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类文明的发展来看,中国史学无愧是这一发展的进程在世界东方的辉煌记录。毫无疑问,它已经成了全人类文明进程伟大记录的一部分——一个值得人类骄傲的、具有典型意义的部分。最近300年来的世界学术史表明,中国史学的世界意义,不断受到一些有声望的学者的评论和称颂。十八世纪的法国学者伏尔泰,十九世纪的德国学者黑格尔,二十世纪的英国学者李约瑟,当是这些有声望的学者中最有声望的人了。

伏尔泰在1765年发表了他的《历史哲学》(即今所见《风俗论·导论》)。在《历史哲学》中,伏尔泰是这样评论中国史学的:

我们在谈论中国人时,不能不根据中国人自己的历史。他们的历史已由我们那些热衷于互相诘难的各个教派——多明我会、耶稣会、路德教派、加尔文教派、英国圣公会教派——的旅行者们所一致证实。不容置疑,中华帝国是在4000多年前建立的。……

如果说有些历史具有确实可靠性,那就是中国人的历史。正如我们在另一个地方曾经说过的:中国人把天上的历史同地上的历史结合起来了。在所有民族中,只有他们始终以日蚀月蚀、行星会合来标志年代;我们的天文学家核对了他们的计算,惊奇地发现这些计算差不多都准确无误。其他民族虚构寓意神话,而中国人则手中拿着毛笔和测天仪撰写他们的历史,其朴实无华,在亚洲其他地方尚无先例。

……不像埃及人和希腊人,中国人的历史书中没有任何虚构,没有任何奇迹,没有任何得到神启的自称半神的人物。这个民族从一开始写历史,便写得合情合理。

他们与其他民族特别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的史书中从未提到某个宗教团体曾经左右他们的法律。中国的史书没有上溯到人类需要有人欺骗他们、以便驾驭他们的那种野蛮时代。……他们的史书仅仅是有史时期的历史。

这里有一个对我们来说尤其重要的原则,即如果一个民族最早的编年史证明确实存在过一个强大而文明的帝国,那么这个民族一定在多少个世纪以前早就集合成为一个实体。中国人就是这样一个民族,4000多年来,每天都在写它的编年史。[1]

这是两百多年前,一位影响了整整一个时代的西方哲人、历史学家对中国史学的评价。这使我们产生一种感觉:就像是一位对中国历史和中国史学怀有崇高敬意的教师,在娓娓地讲述着他的心得和认识、他的判断和评论。因此,我们就不会感到引文的冗长,而是感到格外的亲切。

当然,伏尔泰对中国史学的认识和评价,间或也有过誉之处。这一方面固然是出于某种误解,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同欧洲及世界其他各国的比较,后一点从他的著作中看得十分清楚。这就是说,从总体上看,伏尔泰对中国史学的认识和评价,是一种严肃的认识和评价,是把中国史学作为世界史学的一个辉煌的部分来认识和评价的。

如果说伏尔泰是着重在评论中国史书的话,那么黑格尔对中国史家则有他精辟的认识。他讲过一句名言:“中国‘历史作家’的层出不穷、继续不断,实在是任何民族所比不上的。”[2]黑格尔对中国历史的评论,有些是需要后人予以澄清的,但他对中国史家的这个评论,则是中肯的。中国至晚自西周以来,史官、史家确是“层出不穷、继续不断”。就史官来说,唐代以前姑且不论,如果把唐太宗贞观三年(629年)正式设立史馆以来直至清代的史馆中有史官职衔的人统计一下,那将是一个庞大的名单;如果把自孔子以下历朝历代那些没有史官职衔的史家统计一下,同样也将是一个庞大的名单。黑格尔之所以特别指出这一点,是因为这对文明的发展和史学的发展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李约瑟博士是当今许多中国人都熟悉的英国学者,他以毕生的精力致力于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研究和撰述,他取得的辉煌成就,不仅受到了中国人的尊敬,也受到了全世界学术界的尊敬。他在《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一卷即《导论》中,在对中国作“历史概述”之前,以极大的兴趣简要叙述了“中国历史编纂法”的有关问题。他以赞叹的口气写道:

也许不用多说,中国所能提供的古代原始资料比任何其他东方国家、也确实比大多数西方国家都要丰富。譬如,印度便不同,它的年表至今还是很不确切的。中国则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有编纂历史传统的国家之一。关于某一事件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问题,中国往往不仅可以确定它的年份,而且还可以确定月份,甚至日期。……尽管各个朝代的官职和名称不断变化(如12世纪郑樵所著的《通志略》中,对此有丰富的记载),但都设有史官专门记载不久前发生的和当时发生的事件,最后编成完整的朝代史。这些史书所表现的客观性和不偏不倚的态度,最近曾有德效骞(Dubs)与修中诚(Hughes)加以赞扬和描述。

李约瑟还详细地介绍了朝代史即“正史”的“格局”,并分别介绍了编年史、纪事本末史、别史、杂史、杂著、笔记、笔谈,认为杂著以下这类书中“的确往往含有对科学史有决定性意义的论述”。李约瑟在高度赞扬中国历史编纂学及其成就的时候,也透露出一位科学史大师的沉重心情,他说:“到目前为止,实际上还没有一部中国史书被译成西文,这应该说是全世界学术界最大的憾事之一。”[3]他这里所说的“中国史书”,应指《史记》、《汉书》等历史名著。从这些话中,我们可以想见中国史学在李约瑟博士心目中的崇高的地位和沉重的分量。

这里,我们并不是要对伏尔泰、黑格尔、李约瑟关于中国史学的论述作详细的评论;我们只是通过他们的这些论述,证明中国史学在近300年以来已经成为世界各国的学者用以说明人类文明与创造的知识宝藏。

中国史学不仅属于中国,它也属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