机扔在一边,趴在**看书。

直到我睡着,都没等到我爸回家。

在群发短信发送成功的一个小时零八分钟后,我收到了第一条回信,来自傅亚斯。

——你回家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