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离我有多近
(匿名)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钟,屋里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电脑边,桌上是一杯喝得剩下一半的茶,茶已微凉。我起身加了半杯热水,回身坐下。一片寂静,只有茶杯中慢慢腾起的水汽在白炽灯下升起,翻滚,散去。我将目光放到眼前的电脑屏幕,上面只是一个刚打开的Word空白画面,光标在规律地闪烁,提醒着我们生命的流逝。细细地看了几秒,顿时觉得闪烁带来的每一下颤动都变得好沉重,在这寂静的午夜,我们脆弱的神经也随之微微抖动,每一下都带着我们的灵魂向死亡更进一步。
早些时候我便想,文章的题目应该是“死亡离我们有多远”,还是“死亡离我们有多近”?想了许久,前者未免有一些逃避的嫌疑,更像是幼时的我说的话,而如今,我要做的是面对死亡,直视死亡,后者便更为合适一些。
二十年前我呱呱坠地,毋庸置疑,在我诞生的一瞬间我便注定给死神的任务清单上增添了一笔,只是这个时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罢了。对于儿时的我来说,死亡或许只意味着一个词,一个单纯的词而已,并没有太多的意义。我想如果我的父母仅仅告诉我有“死亡”这个词存在,而不告诉我它的意义时,天真的我可能会向妈妈要一个“死亡”吃。可它背后的含义谁又能讲得明白呢?生理学上的死亡意味着心脏功能永久性停止,我们眼中的死亡是呼吸停止,心脏不跳;佛家的死亡叫轮回,皇帝的死亡叫驾崩;好人死亡意味着上天堂享极乐幸福,坏人死亡意味着下地狱赎前生罪孽……没想到,短短死亡二字便有如此多的意义,父母又怎能向年幼的我解释明白呢?
慢慢地,随着我一天天长大,对于正朝气蓬勃的我来说死亡更不值得一提。年轻的我正如清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炽热的光将死亡的阴影牢牢地踩在脚下。不错,我们正青春,死亡离我们很远,我们可以聚在一起大谈新闻中的死讯而面不改色,可以聚在一起彻夜通宵地看僵尸片而寻求刺激,我们甚至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有考虑死亡的那一天,甚至趣谈死后就变成吸血鬼,还可以娶伊莎贝拉(电影《暮光之城》里的情节,讲的是吸血鬼爱德华和人类伊莎贝拉的爱情故事)。不错,对于那时的我,死亡离我有多远?呵呵,还很远。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死神第一次向我打了个招呼。午夜两点多,我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外婆病重,情况很不好,让我赶快到医院,看看能不能见外婆最后一面。电话里的妈妈显然早已压制不住情绪了,哽咽的话语字字打在了我的心上。然而不幸的是,我还是没能和自小带我长大的外婆说上最后一句话。站在病床前,看着外婆的氧气罩被取下,看着护士将白单子拉过外婆的头顶,电视剧里的情节真的在我身边上演了,可这次,我是主角。随后的一个星期,我又陆续经历了守灵、发丧、火化、入棺,直到将外婆的骨灰安放好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死亡又多了一个含义——对于我来说,那就是我再也见不到从小疼爱我的外婆了。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死亡都会被赋予更多的意义,只要人与人之间还有情,那么痛便或多或少成为了这些新意义归来的附属品。的确,没有人能预知死神什么时候光临你的生活,就如同你永远不知道生活中的下一块巧克力是什么样子,这无疑给严肃的死亡增添了趣味性和神秘感,而世人往往缺少一个可以容纳下这份神秘趣味的胸怀。
时至今日,我依然会想,外婆到底去了哪里呢?她真的像妈妈所说的那样到天堂享受极乐世界的幸福去了吗?她真的会在冥冥之中注视着我,保护着我吗?或者她已经转世轮回,那她又投了什么呢?这一切都不得而知。然而,人天生富有好奇心,许多哲学家一生致力思考死亡的意义。曾有一个朋友在与我谈论死亡时问道:“对于一个放弃生命的哲学家来说,对死亡的思考是他在世时的精神寄托,还是引导他自掘坟墓的罪魁祸首?”依我看来,这很难回答,站在不同人的角度上,观点也是大相径庭的。不可否认,一个人在一生中或多或少都会对死亡有一定的思考,但我们常人源于对其的敬畏之情,往往只谈皮毛,或避而言他。死亡正如烈日骄阳,人们敢于忍痛直视它的时间只有短短数秒,多则一两分钟罢了。可如若能忍住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少之又少的人可能会有幸目睹骄阳西下的场景,到那时,眼前一定又是另一番天地了。这就不难解释,常人眼中难以理解的自我放弃生命的行为,或许正是极少数人超脱的一种方式。其中的滋味,我想也只有那些人自己知道了。
常言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可这偌大的世界又何尝不是一台更大的戏呢?四季更替,生死轮回,每时每刻都有生命陨落,又有新生命诞生。这一切的一切看似随机,却又仿佛被写进剧本似的,只是戏词换成了一行又一行的时间表,那么严肃,那么庄重。死亡离我们有多近?很近。因为谁都不知道剧本里的内容,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完成自己角色的使命。整个人生大戏只有一名导演——死神,所有的演员都是观众,而所有的观众都终究会成为演员。在台上,你永远不知道导演什么时候宣布你下台,你的台词有可能多到令所有人都羡慕崇拜,也有可能只有短短几个字而已。有幸的是,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可以看到接替自己的下一个,两个,三个……角色,可我们终究看不到这台大戏谢幕的场景,这是一台不会谢幕的戏。
死亡到底离我们有多近?我觉得这远比讨论死亡离我们有多远更有意义,至少我小小地做了迎接死神这位“导演”的准备。死亡就在我们身边,或许只是一个抬脚和一个落下的动作,我们在日常的行走之中便有意无意地扮演了多次死神的角色。甚至有时当你怜悯一只蝼蚁的丧生时,来不及收起的脚已经成了蝼蚁生命的主宰者。而万物的生命终究不该有所主宰,至少不应该由我们人类决定,要不然未免太过悲怆了。如若换个角度思考,蝼蚁于人类又何尝不是我们于自然,那么的渺小,那么的不值一提。大自然是否有怜悯之心呢?疾病,意外,自然灾害,地震洪水……当眼前一个个本不应该面对死亡的人去叩打死亡这扇大门时,我们是多想将他拉回来,告诉他这世界上还有更多美好应去享受,可我们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了魔的他打开大门越来越离我们远去。无奈啊无奈,无奈之中我们又能做什么呢?祷告,又或是怀念。如若说对死亡的思考真的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珍惜,珍惜身边的人,珍惜眼前的人,珍惜那个还在舞台上陪着你演出的人,珍惜那个还没有着魔的人,同时珍惜自己在戏台上的机会。
谈至此,我想应该告一段落了,对死亡的思考总能让我沉静下来,思愈深,便觉得愈沉愈静,身上那么一股子热乎劲开始降温。既然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我也应该收拾收拾,准备去演好明天的戏了。毕竟每天的台词都不一样,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便不会回来了。
死亡离我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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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濂:《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02页。
[2] 凡客体,即凡客诚品(VANCL)广告文案宣传的文体,2010年通过其形象代言人韩寒和王珞丹推出后,网络上立刻出现了很多模仿之作,随即被称为“凡客体”。
[3] 辜琮瑜:《最后一堂生死课》,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1年,第1页。
[4] ]参见胡宜安:《现代生死学导论》,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28页。
[5] ]参见傅伟勋:《死亡的尊严与生命的尊严》,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99~100页。
[6] ][美]欧文·亚龙:《爱情刽子手》,张美惠译,太原:希望出版社,2008年,第88页。
[7] 李嘉诚基金会“人间有情”全国宁养医疗服务计划办公室:《姑息医学:晚期癌症的宁养疗护》,汕头:汕头大学出版社,2008年。
[8] [美]亚隆:《直视骄阳:征服死亡恐惧》,张亚译,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9年,第9页。
[9] 索甲仁波切:《西藏生死之书》,郑振煌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4页。
[10] ]参见刘小枫:《沉重的肉身》,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年,第7页。
[11] ]张万洪、程骞编:《缤纷法影:美国电影中的法律》,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年,第259页。
[12] ][美]罗伯特·麦基:《故事:材料、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周铁东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年,第5页。
[13] [美]路易斯·贾内梯:《认识电影》(插图第11版),焦雄屏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7年。
[14] 戴锦华:《经典电影十八讲:镜与世俗神话》,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2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