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何才能真正理解其他生命
李彦锦
这部电影让我想到的是我们如何才能真正理解其他生命。
在没养猪之前,小学生并不真正了解猪,他们了解的只是猪肉。当他们养了猪之后,他们的看法开始变了,认为小P不一定应该被吃。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孩子说:“小P和其他的猪不一样。”
是啊,它和其他的猪不一样。
我们生在世间,最先接触的是我们的亲人,他们是我们最先见到的人。他们告诉了我们其他的人是什么样子,但是在我们心中,他们和其他人不一样。
然后我们又会认识一些陌生人,然后成为朋友,这些人在我们心目中也会和其他人不一样。
亲人和朋友,是和其他人不同的。在遇到好事的时候,我们会想到他们;在他们遇到麻烦和危险的时候,我们会挺身而出。我们会为他们做一些特别的事,就像那些孩子们不愿意吃小P一样。
但是人的一生是有限的,我们认识的人总是有限的,在整个世界看来,只是极少极少的一部分,就像小P只是很多猪中的一头。最后大部分人我们永远接触不到,成为了我们永远接触不到的陌生人。
这些人和我们认识的人一起构成了“天下”。
“天下”这个概念在史书里屡屡被提起,总是被争夺的对象。
哪一个男儿不曾想过纵马提枪,凭着三尺青锋,一腔热血,纵横世间,将天下握在手中?
“天下”这两个字太诱人。
可是这天下是由人组成的。
一本书里一个将军说道:
“其实每个男人的血管里,无不涌动着对这苍茫天下的渴望啊。与兄弟们一起,跟着一个英雄取得天下,这个念头驱使多少年轻人踏上战场,永远不能回到故乡。可是你真的明白什么是天下么?天下不是一个空虚的荣耀啊,天下是许许多多的人,如果你有机会和他们每个人谈话聊天,你或者会喜欢他们之中的一些人,而讨厌另外一些。而你要取得天下,你就要首先摧毁它,那么我问你,你真的忍心杀死一个你喜欢的人么?你上阵那么多年,应该已经杀了很多人,可是你没有过这个感觉,因为你还没有机会听被你杀死的人说话。在你看来,你杀死的是敌人,可是你们原来可以不必是敌人。”
“天下,其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东西!”
“它不仅仅是一个荣耀,一个筹码啊!”
战士在战场上杀掉他们的敌人,从没想过为什么,就像我们吃猪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但是一旦我们去了解,去和每个人谈话聊天,我们会发现原本有些人是不必成为敌人的,我们会喜欢上一些人,就像是孩子们和小P接触后,才明白猪并不是生来就是食物,猪也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可是我们没有这个机会,我们无法去了解每个人,去了解他们的悲喜、他们的想法,就像我们最后也无法与所有的小猪接触一样。所以最后,我们还是会为了自己伤害一些人,就像最后,我们还是会吃猪肉一样。
可是我们原本不必这样。
每一个人都是社会神经的一个末梢,一个人死了,那种痛苦会蔓延开去,传到其他的角落。在战场上被杀的人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妻儿,他死了,这些人都会痛苦的。但是到了战场上,我们还是不得不杀了他,因为他是敌人。我们终究无法了解所有人,所以会有仇恨,会有伤害。
真正了解一个人很难,就算是亲人朋友也会有许多的误解。有的人,了解他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当你真正懂了,他说不定已经死了,一切只是镜中的花月。就像孩子们终于爱上小P,却不得不告别。
如果反过去看史书,就像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看山下的人厮杀。你站在山上,白衣飘飘,不染一滴鲜血,感觉好极了。可是你没有真正去过山下的战场。你永远也不知道史书里说的“秦魏伊阙之战,斩首十三万而还;秦韩新城之战,斩首二十四万而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你看不见长江水下的折戟,淝水河边的马鞭。你以为的天下,仍然是书上的世界。
人还是我们的同类,了解其他人都那么难,更何况是其他生命?
“人和人之间本没有什么恩怨,只是大家都会因为自己的缘故伤害到别人,就变成了敌人。如果怀着不信任的心,最好的朋友也会反目。所以每次逢到恨什么人的时候,要想到别人也许心里也很难过,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这样便不会放纵自己的爱恨了。”如果能这样做,大概就很好了。
在吃猪肉的时候,我们也要学着感恩吧。
【陆晓娅说】
李彦锦同学说,“这些人(陌生人)和我们认识的人一起构成了‘天下’”。学者赵汀阳在《坏世界研究》中,特别推崇“天下”这个概念,认为它包括了地理学、社会学、心理学和政治学的意义,比西方人的“世界”含义要更饱满,它创造了思考政治问题的“世界尺度”。
不管“天下”这个概念是否应该取代“世界”这个概念,今天的世界已经和“天下”概念诞生时有了极大不同。
过去,我们对陌生且不同的“他们”总是怀有恐惧、不安、敌意,因此在与“他们”相遇、产生冲突时通常是用暴力来解决,杀了他们、赶走他们、将他们变为奴隶,等等。人类很容易用“非人”(dehumanization)的心理机制,将“他们”视为比我们低劣的人、不是人的人,从而使杀人、对人的奴役变得可以接受(参见大卫·利文斯顿·史密斯的《非人》[8])。但是在现代社会中,人们的生存领域早已突破血缘地缘关系,“我们”与“他们”(和我们不同的陌生人)更容易相遇,甚至不得不一起生活。
那么,“我们”和“他们”,如何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心理学家说,“也许我们这个时代最主要的心理难题就是培养尊重人类差异的能力”,我深以为然。当人类走出村庄,走出乡镇,走出有形无形的国门,开始所谓“地球村”的时代时,理解并尊重差异,成为人类能否跨越文化鸿沟,在这个世界上共存共赢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