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阴婚和碎尸

(1)

早上起来,文辉热了杯牛奶。这么多年来,这是他头一次为自己弄早餐。他慢悠悠地回到客厅,电视里正放今天的新闻。文辉身体不好,飞机上差点犯心脏病,所以警方没有抓他,而是让他在家里等传唤。

回来以后,他一直猫在父亲留下的这套老房子里,集团的事情完全没过问。昨天晚上赵苇楠来说班海涛被抓了,估计整个集团被破产清算也不会太久。文辉喝口奶,庆幸自己有意不吃药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否则的话,自己是不是会步班海涛后尘?

他这辈子什么没见过?最底层的小混混儿当过,企业家联盟的负责人也干过,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怎么能在这儿翻船。想当年自己一文不名,不是也有了偌大的家产。说起来,苇楠地产公司的成立和赵苇楠不无关系,没有赵秉礼,就没有今天的成就。

至今文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她家时的情况。赵秉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看动物一样盯着自己,目光中没有丁点儿温度。文辉平时没怕过什么人,可一见到赵秉礼就浑身不自在。他们就这样尴尬地坐了很久,赵秉礼忽然开口问他家里的情况,文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赵秉礼是否了解自己有家室,没敢明说。

“你要真打算和苇楠好,就赶快把家里的事情料理清楚。”赵秉礼一句话就给他的后半生定了性,他说话中自然而然地有种威严,这是他在领导地委工作中的职业习惯。文辉咬了咬牙,最终和张秀萍办了离婚手续。

其实张秀萍没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之前自己惹是生非,经常是她找人弄自己出来,整夜整夜地哄孩子等自己,把饭热了一遍又一遍。张秀萍很普通,无论是家庭、颜值还是生命,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那种女人。可文辉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活,他不愿守着张秀萍过一辈子这种日子,所以从赵家出来,他终于下了决心。

孩子让文辉要了过来,可他经常往张秀萍那儿跑,这一直让文辉很头疼。从叛逆期开始,他就不喜欢文辉,不仅仅因为他觉得文辉对不起张秀萍,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欢文辉纸醉金迷的生活。可他自己呢?长大后,文延杰从某种角度上就是文辉的翻版,甚至更过分。

文延杰原谅文辉,与他和好,还得感谢班海涛。后者通过文延杰一个同学的关系找到他,希望他能说服文辉合作。开始文延杰没同意,他根本不想管父亲的事情。可班海涛还是通过一些非常手段让他就范了,据文辉了解,应该是文延杰某个女同学的魅力。这之后文延杰找到文辉说:如果你不和班海涛合作,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和你说一句话。

虽然赵苇楠反对,可文辉还是同意了。他不仅想改善和儿子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希望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可惜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文延杰不仅比父亲更有野心,而且更加不择手段。借此契机,他与班海涛狼狈为奸,将苇楠集团变成了他们的私产,基本不受文辉约束。经过这件事,文辉彻底对他死了心,父子之间貌合神离。

苇楠集团开始疯狂扩张,班海涛带给他的不仅是资金和人脉,还有对文辉全方位的碾轧。他能做的只是班海涛的代言人,执行一个又一个命令,文辉真切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他没有选择,可带着苇楠集团在刀尖上跳舞的人是他文辉,不是后面玩着他的老婆数钱的班海涛。

赵苇楠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毁了两个人。再加上他们早就看对方不顺眼,干脆分开了事。文辉没想到,赵苇楠刚和班海涛结婚就怀了孕。

赵苇楠拒绝给孩子做任何形式的亲子鉴定,就为这事拖了两年,最后班海涛和她摊牌,她干脆离婚了事。这下她把班海涛也坑得够呛,几乎被分走了一小半家产。两人屡次对簿公堂无果,要不是文辉于心不忍,用苇楠集团给她担保,再加上班海涛不敢张扬,天知道这家伙会不会走极端。

可自己为什么要帮赵苇楠?难道是感激赵秉礼的那句话和他的全力支持?苇楠地产是赵秉礼亲手打造的,临终前,这位老人还当着众多亲友、下属的面,将女儿的手交到了自己手里。文辉什么都没说,他觉得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这次用苇楠集团换回了赵苇楠的心。直到现在,文辉仍然觉得和她离婚是自己另外的一个错误决定。

和班海涛离婚后,赵苇楠主动要回来工作,虽然她不管事。班海涛也没和她完全断了联系,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关系。至于赵羽枫,则由她自己带。没错,孩子姓赵,不姓班也不姓文,管班海涛叫班叔叔,管文辉叫文伯伯。每当想起这个事,文辉就有点蛋疼,这他妈是多狗血的一件事,恐怕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偏偏就发生在自己家。

据文延杰说,班海涛对这事也是极为光火,又有些无奈。他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不能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影响前途。在他看来事业最重要,家庭、女人和孩子只是副产品而已。事业上的一切障碍都要无条件清除,副产品只需要顺其自然就好。反正他不缺女人,愿给他生孩子的大有人在。这和文辉完全不同。

文辉老了,他没有班海涛的野心,也没有他的精力。他现在更愿意帮着赵苇楠糊里糊涂地把赵羽枫培养成人,别再走自己和文延杰的老路。自己不愿弄清楚孩子的身份了,可能赵苇楠自己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吧?这甚至还能证明他本人没有失去生育能力,还是个男人呢!

出来混,迟早要还。文辉太佩服写这句台词的编剧了。真他妈精辟,无论放在自己身上,还是班海涛身上,都是一语成谶。绕了一大圈,他好像是黄粱一梦,什么都没有得到,又坐回了老宅的沙发上看电视。

这次文延杰承担了苇楠集团的绝大部分罪名,班海涛如果不是自己作死,根本查不到他那里。无论怎么说,这孩子是恨透自己了,再见面恐怕不是自己探监就是他给自己上坟了,前提条件是他愿意去。

不过文辉觉得,那时候的文延杰白发苍苍,比自己现在还老,也许能体会到他的苦衷。

文宇昂被宋艳的家人带走了,他们甚至没和文辉打一声招呼。所以昨天赵苇楠拿出宋家人给她的抚养权变更协议的时候,文辉几乎要疯了。他不想签,可又不得不签,直到赵苇楠拿着协议离开,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如今的文辉,什么都没有了,好像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说来也怪,他竟然不恨曹麟,总觉得这是命运使然,如今只求平安就好。

早点吃完了,追忆到此结束。文辉今天和赵苇楠约好,再去见孙子一面。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慢吞吞地洗了碗,还不慎弄伤了胳膊,又手忙脚乱地拿了块创可贴贴上,胡乱地找衣服穿。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赵苇楠有钥匙,难不成又是那个爱管闲事的贾大妈?她负责全楼的电费、水费收缴,要是有一户不交,她就能敲破你们家门。文辉想到这儿,从抽屉里翻出五十块钱,猛地拉开门,却看到一个快递公司的小哥站在门外。

说是小哥,年龄应该不小了。他身材魁梧,戴着口罩、墨镜,一副叉叉丫丫的大胡子从两腮钻出,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手里捧着一个半尺多见方的纸盒,从上面撕下快递单号交到文辉手里:“到付,二十五块钱。”

“什么东西,谁寄的啊?”

“不知道,寄件地址是—— ”小哥拿起盒子瞅了一眼,“山东胶州。”

文辉愣了,山东胶州是他的老家,祖籍所在地。他小时候听父亲文良说过,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时候,山东闹饥荒,他太爷爷文靖勋跟着家人从胶州一路逃荒到天津,在外国人的工厂里做工。后来英国人承建塞北到常阳的塞阳铁路,在天津招工,他应召跟来塞北,就留了下来。现在文辉的户口本虽然籍贯填的还是胶州,可那地方早就没家人了,怎么会有人给他寄东西呢?

迟疑时,快递小哥伸手和他要钱,文辉把五十块钱递给他,瞅着他找了零钱下楼,才拿着盒子回屋。盒子挺沉,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他在屋里找了好久才寻出一把小刀,慢慢打开,里面是个泡沫塑料盒,掀开盒盖才发现是整整一盒冰块,最上面放了个苇楠集团的钥匙扣。

看到这个钥匙扣,文辉心里一紧。这东西他太熟悉了,不仅因为他是苇楠集团的总裁,而是这个钥匙扣自赵保胜被杀首次出现,再到如今自己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这东西一直紧随其后。屈指算来,赵保胜被灭门才不过月余,自己的境地怎么就像从天上到地下一样。

文辉把泡沫塑料盒子随手扔到一边,又感觉不太对头,难道对方送来这么个东西给自己?他又拿起纸盒,上面都是打印的字迹,只有“山东省胶州市城北文家庄”几个字非常清晰,寄件人的姓名却是文良,没有留电话。

这是说要让自己回老家吗?父亲文良都去世快四十年了,他给自己寄东西不是召唤自己过去的意思吗?这寄件人也忒歹毒。想到这儿,文辉把盒子拿到卫生间,把冰块对着马桶就倒了下去。

“哗啦啦—— ”随着冰块掉落,一只白皙秀美的人手从盒子里跌了出来,“扑通”一声溅出无数水花,打在马桶盖上、马桶圈上以及文辉的脸上,手腕关节处露出森森白骨,还微微渗着没有擦干的些许鲜血。

明显是女人的手,修长的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斑斓夺目的钻石戒指,那微露点点星光的淡粉色立时让文辉陷入了混乱当中。这枚戒指的主人就是昨天晚上还和他见过面,今天相约要去看孙子的人。

这是赵苇楠的手!

(2)

班海涛的归案让整个专案组着实兴奋了一阵。虽然他和“二四灭门案”等一系列案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通过他的交代,警方已经基本确认曹麟就在本市,抓他结案似乎只是时间问题。如今整个塞北市就像是个铁桶,曹麟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再犯案了吧?

曹麟偏偏就要和警察作对,这边布置任务的会还没开完,那边文辉的报案电话已经打了过来。杨坤带着李伟、董立一干人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足足忙了一整天才梳理出点头绪。这期间,他们又在文辉家门口的小超市里发现了另外一个给他的大箱子,里面同样用冰块装着一对切下来的女人脚。

据超市老板娘讲,快递员应该是早上九点多把快递放到这儿的,说文辉家没人,委托她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给文辉打个电话,临走的时候还硬塞给超市老板娘二十五块钱。根据监控和时间推算,他应该是从文辉家出来后送的第二份快递,两份快递的递送人都是曹麟。

虽然现在已经把曹麟的新形象输入了怀志县在逃人员信息系统,可由于他的虬髯形象都是戴着口罩和墨镜,无法有效采集面部特征点,所以要通过人工筛选查找他的行动轨迹,致使事倍功半,拖慢了案件进展。

另外就是,曹麟对怀志县的监控设施非常熟悉,虽然主干道已无盲点,但由于很多小区的监控不完善而导致的疏漏点,为曹麟逃亡提供了方便。

吃过晚饭,大家都没有回家,围坐在一起探讨案情。李伟坐在牛智飞身边,接过他递给自己的香烟,没有急着点燃。这段时间的工作量骤然加大,一次又一次地将李伟回家看媳妇的梦想击得粉碎。每到这时候,他都会后悔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宋局长这么个差事,下次坚决不当冤大头。可这阵过去,他还是会像拼命三郎一样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

技术员老孟刚把发现的部分肢体情况做了介绍。李伟看了两眼笔记,问了几个没弄明白的问题。

“孟哥,你刚才说这三块肢体是人死后切下来的,应该在二十四小时内,但由于冷冻过,会有偏差,那这个偏差大约有多长时间?另外你说的被中等强度离子射线照射过,造成DNA 有一定程度的破坏,是不是指不能提取DNA 进行身份确认了?”

“死亡时间的数字偏差要进一步确认。所谓中等强度的离子射线中最常见的就是X 光,经过照射后会损伤DNA 的关键信息。至于能不能提取,还要看损伤的程度。”老孟回答。

李伟拿着笔在桌上画了几个问号,又问道:“这么说,这三块肢体是通过专业的X 光设备照射的了?”

“不一定是医用X 光机。网上有售一些小型或便捷的X 光设备,经过改造也可以发射中等强度离子射线,只是这样会影响设备的使用寿命。”

“这东西什么地方有销售?”董立问。

“医疗用品专卖店有,有的大药店也会有。另外就是网上购买配送。”

听老孟这么回答,董立满意地和身边的杨坤咬了咬耳朵,然后对老杜说道:“老杜,你回头跟一下,到咱们县城卖医疗用品的地方转一转;网上的话,看能不能让市局帮忙,最好一年内发往怀志的这类产品都列个表。”

李伟把董立的话记到了笔记本上,回头问林美纶:“小林,我让你查的那个事,查得怎么样了?”林美纶正低头写东西,听李伟问她忙抬起头,匆忙道:“那个……我查过了,县城附近没有听说有倒卖尸体的事情发生,倒是杨树岭镇那边离着龙山县比较近,好像有所耳闻。”

“那待会儿你和我去一趟杨树岭。”李伟刚说完,董立在一旁就竖起了耳朵:“你们俩什么意思,什么倒卖尸体?”

李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头写东西,没说话。林美纶见状忙回答:“李哥说想查查尸源,因为我们听说之前有倒卖尸体的事情发生。”

“倒卖尸体,你们的意思是,这三块肢体不是赵苇楠的?”董立疑惑地问。林美纶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李伟接过话来道:“如果这几块肢体是赵苇楠的,嫌疑人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来隐藏她的身份呢?昨天我就感觉有问题,因为嫌疑人不愿意伤害赵苇楠的可能性很大。”

“说说你的理由,咱们集思广益嘛。”杨坤插言道。李伟犹豫了一下,斟酌道:“马硕的案子发生后,赵苇楠主动去看过李玉英两次。

昨天我问过文辉,她说李玉英和赵苇楠的关系一度还不错,最起码能博得李玉英的好感。”

“听你这意思,嫌疑人是马志友了?”董立冷冷地问。

“我还是觉得马志友不能洗清嫌疑。如果我是曹麟,就直接对付文辉了,何必绑了赵苇楠来要挟他?只有马志友这种心思缜密、深谋远虑的人才会这么做。退一步说,如果不是马志友,谁又能是曹麟的帮凶呢?”

“那可不一定,文辉因病取保候审,这几天咱们盯得很紧,嫌疑人根本没法下手。”董立说道。李伟说话的时候,杨坤听得很认真,不时地点着头,听到这儿,朝董立摆了摆手,意思让他先别说话:“好,继续说你的理由。”

“第二,如果这事马志友参与了的话,他应该不愿意多杀人。这一点在曹麟冒险救小林、救我这事就能看出来,他一定是说服了曹麟。至于赵保胜家被灭门,我还是倾向于曹麟主导,而非马志友。”

李伟说到这儿调整了一下,接着说道:“第三,就是我刚说的,就算他们要用赵苇楠来对付文辉,为什么要寄送处理过的肢体呢?还记得我们在曹麟家发现的线索吗?我总觉得是他有意放在那儿,等我们去取一样。”

“为什么?”杨坤道。

“感觉吧,他们策划了这么多年,每个细节都务求完美,连城里的监控和每次出逃的路线和时间都是精心设计的,怎么能想不到万一被我们找到该怎么办呢?模仿将军山分尸案的线索和箱中男孩一样,就是一种用来混淆警方视听达到他不可告人目的的烟幕弹。”

李伟说完了,专案组办公室内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等待着李伟的总结,他却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端起了茶杯。

杨坤愣了几秒,问道:“完了?”

“完了,他要达到什么目的我也不知道。不过还是要先去看看尸体的来源。”李伟以退为进,怕董立反对,杨坤又不好反驳,干脆先发制人。果然,杨坤这次没等董立说话就先提出自己的意见:“行吧,你们去一趟也好,把工作做扎实。”他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忙提醒道,“那个文辉怎么还在局里,我刚才看他在食堂吃饭呢。”

“他说他不敢回家,这儿安全。”林美纶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还得找人陪他。”杨坤说着站起身摆了摆手,“散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董师傅,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晚点要向媒体公布案件进展,你和我商量商量……”

李伟看了看时间,正好是下午上班,于是走到林美纶身边:“你和小牛辛苦一趟吧,去弄明白尸体的事。我还想找班海涛聊一聊。”

“和他有什么聊的啊?”林美纶奇怪地问道。

“我去和他聊聊赵苇楠的事,我觉得这个女人挺有意思。关于她,咱们现在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李伟没有和林美纶细说。他隐隐觉得这个能在班海涛和文辉之间游刃有余的女人颇有传奇色彩,脚踏两只船又让两边的男人不恨她,甘愿付出,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林美纶茫然地和牛智飞离开专案组,不知道李伟怎么想的,这时候了解赵苇楠有什么用。不是应该马上抓捕曹麟,找出马志友参与的证据吗?她当然不知道李伟的直觉,有时候直觉是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

牛智飞挺乐意和林美纶去杨树岭镇。那是怀志县最偏僻的地方,紧临龙山县,从镇里出发,到龙山县城开车不到二十分钟,距怀志县却要一个多小时。他们这次是要找出贩卖尸体的线索,所以首先来到杨树岭派出所,想让派出所的吕所长帮着找找线索。

吕所长五十多岁,人长得很魁梧,说起话来声音洪亮。他昨天已经和林美纶通过电话,所以也没客气,直接介绍起情况来。

“杨树岭这边有不少村还有土葬的习俗,再加上离龙山县比较近,所以龙山那边的尸源相对好搞。有几个村有人专门从事尸体贩卖的生意,主要就是配阴婚用,女人的尸体很抢手,好的能卖到相当高的价格。”

“都是女人吗?”林美纶问。

“也不一定,看需求,有人要男人小孩也会去给你搞。之前我们抓过几个,据说前一阵,怀志有人要走了个小孩的尸体,卖了两万块钱。”

林美纶和牛智飞一惊,两人都想到了文宇昂被绑架时那个小孩的尸体,忙问年龄和体貌特征,拿出照片让吕所长发给他的熟人一对,果然就是那具小孩尸体。这下两人心下释然,知道曹麟一定来过这里,很有可能从这儿不止一次购买了尸体。

“龙山县医院太平间存放尸体一般没有什么明确的标准,只要有人送就接收,是收费存放。地下交易一直存在,但量不大。昨天你们问起,我还专门与龙山那边联系了一下,最近还真有人高价收了一具女尸,是个小伙子,说是要给哥哥配阴婚用。”

“竟然还有这种事?”牛智飞感叹道。

吕所长大笑一声,说道:“有需求就有市场,这里其实一直隐藏着一条从阴婚市场需求到交易的隐秘链条。这个链条上,有需求者、寻找尸源的中间人,还有盗尸或贩尸的二道贩子。”

“那个女尸是什么情况?”林美纶拿出笔,想做个记录。吕所长想了想,说道:“我把那个二道贩子带来了,你们要不然问一问?他知道这尸体的具体情况。”

“行,那就辛苦吕所了。”林美纶客气了几句,和牛智飞去问二道贩子,谁知道对方一见面就说出了个让他们惊讶不已的消息。

(3)

贩尸的嫌疑人叫许飞,长得精瘦,两条文满龙的花胳膊,一双滴溜乱转的大眼珠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见林美纶进来,这家伙一下子就活了,眼睛片刻不离林美纶。

林美纶厌恶地白了他一眼,低下头没理他。吕所提高声音轻轻一拍桌子,喝道:“许飞,老实点。”

“老实老实,我一直很老实。”许飞说话带点当地口音,回答问题驾轻就熟,一看就是一根老油条。

吕所点了点头,问道:“你老实交代,高价卖的女尸是怎么回事?”

许飞龇牙一笑,说话时还是对着林美纶的方向:“那具女尸四十来岁,病死的。一般来说,女人越年轻越好卖,十万八万的也不少。

这具尸体是我最近几年卖价最高的一具,整整十五万。”

“买尸体的是个什么人?”

“三十多岁吧,看上去挺壮实。戴着墨镜,还沾了胡子。虽然他没说,可我一看就知道是上次和我见面的那个哥们儿。这人办事痛快,电话里说只要符合条件,钱都好说。我当场打了几个电话,正好有这具尸体,于是拉到怀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林美纶听许飞的话,来买尸体的人应该是曹麟没错,可他为什么见许飞也要乔装呢?既然之前见过而且有过合作,他又主动找对方,应该是有信任基础才对。只是此刻容不得她多想,追问道:“在什么地方交易?”

许飞听林美纶问他,咧嘴一乐,露出的两颗大黄板牙差点把林美纶看吐了。“就在济梦湖边上,我琢磨着是因为那地方没监控。他开了辆面包车,车牌号挡上了。”

“什么面包车?”吕所问。

“松花江,灰色的旧车。他付了钱离开的时候,我用手机拍了张照片,不太清楚,可也能看出车的大概模样。”许飞说完,又转向吕所,“领导,我这可算有重大立功表现吧?”

“想什么呢,你要能帮我们抓着他,我还能考虑考虑。”吕所冷冷回道,“手机在哪儿呢?”

“被你们的人给我收了。”正说着,有人把许飞的手机给吕所递了过来,林美纶接过照片看了看,是辆很普通的旧面包车,没什么特征,车牌号上蒙了张报纸。她让吕所把照片发过来,通过微信转给李伟,顺便把自己刚才考虑的几个问题也发给了他。

“我能帮你们抓他。”许飞兴奋地说,“他走的时候和我说,有可能还要一具男尸,留了个电话号码。我之前说过男尸比较少,得提前打招呼。”许飞忽然说道,“要是我还能约他出来,你们不就抓着他了?”

许飞这句话引起了牛智飞的兴趣,他和林美纶商量这事其实可行,只要地点选好,也许真能成。吕所在旁边想了想,又拿出手机瞅了一眼:“现在他已经进来十二个小时了,难保对方是否了解情况。

另外,你们说的这个嫌疑人,就是叫曹麟的这个人,是通过网上的电话和他联系上的,人非常谨慎。要是我们让他约嫌疑人出来,会不会打草惊蛇?”

林美纶觉得吕所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打电话向李伟请示。李伟也很谨慎,和杨坤商量后决定试一下。现在要曹麟出怀志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也许是抓住他的一次机会。

事情一定下来,杨坤带着李伟、董立等人没等天黑就赶了过来。

他们先让许飞给曹麟留下的手机发了条短信,让市局的技侦支队帮忙定位,然后又忙着安排侯培杰扮成尸体。上报行动方案,回去领用枪支等物资,待曹麟回复信息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一点多。

“给你两个小时准备,一点钟等我消息。”曹麟的回复非常简单,由于开机时间较短,不能准确定位。但这也足以让大家兴奋了一阵,待到夜里十二点的时候,龙山县局的沈局长和怀志县局的马雷局长都已赶到了作为临时指挥部的杨树岭派出所。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所有人都开始有种度秒如年的感觉。林美纶没有直接参与行动。虽然她也知道这是为她好,可一想到抓曹麟这么重要的行动都不能参与,心底多少有些怅然若失。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没人注意到她的情绪,直到零点过了准备出发,牛智飞才过来打了个招呼。

林美纶懒洋洋地嘱咐了几句,和几个领导坐在一起等消息。如果说刚才算难熬,这时候几乎是煎熬了。她不停地翻看手机,就算知道大伙儿都忙,可还是揣着丁点儿希望,想着李伟能不能第一时间给她报个捷。

时间就像停滞了,整个世界仿佛都睡着了。

马雷可能看出了林美纶的焦虑,伸手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交到她的手中:“我这个手机特别慢,小林你帮我清一下。”说着和蔼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林美纶拿着马雷的手机愣了一会儿,知道他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无奈地点了点头。

由于曹麟可能持有武器,所以这次行动的同志都配发了手枪。林美纶一会儿担心李伟出危险,一会儿又怕牛智飞鲁莽,不计后果往前冲,出了岔子可怎么好。整个人心乱如麻,半天也没把马雷的手机弄好。无奈之下,她只好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喝了两口就收到了好消息。

曹麟被抓住了,无人伤亡。

一下子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阵式比林美纶参与过的任何抓捕行动都热闹。马雷笑着拿起手机对林美纶说道:“我们处理一下这边的事情,你和小汪、老杜先回专案组。今天晚上可有得忙了,待会儿我给大家订夜宵。”

林美纶做梦一样跟着老杜回县局,感觉最近一个月的工作终于有了结果,比自己高考那年听到分数还兴奋。马上就能知道这个曹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又是怎样逃过警方的追查,一个月内犯了这么多案子的。

当见到曹麟的时候,林美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段时间他们掌握的资料中,曹麟是个粘着大胡子、戴着墨镜的冷酷中年男人。一见面她就觉得自己被骗了,敢情这家伙的大胡子是自己粘上去的,之所以戴墨镜是他竟然只有一只眼。

林美纶这才想起当日华垣山汽车坠崖,当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有一个独眼乞丐站在路边看热闹。当时他们谁都没注意,那个满脸灰尘、瞎了一只眼睛的叫花子竟然是曹麟本尊。这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曹麟是牛智飞和李伟带进专案组的,三个人身上都是泥,甚至后进来的董立、侯培杰和杨坤亦无例外。林美纶这才知道,和许飞见面的曹麟异常谨慎,现场也非常危险,当时曹麟的右手一直放在裤兜里,紧紧握着只有一颗子弹的简易手枪。

“一只眼睛,再加上戴着口罩,很容易躲过监控。”李伟解释道,“你猜他藏在什么地方?这半个月,他一直在苇楠集团的后勤打扫卫生,连带烧锅炉。”

“苇楠集团不是关门了吗?”林美纶奇怪地问道。

杨坤走过来笑道:“公司一上规模都有大公司病,文辉他们管不了底层人员的任职,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当时曹麟非常谨慎,感觉不对开车就跑,最后被我们堵到台头村口的时候还想弃车溜走。”

“苇楠集团管理混乱,后勤没人注意,只要和部门负责人打个招呼就能进去,这事我会确认,先过一堂再说。”李伟说着和杨坤准备审讯曹麟,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林美纶和所有人一样,也猜测这将是今天晚上的第二个好消息。

可事情和他们想的不一样。曹麟这边还没出结果,那边又发现了一块女人的肢体,却是另外一只手。由于文辉没有回家,尸块被人直接送到了家门口。就在李伟他们抓曹麟的时候,文辉家楼上一个醉汉打开了放置于文辉家门前的纸箱。这位爷看见塑料箱里散发着酸臭气味的人手时,径直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监控表明,曹麟当天没有去过文辉家,另有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人在下午三点多走进了文辉所在的小区。他没有开车,尽可能地避开了监控,从背影和走路的姿态看,与马志友极为相似。

曹麟就像之前的文延杰一样,面对审问只有一个原则:不说话。

无论怎么问,这家伙的嘴就像粘住了一样无动于衷。从李伟到董立再换杨坤甚至马雷局长亲自参与,结果毫无变化。

好在他开的那辆车出卖了他。虽然他人可以不说话,但车的行踪不能完全消失。天还没亮,林美纶已经和汪红等几个同事把这辆车经常活动的大致范围摸了出来。最终李伟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定了汽车最有可能出现的范围:南甘庄村。

此时距离抓获曹麟仅过去四个小时,他们决定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