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向“Amateur”精神致敬!
又到金秋十月。妈妈从家那边的溱湖带来了新鲜的菱角,这是别处无法寻觅的味觉享受。菱角是所谓“溱湖八鲜”的一个主角,颇有一批厨师擅长处理这些里下河的水中精灵。我喜欢照猫画虎,在哪儿就学哪儿的烹饪,比如在法国就学了一手法国菜,碰上高明的厨师长也爱讨教几招,我想擅长烹饪河鲜的厨子别的菜恐怕未必赶得上我。
就厨艺而言,我恐怕是个不折不扣的“Amateur”—不以此为生,不因之获得报酬,没有经历严格的科班训练,大部分也为自学。奥林匹克精神也支持“Amateur”,直到20世纪70年代依然禁止职业运动员参加奥运会,今天奥运会的拳击比赛也依然禁止职业拳手参加。达尔文和孟德尔并非职业的科学家,而搞科学的鲍罗丁今天以作曲闻名。
我不赞成有的职业音乐家(或者职业演奏家)用鄙夷的口吻批评爱乐者不懂音乐,或者有的评论家批评同行不懂意大利文却对意大利歌剧指手画脚云云。每次听到此类论调,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新东方烹饪学校的学徒用不屑的目光问我会不会颠勺,而我刚和国际饭店的粤菜大厨讨教完后厨的配料以及煨制海参的火候,大厨惊讶我家厨房里的配料之全之精以及我处理海参的细功夫已经超过了大多数普通饭店的厨师。顺便提一下,早已有蔡澜等美食家惊呼好厨子的流失,致使现在只有高档酒店和私房菜才能吃到真正的味道,而平民餐馆都已经被新东方烹饪学校的速成品霸占,我看有些职业音乐家的意大利语恐怕和新东方烹饪学校的厨子颠勺水平不相上下。
或许这个年代更应该呼唤像伟大的莎士比亚和达·芬奇那样自称为“Amateur”的真正高贵的艺术大师?
在北大、清华和中科院历来有一批狂热的古典音乐爱好者,我还有许多场景历历在目,如从美国载誉归来的概率和数理统计教授办公室里放着好多古典音乐的CD,还有对历史录音极为痴迷的马虬飞兄对录音和转制的如数家珍,以及超级瓦格纳迷、连不少职业瓦格纳歌手和专家都佩服的李璟睿兄拿着几个月的助教薪水抱回《指环》全集并凭此精通德语……
我还时常回忆起为严宝瑜教授担任助教时从北大和清华的学生中组织的浪漫主义音乐和贝多芬的演奏会,当贝多芬《合唱幻想曲》或舒曼的《C大调幻想曲》响起的刹那,台上同学认真的演绎以及严教授陶醉的神态、大教室里数百同学渴求的目光是世界上最美的一幅图画。还有北京大学学生合唱团邀请聂中明大师排练弗雷《安魂曲》的非凡演出历程,这些都是“Amateur”精神的闪耀: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深感荣幸,能够在聂中明大师生命的最后时光里陪他用弗雷《安魂曲》向伟大的艺术致敬,并给这位老艺术家以慰藉,因为我至今还记得这位共和国音乐事业的奠基人之一、留苏的高材生、白发苍苍的老绅士夹着乐谱精心在家准备了几个月后第一次来到北京大学学生合唱团排练厅时的情景,第一个和弦响起后我看到他镜片后面有晶莹的亮光—聂大师自认艺术生涯的巅峰是当年率团出国演出莫扎特《安魂曲》和中国无伴奏合唱,而2004年的时候,职业的音乐家们谁还会随他一遍遍排练这些?
这个小集子有很大的篇幅关于巴洛克音乐尤其是法国巴洛克音乐,这是我曾经花大力气下苦功夫钻研过的领域,无论是在凡尔赛宫的礼拜堂每周四的音乐会还是在路易十五的皇家歌剧院舞台上,对巴洛克音乐的挚爱依然历历在目,伴随着管风琴和羽管键琴的那几百个日日夜夜是我最难忘的回忆。一个中国人在凡尔赛巴洛克音乐研究中心的17世纪古法语诵读课还得了“优秀”,这是我永远都引以为傲的事情。感谢互联网,结识了不少同样喜爱巴洛克音乐的朋友们,我想这本书也是献给他们的。
还有不少文章是在巴黎的歌剧院、音乐会及欧洲音乐节上的评论,一部分没有公开发表过。通过这个侧面,或许能管中窥豹,亲近欧洲的艺术生活。一些杂文也收入其中,有针砭时弊、不鸣不平的文字,也有对中国音乐事业发展的建言献策。
没有著名音乐评论家、历史学家、我的老师刘雪枫先生的无数次电话督促和耳提面命,我是不会有勇气将这些粗鄙的文字整理成册的。严宝瑜教授称赞他为“中国的席勒”,席勒也是一个莎士比亚式的超级“Amateur”,不然怎能在公爵开办的高级军校里写戏剧,从此开启了自己的哲学、历史、戏剧和美学生涯?
向我的法兰西岁月回眸,向所有的“Amateur”致敬。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