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灯抄

陆秋槎

…of moments awful,

Now in thy inner life, and now abroad,When power streamed from thee, and thy soul received The light reflected, as a light bestowed-

1

下午的舞蹈课后,我和赵七海结伴冲了澡,洗去满身的汗,又来到401室,问住在那里的田茉裕借吹风机。替我们打开房门之后,田茉裕再度让自己的下半身陷在柔软的床垫里,上身倚在床头——这几日她总是以这副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披着浴袍的七海坐在床沿,解开缠在头上的毛巾,摆弄着垂在胸前湿漉漉的头发。我则比较客气地侧坐在桌子旁的木椅上,将毛巾握在右手里,手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肘搭在椅背上,左手拿起原本放在桌上的吹风机。

床头没有电源,我和七海每次都这样轮流坐在桌边吹干头发。

“伤口还痛吗?”

七海抚着田茉裕缠有绷带的右手问道。

自从在楼梯上摔伤之后,田茉裕就一直处于卧床静养的状态,缺席了这几日的课程。幸好她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有过演艺经验的人,原本就接受过这类培训,所以即便耽误了几天的课程,也绝对不会拖大家的后腿。

反倒是一无是处的我,明明每一节课都出勤了,却总是拖累大家。

恐怕我真的不适合站在被聚光灯照亮的舞台上。毕竟直至一个月以前,我都无法想象自己会参加选秀活动,并接受偶像歌手的培训。

和娱乐圈完全绝缘的我,会来到这里,究其缘由只是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而已。那天晚上,砸了房间里所有的易碎品之后,我抱着自己的外套冲出了家门,乘坐倒数第二班公交车去投奔我的室友陈姝琳。听完我的电话,姝琳非常冷静地让我在她家楼下等了半个小时,直到她父母睡熟了才招呼我上去。或许是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我,也很可能只是怕他们报警,我特地给比较能理解我的母亲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打算暂时住在同学家。之后我就和姝琳挤在一张单人**睡了一晚。

第二天,姝琳向她家长说明了我的情况,他们对此表示理解,并联系了我的家人。当时我真的很羡慕姝琳拥有这么善解人意的父母,但也清楚不能就这样叨扰下去。

而且,我总担心,姝琳的父母了解我离家出走的原因之后,难免会认为我这种叛逆的人可能会对姝琳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虽然他们不会在我面前表露出这种担忧,但未必不会因此对姝琳施加压力。更何况,这毕竟是高三的寒假,对于一心备考的姝琳来说,不论她是否介意,我的存在也总会干扰到她。

可是,我和家里的矛盾估计一时也没法解决……因此,住在姝琳家的那几天,我一直在寻找其他可去的地方。最后将这根救命稻草递给我的正是赵七海。

我和七海是在一个古典乐论坛上认识的。她虽然比我低一年级,但自幼学习音乐,所以教了我许多东西。去年6 月,我去上海听了一场纪念肖斯塔科维奇一百周年诞辰的音乐会,和她见了一面,之后又在她家沙发上借宿了一晚。

此后,我们几乎每周都会通一两个小时的电话,报告近况、诉诉苦,再交流一下听音乐的心得。

住进姝琳家的第四天,我接到了七海打来的电话。寒暄之后,她把话题引向了令我难以置信的方向。她说,就算自己继续在钢琴上面下功夫,可能也很难再有进步,但是又不愿放弃音乐,所以在考虑要不要朝着其他方向努力,比如流行音乐和作曲。她和老师商量过之后,决定报名参加某个培育偶像歌手的计划。根据这一计划,主办方将选拔出人数未定的几名女生,经过训练,由她们组成一个偶像团体。据说她的钢琴老师——以创作电影配乐和极简主义音乐著称的叶绪雪——也是这一项目的策划人之一,会为这一团体创作歌曲。七海说她应该可以顺利通过初选,只要能熬过为时两个月的训练,或许就能闯进那个封闭的娱乐圈了。

最后,她半开玩笑地问我,对此有没有兴趣。而我后面讲的那些话一定让她大吃一惊。了解了我的处境之后,她表示欢迎我去上海投奔她,顺便参加一下那场选拔。如果通过了,就能找到免费的住处;即便不能,也大可在她参加封闭式训练期间借住在她家。

或许是因为宣传不利,也有可能是大家都不看好这个计划,选拔当日来参加的女孩子寥寥无几,恐怕还不足五十人。于是,毫无基础的我也挤进了通过初选的六个人之中。六个人里面,除去已经年满二十岁的许宜初,最年长的便是正在读高三的我了。林结绮和方理南才刚满十六岁。

说起来,我在那个年纪,都在做些什么呢?

不,确切地说,直到现在,我都把人生浪费在什么地方了呢?

我总是在努力回应别人的期待,面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反而总抱着一种漫不经心、自娱自乐的态度。毕竟,对于我来说,“梦想”什么的恐怕根本就无望实现。而且,就算实现了,也很难换取一般人眼中的成功,甚至还会让我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

因而,上了高三之后,我就再没写过小说,若有不错的构思涌进脑海里,我也会竭力逼自己忘掉。几个月以来,我只是一心备考。尽管如此,当家长在填报志愿阶段对我指手画脚的时候,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结果以此为导火索,积压多时的负面情感在那一刻决堤,最后闹到离家出走的地步。

通过初选之后,我决定留下来接受培训,恐怕只是想逃避现实。不过,若能以偶像歌手的身份出道,或许能积攒一些名气,最坏也不失为一种人生体验。

相比参加高考,走这条路或许能让我更接近目标吧……——成为小说家的目标。

两周的训练,我就是带着这种侥幸心理坚持了下来。但我的表现的确令人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失望。实际上,按照制作人的解释,我们六个人通过的只是初选而已,该偶像组合出道时还能留下几人,全都要看我们在训练中的表现来决定。

换言之,我们之中应该有人会被淘汰。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六个虽然表面上处得很融洽,实际上也总是难以忘掉竞争关系、毫无芥蒂地交往。

终于,灾祸降临在了最引人注目的田茉裕身上……“手腕已经没事了,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拆掉绷带。”田茉裕苦笑着回答道,“只是手指还不行,毕竟挫伤了软组织,要彻底恢复,可能还要一两周的时间。

幸好没有伤到头或颈椎,否则可能这辈子都下不了床了。”

“快点康复,回到我们中间。大家都在等着你呢。而且,虽然你不可能掉队,但是,如果你一直躺在**,就没人能单独指导秋槎了。这两天她可是一直被江老师骂呢。”

江老师指导我们跳舞,而舞蹈一直是我最不擅长的一门课程。和唱歌不同,在舞蹈方面,不要说基础了,我就连一点经验也没有。上课的时候,只是跟着节奏摆出动作就已经力不从心了,还要保持笑容、放声歌唱,对我来说实在是件要命的差事。体力固然是软肋,僵硬的身体也是个难以克服的障碍。

为此,我曾经向参加过偶像培训的田茉裕和有舞蹈基础的方理南请教过,她们的建议惊人地一致,虽然我实在不愿照她们说的做……“看来,只要没人监督,你就不会按照我要求的那样,认真地做柔韧性训练。”田茉裕将头转向我,为了让我隔着吹风机的噪声也能听清她的话,特意提高了音量,“我必须早点康复才行啊。”

……呜,又被教训了。

明明她比我还要小上一岁。

我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不过的确如她所言,这几天我都没有按照她的要求完成练习。

“因为真的很疼啊。”每次拉扯韧带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怨恨父母没有把我生得更柔软些,“真是的,为什么只有我要做这种训练……”

“话也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必须克服的东西。只不过,你遇到的难题,碰巧是柔韧性罢了。”

“对于我来说,就是狭窄的音域吧。”七海接过话茬,“不过对茉裕你来说,必须克服的又是什么呢?你的先天条件很好,外形和声线都很漂亮,后天培养的技巧也无可指摘,还参加过选秀,见识过大场面,不会像许宜初那样容易怯场。硬要说的话,你现在需要克服的就只有手上的伤了。”

“对我来说最棘手的事情是人际关系啊。”

“七海,我吹好了。”将吹风机放回桌上,我起身说道。就这样,我和七海交换了位置。“茉裕,你真的确定吗,自己当时是被人推下楼4 4 4 4 4 4 4 4

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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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该不会认为我在说谎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面对田茉裕的强势态度,我连忙解释道,“只是不愿相信我们中有人会做这种事罢了,总觉得大家都是好人……”

“你自己做惯了好孩子才会这么觉得。我也算是在这个圈子里混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其中的险恶。成功的概率这么低,每个人自然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但是很多时候,公平竞争根本没有胜算,就只好采取别的办法来铲除比自己强大的敌手了。”

“茉裕也做过这种事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但的确想过要这么做。两年前,我有过一次机会,得到一个很适合自己的角色,但当时有一个比我更擅长演戏的竞争对手。她和我同岁。我们住在同一家宾馆里。试镜前一晚,我在二层阳台上打电话,无意瞥见她站在草丛边的路灯下吸烟。而我的手机又碰巧有拍照功能。那个时候,如果我挂断电话,拍下她吸烟的情形,拿去威胁她或想办法让导演看到,或许就能抢到那个角色了。”

两年前田茉裕还只有十五岁,而那个女生与她同岁……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如果被人拍到正在吸烟的照片,的确有些不妙。

“可惜我到最后还是没有勇气那么做,也不知道是担心被她报复,还是真的良心发现了。反正我退缩了。结果就是,她得到了那个角色。好在这部电影到现在也没能上映。在试镜中落选,对我来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损失,反倒节省了不少时间。”

“那么,茉裕很看好我们这个计划吗?你觉得我们有可能走红吗?”

“以我们现在的水平,能不能出道都成问题呢。而且就算大家到最后能统一步调,唱功、舞蹈都达到专业水准,也未必有什么前途。且不说国内唱片市场这么萧条,我们在做的事情,说到底不过是在模仿国外的偶像组合罢了。真正喜欢偶像歌手的人,想来会对我们嗤之以鼻。到最后,我们的受众只可能是那些不了解日本、韩国偶像团体的人,甚至是一些反日、嫌韩分子……”

“如果是这样,真的会有人为了排除竞争对手而加害于你吗?反正就算出道了也没什么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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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看,认为这个计划毫无前途的我也来参加了,这又是为什么呢?”茉裕一面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摆弄着垂在肩上的卷发,一面向我解释道,“虽然这个计划前景黯淡,偶像团体毫无前途,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以此为跳板,获得更多的机会。只要能出道,就可以参加各种晚会和综艺节目,可能还有全员一起接拍影视剧的机会——而且吧,我们一起组成的偶像团体的前途,并不等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前途。你还有机会成为超级明星。”

这种事怎样都好,我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野心。

一心想着做其他事情的我,的确不可能和她们竞争。

“我呢我呢?茉裕觉得我有没有可能走红呢?”七海吹好头发,坐到我身边,也加入了我们的对话,“虽然唱歌不行,但是我对自己的演技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如果以后能转行做演员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去报考戏剧学院。不过有参加偶像团体的经历,考艺术类院校可能会更有胜算一些……等等,我记得前两天你还说要考音乐学院呢,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你还是先想清楚自己打算做什么比较好。”茉裕说着,又把脸转向我,“对了,秋槎,是不是快到你和她们约的时间了?”

“还有一会儿,不过我要先给在南京的朋友打个电话。”我和姝琳约定过,每天通一次电话。今晚要和林结绮她们一起去商业街购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我打算在出发前打给她。“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买给你的呢?”

“不必了,这几天多亏你借书给我,我才不会觉得寂寞、无聊,怎么好再麻烦你帮我买东西呢。”她把视线投向堆在她卧床位置左侧的几本小说,那些大多是我从姝琳家拿来的。“当然,也要感谢七海把CD 机借给我。”

“我们不是也一直用你的吹风机吗?而且在课程上你也一直帮助我们。”

“对了七海,你晚上有钢琴课,对吧?”我问道。

因为她的钢琴教师叶绪雪是这个计划的策划人之一,我们的舞蹈室里又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很自然地,叶绪雪每周都会到这边来给七海上钢琴课。

“是啊。所以没法和你们一起去买东西了。”说着,她面露难色,“其实,老师留给我的作业,我还没有练熟。”

“作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弗朗克的钢琴作品?《前奏曲、圣咏与赋格》(Prélude, Choral et Fugue )?”

“如果是这首就好了,我大概早就已经练好了。这毕竟是弗朗克最著名的钢琴曲,我还能找到不少前人的录音,听熟了之后练起来会很快。但是老师好像存心在刁难我,特意让我练习一首比较冷门的曲子,说是要考验我独力读谱的能力。”

看来我至少没有把作曲家弄错。“那么她让你练习的曲子是?”

“作品18 号,《前奏曲、赋格与变奏曲》(Prélude, Fugue et Variation )。”

这和我刚刚说的曲名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就是我没找到什么能参考的录音。”她说,“每天的课程已经快把我榨干了,还要压缩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把自己关在琴房里练琴。我其实读谱能力很差,尤其不擅长应付那些表情术语。幸好这首曲子里只出现了dolce、sempre legato、marcato il canto 之类比较简单的。但如果今天叶老师给我留了更难的作业……”

听到这一连串的音乐术语,没有学过乐器的我一时语塞了。

最后还是茉裕替我解了围。

“刚刚七海不是说对自己的演技很有信心吗?其实演戏和演奏应该是一回事吧。拿到手里的剧本也只是记录着你需要讲的台词和需要摆出的动作、表情,没法提供更多细节上的指导。导演也总是自顾自地讲些莫名其妙的话。结果,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把握,有时候要彻夜精读剧本,要请教前辈,要一遍一遍演练、找出一种效果最佳的表演。我想,叶老师之所以留给你这样的作业,也是想说明这个道理吧?她一定是希望你能走出自己的步调……”

“希望是这样吧。对了,秋槎,晚上你能不能在书店帮我找找,有没有关于音乐表情术语的字典?”我应允之后,七海继续说道,“那我先去练习了。茉裕,六点钟左右我再来找你,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好的。”茉裕应允道。

就这样,我和七海一起离开了茉裕的房间。很快我们就来到了隔壁七海的房门口。她问我要不要进去坐一会儿,被我婉拒了。

走廊里的白炽灯,如日落前的最后一缕光一般昏暗。

“真是受不了,茉裕她,怎么这么喜欢说教,明明自己一直在逃避现实。”

“小声些,七海。会被她听到的……”

“不用担心,我们不在的时候茉裕会一直戴着耳机。”七海从浴袍的口袋里取出磁卡,打开房门,转身面对着我。她的后背靠在门上、将房门推开几厘米的缝隙。“老实说,我真的很担心茉裕。虽然论能力和经验,我们一时都还没法追上她。但是,即便如此,在一事无成这一点上,她和我们几个还不都是一样的吗?”

“七海,你说得好过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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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实如此,不是吗?这就好比一个文学青年,一直向别人夸耀自己文笔如何出彩、脑子里装着多少绝妙的构思,甚至宣称书桌的抽屉里塞满了惊世之作的手稿,结果,这样自吹自擂了几年之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表过……秋槎,你脸色好差,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我很好。”

……一点也不好,完全被戳到痛处了。

“这样的人呢,或许真的积累了不少创作经验,比从来没动笔写过东西的人更有机会接近成功。但是她也会比别人焦急吧?毕竟,总是不能向别人证明自己的能力——璞玉被剖开之前,和一般的石头又没有什么区别。”

“放心好了,我总有一天会出道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不是在谈论茉裕吗?”七海恐怕是在故作迟钝,只是为了不继续打击到我,“她一定很害怕被我们追上吧。我想她也发觉了,即使是最没有干劲的你,这段时间也非常努力。她没有信心继续保持优势,所以开始选择逃避,预先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借口,为此甚至不惜故意弄伤4 4 4 4

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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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断定她是自己故意摔下去的呢?”

“我至少可以肯定,她不是被人推下去的。这件事我只跟你说过。”七海开始复述茉裕受伤那天的情形。这些内容她在事发当晚曾向我诉说过一次。“当时我正好要下楼,已经走到四层的楼梯口了,就听到下面传来茉裕的惊叫声。四层到三层的楼梯有两段,她是在下面的那一段摔倒的,从我当时站立的位置无法看到她摔下去的情形。但是,如果她真的是被人推下去的,那个人不可能站在原地不动,肯定要跑上楼来,那样的话应该正好撞上我才对。但是当时并没有任何人冲上来。所以,虽然不能断定她是自己故意摔倒的,但至少可以证明她不是被人推下去的。但是茉裕自己却一口咬定有人要加害于自己,这又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她都在说谎欺骗我们,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不管她是自己故意摔倒,还是不慎踩空,都与她自己的说法不符。”

“可能她也有什么苦衷吧。”

“反正我已经没法再信任她了。所以刚刚我才向她夸耀自己的演技——明明心里很讨厌,却还能若无其事地跟她谈笑。”七海苦笑道,“我该不会真的是演技派吧?”

不,七海你错了,我才是我们六个人里面最大的演技派。

我一直装作和大家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装作在与你们竞争,装作一直为课程的事情苦恼不已。

其实,那都是演技。

说到底,能不能成为偶像,我根本就不在乎。

“秋槎,有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清楚。”七海说,“你不适合留在这里,还是趁早面对现实吧。就连我也看得出来,你在演艺方面毫无天分,留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快点跟家里和解,好好准备考试吧。你不是一直打算报考F 大的中文系吗,好好备考才是你现在最该做的事情……”

“我知道,这种事我当然清楚了。但是……”

对于我来说,能不能考上F 大,也是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考上F 大和成为偶像一样,都和我的目标没有多大的关系,不过是跳板罢了。

所以就算都失败了,我也并不觉得可惜。

“秋槎,我没有你那种梦想,所以有时候我还蛮羡慕你的。但我总担心你到了最后什么都做不好,还要拿‘梦想’当挡箭牌。我希望你能明白,即使真的到了那一天——你做不成偶像、高考失利、在大学里挂科乃至被劝退、被恋人抛弃、为当初的朋友所不齿、没有工作只能做‘啃老族’、最后被父母赶出家门——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梦想’的错,而是你的错。”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喜欢说教了?你这语气就像我家长一样。”我不确定自己的两颊是否已沾满泪水,但视线的确变得模糊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一定能理解我。”

“就算我可以理解你,又能为你做什么呢?把你养在家里,让你安心追求梦想吗?好啊,我当然愿意为你这么做,我当然想和你一起生活,但不是现在。

现在的我们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继续伪装,凭演技活下去,不管是否怀有难以成真的梦想,也不论是否对谁抱有不可能实现的恋心……”

说到这里,七海哭了出来。她的肩膀在不住地颤抖。

“再忍一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十年。我现在十七岁,到二十七岁的时候一定就有稳定的收入了,应该可以维持两个人的生活,到那个时候,我一定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谢谢你的好意。我当然不能让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知道该怎么做。”恐怕我说这些只是在敷衍她,因为对于以后的事情,到底还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放心好了,我会继续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训练,大学也一定会考上……”

就自己的人生向别人许诺,即便有时能幸运地骗过别人,却终究无法让自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己信服。

“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吧。”她挤出笑容,眼泪却依然流个不停,“我们这样在走廊里大吵大闹,其他人应该都听到了。再不回去,只怕她们要出来围观了。

我准备收拾一下,就去琴房练习弗朗克了。希望我们吵架的事情不会传到叶老师的耳朵里。”

“对不起,我一直在逃避现实,让你担心了。我会找机会和家里人谈一谈的。”

说着,我伸出手,想放在她的肩膀上。七海却迅速转过身去,打开了门,只留下了一句“晚上见”。看着她走进房间、掩好房门之后,我才借着走廊里昏黑的灯光,踉跄着逃回寝室,扑倒在**痛哭了一场。

等到啜泣完全止住了,我拨通了姝琳的电话。

2

在电话里,我没有将刚刚和七海吵架的事情告诉姝琳,只是报告了课程的内容而已。但她显然觉察到了什么,或许是从我的语调中听出了什么异样。在我说出“再见”之后,她沉默了很久,最后问出一句:“秋槎,下个学期开学的时候还能见到你吗?”

我却没法给她一个确切的答复。

正在我迟疑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的时候,姝琳继续说了下去。

“我也很想尊重你的选择。”我能从姝琳的话音中听出她在拼命隐忍,“但是这样真的好吗?总感觉这样下去我会后悔的。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我也该采取些行动了。其实我已经买了明天去上海的火车票。”

“你是打算强行把我带回南京吗?”

“是啊,我就是这么打算的。这件事本想瞒着你,结果还是讲出来了。”

不对,她一定是故意讲给我听的。

“还有就是,你最好不要太信任赵七海。”

“为什么要这么说?七海也是我的朋友,就像姝琳你一样。”

“就是因为她把你骗去参加这场闹剧,才会变成这样。如果当初她没有掺和进来,事情估计早就解决了。”

“不要说下去了,姝琳。”不知为什么,我补上了一句异常刺耳的话,“我不想变得讨厌你。”

我明明不愿和谁争吵,为什么一开口就会变成这样……“这样也好。”姝琳笑了,“我总算是下定决心了。麻烦你今晚收拾好东西。

明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带回南京。开学之前,我会把你一直关在自己家里。

直到毕业,我都会看好你的。你愿意讨厌我便讨厌吧。明天见。”

就这样,电话被挂断了。

说到最后,姝琳的话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只怕此时的她,正像刚才的我一样,正伏在枕头里哭泣着。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再打一个电话过去,却怎么也想不出该讲些什么。

就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里面,我接连和两个最重要的朋友吵了架,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或许,是我这段时间待人接物的态度过于尖锐,还是说,我目前的状况真的很让她们替我着急……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这半个月以来,我就像那辆被戈耳狄俄斯之结(Gordian Knot)捆缚着的战车,没法自如地进退,只能停在这里,任凭自己在令人窒息的泥淖里越陷越深。

就算拉扯绳结,也只能让它们缠得更紧。这种时候,真想挥动利刃,一举斩断这条用山茱萸树皮编成的绳结。

我真的累了。什么都不想做,而且,什么也做不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心里那些被友人们驱散的阴霾就会卷土重来。

我来到窗边,推开窗户,想看看街景。一家养老院挡住了我的视线。那是一栋灰色的建筑,半数的窗口黑洞洞的,半数亮着灯。

那里会是我若干年之后的归宿吗?

我又将视线投向立在养老院屋顶上的那根瘦小的烟囱,青灰色的烟雾正从那里涌出。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好想消失。

一切都没有意义,什么都不属于我……接着,我将头探出窗口,注视着地面。我房间的正下方是一块草坪。枯草之下,是柔软的泥地。就算从这里跳下去,也未必能让自己消失。

阖上窗,拉好窗帘,我打开灯,从抽屉里取出折叠刀,掰开它,并将有刃的一侧对着自己。这是我离开南京之前背着姝琳偷偷买的。刀身上映出的我的笑容,起初只是让我觉得恐怖,渐渐地,我感到了莫大的自我厌恶。

只可惜……

我不能确定,折叠刀落地的声音和叩门声,究竟是哪一个先响起的。所以,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我也没法确认,我到底是自己退缩了,还是说,仅仅是很不巧地被人打断了。

这些都无所谓了,就这件事而言,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反正我本来就是个怯懦、有癔症而优柔寡断的人。

根本就不可能下定决心。

“秋槎,在吗?我们都准备好了,在楼梯口等你。”

从门外传来了林结绮的声音——她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欢快而清澈,从中丝毫听不到负面的情绪。

一时间,我不敢应门,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就披上大衣,拾起那把刀并折好,将它收进口袋里,关上抽屉和灯,离开寝室去与她们会合了。

出发之前,由林结绮向位于四层值班室的管理员说明了晚上的行程,并告诉她我们会在晚上八点钟左右返回住处。管理员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平时一直待在值班室里,与我们只有事务上的往来。我们都被制作人叮嘱过,外出之前要和管理员打声招呼。

了解了我们的外出计划,管理员也只是提醒我们注意安全而已。

坐了两站公交车抵达商业区之后,我们走进了一家价格适中的餐馆。

虽然没有什么食欲,我还是和饭量最小的许宜初点了同样的东西。食物的味道应该比训练基地附近的小餐馆要好上许多,但我却什么味儿也尝不出。

“秋槎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平日就缺乏表情的方理南左手拄颊、斜乜着我,问道,“是因为七海不在吗?”

“理南,你怎么可以这么问呢,”林结绮低声抗议道,“你没听到吗,她们刚刚在楼道里……她一定是因为和七海吵架了,心情才会不好。”

“我倒是觉得她是因为心情不好才会和七海吵架。”

结果她们两个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持续着无意义的对话,而我的心情、我和七海的争执很不幸地成了她们的谈资。

性格内向的许宜初一言不发地坐在我身边,缓缓地从餐盘里夹起一块芋头。

我丢下筷子。木筷碰撞着瓷碗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坐在我对面的林结绮和方理南都将视线投向我这边……“大家都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参加这个项目的呢?”近乎无意识地,我甩出了这个满是火药味的问题。“你们到底为什么想成为偶像?”

“因为很帅气,不是吗?我想站在舞台上。”

林结绮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是啊,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这样回答我,早在她开口之前我就很清楚。

许宜初的话,一定会闪烁其词,没法讲出一个像样的理由。但是,我也可以想象,她大抵是出于“想改变自己”或是“想尝试一下自己一直不敢想象的事情”

一类的理由才加入我们的。

我一时没法看透的只有方理南而已。

从我们初见,她全身弥散着不良少女的气息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然,我也十分清楚,那其实是烟草的味道。

说起来,她那一头茶色的卷发应该也不是天生的吧……“原来你都是先给自己找好理由再开始行动的吗?我还真的没考虑这么多。”

说着,方理南放下手里的餐筷,“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干吗摆出那种表情,一点也不适合你。反正,你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也根本没考虑过什么吧?”

“是啊。你说的对。”

“这样才对嘛。你看,我们出生之前不是也什么都没有考虑过吗?”

假使考虑过,才会不选择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我没有你那么聪明,很多事就算去想肯定也想不出什么结果。既然很清楚自己就是这样没用的人,一旦做错了事、选错了道路,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才是适合我这种人的生活方式。如果是那种心机比较重的人,做事之前肯定会考虑再三。可即便如此还是失败了的话,就免不了要归咎于自己了,以为都是自己想得不周全的缘故。”

“我只是觉得,如果考量之后发觉某件事毫无胜算,那么就没必要去做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个计划不会以失败告终吗?”

“你认为呢?”

“当然会失败。结绮也这么认为吧?”

“是啊。”林结绮欢快地回答道,“就算失败了也是一段不错的经历啊。”

“秋槎,你是不是一直过于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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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呢?或者说,太执着于结果了。”

“你们比我小两岁,当然有资格这么指责我,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犯错了——不对,我可能就是想犯错才会参加这个项目吧?或许真的是这样。我一定是想着要做些要付出极大代价却必定颗粒无收的事情、要背叛别人对我的期待,才会加入你们,哪怕这并不是我真心想做的事情……”

十八岁和十六岁之间或许真的有着天差地别吧。

但是,这两年来我究竟经历了什么,又学到了什么呢?似乎有很多值得一提的,但转念又觉得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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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我的青春时代已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吧?

那么,我的人生是不是也已经结束4 4 4 4 4 4 4 4 4 4 4 4

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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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读的、还有自己构思出来的故事,多数是以校园为背景的。就算不是这样,也往往以未满十八周岁的少女为主角。我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样的设定?难道,在我看来,只有未满十八周岁的人才有资格拥有属于她的故事?

我根本没法想象高中毕业之后的人生,就像我肯定没法驾驭校园之外的小说题材。

但是我的高中生涯即将告终。将来的我,会一直缅怀这段时光,不断美化自己的记忆,再编织出许多满载着少女心的文字吗?还是说,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终有一天,我能胜任更复杂的题材?

是不是,等我到了许宜初的年纪,就能找到答案了呢……“我去一下厕所。”

许宜初放下筷子,起身说道。

她离开之后,方理南轻叹了一口气。“你好像忘了,你也比宜初小两岁,你刚才的那番话,在她听来一定很刺耳吧——以她的性格,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哭了。”

“我去看看。”

“如果弄哭了她,记得道歉。”

问过店员,我找到了位于餐厅最深处的洗手间。只见许宜初站在男女共用的洗手池前面,任凭自来水从水龙头里不住地涌出,却没有将手伸进水流,只是注视着它而已。幸好,她的面颊上没有挂着泪水,眼圈也没有泛红。

但她这副样子,还是不能让人坐视不管。

“宜初……”

“秋槎,你说,”她并没有将头转向我,也没有按下水龙头的开关止住水流,“到了我这个年纪,还不能面对现实,是不是很可笑呢?你不用回答,你会追过来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我按她说的,保持着沉默。

“我的同学,很多都开始在外面实习了,我却在做这种蠢事。每天和你们这群高中生一起蹦蹦跳跳,把精力都投在这种不会有结果的事情上。可是,我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根本还没有这样的机会。当时,我周围的同学大多根本不知‘偶像’为何物。所以我就算有这方面的志愿,也根本得不到实现的机会。

知道我的梦想的高中同学半开玩笑地把这个计划的选拔信息发给我的时候,我刚刚过完二十岁生日。到了这个年纪,仅仅是讲出‘我要追逐自己的梦想’这种话就已经够丢人的了,更何况真的去做呢。所以这件事我瞒着所有大学同学,我父母也瞒着所有的亲戚……”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相反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不要再说这种漂亮话了。我会加入这个计划,你肯定松了一口气吧?‘终于有比我条件更差的人出现了’——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呢?‘如果没有许宜初,我就是倒数第一了,幸亏她来参加了’——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

“不要这样揣测我的想法。”被我深埋在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终于被她发掘到了意识的表层,“我根本就没觉得你比我差。相反,我觉得是因为有我的存在,你才能心安理得地留在这里。”

“但是我跟你不同啊,我是真的想成为偶像才加入这个计划的——你们,都只是玩玩而已吧!”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确没有那么认真。”

“我很喜欢美空云雀的歌,像是《生如川流》(川の流れのように)、《没有终点的旅程》(終りなき旅),都曾经激励过我。但我渐渐发现,我们的人生根4 4 4 4 4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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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这样一股自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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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厂里被批量生产出来,从水龙头里流出来以后,便涌向那最秽恶的、令人作呕的下水道。我们没法洗净这个世界,但注定会弄脏自己……”

我很清楚她的这个比喻究竟指向什么。在许宜初看来,社会是肮脏的下水道,而学校则是批量生产毕业生的工厂,整个世界都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所。

我不愿承认她是对的,但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我能做的,或许只是替她按下水龙头的开关而已——于是我这么做了。

“说到底,真正像川流一般的就只有美空云雀这种了不起的人和她们的人生吧?我竟然梦想成为那样的人,竟然被这种歌词打动,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我也觉得,宜初,你不会成为美空云雀那样的人。假使你们的人生都可以比喻成水流,你和她之间的区别并不是水量。每个人其实都是那样一股渺小的水流吧,只不过她用歌声打动了许多人,让别人追随自己,才成为一条广阔的深河。但是你做不到的。你这样沉醉于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的人,根本不可能打动别人。你的人生注定就是这么渺小的,你的归宿也只会是下水道而已。”我看到她开始放声哭泣,镜中的我则露出了狰狞而苦涩的笑容,“我不会陪你哭,也不会为自己弄哭了你而道歉。”

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不需要,不需要,我根本不需要!我不需要你向我道歉!你又没有说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但我觉得,宜初,你也没有做错什么。”我替痛哭的她重新打开了水龙头,一时水声大作。“你只是以为自己做错了4 4 4 4 4 4 4 4 4 4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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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许宜初一个人丢在那里,回到餐桌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最后还是把她弄哭了,真抱歉”。

“秋槎你也一样,”方理南说道,顺势将一张餐巾纸递给我,“还没哭够吗?

把嗓子哭哑了的话,明天就上不了声乐课了哦。”

五分钟之后,真的将嗓子哭哑了的许宜初回到了我们身边。

我和她后来都没有再说什么,并且回避着坐在对面的林结绮和方理南的视线。在压抑的气氛中,她们吃完了盘中的食物。结账之后,我们便离开餐厅,分头行动了。

林结绮和方理南打算去买几件衣服,再去一趟超市。许宜初计划去花店。

至于我,自然是以书店为目的地。

在这种位于闹市区的国营书店里,很难买到自己中意的书。但是陪朋友去逛街的时候,当她们在几款似乎并无多少区别的衣服之间犹豫不决之际,我总会抽身去附近的书店转转。

平时只要走进书店我就会觉得很安心,但今天我却感到了某种异样。我以为这里一定不会让我反感,以为这是仅有的一个可以让我放松一下的场所。

看着密集排列在架子上的花花绿绿的书脊,我却像是一个常年患有肺病的人,只是觉得它们令我窒息。

我很清楚,就算我赌上自己的一生,舍弃所有属于普通人的平凡幸福,再幸而避开每一桩平凡的悲剧,忘我且仿佛忘记这世界存在一般不顾一切地写作,最后究竟能在这世界上——在书店里——留下怎样的痕迹呢?

最多不过是排在架子上的几册书而已。

但是,出版的书太多了,一如出生的人。

结果,我的作品能在书店里占有多少空间、摆放多久呢?又能被几个人碰巧看中、买回去填充自家的书柜呢?若干年之后,又能被几个人记住?恐怕,“立言”根本就不能使人不朽,恰恰相反,它只能加速人的死亡、榨干作者的人生。

为了所谓的“文学”,真的值得吗?我虽然不能想象不从事文字事业的人生,但就算真的成为作家,我的努力就有意义了吗?我自以为是“成就”的东西,会不会也只是一种自我陶醉呢?

那样的话……

都烧掉算了。

——像梶井基次郎所写的那样,以一颗柠檬为爆弹,将这里夷为平地。

我将手伸进口袋里,用指尖反复体味着那把折叠刀的温度和金属质感。

只可惜,它没法变成一只打火机。它只能被用来毁灭我,而不能捎带上眼前这些令我窒息的书籍。这个时候,我第一次羡慕那些吸烟的人,因为,他们可以在有纵火的冲动时马上遂行。

下次跟方理南学一下吸烟吧,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不行,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必须找到七海拜托我买的东西。

于是,我走向摆放音乐类书籍的区域,很快就在“音乐理论”的架子上最醒目的位置发现了一叠小册子,那是人民音乐出版社刊行的《音乐表情术语字典》。这应该能帮上七海的忙吧?

从中间抽出一册之后,我准备转身离开,视线却被一样与架上其他书籍格格不入的东西攫住。那是一册少女向小说,被人封面朝外地摆在架子上,挡住了后面一排书的书脊。我注视着它鲜艳、俗丽的封面和毫无格调的小说标题,刚刚走进书店时那种窒息的感觉再次袭击了我的胸口和咽喉。

好恶心……

将来我的小说也会被装帧成这样吗?还是说,若不写这种东西便没有出版的可能性,我的文稿会在抽屉和电脑硬盘里躺上几十年而无人问津?

若真的是这样……

带着一种莫名的愤懑,我抓起那本放错了位置的书,将它掷在地上,仿佛这是一种复仇。

我也很清楚,自己的这种行为不过是在破坏属于书店的财物,若被店员看到难免会引起麻烦。或许,正确的做法是将它放回原位,让喜读这类书的读者可以找到它。还是说,我应该负起损毁它的责任,忍着羞耻将它带到收银台并买下它……

下一个瞬间,它却被人一脚踩住了。

“就让它躺在地板上吧,这才是最适合它的位置。”

谜托邦·中国女侦探

耳畔响起陌生的声音,这句话显然是对我说的。我急忙抬起头,一名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女站在我面前,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注视着我的两眼中却满是苦恼、义愤,还有些许快意。她身着一袭灰色的紧身套装连衣裙,其上装点着扭曲而浑厚的黑白色线条,仿佛出自保罗·克利之手;一件呢子大衣被她对折之后搭在左臂;下身是黑色长袜和黑色马丁靴。

她的发型碰巧和我去年的一样,是那种以齐刘海搭配及腰的直发,就像是平安朝公主的样式。因为这种发型经常在少女漫画里出现,我也忍不住尝试过。

当然,每周将快要长进眼睛里的刘海重新剪短、剪齐,实在是种辛苦且要求高精密度的差事,我自然没法坚持做下去。结果一直以来,都是姝琳在帮我修整头发。读高三之后,我和姝琳都不再有打理头发的闲情,我便渐渐蓄长了刘海,将它们别在耳后,再用发卡固定好,换成了现在这个平庸的发型。

当然,我自己也很清楚,这发型实在不适合我,我终究做不成平安时代的贵族。高二那一年,我的发型被许多友人嘲笑过,说这样的发型根本就不适合我,“文学少女就应该乖乖地扎三股辫”。

不过,她的五官倒是很适合这样的发型,衣着也意外地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