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给了我们什么?

罗素(Bertrand Russell,1872—1970),一个在西方学界闻名遐迩与影响深远的思想家,一位令中国学人耳熟能详与不胜歆羡的西方学者,一名为人类文明留下历史足印与恒久价值的“世界公民”。本书所选,不啻是从其宏富的著述中,摭拾一二,犹如从这位名人浩瀚的思想海洋中,舀取几瓢水,借此,“以蠡测海”而已。

爱因斯坦曾这样评价过罗素的作品:“阅读罗素的作品,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此言立刻让我记起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所说的“惊讶的快乐”。是的,读罗素的作品,即便是他的片断,总在人们的惊诧中,凸显他的睿智;在读者的愕然中,显示他的博学。总之,读他的书,总给我们一种愉悦,一种享受,一种“惊讶的快乐”。

那么,罗素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或者说从他那里,我们获取了多少“惊讶的快乐”?

罗素留下一份精神遗产。他一生著作等身,畛域广泛,从长篇巨著到学术谈片,像一座宝库,无不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确实令人惊叹。不是吗?我一俟编完本书,虽为薄薄一册,但拿在手上,却觉得沉甸甸的,因为他留给我们的这份精神遗产丰润而又厚重,怎能不让我感受到它的不堪重负。

罗素

众所周知,罗素是卓尔不凡的西方思想家。他对西方文明的哲思,对现代社会的考问,对世界未来的展望,不管是历史的回溯,还是现实的诉求,其思、其问、其望,都是颇具理论意义和学术价值的思想成果。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无疑是构成西方思想宝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思想文化的传承,既在于学术链条的对接与赓继,更在于精神传统的弘扬与传播,对于社会大众而言,后者就显得更为重要了,正如学者庄敏所形容的,罗素的思想为我们点燃了一盏又一盏的智慧之灯,它照耀着我们的人生,指引着我们前行。的确,他是我们的良师益友,他,就生活在我们这些普通人中间。

罗素留下一种文化符号。所谓“文化符号”,并无玄义。现代德国历史哲学家斯宾格勒认为,人类文明进程中的每一种文化,都有一个“基本象征”(prime symbol),它表达了某种文化的基本特征,如他说中国文化的“基本象征”是“道”,阿拉伯文化的“基本象征”是“洞穴”等等。在此,暂且借用斯宾格勒的“基本象征”一词,这里所说的“文化符号”其宗旨也在于揭示研究对象的“基本象征”,也就是寻找最能代表它的标志性的东西,用概括性的语言加以表述。对个体对象“文化符号”的揭示,可以加深对研究对象的认知,也是文化比较研究的需要,一如斯宾格勒用“基本象征”对人类文明的各个文化进行比较研究一样。

基于上述这样一种理论铺设,我们问罗素留下什么“文化符号”,也就是要确定他的“基本象征”,寻求最能代表他的标志性语言,以此有别于其他思想家的“文化符号”。倘举《思想谈片》丛书所列诸家为例,就我个人的肤浅认识,姑且为他们逐一命名:卢梭的“文化符号”是忏悔孤独,叔本华的“文化符号”是生存虚幻,尼采的“文化符号”是“上帝死了”,培根的“文化符号”是知识格言,汤因比的“文化符号”是宏大叙事,梭罗的“文化符号”是恬静落寞,杜威的“文化符号”是实用主义……也就是说,一说“实用主义”就知杜威,一说“上帝死了”就知尼采,如此等等。由此可见,“文化符号”的意义在于使研究对象具性化与精确化。那么,罗素留下的“文化符号”是什么呢?我以为用“博大精深”,庶几可矣。事实上,在现代西方知识界,其学识之博大精深者,无人能望其项背,不信吗?请你说一个,试着与罗素一比可知,罗素留下的“文化符号”就是博大精深。这一点,使我想到我们的老师周谷城先生(1898—1996),他以一人之力独著《中国通史》与《世界通史》而享誉学林,其学识涉及范围之广,堪与罗素相媲美。周先生在中国学界的“文化符号”也与罗素一样,被公认为“博大精深”。同样令人惊奇的是,这一中一外的博大精深者,都是长寿者,都与百岁之龄相距二年。在此我想说的是,对于他们的博大精深,吾侪虽不能至;但对于他们的长寿之道,我们却心向往之也。

罗素留下一个美好形象。什么美好形象?这就是文前所说的“世界公民”。罗素的生涯,跨越两个世界,从19世纪70年代迄至20世纪70年代,历百年之久,用“天翻地覆慨而慷”来形容并不为过。他经历过:资本主义的高度发展及其困扰,两次世界大战的灾难,社会主义的“凯歌行进”及其曲折发展,旧殖民主义体系的土崩瓦解,民族解放运动的勃兴……且看,“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一切都会过去,历史时光的流程,在他那里也不过如浮云掠过。

然而,一切又都不会过去。罗素作为一个“世界公民”,数十年来如一日,奔走于东西,穿梭在欧美,不辞辛劳,殚精竭虑,为反战而屡遭厄运,为和平而不遗余力;大凡文化教育、社会民生、伦理道德、妇女解放、政治改革等问题,无一不引起他的关注,且又身体力行,积极地投身于中。尤其是,他对世界的现状及人类的前途,充满了忧思,他的目光永远朝向前方,而释放的是他那浓浓的人文情怀。康德在18世纪写的《一个世界公民观点之下的普遍历史观念》那篇名文,曾给罗素以深刻影响,于是,“世界公民”就成了他魂牵梦萦的理想,而这又与他的人文主义取向相一致。正因为此,他急切地呼吁要建立一个“世界政府”。可以这样说,在现代西方思想家中,没有哪一位比他更竭诚地在呐喊成立一个世界政府的必要性的了。罗素对“世界政府”的渴求,为他赢得了美名,给后人留下了一个“世界公民”的美好形象,虽则“世界政府”的建立尚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察其言,更观其行,罗素是无愧于这个称号的,他为此也留下了那难以泯灭的历史足印。

总之,罗素留给我们什么?让我们各自带着这个问题,读读这本小书吧,它也许会给你一个答案,倘使你获得一种“惊讶的快乐”,那就是本书编者最大的快乐了。

本文是为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名人思想小品丛书”之《罗素思想小品》一书所写的序言,写于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