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和幽灵02

这倒是很不寻常,这种廉价香味到底是什么?

莫清清刚才在徐苏苏家里偷瞄过她的梳妆台,徐苏苏用的化妆品牌子很杂。

她爸显然不清楚她平时在用些什么,只是在商场随便挑了一套贵的送她。可惜里头没有发票,不然就能知道是从哪里买的。

“苏苏姐她爸胡乱买化妆品……”莫清清自言自语的话音刚落,她突然一激灵,“对呀,这不就说明她爸知道女儿有化妆的习惯,但所知的也仅此而已嘛。

这样是不是就表示他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了解自己女儿的情况,甚至能看到她?”

莫清清立刻就联想到李驰毅是怎么被宋昕遥嫌弃的了,没错,徐苏苏她爸肯定也是在什么地方偷偷关注着她。

基于这个推测,莫清清又展开了新的思考。

“如果我是徐苏苏的爸爸,我该怎么做才能既看得到女儿,又不会被她发觉呢?跟踪?暗中观察?还是乔装打扮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

“既然我知道女儿住在什么地方,那为什么不直接把礼物放到家门口呢?是不是这样做反而更容易暴露?同城快递相对比较安全,但为了不让人留下印象,就不能在自己居住地附近寄快递。”

在手上只有一张快递面单的情况下,莫清清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查找快递的源头。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出门跑一趟。

可一个小女生冒冒失失地跑去投递站问东问西会不会不妥?

莫清清自认为所做的事和侦探查案相去甚远,出门肯定也不可能带个助手。

但她目前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缺少一个人帮忙(壮胆)。试问自己的社交圈子里头有谁可以这么任劳任怨并且不会误会自己在发神经病呢?

要说莫清清的人缘,那确实很好,毕竟在周围人眼中她是“完美”的代名词。但要说大周六随便拉个人都愿意陪自己东奔西跑,莫清清又觉得这显然有些夸张了。莫清清不是没朋友,只是仔细思考过后才发觉,她好像没有那种愿意为自己豁出去的朋友。

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莫清清陷入烦恼之际,一个陌生来电打断了她的思绪。莫清清拿起手机,听筒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啦,李驰毅。”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但莫清清转念一想,倒也能理解李驰毅的意图。

“你手机能用了?”

“没,是趁我爸睡着了偷偷拿他手机给你打的。”

“看来你还是想从我这里问到密码。”

“学习虽然使我快乐,但我也不能一整天都扑在学习上呀,我想尝尝被电子产品腐蚀心灵的滋味。班长,你帮帮我吧,我请你喝奶茶—— 不!你下周五天的奶茶我都承包了!”

莫清清并不想占这个便宜,但也不想驳李驰毅的好意,于是揶揄道:“胖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是,你别这么想,我就是想展示我的诚意。”

说到诚意,这不是巧了吗—— 莫清清眼珠一转立刻打定了主意。

“奶茶就算了,不过如果你真想表达诚意的话,我正好有件事想找人帮忙。

作为交换,完事后我告诉你解锁密码吧。”

“咚—— ”

莫清清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诡异的闷响,她不知道是因为李驰毅太高兴当场跪下了,还是太激动一蹦三尺高撞到了天花板。但有一点让她感到轻松,那就是通往真相的第二步也顺利地迈了出去。

6

“你说寄件人?”

胸前印有“企鹅快递”标志的中年快递员纳闷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学生。

这位快递大叔大概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上不带半点柔和的表情,倒像是担心莫清清和李驰毅要干什么奇怪事情一样盯着他们两个。他看上去和二人的父亲差不多岁数,浑身上下一股老练的气质。风里来雨里去,仿佛“尝遍了生活的千滋百味”说的就是这种人吧。对莫清清来说,这种人并不是很好的交涉对象,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胡扯道:“没错!这个叔叔每个月都给我打钱寄东西资助我上大学,现在我大学毕业了,十分想要见见他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我只知道快递是从这个点寄出的,没有更多的线索啦,叔叔你就帮帮忙好吗?”

快递大叔用狐疑的目光在莫清清和李驰毅两人身上扫来扫去:“但是客户信息我们都是保密的,不能透露出去啊,更别说每天上门寄东西的人那么多,有些只是放在便利店和快递柜里,我就算想帮你也无能为力啊。”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莫清清懊恼地垂下头,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李驰毅则在一旁悄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这办法行不通的。”

事实上,当李驰毅风驰电掣赶到莫清清家楼下被告知自己到底要帮什么忙之后,他内心是拒绝的。然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驰毅显然也不能因为出尔反尔而丢了面子。可莫清清的计划实在有些天马行空,以至于李驰毅觉得他们肯定会无功而返。

不过负责交涉的莫清清还不想放弃。

“那有没有每月来一次让人印象特别深刻的人?”

快递大叔像看傻子一样瞪着莫清清:“一个月才来一次的人怎么可能让人印象深刻?”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比直接下逐客令的效果都强。

莫清清和李驰毅出师未捷只好失落地离开。莫清清主要负责失落,李驰毅显然还没进入自己的角色。

从投寄点出来以后,莫清清无奈地从笔记本上画掉投递站这条线索。

“要是能有更多的快递单就好了,苏苏姐的爸爸这么鬼鬼祟祟,八成不只在一个地方寄过快递。”莫清清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又立刻意识到身边的李驰毅会看到她的丑态,于是赶忙又把头发抚平,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说,“但苏苏姐说那些礼物连同快递盒她全都丢掉了,估计现在已经变成再生材料了。她为什么会这么绝情嘛。”

“毕竟你父母从没伤害过你。”李驰毅用一种仿佛是过来人的语气对莫清清说。

莫清清斜了一眼李驰毅,用试探的语气问道:“这么说,你也被你父母伤害过?”

“打屁股算不算?”李驰毅理直气壮地反问。

莫清清想翻白眼,但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忍住了。

她对李驰毅不分场合的冷幽默有点招架不住,顺便联想到宋昕遥难道是因为这个才对这家伙有好感的?实在无法理解美少女的品位。

莫清清并不讨厌李驰毅这种性格,但读不懂气氛这点确实很容易让周围人陷入沉默。于是她紧抿着嘴唇,视线顺着街上的车流越飘越远,太阳还有些微微刺眼,她抬手挡在眉梢上。

在那一瞬间莫清清想到了很多,关于父母,关于家庭,关于执念,还有关于心结,她被这种莫名的情绪左右着,声音变得有些发干,表情也仿佛被凝结了一样。

“也许你说的对。”莫清清对李驰毅说道,“我在非常幸福美满的家庭里长大,从没被父母伤害过,确实无法理解苏苏姐的心情,但我也是真心想要帮她。

至少,她可以有机会听她爸说上一句‘对不起’不是吗……”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侧脸,这让莫清清看起来像是被落寞包围着。因为累了、倦了、难过了她可以回家靠在父亲和母亲温暖的背上,所以她心里有无限的底气。但徐苏苏不行,她能寻求到的安慰只有那个空****的家和四面冰冷的墙壁。

“我得回家了,晚饭前不回去爸妈要担心的。”

莫清清对李驰毅说。

可是李驰毅这会儿却直愣愣地站着,马路对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李驰毅?”

莫清清用更大的声音唤着李驰毅,李驰毅这才如梦初醒,他转过头看了看莫清清,眼神中有一种意外的欣喜。

“或许,那些被丢掉的快递还能找回来也说不定。”李驰毅指了指马路对面,莫清清的视线追随而去,她看到了一个正在翻垃圾桶的拾荒者。

莫清清立刻明白了李驰毅所指。徐苏苏没有把快递丢在外头,她都是丢在小区内的垃圾桶里,而且她丢掉的包裹里头可都是全新的物件,那有很大的可能,这些东西会被人捡走。如果说有谁还会特地留着这些东西,那就只有一个人选了—— 小区的清洁工!

接下来,莫清清的行动力让李驰毅感受到了什么叫效率第一。

他们找到清洁工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公寓楼里的各家各户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清洁工这时应该也结束了白天的工作回到自己的住处。他住的地方是位于小区四幢楼后面的一间四十多平方米的平房,距离垃圾投放处不远,门口堆着各种蛇皮袋,里头鼓鼓囊囊装满了回收的废品。清洁工是一个独居的男人,莫清清对他的印象就是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和人交际,干活的时候总戴着一个大口罩,工作一丝不苟。他面颊上有一片烫伤的疤痕,莫清清猜测这是他总戴大口罩的原因。

莫清清对清洁工说明了来意后,这个男人露出颇为担忧的神色,似乎在提防莫清清和李驰毅。但随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打开房门请莫清清和李驰毅进去。

“都在这里了。”他指着吃饭的折叠桌底下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堆快递盒子,“我是看那姑娘不要了才捡回来的,绝对不是偷的!”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啊……

莫清清和李驰毅像是捡到宝了一样,一个一个打开查看,里头有首饰,也有女性衣物,甚至还有已经过期的食品。她和李驰毅把这些快递盒收集起来,至于那些礼物,她知道徐苏苏是不会拿回去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都留给了清洁工。

“大叔,其他东西你留着,过期食品还是扔了吧,千万别吃。”

“我知道,我知道。”清洁工大叔目送莫清清和李驰毅离开,他戴着口罩,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公寓楼的灯一盏一盏点亮。

7

这下莫清清终于拿到了所有的快递盒子,有一多半的快递单都没撕下来。

她把快递盒子一个个捧在怀里,就好像捧着名校的录取通知书那样宝贝,看得李驰毅啧啧称奇。

这一天下来,李驰毅可是见识到了莫清清平时在学校里没有展现出来的好多面,有狡黠的一面,有强势的一面,也有像现在这样得意忘形的一面。他不知道哪一张面孔才是真实的莫清清,抑或这都是真实的莫清清。

“你看起来很开心?”

“那当然,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我有预感,到明天,这一切就能水落石出啦。”莫清清要不是捧着一堆盒子,她估计能当场跳起舞来。

李驰毅却淡淡地皱起眉头:“可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意思?”莫清清忽然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李驰毅,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被什么外星生物附体了。原本想事情直来直去的前桌男生说话居然拐弯抹角起来。

李驰毅脸上流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要像你说的那样,到时候找到了那个寄快递的人—— 也就是你对门那个小姐姐的爸爸。之后要怎么办呢?”

“当然是告诉苏苏姐啊。”莫清清一脸理所当然。

“可人家也不想见那个狠心的爸爸吧?为什么还要强行揭人伤疤呢?”

莫清清沉默了一小会儿,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有些沉重。但没让李驰毅等太久,莫清清很快又笑了。

“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不会思考人生。”

“我好像有受到冒犯!”

莫清清没有反驳,而是继续自说自话:“就像你担心的那样,我这么做确实很唐突。不,应该说一开始,我帮苏苏姐的举动就已经很唐突了。可你知道吗?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

“什么话?”

“‘时间不会治愈伤痛,它只是让人习惯了痛。真正能改变人的,是他们的经历。’所以我觉得,如果苏苏姐和她爸爸不经历这件事,那么他们两个永远都不会做出改变,会一直原地踏步下去。”

李驰毅歪了歪头,他不是很懂莫清清说的,但倒是明白了莫清清的意图,想要做出改变,就必须踏出那一步。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

“所以你想要帮他们改变?”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能不能改变另说,只不过,什么都不做的话,改变的可能性就无限趋于零了。”

“这么说你还是希望他们能冰释前嫌?”

“不是的,我其实也不想苏苏姐轻易原谅那个人。但长年累月把恨装在心里,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结呢?心结不解,心会生病的吧?”

“你哪来那么多深奥的话啊?”

“无他,多读书尔。”

“我好像又受到了冒犯!”

由于天已经黑了,李驰毅家也有门禁不能在外头多待,两人便不再聊下去。

他在小区门口和莫清清道别。莫清清则回到家里继续一个人的调查。

“独居的女孩子这样做很不好啊,快递单上的信息应该涂掉的,留着多不安全。”莫清清摇着头自言自语,随后又话锋一转,“不过这次还得感谢这个坏习惯,现在可帮了大忙。”

莫清清把一张一张快递单从快递盒上剪下,摊平在桌上,并一一做检查。

她发现这些快递来自市内七家不同的快递公司,正如先前猜测的那样,徐苏苏的父亲为了降低被查到的风险,每次都选择不同的快递公司寄这些“幽灵快递”。

接着莫清清把一张本市地图铺开在书桌上,在上面标记了十多个投递站的位置。这些标记散落在整个城市的各个地方,像落在沙滩上的贝壳一般无线索可寻。

“完了,这样根本没法确定苏苏姐父亲的落脚点啊。”

莫清清盯着这一个个标记,内心无比郁结。但她抱怨归抱怨,视线却始终盯着每一个标记,脑中默默做着计算,坚信这里头一定隐藏着某种规律。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莫清清不知道看了多久的地图,终于像是破解了模拟卷上最后那道大题一般,如释重负地在地图上远离标记的一角写下了“风顺”

两个字。

“风顺是市内速度最快同时也是收费最贵的快递公司。”

莫清清思考着。

“苏苏姐的爸爸寄的这些快递里唯独没有通过风顺这家公司寄的。难道是因为他觉得贵?”

一个手头不那么宽裕的人,却坚持每个月给女儿买很贵的礼物——莫清清像是在做穿针游戏一样,试图用丝线把一条一条的线索串起来,但她发觉自己越整理手头的信息,越会产生更多的新疑问,如同滚雪球一般,谜团反而越发复杂。

“苏苏姐的父亲既然能跑遍全市寄快递,他大可以省下这些工夫自己把快递放到苏苏姐的家门口。可他为什么没那么做呢?”

莫清清想着想着突然举起了右手,用两根手指比成一个圆,然后眯起一只眼睛从这个圆圈里看出去,模拟着人从房门的一侧透过猫眼看向外面的动作。

“没错,如果亲自送东西一次两次还能瞒住,但要是苏苏姐警觉起来特地在门后蹲守,或者在门口安装监控,他就会暴露。所以他必须得用快递的方式送礼物。”

顺着这个思路,莫清清拿出抽屉里的荧光笔,挑了一只最深颜色的在地图上自己小区的位置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这个不规则的圆差不多把周围一公里的范围都包纳了进去。

莫清清接着点点头:“嗯,苏苏姐的爸爸如果在同一个地方投快递,也很容易会被查到,所以才要满城跑。那么这些分布在各处的投递站又有什么关联呢?只要解开这个谜,剩下的问题就简单了吧?”

莫清清歪了歪脖子,思维再次发散开。时间在莫清清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走。夜渐渐深了,小区入夜后便显得特别安静,除了流浪猫狗偶尔的叫声,就只有更远处还在运营的公交车开过的声响。

“嗯?公交车?”莫清清突然从沉思中抽离,仿佛一个猛然钻出水面的潜水者。她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徐苏苏的父亲甚至舍不得寄贵的快递,那么他出门去寄东西是用什么代步的呢?从城东跑到城西可不是仅用两条腿就能走到的。

“能用来代步且廉价的工具就是公交车、地铁以及共享单车……”

莫清清拿出手机开始查找路线图。

“我找到了!”

举着手机欢喜地叫唤起来的莫清清,把刚好关店回到家的父母吓了一跳。

“清清你干什么呢?一个人大呼小叫的?”房间外传来了妈妈关切的声音。

“没什么?就是解开了一道大题有点开心!”莫清清回应着。

试问哪个父母听到自己的孩子为这种事情高兴时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呢?

莫清清知道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赶忙调整好心态,她重新把手机举到眼前,距离近到几乎要拍在自己脸上。

手机上显示的是一条48 路公交车的路线图,通过想象和对比,这条路线图和地图上的标记在莫清清脑中慢慢重叠在了一起。而这条线路最中间的一个站点,距离她住的小区仅百米远。

8

徐苏苏父亲藏在小区里的可能性非常大,莫清清住的小区建在老城区,这片地方交通不是那么便利,房价也低廉,人口流动性很大,加上徐苏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如果他再稍微乔装一下,那么即使站在徐苏苏对面她都不一定能认出来,显然藏在她周围反而是最稳妥的做法。而且,徐苏苏的父亲是在她母亲去世后突然出现的,这也说明了徐苏苏的亲戚中有人和她父亲保持着联络,从这方面入手其实是最简单的,但徐苏苏自己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莫清清这个住对门的高中生显然更不可能了,而且还会打草惊蛇。

于是莫清清决定放弃这条线,转而查找快递的来源。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莫清清第二天又把李驰毅叫出来,撵着他跑去物业找人,用的借口自然还是对付快递大叔的那一套。这件事莫清清当然不能自己出面,毕竟她是小区里的知名人物,不方便抛头露面。

不知该说物业公司那位大婶特别单纯还是富有同情心,总之在李驰毅七分做作三分走心外加磕磕巴巴解释完理由之后,她竟抹着泪花帮李驰毅筛选出了几个年纪在50 岁以上疑似徐苏苏父亲的住户。

拿到了名单的莫清清和李驰毅立刻把小区前后四幢楼跑了个遍,但结果却让她欲哭无泪—— 没有一个人对得上!

这些“嫌疑人”中有的家境富裕,有的光外貌上看就知道和徐苏苏是两类DNA,唯一一位年纪外形都合适的,却在上周因为酒驾被拘留了,显然他也不是。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莫清清和李驰毅的调查好像回到了起点。

“不甘心啊!”莫清清从沙发上翻起来,一堆资料从她身上散落到地板,“什么结果都没有查到,整个周末还都搭进去了,什么题都没做!”

第一次来到莫清清家的李驰毅显得有些拘谨,他端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有些苦恼地叹气:“这种事明明你自己去查就可以了,还非要我跟着。”

莫清清可不这么认为:“我一个女生去敲陌生人家的门总归是不好的,得有个人壮胆。”

“你在街坊邻里中口碑不是很好吗?”

“口碑再好人家也只当我是个孩子啊!”

“好孩子的待遇可比我这种来路不明的孩子强多了。”

“你非要抬杠是不是?你是不是平时也这么跟宋昕遥讲话?”

“你平时也不是这么跟班里人讲话的啊。”

“我现在不是在家里嘛!”

“这算两副面孔吗?”

“这叫放下伪装。”

“谢谢你拿我当哥们儿哦!”

莫清清被李驰毅的贫嘴给气笑了,她现在总算有点明白宋昕遥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和李驰毅处在暧昧来暧昧去的阶段。一般的女生真会被李驰毅这张破嘴给气晕。她的思维已经陷入死胡同,再加上李驰毅那么一激,脑袋彻底变成了糨糊。她只好又翻倒在沙发上,以一副抹香鲸搁浅的姿态喃喃道:“搞不懂啊—— ”

“你说的是这个案子还是别人看我的态度?”李驰毅问。

“后者!”莫清清回了他一句。

李驰毅却好像没听出莫清清话里的揶揄,自顾自思考着:“看来,我们缺少一块最核心的拼图呢。”

“你说的是这个案子还是别人看你的态度?”莫清清反问。

“前者。”李驰毅回答。

这种鸡同鸭讲的对话竟然也能继续,不知道是该说莫清清和李驰毅有默契,还是说他们两个物以类聚。

“不行!”莫清清跳起来,把地上的资料拿起来又快速浏览了一遍,“他们当中一定有人在撒谎,你有没有办法使点非常手段,撬开‘那个男人’的嘴!”

“喂!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啊!”李驰毅很想把茶几上的果盘扣在莫清清头上,让她冷静一下。

两人还在斗嘴,这时外面响起了钥匙开门声。莫清清和李驰毅朝门口看去,莫清清的母亲正拎着一袋水果走进来。

“你同学来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去买了些水果。”莫清清的妈妈说着就走进厨房洗水果了。

莫清清很少会带同学来家里,更别说男生了,这是头一遭,莫清清的母亲显然觉得应该招待得隆重一些。她自然是信得过女儿的为人,女儿解释两人是在攻克一道难题那一定就是在攻克难题。

洗完水果,莫清清的妈妈端着切好的桃子、苹果和西瓜放到两人面前。莫清清自然是不会碰桃子的,李驰毅也不知道莫清清的体质特殊,反而是莫清清的妈妈叭叭地开始介绍起来。莫清清心中一凛,知道妈妈一旦进入聊天状态,那就是鸡毛蒜皮讲个没完,哪怕聊天对象是女儿的同学也一样。

“这桃子可甜了,清清对桃子过敏不能吃,你不用客气,多吃点。”

李驰毅尴尬地看了一眼莫清清,他伸手越过桃子,拿起一片瓜。莫清清则阴沉着脸,抓起一片苹果。与此同时,她还眼神不善地瞪了一眼李驰毅,目光中所隐藏的意味不言而喻:

“在我的家,吃我的瓜?”

李驰毅果断选择了逃避莫清清的目光。

然而莫清清的妈妈还在那儿絮絮叨叨:“这过敏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辈子都吃不了桃子那多可怜啊。过年那阵她舅舅从外地寄了一箱的桃子干来。她不能吃,我们也不爱吃,一直放到过期也没动,后来连箱子一起扔了,就在上个月。唉,你说多糟蹋东西啊!”

李驰毅吃着西瓜,又尴尬地看了一眼莫清清。

可这一眼却把李驰毅吓了一跳,因为莫清清这时竟然死死地盯着果盘里的桃子,表情十分瘆人。

“你怎么回事—— ”

莫清清没搭理李驰毅,确切地说,她脑中此刻正经历着一场狂风暴雨。

咚咚—— 有什么东西敲在她的心头,震颤着她的四肢百骸。她脑袋嗡嗡作响,因为妈妈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各种琐碎的片段如拼图一般一片片归位:被丢弃的礼物、不同地点寄出的快递、化妆品上异样的气味、不见踪迹的男人,还有舅舅寄来的桃子干,当最后一片拼图补满空缺的时候,一幅名为《真相》的画完整地浮现在莫清清的脑海中。

“原来是这样!”

莫清清浑身发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莫清清的妈妈赶紧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莫清清回过神,给了妈妈一个“我没事”的微笑。

笑过之后,莫清清又陷入沉思。真相明明让人难以置信,却又无比符合逻辑,她没有感到狂喜,也不觉得愤怒,只是感到难过。

9

趁天还没黑,莫清清带着李驰毅迫不及待地敲开小区里的某扇门。屋里的人打开门看到一脸严肃的莫清清和一脸震惊的李驰毅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迅速镇定下来,沉声问:

“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莫清清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是徐苏苏的爸爸没错吧。我们能谈谈吗?”

“你—— ”

“虽然你一直戴着口罩,脸上还有疤,但我猜她和你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们可以进去说吗?还是我直接喊苏苏姐过来比较好?”

“唉别—— 你们还是进来吧。”

莫清清和李驰毅第二次进到清洁工的家,徐苏苏那些丢弃的礼物依然整整齐齐摆在屋里,莫清清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清洁工对待这些东西也太小心翼翼了。然后还有快递盒上的廉价香味,现在莫清清可以确定那是为了掩盖垃圾臭味的芳香剂味道。但真正让莫清清意识到清洁工就是徐苏苏父亲的,还是最关键的那个点—— 舅舅送自己的桃子干。

“你是怎么知道的?”清洁工这样问就等于承认了莫清清的推断。

莫清清没有装模作样从头讲她的推理过程,而是拿出自家店里卖的一袋桃子干说:“其实我也曾收到过不得不丢掉的礼物。我和苏苏姐住在同一层,东西都丢在过道的垃圾桶里。要是不看盒子上的快递单根本无法区分这是哪家丢的东西,更不用说苏苏姐偶尔也会把快递单从盒子上撕掉。你如果会把垃圾桶里看起来完好的东西收集起来,那么你屋子里肯定会有我上个月丢掉的桃子干。

但眼下的事实只能说明,你能够区分我和苏苏姐丢掉的东西。除了你就是寄出快递的人,没有别的解释了。”

听完莫清清的话,半晌后清洁工重重叹了口气,他摘下口罩,脸上的伤疤触目惊心。尽管表情依旧紧绷,但莫清清隐约感到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沉重。

“我的脸是在厂里工作时被蒸汽烫伤的,很吓人吧?苏苏小的时候,我一心想发财,丢下她和她妈妈,跟同乡一起去南边赚钱。结果钱没赚着,还毁了容。

我没脸回去找她们,就在南边打零工。直到我从老家的亲戚那儿听到她妈走了的消息,我真的非常后悔。我一直想着她们母女,放不下心让苏苏一个人过,才偷偷跑回来看看她。”

清洁工狠狠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着情绪。

“我欠苏苏太多了,不知道怎么还才好。”

“那就让她狠狠打你一巴掌吧。”莫清清冷淡地说。

“喂等等!”李驰毅想要阻止莫清清说下去,但莫清清没理他。

“这是苏苏说的,她说找到你以后一定要揍你。你要真有担当的话,不管打也好,骂也好,至少先去面对,至少比这样躲起来做缩头乌龟强吧?”

“可我—— ”

“你算什么男人啊!”李驰毅也难得发了火,他说道,“你这种懦弱的家伙能干什么?我就是个十几岁的高中生,成绩也一般般,人生阅历肯定没你丰富,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可我懂得男人该有担当这个道理,这是我爸教我的。你也是人家爸爸,不会不懂这个吧?亏你还口口声声说欠她的,光说不做又有什么用?你这岁数都白活了是吧?”

莫清清投给李驰毅一个赞赏的眼神,这可能是李驰毅十七年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甚至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都显得帅气了几分。

接着她转向清洁工,补充道:“原不原谅是苏苏姐的事,但你不能觉得也许得不到原谅就躲起来偷偷摸摸过日子。别说是我们这样的高中生,就连幼儿园的小孩子都明白一件事—— 做错了,就该道歉。”

做错了,就该道歉——

清洁工坐在桌边反复嘟囔着这句话,甚至连莫清清和李驰毅退出屋子都没注意到,他坐在那里发呆了很久很久,夜色浓重却盖不住他满面愁容。

那天晚上,徐苏苏听到了外头的敲门声,她打开门惊讶地看着戴着大口罩的小区清洁工站在门外,他抱着一袋子自己之前丢掉的礼物深深地低着头,摘下口罩的同时泪水浸湿了那爬着伤疤的苍老脸颊,他除了不断重复“对不起”

三个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徐苏苏一下全明白了,千百种情绪涌上心头,但最盛的还是怒火。心里头重复了千百回的怎么把那个混蛋男人千刀万剐的想法最终没有付诸行动。她抬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父亲一记耳光,之后自己却疼得捧着手大哭起来。

对不起—— 这句迟到了二十多年的道歉像山一样压在两个人心头,又像洪水一般使委屈、愤怒和无可奈何倾泻而出。

时光仿佛回到遥远的过去,蓝天下一个年轻的父亲把年幼的女儿扛在肩上开心地玩闹,年轻的母亲在一旁咯咯笑着,眼里是满满的幸福。

“爸爸、妈妈,还有苏苏,永远都不分开。”

“当然喽,永远都不分开。”

如果能再早一点、再勇敢一点做出决定,这样的美好是否能够延续,伤痛是否不会再有?

10

楼里动静闹得有些大,楼上楼下都跑出来看,居委会的人也来了,又是安抚又是调解,沸沸扬扬一直闹到深夜。

莫清清是唯一没有出去围观的人,她紧闭着房门,趴在书桌上神游天外。

十七年的人生,解开了数不清的难题,也窥探过许许多多的秘密。可这回,她第一次发现揭开真相好像也不是那么值得开心的事。她甚至有种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徐苏苏的哭声断断续续透过门缝传到她耳朵里,那么近,又那么远。莫清清听着听着突然变得内疚起来。

十七岁呀,这个年纪的女孩多愁善感,睿智冷静的莫清清也不例外。

当然,多愁善感归多愁善感,莫清清并没有忘记她对李驰毅的承诺。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李驰毅的电话。

“班长,我可一直在等你电话呀!”李驰毅元气满满的声音传来,莫清清觉得这家伙这辈子都和伤春悲秋的情绪无缘。能说出一句“多喝热水”恐怕是他最大的温柔了。

莫清清依然趴在桌子上,低垂的刘海遮住她的眉眼,长发像失去生气的草叶耷拉在背上。

“关键是盐奶茶。”莫清清有气无力地说,“宋昕遥故意把盐奶茶塞给你就是给你提示。你知道盐是什么组成的吗?”

李驰毅脱口而出:“氯化钠。”

“对,氯化钠的化学式是NaCl。钠是第十一号元素,氯是第十七号元素。

写在课本里头的东西。宋昕遥叫你多看看书也是在给你提示。所以你的手机锁屏密码是1117,就是这样。晚安。”

没等李驰毅做出回应,莫清清便挂了电话,然后决定洗洗睡觉。烦恼的时候,睡觉是最好的解药。没有什么是睡一觉忘不掉的,要是有,那肯定是因为睡不着。

第二天,莫清清像往常每一个星期一一样,起床、梳洗、吃早饭,扎个马尾后波澜不惊地去上学。学校也如往常一样喧闹。

李驰毅笑容满面一整天,看他和宋昕遥有说有笑的样子,想必已经和好了。

他没来打扰莫清清,也没有声张自己和莫清清在前一个周末非同寻常的经历。

仿佛一切都和往日一样透着一股岁月静好的治愈能量。莫清清喜欢这样的日子,能让她安安稳稳地学习。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她就清静了这么一天而已,周二一大早李驰毅又哭丧着脸坐到她面前。

莫清清看着李驰毅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的便秘样眉头一皱,立刻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不会又被改密码了吧?”莫清清一针见血道。

“我不该和宋昕遥说‘提示那么明显我随便猜猜就猜到啦’,我更不该和她说‘麻烦下次换更难的啦,一点挑战性都没有’。这下全完了,她这次一点提示都没有给我留!”

李驰毅趴在莫清清的课桌上,语气沮丧到极点,像极了弄丢了爱情的可怜虫。

“不作死就不会死,你怎么不懂呢……”

莫清清感到太阳穴一阵阵刺痛,血压正在升高。

她不得不承认,李驰毅和宋昕遥的瓜非常不好吃。

皇帝陛下的玉米,作家、漫画编辑。生于南方,高中时开始创作小说,写过杂志评论,做过自媒体编辑,出过同人志。尤爱动漫和漫画剧本创作。推理小说代表作:“少女福尔摩斯”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