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锦时穿着新进弟子的衣衫,和流玉擦肩而过。

他没有认出她来。

莫说现在他已经忘了她,就算他的记忆里仍旧有她,现下这境况,他大抵也是认不出来吧。

锦时站在湖面,手掌轻抚着幼生的脸庞。

那是一张青涩的脸,如同总角孩女一样,头顶上圆圆的发髻绑着两条红色的丝带,随风而舞,像在宣告着她的年纪。

流玉应该是去了议事殿,锦时熟悉的来到芳华殿,站在紧闭的雕花门木前沉思。她想了想,还是推开了门,缓步走了进去。

芳华殿内,锦时嘴角带笑的走过每一寸角落,每一处,都有她和流玉的回忆,或喜或悲,她曾经封了自己的记忆。不愿意再想起这些刻骨铭心的伤。

但如今真的要忘了,却发现,原来自己那么舍不得。

她的房间已经被人整理成书房,整个芳华殿没有留下一丝她的痕迹。如果不是自己的记忆,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曾经是否真的在这里,和那个人生活过。

原本两个人的记忆,拼凑成了她存在的证据。可是当两个人的记忆都消失了呢?有泪从眼角滑落,滴在寒冰池内,与水相融。

“流玉,我能留给你的,只有这滴泪。”

那一瞬间,风扬起满树的繁花,飘飘洒洒落满她的肩头,仿若在留恋她。

流玉本已走进议事殿,却突然鬼使神差的转过头,望向芳华殿的方向。心骤紧,像是有什么要同他体内分离出来,撕扯一般的疼。

“师兄,你去哪里?”

离旬飏朝着流玉飞奔而去的背影大喊,回应他的,只有衣角翻飞的簌簌声。

芳华殿的门被人推开,殿内却毫无人影。那满地的零红,像在昭示着某人的离去。流玉看着漾着水纹的寒冰池,蓦然瘫倒在地。

五件神器为妖魔所得后,仙界一直惶惶不安,恐妖魔利用与神之书称霸六界,祸害苍生,但几日过去,六界却相安无事。

直到今日,天地突然变得混沌起来,四处尽是朦胧之色,不见天日。流玉本与众仙待在议事殿,商讨着应对之策,却见一人浴血而来,直奔他面前。

他认得那人,紫袍墨法,正是槐央。

众仙哗然,正待出手,槐央已然扼住流玉的衣领,满眼惊慌与急切。

“跟我走!”

他的语气强烈不容反驳,拖着流玉便朝殿外走去,众仙又岂能容忍妖魔在玉阳作乱,大怒之下纷纷攻向槐央。

他却并不反击,一一受下,只是抓住流玉的手丝毫未松。

“我凭什么跟你走。”

直到流玉淡淡开口,他才蓦然停下脚步,血红的眼睛满是绝望。

“跟我走,见她最后一面!”

尽管他没有说她是谁,但流玉脑海里不自觉便窜上来某个身影。这种不受控制不知所云的情绪让他十分不高兴,流玉沉下脸,轻而易举的将槐央推开。

“她是谁?凭什么我要去见她!”

“流玉,她就要死了,去见见她,就当我求求你,去见见她,就算她没有说,我知道,她死之前,最想看见的人一定是你。”

“她的生死,与我何干?”

“流玉!”

槐央怒吼一声,飞身上前紧涅住他的手腕,双眼几乎要滴下血来。

“她因为你就快从这世间消失了,如今只是让你去见见她,她为你做了那么多,就算你不喜欢她,难道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内疚吗!”

流玉皱眉,眼里闪过一抹迷惘,槐央的话,他似乎不太懂。

“对不起,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你说的这些事,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好!好!好一个不记得!流玉,你不记得了,那我便一一说与你听!我要你知道,你到底欠了她多少!”

槐央周身突然迸发出刺眼的紫光,只是眨眼的瞬间,他已然携着流玉消失在玉阳殿前。

化蛇看着被白光笼罩其间的锦时,怒吼咆哮着想要冲出结界,可是利用神器结下的结界,不是那么轻易便能破开的。

“你放我出来,放我出来!谁允许你用我抢来的神器做伤害自己的事!放我出来,你这个女人!”

怒吼的话夹杂着绝望的惊慌,可她却充耳不闻,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以后要好好的,脾气别再这么暴躁了。”

“你死了,我就让整个玉阳为你陪葬,我还要折磨流玉,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不会的。”

她依旧是笑,随即垂了眸。

“不要再吵了,让我安静的想他一会儿。”

他果真止了声,咬紧嘴唇看着她渐渐模糊的面容,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为了不让失去记忆的自己做出伤害玉阳,伤害你的事情,她自封一半仙法,沉睡了两年,醒来后尽管与你为敌,却再没有要你性命的能力,情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了你,流玉,你究竟哪里值得她如此!”

槐央看着后退两步的流玉,怒吼斥责。

“原本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你施用诛仙同噬,魂归仙道,世上本来已经没有流玉这个人了!是锦时,是她毁了仙道逆了天,将你的魂魄重新夺了回来,又去凶险无比的钟灵山寻到归一仙草替你归魂,你才会活在这个世上。而你们,你们都对她做了什么?在钟灵山受了重伤,拿回归一仙草后,却被你们这些所谓的仙界中人困于囚笼,整日折磨,之后还对她施用鞭笞之刑,流玉,你们仙界的人,比妖魔还要狠毒!”

流玉终于倒地,面色惨白的看着槐央,颤着嘴唇摇头。

“没人告诉我这些……”

“没人告诉你,那如今呢,因为你她毁了仙道,如今就要因天劫而消失于六界了,她会一日日变回从前,从妖神到上神,再到飞升成神之前,最终恢复本身,然后从六界完完全全的消失,就算在死之前,她依旧在为你想,她不让我告诉你这些事,不让我来找你,将我困在槐宫,只是因为,她不想你知道这些觉得内疚。”

槐央几乎是嘶吼出声,嘴角汨汨流出血来,他为了冲出锦时的结界,以魂为索引,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带我去找她,带我去!”

化蛇小番外:

化蛇虽然是一只不羁的神兽,但身为动物,他还是有神的觉悟的。

自从被锦时收为坐骑,并日日在她心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后,化蛇的小心思便开始转动了。

他觉得,他已经从一只坐骑,升级成为伴侣了。

生出这个念头,要从月老殿说起。

锦时是天宫样貌数一数二的上神,日日登门来访的神仙化蛇眼珠子转晕了都看不过来。

后来他在其他几位上神的交流中得知,要成为锦时的伴侣,需得月老牵线成功,一根红线绑定一生姻缘。

得了个空档,化蛇便悄悄去了月老殿,想要看看锦时的红线到底牵在谁的身上。

可是月老殿红线成团,密集如同蜘蛛网一样,化蛇不仅没有找到属于锦时的那根红线,还不小心被红线捆的跟粽子似的,挣脱不了。

月老从别处讨了酒回来,喝的醉醺醺,东倒西歪的一头扎进红线堆,蓦地撞上软绵绵的团子,乱呼了一声。

“咦,这是谁家上神送来的大粽子,端午节,这不是还没到吗?”

说完,便醉笑着伸手乱拔,嚷着“吃粽子了吃粽子了”,不仅飞快的把红线扒开,连化蛇身上的衣服都被拔的一干二净。

彼时化蛇虽修成人形,但样貌尚在修行中,随意在凡间找了个模子变化,酒醉中的月老倒也没看出来眼前这个被自己拔得精光的孩童便是平日里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锦时上神的坐骑化蛇。

“哎哟哟,这是什么时候的习俗,粽子里面流行包人了呀。”

月老眯着双眼,双手在化蛇滑溜溜的身上上下摸索,一副好不享受的模样。

化蛇涨红了脸,又因为私自潜入月老殿不占理,只得生生忍下火气,咬牙道:“月老,能麻烦你把手拿开么?”

“哎哟哟,这人还是活的嘞。”

月老笑眯了眼,喷出几口酒气,差点没把化蛇熏晕过去。

“你这仙童,是哪家上神家的?”

月老虽醉,却没傻,自然知道眼前这不是什么粽子,而是被自己红线困住的仙童。

化蛇平日虽然骄躁,但毕竟有自知自明,知道自己在天宫不讨喜,他估摸着,要是老实告诉月老自己是谁,月老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绑住他的红线重新绑到他身上,而且还要多加那么几层。

于是他干咳两声,一本正经道:“我是沉玄上神家的仙童,特来为我家上神求姻缘的!”

“哟,沉玄那小子呀,哎呀呀,没想这小子也红鸾心动了,稀罕,稀罕。”

月老颤巍巍站起身,走向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又从袖口掏出一小瓶仙酿抿了几口。

化蛇迅速的将衣衫穿好,不动声色的贼笑两声。

谁让你沉玄和我家锦时走得最近,做坏事,就应该打你的名头。

“小仙童,来,说说,你家主子看上哪位女上神啦?”

月老对化蛇招招手,醉醺醺的眼睛转了一圈,又摆了摆手。

“先别说,别说,让老夫猜猜,能让沉玄这小子看上眼的,也就那么几个,平日里与沉玄走得近的,也只有锦时那丫头了,哈哈,没错了,沉玄是让你来为他和锦时牵红线的吧!”

月老自以猜对,笑的自得,没想撞了化蛇的触点,亏得他此时老眼昏花,才没能看见化蛇眼里腾腾而出的火气。

“不是!”

化蛇怒吼出声,几步踏到月老面前,握紧双拳。

“我家上神,是来求和白虎战神的姻缘!”

月老正把酒瓶对准小嘴往里倒酒,听闻此言“噗嗤”一声全喷了出来。

“老夫没有听错,不是锦时,是白虎?凶恶霸道,蛮横无理的战将白虎?”

“是!就是白虎上神!我家沉玄上神,一直心仪白虎女神,但是由于天性羞涩不善表达,才对如此浓浓爱意隐瞒在心。”

化蛇一番话,月老听得目瞪口呆,仙酿顺着瓶嘴口流下来滴了他一身都未发觉。

“如今我家主子再也忍不住昭昭爱意,特遣我前来求月老红线,牵定他和白虎上神的姻缘。”

月老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抽泣声。

化蛇转身一瞧,便看见一位长相威猛的女子哭的一抽一抽的,虽然她很想哭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味道,但化蛇只是猛的冷颤一下,冷汗涔涔而下。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沉玄,沉玄他,真的,真的对我心仪如此?我,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能在人背后说人坏话。会遭报应的。

后来化蛇只得硬着头皮说是,在白虎欢天喜地的咆哮声中再次哀悼了沉玄一番。

“你看,这番,已经不用我的红线了。”

月老打个酒嗝,指着白虎离开的方向笑,化蛇心想,反正如今这事已经发生了,自己干脆豁出去了。

于是,化蛇便猛然向前,抓住月老的衣领,恶狠狠道:“还没成呢,我的姻缘还是个未知数!”

月老愣了愣,嗤笑一声道:“绕了半天,原来是你这小仙童思春了。”

化蛇梗着脖子哼哼两声,继续道:“我想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她以后的伴侣,到底是谁。”

“这个简单,这个简答,你先把手放下再说。”

月老面上虽笑嘻嘻的样子,但老奸巨猾的心里早就想要整治这不诚实性格火爆的仙童的法子了。

竟敢对他无礼,该罚,该罚。

化蛇依言放开手,月老好整以暇的整好了衣服,献宝一样的从屋内拿出了一本册子。

“只要你喜欢的人愿意和你做这书中记录之事,便证明,她已经承认你是她的伴侣啦。来来来,这可是宝贝,多少上神想来求我都不给,拿好,拿好啰。”

月老说完,便摇摇晃晃的倒在红线团上打起鼾来,留的化蛇一个人站在屋内盯着书面发呆。

颤着手翻开书页,里面画的却都是一张张图案。

男女**相缠,各种姿势应有尽有,面上好不销魂。但这在化蛇看来,都是一个女的,骑在一个男的身上。

于是化蛇就理所当然的想了,这定是修成人形的坐骑载着自己的主子在游**。自己现在虽然还未修成人形,但也是名正言顺的坐骑呀。

所以,自己就是锦时的伴侣。

谁让她整天骑着自己呢!

是的,你没猜错,月老给化蛇的,正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无敌春宫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