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个吊儿郎当的新兵蛋子

新兵连解散,新兵下连队的时候,英志走在队伍中间。

路边站着一个青年军官。他浓眉大眼,双目有神,让人一见便肃然起敬。英志走过他的身边,军官眉目一闪,问道:“到哪个连队的?”英志回答:“去四连的。”“什么地方来的?”“春城。”英志挺自豪。“春城?城市兵。”谁料,那青年军官竟不以为然,撇撇嘴,眼睛又转向后面的队伍中去。

英志心中感受到了一种轻视,不过,他却没有放在心上,天晓得他是哪个连队的?

谁料,到了连队听领导讲话的时候,英志才知道,那青年军官竟然是他们的副连长刘德新!英志心中一阵紧张,生活还没开始,便受到了人家的轻视,今后……他心中一片茫然。

四连坐落在团部南面的山坡下,六栋营房分列东西,一栋比一栋高,成梯状排列上去。青灰色的瓦,淡黄色的墙。在东西营房的中间,有一个蓄水池,池边有几十平米的一块空地,是连队平时小集合的地方。这小平地也是一条宽敞的南北向的通道,上可去食堂至团部,下可去连队的大训练场到通向永城的公路。连队营房西边三栋是三个步兵排的宿舍,东边那三栋前边住的是炮排,中间是连长指导员的住屋和工作班大会议室,后边那栋则是文书司务长的宿舍和小仓库弹药库。在西列营房后边的小山坡上,还有一大一小两座平房,那是连队的食堂和猪号。

连队的训练场在整个营区的南边,有几百米见方。训练场的南边是一栋很大的库房,里面有一些训练器械,还有一匹马……白色,活的!

连队的营区内整洁干净,四周长着高大的桉树和柏树,栋栋房舍前后围绕着修剪齐整的齐腰高的冬青树丛,操场边则是一块块绿油油的菜地。走出操场,举目南望,宽敞的永城坝子便展现在眼前。坝子四边群山环绕,坝区内梯田层层,村庄点缀,一条公路从东面的山中延伸出来,在坝子的东南边绕过,又向西边的群山中隐去。

永城坝子里景色清秀,绿野村庄竹丛摇动。军营内绿树成荫,连队里更有一群生龙活虎的士兵。练兵场上,队列排排,口令声声,喊声震天,齐整的步伐震得大地都在抖动。想象中男人成堆、脏乱不堪、风餐露宿、披星戴月的艰苦兵营,现在竟是绿树环绕草木青青花园般的地方,不免令人情畅心舒。英志浑身热血顿时沸腾起来,豪气冲天,恨不能立刻就投入到那火热的队伍中间去,和他们一起行进在训练场上。

四连是一个有着光荣传统的老连队,战果累累,战史辉煌,尤那副连长刘德新讲述起来,更是眉飞色舞,情绪激昂。着实让新兵们激动不已,注目聆听。

“我们是有种的部队!”刘德新贵州腔很浓,开口便引来了会场上的哄堂大笑。刘德新不笑,神情仍是严肃,“笑啥子?我看你们是笑得早了一点!同志们,我们团是有着光荣传统是有种的部队。这句话是有点不大好听,但是这个光荣的称呼是我们部队的老司令员刘伯承和老政委邓小平亲自授予我们的,是第二野战军老首长对我们的爱称。你们不要以为戴上了红领章红帽徽就是一个军人了,告诉你们,不一定!你们还要吃苦,还要经受严格的军事训练和艰苦的部队生活的考验,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军人,才能真正地担负起保卫祖国的光荣任务!”

会场上没人再笑,青年们热血沸腾,以崇敬的神情继续听着刘德新的演讲:

“几十年来,我们部队跟着刘司令邓政委经历了艰苦的八年抗战,打败了日本鬼子。接着,又参加了三年解放战争,参加了著名的淮海大战。随后,又进军大西南,挺进到云贵川地区,多次参与剿匪战斗,解放了西南地区广大的人民群众。几十年来,我们部队经历了无数次的大小战斗,消灭了几百万国民党军队和残匪,为祖国的解放和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而现在,我们部队又镇守在祖国的西南边陲,为保卫祖国的边疆继续奋斗着!”

气势磅礴,声音洪亮,青年们群情激动,人们似乎感受到了那战火纷飞的年代,英雄的部队勇敢的前辈们在战火中冲锋陷阵,英勇壮烈,历经一次次的艰苦战斗,从中原直打到西南边陲,为祖国的解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如今自己成了这英雄团队的一员,怎能不让人感到骄傲和自豪!

“同志们,”刘德新激动的声音仍在继续,“现在咱们团的团长和政委那都是老八路,是跟着刘伯承邓小平打过日本鬼子打过淮海大战的,还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战斗。咱们的张副团长也是战斗英雄,在四川剿匪的时候,全班的人都牺牲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坚守在一座石桥上,直到大部队赶来。他是我们昆明军区的战斗英雄,参加过全国的战斗英雄表彰大会,他就是我们四连当年的老连长!还有我们连队的一排,当年在淮海战场上坚守阵地,全排打得只剩下两个人,英雄啊!他们给我们四连带来过许多的荣誉,我们要继承前辈们的英雄事业,踏着他们的英雄足迹,做一个合格的革命军人,为保卫祖国的西南边疆贡献自己的力量!”

英雄的连队,光荣的战史,连队会议室里那些沾满烈士血迹被硝烟熏黑被弹片洞穿的锦旗,和平时期训练生产当中所获得的各种奖状无不激**着青年们的热血,在这样的连队中生活战斗,怎能不让人感到光荣自豪!

四连的战史辉煌,而四连现任的几个军官也让士兵们感到自豪。四连是全团少数几个军事过硬的尖子连队之一,那几个军官则更是全团瞩目的百里挑一的英模。许是团长本就自身高大也喜欢大个头下属的缘故,四连的连长田光也是大个头。他相貌英俊,身板挺拔,双目有神,声如洪钟,每每连队集合他的口令一出,士兵们便顿感精力倍增,充满豪壮之气。比起连长来,那副连长刘德新也差不到哪里去,他虽然比连长略矮寸许,但也是相貌英武,喊起口令来同是震撼人心。余下的副指导员和几个排长也是个个英武,军姿挺拔,足以慑服每个士兵的心神。可不知怎么,连队的指导员冉福却是另外一副形象:他中等个头,身体干瘦,眼睛细小,嘴大牙黄,脸上还有些许麻斑,像个干瘪的老太婆。加上个成天气哼哼的样子,让人看了都打不起精神,天晓得他这副嘴脸怎么会当连队的第一把手政治指导员兼党支部书记!?

英志还没有见到一排长,他是什么样子?自己到他的排里几天了,没见到他的人影,听说他集训去了。看看连里几个相貌堂堂的军事干部,估摸着他的形象也差不到哪里去。

一天傍晚,排里集合点名列队完毕的时候,只见从墙角处转过一个矮个子军官来。他圆圆的脸,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目光犀利有神,不怒自威,让人看了心中也颤。他个头虽矮,却壮如牤牛,甭问,也是一条好汉,让人心中充满敬意。

四连的光辉战史,四连的军官和士兵,四连火热紧张的生活、花园般的营区等等一切都让人充满**,恨不能立刻就施展全身的力量,在这里大干一场。当士兵,当军官,当将军,从此指挥千军万马驰骋战场尽显男儿英豪。毛泽东曾说过:军队是所大学校……那么,英志将在这所大学校里学到些什么呢?他今后在这里的生活又该是怎样的呢?英志穿着肥大的军装,模样也英俊挺拔,他模仿着连长的军人姿态,开始迈起了军人的步伐。只是,手中那条半自动步枪却旧了一点,木托上油漆斑落,枪管也不乌亮,真不知道这支破枪还能不能打得准?

英志心中仍是充满**,充满自豪,他要为保卫祖国贡献青春!

他们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军训中去。

来了个会吵架的家伙

走进火一样的群体,英志浑身充满了**,可渐渐地,他对连队里的一些事情就有些看不惯,有抵触情绪。还是在北方边疆兵团的时候,他的身上就充满了野性,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青年们之间有些看不惯的可吵可闹甚至不惜武力解决。可到了部队就有所不同,任什么事情都要绝对服从,士兵服从军官,新兵服从老兵,不能有一点自己的主见。这就让人感到有些气闷。总觉得老兵们对新兵们应该多一些帮助多一些关怀,就像一些电影里演的连队里的士兵们像亲兄弟那样,可你就是体会不到。班里的气氛也让人感到烦闷,从平日里说话的口气和冷漠的眼神中就看得出来,班长陆夫银和几个老兵对英志和那两个新兵多不感冒。

和英志一同分进班里的还有曾桂康和陈言培,一个昭通兵一个贵州兵,都是农村来的。农村娃儿老实听话,可会看眼神办事,英志就不行,就要弄出事。

下连队没几天,连队里似乎就有了新的风气,各班的新兵们不分早晚只要是训练归来,都争着抢着去给老兵们打洗脸水。连队中间的水池边挤满了新兵,少见老兵的影子。为此,副连长在晚点名时还大加表扬。开始,英志也参与其中去给班里的同志们打水,是热情是相互关心,英志没有多加考虑。可过了几天,英志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头,班里的几个老兵训练回来谁也不去打水,似乎新兵给他们打水就是应该的,尤那曾桂康和陈言培甚至把洗脚水都抬到了班长的面前!这让英志感到气味不对,有献媚的感觉。气愤之余,便几天不去给老兵们打水,自顾自,装作看不见。可没几天时间,他便感觉到了班长和几个老兵的白眼。班务会上几个人的话也就不好听,冷言冷语,“个别人对班里的工作不主动”“对同志不关心”等等。对此,英志不以为然,连长指导员都自己打水,你一个班长的架子咋就那么大?

排里有人注意到了英志几个人的表现,甚至还有了传言,共青团的小组要发展他们几个入团,这让英志心里挺高兴。

然而,英志却没有发觉的是,他和班长及老兵们之间的隔阂正在加大。

班务会是连队为各班发扬民主总结日常生活军事训练、讨论连队的事务、为连队各种决定提建议等设立的小会议,由各班班长主持,三天两头就开一次。英志不欢喜这样的会议,因为这会除了讨论每天的日常工作以外,还夹有个人的私念在里面,常常是大家不讲话,总是班长一个人在那里把着说。长事短事随他讲,点事不点人,含沙射影,矛头却很明了。有时候就算是发扬民主让大家都说话了,但多数人也是向着班长,和他说着一个意思的话。

这几天英志的气就不顺,不给班里的老兵们打水了,班长的白眼和老兵们的闲话也就来了。这天晚上的班务会上,老兵王启才又先来了一炮,说英志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每天往脸上擦胭脂照镜子不说,训练的时候还自以为是,不听老兵招呼,不按老兵教导,傲气十足。紧接着,班里另外几个老兵也相继发言,又大说了一通英志的不是,还有不发扬光荣传统不互帮互助不团结的倾向。英志憋气,班长乐了。他面露喜色,阴阳怪气道:“新兵啦,刚来几天,有啥子本事啦?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的,以后还咋个整?不好好向老兵学习是不行的啦,以后会拖班里的训练进度哇!”英志心中有火,他可不爱听!立刻顶上:“我抹擦脸油怎么啦,那是为了防晒。再说啦,新兵是没啥本事,可是我会学的嘛,我就不相信以后会比不上你们!”得,英志这一回嘴,会场上立刻炸了窝,好家伙,还敢和班长顶嘴啦,了得!立刻,众老兵不满,班长瞪起了眼睛,就群起攻击,纷纷指责英志态度不好,不谦虚不尊重老兵。英志对这种不让人说话乱扣帽子的行径本就气恼,这会儿工夫更是毫不相让,“班务会本就是民主生活会,怎么只许你们讲话就不让别人讲话呢?你们讲的那些现象本来就是没有的嘛,我为什么非得承认呢?都是胡说八道嘛!”得,一对八,这就干起来了。越吵越凶,惊动了隔壁的排长。袁义远来到门口解围,没好气道:“别吵了,别吵了,要集合上课了,有话下次开会再说!”

班务会不欢而散。

三班气氛紧张。

排里集合,点完名,袁义远冷言道:“班务会就是民主生活会,有啥子话让大家说出来嘛,光听一个人讲话也不行嘛!立正,齐步——走!”

这话挺中听,说谁呢?没人敢和排长顶牛,可英志却觉得排长有点向着他。

下连队个把月时间,英志的热情很高,可自打在班务会上和班长老兵们顶牛之后,他的名声开始坏了起来。“三班那个城市兵,傲得很哪!”“是不落教哇!”“新兵蛋子,跳哪样嘛,整他两次就好啦!”“……”对这些传言英志不在意,别人可上心,班长老兵对他甩白眼有微词,几个连干部对他也没好脸色。他这个城市兵陷在了农村兵的群体中,感觉到好孤独。

连队有汇报制度,每个星期连部都要开几次班排长会,搜集各班排里的情况,大到军事训练人员思想,小到各人生活起居吃喝拉撒,无所不谈。谁知道那些家伙在会上说什么呢?不会有什么好听的!班长每次向指导员汇报工作后从连部出来的样子都是春风得意的!而过几天连队大会上,就总是能听到指导员不点名的批评,“个别新兵傲气得很哪,不尊重老兵,班务会上公然吵嘴,不虚心接受别人的意见,是不团结的现象!”“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搽脂抹粉戴手表,烂习气,把城里边的丑陋现象都带到军队里边来了,不像话!告诉你们,这里是军队,不是地方,给老子注意改正喽!”

连长的话更是吓人,“吊儿郎当地,不像个军人的样子。给我老实点,把我惹火了要关紧闭要纪律处分的!”

不用吓唬了,英志自己先倒下去了。

算算,到南方也就半年多的时间,从北方到南方从地方到部队,还远没有适应高原的气候,水土不服。在北方以面食为主到了南方却要天天吃大米,怎么也不适应。地方的野性到军队的约束,你虽有**却又要面临相继而来的各种矛盾。连队里的士兵们来自四面八方,云南四川河北山东贵州广西你还不知该怎样和他们相处。在新的环境中还没有开始施展自己的抱负人就有了坏名声,所有这些该有多背时!

英志在**躺了两天了,浑身没有气力,水土不服,重感冒。床头上摆着一碗面条,几片药,他不想动。

新兵连的**?

我要当上尉排长

汽车冲出了山口,来到了一个山间平坝,这个坝子叫永城。

永城坝子不大,坝区里散布着高低弯曲的梯田。周边山不高,山上林木清秀。坝子西边有一条南北流淌的小河,县城就坐落在河边的高地上。

永城县城很小,几条土街,几座小楼几家店铺,街面上除了行人,还有猪牛在溜达。公路在县城边上穿过,又向西边的群山里弯去。月的天,北方早已是冰天雪地,这里却仍是春意盎然,一片葱绿。

汽车没有驶进县城,却顺着城边弯向了城北。

在县城的对面,有一座很大的山坡,山坡上散落着许多淡黄色的房屋,那里便是山地步兵团的军营。

汽车沿着坡路缓缓驶进了军营,路边上站满了敲锣打鼓欢迎新兵的人群。三天了,人都被汽车颠得快散了架子,没神了,可现在进了军营,精神却是一振。

军营远比永城县城气派,永城是一座山区小镇,军营却是一座大花园。

营区内的房屋一组一组地散落在山坡的四周,或向南或向东西,每一组的房屋都排列得十分整齐,其间有用卵石铺就的有各种花纹的小路相连。营区四周满是高大的桉树和栢树,而每栋营房前却又有一排排齐腰高的修剪得整齐的冬青树围绕。营区内干净整洁,窗明门亮,弯曲的小路上似一尘不染,更有一些南国特色的芭蕉竹丛和艳丽花朵在营区里点缀……美啊!不是想象中的那样,荒山野岭板棚草屋。

军营美,军营气派,新兵却多是农村娃。

没过几天,新兵营教导员就操着四川话在大会上骂娘,“人一到十五六岁,尿就有味了,像你们这些大小伙子们的尿就更臊。”新兵们大笑。教导员却没有好脸嘴,“他奶奶的,还有脸笑嘞,你们当中的一些人就是不自觉,一天到晚到处撒。房前屋后墙角旮旯,满营区都是你们的尿臊味道,臊臭得很哪!你以为还是在你们自家的菜地里面啊,随地乱拉,那营房里面的厕所是干什么用的啊?养猪养牛的吗?那是专门给你们拉屎撒尿用的嘛,完后还可以用来浇菜地当肥料的嘛!同志们,当兵了,你们就是解放军战士了,就应该懂得点规矩就应该遵守纪律了,就应该从吃喝拉撒睡开始学起了……给我注意了,今后我再发现谁到处撒尿,我就叫卫生员把他的小鸡缝起来!”在又一次的大笑声中,教导员喊道,“散会后都给我打扫卫生去!”

新兵连热闹,老兵们热情,饭菜喷香。年青人不惧生,几天一过,就似曾相识,就有话说,语音不同,口味也怪。训练休息的时候,大家凑到一起,话语就多:

“我们耿马那边产甘蔗、香蕉,甜呢!”

“我们四川那边的红苕稀饭好干得很!”

“俺们山东潍坊的煤太好了,油光光的,一根火柴就能点着。骗你是小狗!”

“我是贵州仁怀的,我们那边有个镇子叫茅台镇,产酒,全国都有名气。”

“我们昭通那里产洋芋,烤熟了吃最好了!”

“我家丽江那里风光好,雪山景色好美。”

“你们知道北大荒吗?那地方的土地都是平展展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种地收庄稼都是用拖拉机收割机干的,不用人!”

“比不上喽!我家在高黎贡大山上,在老林子里打麂子那才好耍嘞!”

“……”

新兵连还有十几个黑面孔的兵,像是非洲人,他们是西边大山里来的民族兵,傈僳族,挺有意思。他们说着听不懂的话,爱唱爱跳,许是当上了兵高兴,连队里每天都能听到他们欢快的歌声见到他们粗放的舞姿。不过,他们却舍不得穿那双发给他们的新胶鞋,每天出操训练都是光着脚片子,鞋子呢提在手上,让大家哭笑不得。排长三番五次让他们把鞋穿上,他们却说在山里家中习惯了!他们的脚粗糙黑壮,像小熊掌,想得出他们常年在山林中在寨子里来往奔跑的样子。待过了几天,好容易让他们穿上鞋子了,他们却又不洗脚,弄得宿舍里臭气熏天,一片怨声。这时,排长又要教他们洗脚。待几个星期过去,十几个黑小伙儿才总算有了点军人的样子。

新兵们来自四面八方,口音不同,在一起吹大牛时说话还勉强能听得懂,可在私下里和自己老乡在一起聊天的时候,那地方土话听起来可就费劲了。尤其那些黑小伙儿,讲起土话来简直就像在说天书!

会讲汉话的黑小伙儿叫凹兴华,口音很怪,“我家在缅甸那边的大山上,听亲家说这边的解放军招兵,就忙着往回赶。白天不敢见人,就在晚上赶路。那天晚上下大雨,我阿爸在前面探路,我阿妈抱着我小弟走在后边,我走在中间,还牵着一头猪崽。走了一晚上的路呢……当上兵真让人高兴唉!”

黑小伙儿的话让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从国外回来的!

英志讲普通话,许多人说好听,而更光彩的是,他还露了一次脸。

新兵生活不太紧张,主要是学习文件,讲讲国内外的形势和部队里的一些生活常识,教导纪律,练些队列基础,还搞些游乐活动,唱唱歌子。

这天,课间休息,教导员和几个干部拿着木枪在研讨刺杀动作。他们比比划划,旁若无人,在那里大谈自己刺杀如何厉害。英志一时兴起,也拿起了木枪比划了几下。那边教导员一见,有味儿,立马摆出架势,要和英志对上几枪。四周人群立刻围了上来,呼声一片。那教导员神气活现,连呼:“来,来,上啊!”英志无奈,只有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和他对阵。谁料,几个回合过去,你来我往,你推我挡,英志动作像模像样,居然一枪还捅在了教导员的肚子上!一时间,人群中喝好声响成一片。教导员闹了个大红脸,放下木枪,问道:“小子,行啊,哪儿学的?”“我在兵团干过几年。”“兵团?听说过。也难怪,那儿老兵多啊!”

英志为此神气了好几天。可他也丢过脸,教导员对他也不客气。

新兵会操,团长政委亲自到场观看,以检阅新兵几个月来训练之成绩。几百名新兵在团部大操场上列队,立正,稍息,跑步。转了几圈,团长忽然叫停。团长是抗战时期的老兵,山东大汉,不怒自威。只见他从队列中叫出一个新兵,让他跑了几步。众人一看,明白不少,那青年是个跛子。团长大怒,“娘个×的,瘸子怎么也弄到部队来了?弄虚作假,太不像话。陈教导员!”“到!”“娘个×的,糊弄到我们部队来了,明天就给我退回去!”

会操不欢而散,团长大为不满,“松松垮垮的,没个好样子,过两天都给我下连队去!”团长有了指示,团党委立马开会研究,新兵连提前解散,都下到连队严格训练去。不过,团长也开恩,新兵连解散之前,每人给五发子弹,让新兵们打打真家伙,听听枪响,练练胆子。

新兵连临时从各连队借来几十条枪,众人匆匆练了几天,拉拉枪栓,扣扣扳机,就上了靶场。

英志小时候就和爸爸学过那一套,又在边疆兵团打过几枪,不外乎就是准星对缺口三点成一线拉枪栓扣扳机呗,不以为然,自信好枪法。上了靶场,大咧咧往地上一趴,想象着电影里那些神枪手的样子,抬枪就干!几乎是那边射击的口令刚下达,他这边的几发子弹就打完了!边上教导员瞪起了眼睛,英志这里也傻了眼,一百米的距离,不远,咋就不见靶子后面冒烟呢?好容易等来报靶,六七八环,还有两发子弹呢?上了天啦?英志气瘪。下了靶场,见教导员那边还有子弹,便想拉关系,套近乎,厚着脸皮再要几发打打。谁料,教导员没给好脸嘴,话也不好听,“你小子还好意思啊,过去一发子弹是七斤小米,现在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也得块八毛钱一颗。就你这样的,下连队好好练练去吧,别在这里浪费老百姓的钱粮啦!”英志扭头就走,那话太伤人自尊,让人忍受不了,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不过也活该,谁让你不自重!

新兵要下连队,不少人都渴望分个好连队,尤其是技术兵种,汽车连、通信兵、卫生员、特务连,争着去。英志心中有气,就要到步兵连去,当兵的连枪都打不准,还叫什么兵呢?

英志被分到了二营四连一排三班。

英志戴上了鲜红的领章、鲜红的帽徽,枪却是旧的。他领到了一支破旧的半自动步枪,枪号是“四九四九”,让人看了都没劲。

发完枪的那天,三班在宿舍里开欢迎会。贵州仁怀来的新兵陈言培很激动,他大声地说:“我爹挨我讲啦,让我好好干,过几年弄个官儿当当。我要当上尉排长!”

三班出事了

“扬余付!”

“到!”

陆夫银没好气地将扬余付喊出队列,“去把刘英志从宿舍里边给老子拉出来,让他参加训练!”

“是!”扬余付甩开步子,快步向宿舍跑去。

清晨,四连的操场上,各班排正在出早操,口令声和士兵们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三班长这一突来的喊叫,搅乱了训练的场面。

“怎么回事?”站在操场边的田贵不满地瞪了众人一眼,吼道,“各班排继续操练,不要受其他事情干扰!”说罢,他向身边的冉福瞟了一眼。

冉福撇撇嘴,同样不满地回敬了田贵一眼,然后,朝三班的队列走去。

“三班长,咋个回事,有啥子事情不能在班里解决非要在操场上大呼小叫的?”冉福也对陆夫银影响训练的行为大为不满。

那陆夫银见指导员走过来,更是有意提高声音,没好气地说:“哼,都是你们招来的那个孬兵,偷奸耍滑怕苦怕累,装病不起床,两天早上没出操啦,把我们班的脸面都丢净啦!”

随即,三班的队列里响起一片附和声:

“就是,三班啥时候出过这号兵?”

“城里的娃儿吃不了苦哟!”

“躺在**多安逸,参加训练干啥子?”

“床头柜里边塞的都是馒头,几天不起床也够吃了。”

“这些新兵蛋子,花样多得很!”

“闭嘴!”冉福喝道,“三班长,刘英志的事情回班务会上去解决,现在不要影响其他班排的训练。”

“是”陆夫银要的就是这种支持。他顿时气足,“三班的,立正,向右看——齐!”

宿舍就在操场边上。

扬余付快步走进宿舍,来到英志床前,望着昏睡中的英志,却没了喊叫的勇气。他轻轻地拍拍英志,小声道:“刘英志,班长喊你起床,去参加训练。”

“我……”英志从昏睡中醒来,喃喃道,“我身上疼得厉害,实在起不来。请,请你转告班长,我想再休息一天。”说罢,英志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扬余付犹豫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报告班长,刘英志说他起不来,还想再……”

陆夫银愤愤地打断他的话,说,“我就不信治不了这个孬兵。汤富,你来指挥队伍继续操练!”

“是!”汤富出列。

陆夫银冲向宿舍。

陆夫银气冲冲地来到英志床前,二话没说,一把就将他的被子掀开,扔到了一边去。接着,他揪着英志的衣领,竟将他拎了起来!“给老子滚起来,参加训练去!”

英志已然无力挣扎,“班长,我真的病了,起不来床……”

“狗屁!你怕苦怕累装病不出操,丢我们班的脸面,今天我就不相信治不了你!”

“你妈的真没人味儿……”

“你还骂人?能骂人就能出操。起来!”

英志此时浑身无力,面对如此强横,也已愤怒至极,“你小子不是个人,等我病好了,老子饶不了你!”

三班宿舍里这一吵闹,外面操场上顿时一片混乱,议论纷纷。冉福和袁义远立刻向宿舍奔去。进了门,见陆夫银和英志仍在对仗:

“三班没你这样的孬兵,怕苦装病,给我们丢脸,滚起来!”

“他妈的,等老子病好了,拿刺刀捅了你!”

见此情形,冉福和袁义远忙将陆夫银劝开了去,

“三班长,有话好好说,不要太激动。”

“有啥子意见班务会上去解决,骂啥子人哪?都住嘴啦!”

陆夫银自觉无颜,甩手出门,“这种孬兵我管不了啦,你们连里看着办吧!”

英志又无力地倒在了**。由于过分气恼和委屈,他哭了起来,双手开始抽搐。他喃喃骂着:“他妈的不是人,你,你等着……”

袁义远见状,立即喊来了卫生员王征明。

“这个娃儿真的是病了,”王征明道,“要打针了。”

三班出事了。

中午,连里的人们都吃饭去了,这时,英志挣扎着爬了起来,走到操场南边的马号,一头扎在干草堆上,再也不愿起来。

他再也忍受不住心酸,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英志太过浪漫,他想象中的军人就像电影里宣传的那样,年轻的人儿身穿草绿色军装,佩戴着红色的领章帽徽,一个个手握钢枪,英姿勃勃,在祖国的边防线上站岗巡逻。而一旦发生战争,战火纷飞中他们又会像电影里的士兵们那样冲锋陷阵,与敌人厮杀,光荣无比,充满了英雄豪气。

英志豪气太壮,他想象着军队就像毛主席所说的那样是所大学校,青年人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在这里学工学农学文化,军营中充满团结友爱、互帮互助之祥和气氛。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兵也是一种生活。人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经受着一种特殊的约束和训练,他们中间也会产生各种矛盾,社会上的各种现象也会在这里有所反映和体现,理想与现实毕竟是还有差距。当豪气**与现实发生碰撞时,你面对的便是严肃的生活。

爸爸当年是一个英武的大尉军官,英志打小就幻想着长大后能像爸爸那样,成为一名军人当上军官,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可如今,当他终于也成为军人的时候,却躺在这干草垛上,再也激动不起来了。

军队不是家,不能任你随心随意,在这个有铁的纪律的特殊的团体里,你将受到严格的约束和付出坚忍的承受。

英志对这种生活还远没有适应,他还没有朋友没有战友,面对众多陌生的面孔,在遭受不解的屈辱之后,他还无法将自己的困苦向他人诉说。他为此伤感到极点,他需要帮助,需要安慰,需要同情。他还能在这里呆下去吗?

军队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简单,粗暴,不解人心,这实在是与他的想象、人们的传说、社会上的宣传相差得太远太远。英志不解,英志伤心,他多么怀念在兵团时和朋友们在一起时的欢快生活……英志无力地躺在干草堆上,伤心地哭泣着。

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来了几个人,曾桂康、陈言培和炮班的李民。他们吃完饭没有休息到马号这边来玩儿,寻着哭声找来的。隔了一会儿,同班的四川老兵王启才也走来了。几个人说些劝慰的话,可英志就是不听!他紧闭着双眼,就是伤心,就是哭泣。他孤独,他气愤,他思念过去的朋友,想念父母,还有远在北方的那个姑娘。此时此刻,他们如果能在这里,他们一定会安慰他鼓励他,一定会帮助他解除困境的。

朦胧中,英志又觉得面前走来一个人。甭问,从他那特有的哼声中,就知道是指导员来了。此时,英志谁也不愿见,他伤心已极,长时间哭泣,手开始抽搐了。妈妈的,他手下的班长都是那么粗野,他当连干部的又能说出些什么好听的来!

果然,冉福哼了一声,不屑一睬地向地上唾了一口,道:“有啥子大不了的,哭成那个样子。我当了十几年的兵,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日脓包嘞。起来,有话站起来说!”

英志听他说话就来气,“你了解情况吗?动不动就会训人,我病得一天都没吃饭了,他还要拉我起来参加训练,真他妈的没人味儿!这是军阀习气!哼,说得好听,军队是个大学校,是温暖的大家庭,互帮互助,哼,一点儿阶级感情都没有!”

王启才轻声道:“和指导员不能这样子说话。”

“我才不管他是谁呢,他陆夫银这样做就是不对,就是军阀作风,他指导员不管就是放任这种习气发展!”

“放屁!”冉福听罢,也是大怒,“你才当兵几天,你知道些什么?受了点儿委屈就了不得了,以后该咋个办?以后的苦日子还多着嘞!你以为军队是你的家呀,说不得骂不得,动不动还要耍耍脾气,给哪个看,不像话!有哪样问题就讲出来嘛,哭哭啼啼的能解决问题吗?动不动就哭就叫的,一点男子汉的样子也没有。我看哪,你以后也不会当出个啥子好兵来!”

英志悲愤之中,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豪气!他猛地挣扎着坐了起来,愤然道:“指导员,你听着,你不解决问题也就算了,但是你不能瞧不起人。这次的气算我受了,咱们今后走着瞧,我刘英志要是干不出个样子来,我就不是人养的!”

冉福听到这话,愕然一愣,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他气恼地看了英志一眼,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他又回转身来,道:“你的问题以后再说。王启才,你去食堂给他弄点病号饭来,先吃饭。哼!”

冉福没好气地又哼了一声,走了。

英志心中忽然涌上来一股热流,更涌上来一股勇气,他一把擦干眼泪,冲着冉福的背影喊道:“指导员,我不要你关心,咱们以后走着瞧!”

一张大字报

几天来,英志气就不平,想全国运动那样如火如荼,轰轰烈烈,怎么在这军队里就这么死气沉沉,甭说什么批斗会,连一张大字报也没有。还军阀习气严重,欺负新兵,没有一点团结互助的风气。他越想越气,忽然做出了一个惊天举动:为了紧跟全国形势发展,也为了揭发连队里存在的不良习气,他居然给团党委写了一张大字报!

大字报的内容有点吓人,说团党委不紧跟党中央的战略部署,不积极参与的运动,团里政治斗争与阶级斗争的气氛不浓,团党委应该端正革命态度积极参与全国的运动,狠抓军队内部的走资派,消除不良习气,增强团结,进一步掀起运动的**……云云。上挂下联,把团党委批了个透。口气之大,令人咂舌,堂堂野战军的团长竟然没放在眼里!末了,英志还约了赵旭才、高玉平几个人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将大字报送到了团长和政委的办公室门前。

轰动,好多人跑到团部看热闹。

惊动,团长和政委停止了办公,走出门来。

团长杜树义,山东人,大个长脸,严肃至极,终日不见个笑脸。他见此情形,大为恼怒,开口就骂:“他娘个×,中央军委三番五次下令,军以下单位不搞运动,你们他娘的装什么糊涂哇?赶什么时髦?不好好当兵扛枪杆子保卫国家,成天竟想歪点子搞邪门,不像话!我们是战斗单位,是要时时准备打仗的,不是那种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成天耍笔杆子的机关。谁出的馊点子?给老子抬回去,我团长不看这东西!”

政委赵光银是个白发老头,他不骂人。他摆摆手,道:“先送到小礼堂去吧,谁爱看就到那里边看去吧。运动中嘛,总有人要表现要出风头的嘛!”

一阵忙乱,警卫将那张大字报摘下,送到了团部对面的小礼堂去。

送大字报的英志几个人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团长大气未消,“通讯员,打电话叫二营长和教导员跑步到我这里来,我非得查出来是哪个孬兵搞的这种鬼名堂!娘个×,弄得军队不像军队地方不像地方,你以为是在你自己的家呀,想造反就造反啦?这里是军队,老子是团长,少他娘的在老子这里闹事件!”他越说越气,又扭头喊道,“王参谋,告诉政治处,给老子记住这件事,退伍的时候让他滚蛋,回家造他自己娘的反去吧!”团长不解恨,还在唠叨,“这号人打什么仗,闹大了看我不毙了他!”

四连召开紧急党支部会议,田光没好气:“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哪里来的这么个孬兵,坏我们连的名声!城市兵就没一个像样的,一天吵架闹事烂习气,球本事没得还傲得很,说不得管不得,还写大字报告到团部去。要批评要处分,要严明连队纪律。年底给我滚他妈的蛋,退伍回家闹去吧!”

冉福冷冷地道:“你激动哪样嘛……团里的事情我去找政委说。人嘛,还是留下来,等他病好了看看再说吧。”

那个吊儿郎当的新兵蛋子

班里的老兵青得顺这几天话可多,他没事就操着四川话唠叨:“新兵蛋子,新兵蛋子,那个吊儿郎当的新兵蛋子。”

青得顺矮个子,长脸,嘴巴大,他像班长陆夫银一样,总是在新兵面前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他不喜玩笑,会抽烟,话丑不说还会骂人,动不动就来上几句“新兵蛋子,懂个啥子?”的丑话。来到连队后,老兵们对新兵们的称呼可不敢恭维,叫“新兵娃儿”,那还是好听的,唯青得顺这“新兵蛋子”的叫法却让人难以忍受。像他这样喊的还有王启才,那小子的话更丑,动不动还要加上几句,“狗日的,新兵崽子,给老子注意点,球本事没得,跳哪样嘛!”乖乖,厉害!

老兵严厉,可奇怪的是连里的班排长们竟对此不加制止,就像是司空见惯天理一般!

新兵初来乍到的,不明道理也没啥资历,老兵们说啥就忍一忍吧?可英志就不愿听!啊,毛主席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当兵扛枪保卫祖国,新兵初来乍到不懂生活规矩,可你几个老哥也不能这样盛气凌人哪?真让人憋气,不能容忍!

于是就有了吵闹,有了矛盾。

初到连队,样样新鲜,热情也高,也就勤快,三班的三个新兵这就攀比。每天训练结束或早晚休息,总之是一有时间就积极主动地帮班里的老兵和战友们打洗脸水,或是扫宿舍和门前院坝的卫生,忙里忙外,没个闲时候。可过了些天,英志就发觉了些异样,那两个小子只给正副班长和几个老兵打水,有时候还特意把洗脸水抬到班长的面前,那班长就很是得意。而英志和另外几个半老不新的兵就晾在一边,像是看不到一样。打扫卫生时两个人也是班长在时才动手,班长不在时就偷闲。见到这些情形,英志就不大高兴,就认为他俩是在做表面工作,是在讨班长和老兵的欢心,热情这就大减。为此再不主动给班里的人打水,不主动打扫室内外卫生,并且对那两个新兵不屑一顾。

这就麻烦。

连续几天,班务会上就有了阴阳怪气,陆夫银和王启才、青得顺几个老兵就你一言我一语的,目标也就明确,“训练不刻苦。”“不积极参与班里的活动。”“自私……懒……有傲气”“曾桂康、陈言培表现得好啊!”“个别同志要注意喽,不要拉班里的后腿。”天,让人忍受不了!而青得顺更是火上浇油,“新兵蛋子,跳啥子跳嘛,啥子本事也没得,整天耍哪样子威风嘛!”

班务会不欢而散。

新兵敢在班务会上和老兵骂架,这还了得,全连第一例,影响极坏!当晚,陆夫银就向指导员做了汇报。

第二天,早操完毕,田光开口就批,“个别新入伍的同志不要自以为在社会上闯**了几年,就了不起了,吵吵闹闹的像个什么样子嘛!给我注意喽,这里是革命军队,不是你家,动不动就耍小脾气,给谁看哪?从今天起,各班排必须注意新兵的教育工作,搞好新兵老兵之间的团结,杜绝吵闹等不团结的现象再次发生。解散!”

架吵完了,连长也批了,虽说没有公开点名,但指向也很明了。青得顺和王启才仍时不时地将“新兵蛋子”挂在嘴边,可在英志面前再也不敢言语。

一班的赵旭才悄悄地告诉英志:连队团组织曾准备把他树为典型,作为培养对象,在新兵中第一批发展入团的,现在这样一闹,影响极坏,发展的事情就停止了。许多人还都说你这个新兵真讨厌!

入团的事情也吹了,得,那些让人进步的好事全完!

剃个光头,弄出个笑话

午休,英志向工作班走去。

下连队好长时间了,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总算病愈,心情也好了起来。马瘦毛长,头发都有寸许,该收拾收拾了。找到理发员王明庄,喊了声“王老兵”,请他帮忙理发。

“长点儿,短点儿?”

“亮蛋!”就想散散心中的闷气。

“光头?好嘞!”王明庄爽快,二话没说,开理。

头刚剃完,旁边连部的门开了,一伙人从里面出来,边议论纷纷。午休期间,指导员召集团支部开会,这时散会。

突然间,指导员和赵旭才几个人围住了正在剃头的英志,他们目光惊诧,表情怪异,望着英志的光头,个个瞪圆了眼睛!

连队里严令士兵不许留长发,但剃光头的也没有几个。这也稀奇?允许的嘛!

赵旭才想笑却没有笑出来,急忙开溜。冉福望着英志,气恼地哼了一声,也走开了去。另外几个嘀咕几句,也散了。

英志莫名其妙,大是不解。

晚饭后,自由活动。赵旭才把英志拉到一边,忽然大笑起来!

英志奇怪,“哥们儿,笑啥?”

“你知道今天中午大家围着你看什么吗?”

“不就剃了个亮蛋吗?”

“你知道个屁!告诉你吧,你剃头时,我们就在边上的屋子里开会,还就是专门讨论你的问题!老冉点名批评你,什么小资产阶级思想吊儿郎当留长发喽,什么和老兵吵架闹不团结喽,什么傲气十足不虚心接受别人意见喽,总之就是孬兵一个还影响极坏。并要你们班长好好批评教育你,还说要找人就是按着也要把你的长头发像割草一样地割掉。那老冉把你恨得咬牙切齿,没一句好听的。可谁知一散会,就见你在门口剃头。你说你在哪儿剃不好?还偏偏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在他刚开完会时剃,就像是要特意气他似的,而且还是个光头!他们在屋子里面商量着如何处理你,而你小子却在外面出洋相堵他们的嘴,你说他看了能不气吗?不光他气,我们站在一边也气,想笑还不敢笑。那情形真是巧啊,妙哇,真气死个人哪,哈哈!”

开心!

英志病好后,像是脱了一层皮,人很干瘦,但精力却很是充沛。他目露精光,像一只猛狼,随时准备与人争斗。老兵对他有看法,不理他。英志也对他们充满敌意。总之,三班就像是没有这个人似的。

冉福指示陆夫银,“那个兵给我抓紧点,放松不得!”

咱们两个谈谈吧?

这天中午,冉福把英志找了去,“你这个同志个性太强了点儿,咱们两个谈谈吧?”

冉福要给这个新兵重塑形象。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汤,他不愿意自己手下的兵落后,闹不团结,从而影响连队的建设,破坏连队的声誉。

英志疑惑地望望他,勉强点了头。谈什么,谁愿意和你谈?你包庇老兵,纵容他们的坏习气,对新兵不关心爱护,你还好意思跟我谈话!英志怨气十足,坐在他对面,一句话也不说。

冉福却满脸笑容,那笑脸可真是难看!他先问了英志的一些家庭情况,便转上了正题:“望着你也是个聪明人,咋个就办些糊涂事呢?这个连队里就你正确,就你是好人,别人就都是吃干饭的?哪个不是为连队着想嘛!你看你那天那个样子,又哭又闹一个婆娘似的,有哪样意思嘛,让大家都瞧不起。有事说事吗,班长不好的话找排长找我呀?一样也不说光在那里哭闹影响多不好哇?这一小点事情都想不通,以后咋个办?还想着当班长排长,自己都管不好还能管哪个?一个人活着让大家瞧不起,那没得意思。我看过你的档案,你还是想争取入团入党的嘛,还是要求进步的嘛,这样就不能放纵自己要努力的啊?当好兵还是当孬兵自己是要想清楚的哟?在部队好好干个几年,入团入党,以后退伍回家到哪里工作都有人要。干不好一年就回家,对不起家人,大家瞧不起,哪个单位愿意要你?工作都不好找!所以要努力,要在部队好好干才是啊?这些道理不再多说,你比我晓得。再一个问题就是团结问题。你父母亲都是军人,又是干部,我想他们对你的教育也是不少的,你也要发扬他们的光荣传统。部队是个大家庭,士兵们都来自四面八方,各人的性格脾气也就不尽相同。但是,不论你来自哪里,所有的人一定要服从一个统一的目标,那就是万众一心,保卫祖国。所以,这个大目标里就包含着团结的问题。试想,假如人人都怀有二心,心不往一块想,力不往一处使,各干各的,那万一敌人打来了该怎么办?只有被人家打败的份了。所以部队里的团结就是一个重要的问题。部队是个大家庭,连队里的士兵们也都像亲兄弟,你不能把自己孤立起来,一天到晚吵来吵去,哪个不讨厌你?一个战友一个朋友都没得,以后在工作上生活上有了问题,哪个会帮助你?孤家寡人,早晚会被大家抛弃。当然,我们党支部是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的,我们要团结每一个革命同志,包括犯了错误的同志,使他回到党的队伍中来,共同为保卫祖国贡献力量。你初来乍到,有些情况有很多人还不熟悉,这些要慢慢来。但是来到这个连队了,就要从做一个好兵开始。这里边你也要注意一个问题,咱们连里边多数都是农村娃儿,没有多少文化。你不要认为自己来自大城市,又有点文化,就了不得了,就瞧不起他们了。你要想办法改掉自己的坏毛病,和他们打成一片,融入到这个集体之中,这样才能干好自己的工作,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为连队作出贡献。你说,我说的这些有点道理没得?”

英志浑身轻松起来。他不自主地站起身来,给冉福敬了个军礼,“指导员,我明白了。”

冉福笑道:“既然明白了,那就回去好好干,别让大家失望。”

从冉福那里出来,英志觉得心中充满了一种温暖,升起了一股豪气,激起了一种斗志。他没想到冉福那难看的面孔后面还有那么一种亲切,这让他感觉到冉福是一个可尊敬可信赖的人。英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决心要以自己的行动重新在连队里站立起来,以一种新的形象展现在人们面前。

他刘英志也是有种的人!

没有选择

“我们连队今年补充来了五十二名新战士,他们的到来,给我们革命队伍增添了新生力量,给我们这个大家庭带来了新的快乐。但是,由于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身体状况不同,语言和文化程度不同,个人脾气和思想状况不同,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问题。为了使他们在短期内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成为坚强的革命军人,为保卫祖国和人民贡献自己的力量,我们连队党支部研究决定:在全连范围内掀起一个军事训练的**。为此,大家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要吃大苦流大汗,掉几斤肉脱几层皮,磨破几身军衣,苦练加巧练,早日练就一身过硬的军事技术,成为一名合格的钢铁战士!”

英志小时候常玩打仗的游戏,喜欢当大官当将军当司令,就没想过当士兵。打仗的游戏,童年的梦,热闹。待长大了当上了真正的军人的时候,才知道儿时的游戏是多么的天真。

“有的人自以为来自大城市,见过大市面社会经验丰富,自以为很了不得,但在我看来就不怎么地。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不会穿衣戴帽不会走路,没个人的样子,跩些什么嘛!从明天起,就给我先从穿衣戴帽齐步正步开始学起,先练出一个人的样子来。同志们有信心没得?”

“有!”豪气震天。

这是冉福在全连军训动员大会上做的报告。来到步兵连队,就没有别的选择。

山地步兵团二营四连一排三班,新兵刘英志,拼啦!

有人看上了英志

副指导员田文兴是个面善的人,看样子有点文化,待人也和气,可就是爱唠叨。下连队没多久,他就把英志找去谈话,问他会不会唱歌跳舞,会不会写文章,唠叨着让他参加连里的文艺宣传队。田文兴主管连队的文化宣传方面的工作,每天就忙乎些什么政治宣传呀,文艺节目排练呀,参加什么团里的演出哇,还总想着要拿个什么奖回来,闹得全连不少人都想着往他那儿跑。唱歌跳舞炫耀自己有名声,还可以借排练节目不参加军训小休息,好事。可英志自参加工作以来最讨厌的就是文艺宣传队那些事了,蹦蹦跳跳的,倒是好看了,可那不是正经事儿呀!当兵时间不长,每天的军事训练就够忙乱的了,一身臭汗,累得贼死,谁还有心思去想那些?英志借口说考虑几天,推了。

晚饭后,连队里自由活动。战士们有的打球,有的在侍弄菜地,有的在洗衣写家信,有的在散步聊大天,还有扯脖子唱歌的,一派祥和景象。英志和曾桂康、陈言培在球场边练单杠。那器械古怪,两根柱支一根杆,老兵们在上边翻来倒去姿态挺美,新兵们跳上去抓住横杆就不会动。老兵笑新兵们就得练,手掌上磨破了皮用手绢裹着咬着牙也要上!单兵技术上不去给班里丢脸不说,大家也瞧不起。

休息时光,英志望着连队的热闹景象,心中不免也是激**,也觉得自己应该为连队做点事情,融入到这个火热的集体中去。英志念了几年书,初中,这在农村娃众多的连队里就有些了不起,他会写大字编墙报弄点小文章,就报名参加墙报组吧。英志不想给田文兴留下坏印象。

田文兴当然高兴,墙报组有了新成员,文艺组那边也有几个爱唱爱跳的佤族新兵加入,这连队的文化宣传工作就又有了起色。

英志热情虽高,工作起来却也很烦。“文革”期间,局势变化也多,今天这样,明天那样,批判这个打倒那个,从中央到地方,从孔老二到林彪集团,直到一些军师级干部,你知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批判文章都跟不上形势,都来不及写!只有写大标语。副指导员让写什么就写什么,没人愿意看,也没人看得懂。倒是写连队内容的墙报大家挺愿意看,如表扬某某啦,说说某某做好事的经过啦,某某闹了笑话受到批评啦,军事训练哪个班成绩突出、哪个人受到表扬及一些要注意的事项啦等等,事情挺多,内容丰富。有时候你在前边写,大家就在后边看,还边指指点点、品头论足、评点文章,英志脸虽红却也颇感光荣。

不过,英志想得最多的还是他的军事技术,他的肚子里还憋着那股气呢!他是一名军人,一个攻山头的士兵,他要刻苦训练,练就一身真正的本事,他不能被人瞧不起,他一定要赶上并超过了他们去!本来就是个孬兵了,再成为一个日脓包就更让人瞧不起了,他要争回这口气,重新在连队里站立起来!

墙报员也是他的一个新形象,当他在写墙报时并听到有人在背后喝好的时候,心中就充满了自信。当然,写墙报的工作有时候也可让人喘口气,尤其在训练紧张和心情不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