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未婚妈妈
我曾在加拿大开过干洗店，认识麦当娜是因为她妈妈卡拉总到我的店里来水洗衣服。
卡拉是个四十多岁的白人，黄瘦、干巴，深深的皱纹爬满脸上，嗓音沙哑，动作粗鲁，一看就是生活比较艰难的人。在洗衣服的间隙，她总是和我聊她的三个孩子，脸上都是骄傲。后来说，哪天领来给你看看。
一个周六，她果然领着三个孩子一同来到店里。
看到他们，我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忍不住要张开了。她的三个孩子个个漂亮、圆润，根本不像卡拉的干瘪样子。最令人吃惊的是，三个人的肤色完全不同，如果不说，大概没有人会把他们看做是兄弟姐妹。
老大就是麦当娜，十五岁，是个金发美女，老二九岁，是个黑人男孩，老三是个女孩，七岁，黑头发，白皮肤。老大美丽干练，两个小的天真活泼，眼神灵动，十分可爱。
麦当娜从进门就开始忙乎，她手脚麻利，一边把衣服分类放到不同的洗衣机里，眼睛还盯着弟弟妹妹的动向。不一会工夫就把衣服全洗上了，然后领着弟弟妹妹出去逛街了。
卡拉站在一旁那叫得意，有女儿在，根本不用她动一下手指头。
我说：“你这大女儿真能干，长得也漂亮，像歌星麦当娜，那个干练劲更像。”
听了这话，卡拉的嘴都不知要咧到哪里去了，连连点头，说在家里那两个小的听姐姐的话超过听大人的话。
只是那孩子眼睛里有种冷冽的光在闪动，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应有的。
下一次来，卡拉告诉我，大女儿听我说她长得像麦当娜，在家里对着镜子又唱又跳，一边扭一边说：“我是麦当娜，我是麦当娜。”
后来我和卡拉交谈时都以“麦当娜”称呼她，她的本名我已完全不记得了。
麦当娜随后经常来洗衣服，有时一个人来，有时领着弟妹一起来，像个小妈妈一样照管着弟妹。
这一天晚上，卡拉一个人进到店里，气急败坏地对我说：“麦当娜离家出走了！”
我吃惊地问：“怎么会？为了什么？”
卡拉说：“我也不知道！一定是被哪个野孩子勾引走了。”
“你们有没有找？有没有报警？”
“找了，但找不到，她学也不去上了。”
麦当娜看起来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又有几分傲气，早熟懂事，不是能被人勾引走了的女孩类型，这里面应该有什么隐情。
我和店里的员工朱莉说起麦当娜离家出走的事，朱莉以前和卡拉在一个工厂工作过，了解卡拉的一些事情。
朱莉长叹一声说：“卡拉的话你不能全信，她的三个孩子父亲个个不同，老二的父亲现在还在监狱里……她找的那些男人，唉！”
“老二的父亲为什么蹲监狱？”
朱莉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他强奸了麦当娜。”
我愣在那里，只听她又说：“当时麦当娜才七岁。据说麦当娜和卡拉现在这个丈夫关系也不好，她离家出走或许和这个有关。”
简直令人不愿意去相信，那个漂亮又能干的女孩，曾经有过怎样惨痛的人生经历！现在又在经历着什么？
一个星期后，卡拉又来洗衣服。我一见到她马上问：“麦当娜回来了吗？”
她摇摇头：“前两天我们全家到购物中心去，她妹妹发现了她。你记不记得麦当娜穿的那件黄色棉衣？妹妹一眼就认出了那件衣服，追过去喊姐姐，麦当娜扭头发现了妹妹，转身就朝另外一个方向急走而去，一边走一边还把棉袄脱了下来。等到我们追上前去，早已不见她的人影。”
卡拉情绪低沉地说：“她最爱护弟弟妹妹了，妹妹都没能喊她回来，看样子她是铁了心了。”
我说：“那她一个人怎么生活呀？”
卡拉咬牙切齿地说：“那天她身旁还有个年轻人，她一定是和那个浑蛋在一起。”
又过了一个星期，卡拉来告诉我，警察找到麦当娜了！
原来，麦当娜离家后，一直住在男朋友那里。
她的男友刚刚高中毕业，在一个工厂上班，住在姑姑家，为姑姑看房子。
周末，两个年轻人呼朋唤友，在那所大房子里彻夜狂欢，声音太大了，被邻居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在登记个人资料的时候，发现了麦当娜，立即通知了卡拉。
卡拉一大早赶去见到了失踪一个多月的女儿，瞟了女儿一眼，冲上去就打她的男朋友，边打边喊：“我叫你勾引我女儿！”
男友边抵挡边朝麦当娜喊：“你快拉住这个疯婆子！”
麦当娜拦在卡拉面前，冷静地说：“妈，你别闹了。这事和别人没有关系。你应该感谢他才是，如果不是他收留我，我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呢！”
卡拉拉住她的手说：“你跟我回家，有话回去慢慢说。”
麦当娜慢慢摇摇头：“我永远都不会回去了，那不是我的家。”
卡拉又问：“你到底为什么？”
麦当娜定定地看着自己母亲，半晌后才说：“你不知道？不知道就别问了，你回去照顾好弟弟妹妹吧，以后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卡拉说：“我是你妈，怎么可能不管你。”
麦当娜听了这话却背过身去，半天没出声。等她转过头来，卡拉发现她的眼圈都是红的，只见她斩钉截铁地对母亲说：“你要么就答应我住在这里，我会去上学，行踪都让你知道，要么我就走得远远的，你以后都别想再见到我了！”
卡拉一边讲一边掉眼泪：“那孩子从来不哭，现在为了不回家却哭了，我哪里敢不答应她，只好暂时由着她去了。只是那个浑球勾走我的女儿，我不会饶了他。”
我暗想只怕是麦当娜有些事不想让她妈妈知道，自己选择了出走，给弟弟妹妹保全个家。
又过了些日子，卡拉又带来一个坏消息：“麦当娜怀孕了！”
她还不到十六岁。
卡拉说她早孕反应很厉害，什么都吃不下，人瘦得利害。
去看妇产科医生，医生经过检查认为麦当娜的身体状况不佳，体重不足，胎儿的发育也远远没达到正常标准，即使勉强生下来恐怕也会有这方面或者那方面的问题，建议她放弃这个孩子。
男朋友认为她应该听从医生的话，何况本来这就是个不请自来的孩子，他们都还那么年轻。
麦当娜犹豫不定，她未成年，要流产必须要有监护人签字，她给卡拉打电话，征询自己母亲的意见。
卡拉坚决要女儿把孩子生下来，麦当娜听从了卡拉的建议。
她男友和卡拉的关系因此雪上加霜。
卡拉一再让麦当娜回家，接受她的照顾，麦当娜仍然坚持不回去。在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卡拉去看她，发现她和男友在吵架。卡拉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扑上去狠狠扇了那小伙子两个耳光，又踹了他一脚。小伙子气急，立即打了电话报警。
警察到来以后，卡拉说是小伙子先动手推麦当娜的，所以她才忍不住出手教训他，小伙子反驳他根本没有动麦当娜一根手指头，卡拉撒谎。
警察向大腹便便的麦当娜求证。
麦当娜沉默着，她终究不忍心自己母亲因此被警察抓走，认同了卡拉的说法。
警察将肇事的两人各自教训了一顿后离开了。
从此，麦当娜和男友的关系直转而下。
孩子不足月就出生了。麦当娜搬出了男友的住处，自己和孩子租了间小公寓住。她没有回学校完成高中学业，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照顾孩子。
因为是单亲母亲，政府负责她和孩子的生活费用。
我很久都没有再见到她的身影。
到儿子学校去参加家长会，看见了麦当娜的妹妹。她，一件露脐小背心，紧紧裹住圆润的上身，因为衣服太紧，让人产生她胸部已开始发育的错觉。下面是一条超短裙，露出雪白大腿，脚蹬厚跟凉鞋。
这哪里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应有的装扮？
我在心里暗骂卡拉浑蛋。想起麦当娜，难道当年，她就是这样打扮麦当娜的？
一年后，我又见到了麦当娜，她推着儿子到我的店里来洗衣服。
她消瘦了许多，眼睛里那种冷冽的光不见了，看着孩子时是柔和的眼神，只是她原有的那份灵气也消失了，整个人变得沉闷、庸碌。
卡拉曾提到孩子天天夜里哭闹不休，麦当娜自己一个人带得十分辛苦。
那个孩子看着明显有智力问题。
在洗衣服的间隙，她走出门去，站在那里熟练地掏出香烟，吞云吐雾起来。
我看着她的背影——她凝望着大街的孤寂背影，想起歌星麦当娜曾经对她的粉丝们说过：你要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追寻你心中的梦想。
不知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心中是否还有梦想？不知她是否还有追寻梦想的勇气和力量？
盼望她能挣脱命运的枷锁，像真的麦当娜那样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路来，而不是重蹈她母亲的旧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