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与潜台词[1]

自从学术规范受到人们普遍重视以来，“内容提要”“关键词”“参考文献”等，渐渐地成了人们耳熟能详的术语。不用说，在这些术语中，“关键词”（key words）特别引人注目，因为它们负载着论文中最重要、最基本的内容。在一般的情况下，如果关键词有新意，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那么，读者阅读这篇论文的兴趣就会极大地被激发起来。当然，也有个别作者撰写论文，好用新名词，但食洋不化，对新名词的实质缺乏真正的了解，只是喜欢玩弄新名词而已。读者遇到这样的作品，很容易产生“受欺骗”的印象。反之，如果在关键词上看不出什么新意来，读者的阅读兴趣就会受挫。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关键词是论文的窗口。窗口开得不好，人们远远一望就会转身走开，失去了登堂入室的兴趣和热情。

然而，从国内学术论文中出现的关键词来看，问题还是不少的。其一，关键词边缘化，即有些作者不是把自己论文中最重要、最基本的概念抉出来做关键词，而是环顾左右而言他，找出一些边缘性的语词来充当关键词。在这样的情况下，读者很难从这些名不副实的关键词上判断出论文的真正意向和价值。其二，关键词形式化。有些作者把论文标题中的概念简单地搬用到关键词中。其实，这样做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浪费资源，因为在通常的情况下，人们不可能先看论文的关键词，再去看论文的标题，而总是先看论文的标题，产生兴趣后再去浏览其关键词。因此，在关键词中把标题中已经出现的概念再重复一次，实际上是资源的浪费。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论文的关键词绝对不能重复其标题中出现的概念，而是表明，人们应该利用书写关键词的可贵空间，把自己论文中最重要的、最富有创新意义的概念凸显出来；也有的作者甚至把一些专有名词（如人名、书名、地名、国名等）写入关键词中，同样把关键词的作用形式化了。仿佛写上这些词，只是为了填满一个无意义的空间！其实，写入这个空间的文字是如此重要，以致我们可以这样说，假如论文的标题是论文给读者的第一印象的话，那么关键词就是论文给读者的第二印象。所以，作者应该利用关键词的空间，把自己的论文的主要思想和原创性充分地表达出来。

从上面的论述中或许可以引申出这样的共识，即对于撰写学术论文的作者来说，应该尽量避免以随随便便的态度对待关键词的做法。但是，仅仅认识到这一点还不够，事实上，对于相当一部分论文来说，光考察其“关键词”还不行，还得考察其“潜台词”（upspoken words in a play left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audiences or readers）。这个词的英文表达比较冗长，如果加以简化的话，可以写成upspoken words in a play。当然，“潜台词”中的“台”是相对于“戏剧”（a play）而言的，而我们这里使用的“潜台词”是指论文中蕴含着，但又没有说出来的言辞。中国古代文人在撰写文本时，提出了“意在言外”“言不尽意”“得意忘言”等见解，强调的是文字的含蓄。在某些情况下，作者不应该把自己想说的东西直白地说出来，而应该暗示读者去思考，从而为读者的打开足够大的空间。

无独有偶。在当代西方学者中，法国哲学家阿尔都塞倡导的“根据症候阅读”（lecture symptomale）恐怕也有类似的含义。阿氏所说的“症候”，通常是指文本中的“沉默”“遗漏”“空白”“省略”等。他希望人们在阅读文本时，不但要读出文中直截了当地告诉读者的东西，而且也要读出作者有意回避，甚至故意加以掩饰的东西，这样才能达到对文本内涵的深入的把握。

实际上，在某些场合下，“潜台词”确实起着比“关键词”更重要的作用。比如，绝大多数老干部是好的，但也存在着个别言行不一致的老干部。如果他在公开场合上说：“我要为党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里的关键词仿佛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听起来十分感人。但假如我们结合他的实际行为思索一下，就会发现，这里的所谓“关键词”乃是虚假的，他要表达的真正的意思是：“党应该给我终身制，在我的儿子、孙子的问题被解决以前，我是不愿意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的。”也就是说，他的潜台词是“终身制”。

综上所述，“关键词”和“潜台词”都是重要的。对于作者来说，只有更深刻地领悟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才能更有效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对于读者来说，只有全面地了解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才能对论文的本质倾向和价值获得批判性的见解。

[1] 本文原载《社会观察》，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