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人被一个梦惊醒了,那是1996年。他仍然记得年份。但他不记得到底是在哪个城市。关于那个梦,他只记得零星的片段。他在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谈话,那个人……好熟悉。他是……在梦里,他就是想不起来。他和那个年轻的孩子聊着一些什么。突然,梦中的场景变成了一所房屋。那是一个让他很熟悉的屋子,屋子里,老人面对一堵墙,那堵墙有些奇怪,因为它的中间有一道裂缝,老人走向前,从那道裂缝中能看到,裂缝的里头是另一间小屋子,那里摆着一个金属床,上面躺着一个人,他流了很多血,鲜血染红了他的上衣。当老人走近那个人的时候,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他是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到底是谁……

忽然,那个小伙子的双眼睁开了,睁的老大,他盯着老人,说:“是你,是你害死我的!”

不!

老人从梦中惊醒。他坐起身子,汗水浸湿了他的全身。他喘着粗气,缓了一会儿,然后翻身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一饮而尽。

这是他第几次做这个梦了?他在心里问自己,但是他知道答案——数不清的次数。

他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1点30分。

外面是寒冷的冰天雪地,好在屋里终于有了供暖。不再那么冰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对,2016年。旧楼区重新改造,集体供暖。他也是其中一户。终于不再过着披着棉袄过冬的日子了。他感到有些高兴,为此还做了一桌好菜,只可惜没有一个人陪他吃。他只有在孤独中一个人吃那一桌子的饭菜。

这是一幢两室一厅的屋子,装修老旧,几乎还保持着90年代的风格。卫生间很邋遢,但算不上肮脏,厨房的做饭用具和厨灶都布满油污。阳台上的仙人掌还在顽强的生存,但是与它相比较的其它几盆花已经枯萎了。卧室很凌乱,被子枕头胡乱地放在一起。这幢房子只有一个人生活,就是眼前的这位老者。显然,他的生活很寂寞。偶尔,大概一年两次吧,会有一个中年的男子来这里拜访,他是老人的儿子。但每次交谈后的离别,老人只感到更加的孤独。

孩子的母亲早就因为绝症去世了。但是造成父子两人如此冰冷的关系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因为老人的背叛,他在孩子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与一个年轻女子相爱火热,最后领证结了婚。过了没几年也离了。之后的生活,老人都是在一个人,在这间房子里度过的。他从未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只是对孩子心怀歉疚。虽说过了这么多年,一切都该释然了。老人的儿子也提出,让他搬到上海,和他的妻子孩子一起住。可是他拒绝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拒绝。也许,和当年那个死去的孩子一样吧——他也不想离开北城。

上海?太陌生了。那里的气候,那里的生活,饮食方式。也许他都不习惯。他还是喜欢北城,一年四季明显,该热的时候热,该冷的时候冷。只是对于孩子,他还是太愧疚了。他很多次想修复这段关系,可是始终无果。他明知道,如果他同意搬去上海,也许父子之间的关系会重新回暖,可是他就是不想离开北城,不想离开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这也许是一种执念吧。就像他对那个死去的孩子一样,他一直抱着这个执念,始终没有放下。

老人走到床头柜打开了台灯,桌上放着他的小米手机。他滑动屏幕,看了一下天气——零下16度。外面真的太冷了。雨夹雪从1月16日开始下的,到今天刚好三天,终于停了。他关上手机,看了看已经结冰的窗沿。他准备再次入睡,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他在**辗转反侧,最终还是下了床,走到了一个类似书房的地方。他看了一眼那扇柜子,钥匙一直插在锁孔上,他扭动钥匙,打开柜门。他拿出了一叠文件。

那上面写着“5.17特大杀人碎尸案卷宗”。他翻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是在感受那个孩子的存在。可是,时间是残酷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已经23年过去了。如果他还活着,也步入中年了吧。我都已经七旬了,老人在心中这么说,我已经老了。可你永远年轻,永远停留在了那里。英俊的脸庞,分头的发型。孩子,不知道你还好吗?老人自言自语地说。

这几年,我每天除了买菜、遛弯、做饭、吃饭、睡觉,就是在想你,在想1996年那个5月。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绝不会……让你去……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一切都无法挽回,这是没有意义的。老人合上了文件,他把文件放回柜子里,锁好。然后坐在了那把红木摇椅上。这把椅子从90年代的时候就在这个家里了,每当他坐在这上面,脑海中总是想起一幕幕的往事。

他晃**着摇椅,闭上双眼,试图眯着。可是他的脑中思绪很乱,他干咳了几声,确切的说,是剧烈的咳嗽。他赶忙踱到卫生间,对着洗手台狂咳不止。咳嗽完后,他看了一眼池子,那里有一大片鲜血。他知道,情况不妙。其实早在一个月前他就注意到了。他的体重减轻了,食欲下降,他开始咳嗽,喉咙总是感觉有异物堵着。似乎,他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可是他就是不去看医生。因为他知道——他的命快到头了。

老人又倒了一杯温水,他喝了半杯。然后将剩下的半杯放在床头柜上,他上了床,盖上被子,准备再次入睡。他的脑海里暂时平静的些许。

不一会儿,他便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在提醒他——你还活着,你还没死。

只是,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北城的另一个地方正在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