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教师自我认同资本困境的突破

教师无法在真空中存在,因此,教师突破资本的困境,重建自我认同,一方面需要主体自我的努力;另一方面,也是更为基础性的方面是外部环境的优化与支持。

一、教师主体自我的突破策略

主体自我永远无法推卸其所承担的建立自我认同的使命。因此,教师自我认同的重建首先需要的是主体自我内在的精神努力。正是梁漱溟先生所说的“向内的用心和努力”,并且是“人心自觉之力”。[1]

(一)职业敬畏感的确立

教师职业有其内在神圣性,所以,人会将学校称为“世俗的教堂”。美国学者帕克·帕尔默曾明确提出“教育的健康发展依靠我们有能力把神圣与世俗结合在一起,以便彼此间互相纠正,互相充实。”[2]这是因为,教师作为知识与信仰的承载者,只有对这一职业的使命怀有敬畏才能实现其独特的存在价值,获得内在的自我认同感。然而,“在一个充满不敬的文化中,教育遭受的命运最为可悲——教育会变得日益平庸。当什么都不再神圣、不值得尊敬时,我们最多只能达至平庸。”[3]当前教师自我认同的资本困境正是与教师对这一职业的平庸化理解密切相关的。教师对这一职业的神圣感和敬畏感的缺失,导致其对这一职业秉持一种世俗化甚至是庸俗化的理解。因此,收入的高低、身份地位的尊卑都成为教师建立自我认同的核心标准。过于庸俗化的职业认知会遮蔽这一职业的精神内核,使教师难以发现物质之外的精神高地,难以沉静其心,投入感情以静享教育的美好和意义。“我们失去了惊喜的能力”。[4]因此,教师想要突破自我认同的资本困境首先要做的就是突破世俗的标准,更加充满敬畏地认识自己所选择的职业,在这一职业中创造超越性的价值和体验。

现在教师社会地位不高的一个内在原因是老师的自卑感。现在评价一个人,不看他付出了多少、奉献了多少,而可能会看他的收入是多少,或者是否可以签单,能签单就是有地位。选择了老师,就是选择了清贫,“君子固穷”,咱们的老祖宗孔子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老师本来就扮演着这样一种社会角色。如果社会给了你很多误解,你自己还不认识自己的价值,那真的是非常悲哀了,作为一名老师,你必须要有自己的职业自信。你就得相信我在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你可能是在生产线作业,生产一个个的零件,但是我在造就一批人,一批国家的新的建设者。在我的手下可能有特别优秀的人才,或者在我手下每个人都有其施展才华的机会,都成为人才,谁的价值能比教师更高。所以说,作为一名老师,面对他人的非议、不理解、舆论的压力的时候,期待国家的改善有点远,还得从自身调节,从自我的认同入手,自己觉得自己很光辉,走到哪儿去,你都能挺直腰杆,你能够很自豪地说,我在创造72个家庭的命运。

(二)自我价值的选择与实现

“要么服从欲望的引导,要么聆听良知的声音”,这永远是一对矛盾,却永远需要人类面对和回答。教师职业从来都不是一个能令人发家致富、身份显赫的职业,因此,选择这一职业的人就需要反思这一职业是否能够满足自我的欲望和需求?如果是一个物质欲望强烈的人,那么,选择教师职业注定无法满足其物欲;而对于一个权力欲和虚荣心极强的人,这一职业无疑也是无法令其满意的。正如一位老教师所言:“三尺讲台如同圣坛,外慕纷华者莫登之,心智浮躁者莫登之。”因此,在教师职业中,要想超越各种资本所形成的困境,就需要教师进行冷静的自我价值观的澄清和选择。价值澄清的过程,就是要真正回到这个职业,回到“深度自我”的内部,现实地思考,去寻找这个职业能够为自己提供的安身立命的最核心的支撑。美国学者莎伦·F.拉里斯等曾提出,变革时代需要的是“动态教师”,而动态教师应对社会变革和挑战的方式就是“依靠并发现内心的价值观”。[5]而这一过程恰恰是一个本真自我的发现过程,是自我力量的发现和实现的过程。这正是泰勒所倡导的赖以对抗现代性危机的“本真性理想”的实现过程,也是自我认同的一种深度建构的过程。因为“每个人都有一个原创的做人方式,这一观念意味着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发现自己之所是”,[6]从而确认自我的存在价值,而这种“‘存在之感受’将使我成为一个完美的道德创造物”。[7]借由这样的过程,使教师在发现自我的过程中实现自我价值,在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中建立真实而深刻的自我认同,从而对抗外界的种种**和规制。

当学生给你一个比较温暖的评价的时候,即使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你也会感受到当老师的幸福。当你走到路上,突然有学生一溜风跑出来,高兴地喊“张老师好”的时候;当看到学生实现自己的梦想的时候,成功的泪水留在他们脸上的时候;当学生悄悄在你桌子上放一个苹果,画一个笑脸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些孩子的心和你是在一起的。一个成功的老师肯定是走进了孩子的心里,愿意和孩子分享。今年参加骨干老师培训的时候,有个老师问,看过《哈利·波特》一部的举手,我举手了;二部的举手,我举手了;五部的举手,我举手了;七部的举手,我举手了。这时候我发现一百多号教师中只有我和一个年轻的女老师举手了。他说如果你看了三部以上的《哈利·波特》,你肯定是受学生爱戴的人,因为你的心还和他们在一起,你去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渴望什么、喜欢什么,你去为了学生改变自己,你也跟他们去喜好。这样的师生关系肯定融洽,这样你就一定能够实现你的职业价值感和幸福感。

(三)作为知识分子的身份构建

在社会转型的过程中,整个社会的价值体系都有待重建,作为社会良心的知识分子在这一过程中应该承担更加重要的责任,去引领社会的道德文化风尚,同时也确立自身的社会价值。一般而言,知识分子“担当着社会的道德规范、意义模式、生活方式等的建构和阐释的使命。他们常常对过去的或现存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道德规范等进行反思与批判,并传播一种新的价值观念与人文理想,而这也为社会的变革与发展提供思想上的‘火种’”。[8]作为知识分子的教师,想要从资本困境中突围,就需要发现其身份的特殊意义,需要在一般身份的意义上意识到,“现代上层身份理想的最大过错在于严重歪曲了生活中何者最重要的问题,以及把物质积累过程抬高到人生最高成就的水平,然而在一个更加真实的、更加全面的对我们自己的概念之中,物质积累充其量只是决定我们生活方向的众多因素之一而已。”[9]而且,要在知识分子这一特殊身份的意义上超越各种有悖伦理的物欲**,在道德文化层面有所坚守、有所引领,为整个社会价值取向的完善发挥独特的作用。而这种超越和坚守无疑需要一种道德理想主义的情怀,一种舍我其谁的担当。如同张承志所描述的:“逆着滚滚红尘,人欲横流的时潮,我的小船又顶着风起航了,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我命定如此,我命定要补充一种空白。当你们感到愤怒的时候,当你们感到世风日下没有正义的时候,当你听不见回音、找不到理解的时候,当你们仍想活得干净而觉得艰难的时候——请记住,世上还有我的文学。”[10]而教师所要做的就是拥有这样的责任感和担当意识,告诉那些孩子和大人们,在这样一个价值混沌、心灵空虚的时代里,还有老师在擎着光明的火炬,希冀烛照未来。只有发现了自身身份的独特价值,教师自我认同感的建立才能找到坚实的支撑,才能超越外在的种种规制而实现精神上的自由和自信。

二、客观制度环境的支持策略

英国学者阿兰·德波顿曾用形象的比喻说明了自我认同的建立对外界的强烈依赖。“我们的‘自我’或自我形象就像一只漏气的气球,需要不断充入他人的爱戴才能保持形状,而他人对我们的忽略则会轻而易举地把它扎破。因此,唯有外界对我们表示尊敬的种种迹象才能帮助我们获得对自我的良好感觉。”[11]我们的自我是在与环境的对话和互动中建立起来的,因此,教师自我认同的重建需要客观环境提供有力的支撑。

(一)收入分配制度的调整

在以市场经济为原动力的社会转型中,旧有的分配机制被打破而更为合理和引导社会发展方向的制度却未建立和完善起来。在这种背景下,教师在经济资本占有上的劣势以及伴随而生的社会生活中的尴尬和困境,都影响了教师的自我认同。为此,调整现有分配制度,尤其是加大教育投入,提高教师的工资和福利待遇,让这些决定中国未来的人能够充满自信和荣耀地面对自己的使命,而不是在经济的束缚中捉襟见肘地为生存而困窘,令心灵蒙垢。

因为,提升教师工资待遇所产生的影响,不只是物质层面的,而是提升了教师在学生以及社会群体中的声望和尊严,使教师职业更能获得尊重和崇尚。这样,教师就能更有权威地进入教育过程中,也更加自信地影响学生的价值观和未来。“知识有用”“知识能够改变命运”需要有信服力地在教师身上得到体现,才能成为影响社会价值理想的积极力量。

(二)社会价值体系的重建

整个社会的价值体系将每一个人笼罩其中,每个个体的挣扎和改变都是艰难而微弱的。环境往往会作为一种裹挟的力量扭曲个体的价值取向,教师也难以幸免。这正是“道德的人与不道德的社会”的悖论性关系。在势不可挡的功利主义、享乐主义以及金钱至上等价值观念的洪流中,要求教师固守清贫、心无旁骛难免过于苛刻。如果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不是单一的物化标准,那么教师还可以固执地在自己的精神高地上守护自己的尊严和高贵,守住内心的沉静和自信,还可以牢牢地拥有对自我的认同。然而,这样的如果仅仅是如果。因此,在整个社会的转型过程中,如何对社会的价值体系进行重建是需要通过系统的社会管理手段去实现的重要命题。通过政治宣传、制度设计以及传统文化的复兴等多种方式和手段来扭转偏颇的价值取向,使人们真正珍视道德操守,真正尊重文化和道义,真正看淡物欲、崇尚精神,从而形成一种多元而正向的价值体系。因为,“人们的认同是由提供框架或视界的承诺和身份规定的,在这种框架和视界内,我能够尝试在不同的情况下决定什么是好的或有价值的,或者什么应当做,或者我应赞同或反对什么。换句话说,这是我能够在其中采取一种立场的视界。”[12]社会的价值体系能够作为这样的框架或者坐标系而存在,从而使每个个体能够明确自身的价值立场。在这样明确而完善的价值体系中,作为文化与知识化身的教师,作为道义与精神承载者的教师,将会因为自我身份的认同而更加自律,也更能获得自尊和荣耀,从而更加珍视自己的职业声望,确立坚实的自我认同感。如此,也就能够超越经济资本的制约,超越社会资本给自身带来的自卑,超越文化资本层面的无力,在整个社会的支持系统中,自在悠然地享受单纯而幸福的职业生活。

(三)社会制度环境的规范

制度环境对人的观念和行为能够产生整体性的影响。好的制度环境能够使坏人变好,坏的制度环境则会使好人变坏。社会转型的阵痛就是制度失范。在失范的制度环境下,人们往往通过扭曲的方式获取资本和利益,以便在环境中获得有利的生存。而作为“正人君子”的教师是难以适应这种环境的,于是只能变成“势利小人”,利用各种职业条件和社会资本来获取物质利益。因此,如何通过制度环境的规范为教师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使其无法或者没有必要通过非正当手段获利,这就需要规范教育环境、法制环境以及政治环境,使“求人办事”不再大行其道,而是按照制度照章行事。通过人事制度的规范,使机会和岗位能够以公平的方式赋予适当的人。制度是一个系统,制度的规范需要一个渐进的过程,但一定是一个基础性的过程。通过规范的制度环境的建立,为每一个人在社会生活中光明磊落、心地坦**的存在创造现实的环境,为每个人由内而外的自我认同的建立奠定基础。

(四)社会传媒的守护

教育是一项公益事业,教师职业是一项对整个社会都发生道德影响和文化引领的职业。以此,教师职业会比其他职业更受到社会媒体的关注。然而,这里的关注应该是基于媒介伦理的关注,是为了让教师职业具有更好的社会形象,使教师职业在整个社会中发挥更加积极而充分的影响,而不是仅仅处于媒体自身利益的考量而只追求炒作的效果。为此,就需要各种社会媒体用心呵护教师职业形象。在涉及教师职业的相关报道时,能够意识到这一报道的教育影响,意识到其对教师权威的影响,从而能够有所坚守、有所取舍。如果媒体能够基于自身的社会责任而悉心守护教师的职业形象,更加客观理性地报道教师职业的各种相关事件,引领整个舆论的力量,那么就会有更多教师感受到正能量,感受到一种职业的社会声望,感受到职业带给自己内心的坚定和自豪。如此,当教师内心充满自信和自尊感的时候,我们每个人的孩子都会从中获得积极的力量,整个社会将会因之而受益。因此,我们应当建立的一种彼此支撑、彼此守护的关系,而不是彼此伤害,最后又伤害了彼此。

每一个个体与他身处的社会都是一种相互建构的关系,社会转型过程中的价值重建需要每个人内在的价值反思和调整,而与此同时,每个个体价值观念的改变也都在一定程度上推动着整个社会的制度性重建。罗斯金对于“财富”概念的重构,无疑对于身处转型时期的人们具有启示性的作用。他在《给那后来的》一书中请求我们放弃日常把财富等同为金钱的观念,采取以“生活”为基础的思维观点,根据这种思维观点,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将不再理所当然的是商人或地主,而是那些在凝视夜晚星空时深深感到惊奇的人,和那些能够理解和减轻他人痛苦的人。[13]作为教师其在社会中的独特身份决定了需要每一个教师对主体自我的价值和力量进行更为深刻的反思和发现,并且在现实社会中实现这种力量。唯有如此,各种资本的规约与局限,才会在一种更为超越性的力量面前失去威力。因此,社会转型过程中教师自我认同的重建首先需要实现一种内在力量对外在规限的超越,才能够确认其作为教育者和文化引领者卓然不群的存在方式和存在价值。

[1] 梁漱溟.人心与人生[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61.

[2] [美]帕克·帕尔默.教学勇气——漫步教师心灵[M].吴国珍,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11、112.

[3] [美]帕克·帕尔默.教学勇气——漫步教师心灵[M].吴国珍,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11、112.

[4] [美]帕克·帕尔默.教学勇气——漫步教师心灵[M].吴国珍,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11、112.

[5] [美]莎伦·F.拉里斯.动态教师——教育变革的领导者[M].侯晶晶,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53.

[6] [加]查尔斯·泰勒.现代性之隐忧[M].程炼,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69、72.

[7] [加]查尔斯·泰勒.现代性之隐忧[M].程炼,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69、72.

[8] 陶东风.社会转型与当代知识分子[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2.

[9] [英]阿兰·德波顿.身份的焦虑[M].陈广兴,南治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197.

[10] 陶东风.社会转型与当代知识分子[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226.

[11] [英]阿兰·德波顿.身份的焦虑[M].陈广兴,南治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1.

[12] [加]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M].韩震,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28.

[13] [英]阿兰·德波顿.身份的焦虑[M].陈广兴,南治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