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章 逃难兄妹

落日余晖,黄沙漫天。

陈知北跟着仓惶逃难的人流艰难的走在歪歪斜斜的小路上。

黄沙扬起迷了眼,大片大片的颗粒吹在脸上,让他不得不将充作围巾的麻衣向上拉了拉,勉强挡住吹进嘴里的风沙。

似乎是动作大了些,惊醒了背上的娃娃。

“北哥哥,怎么不坐车车,车车呢?”

奶声奶气的童音响起,后背上的麻衣缝隙里钻出一个黑漆漆的小脑袋瓜来。擦满了黑泥的小脸上,如同是耍闹时候不小心钻进了灶台里。

“车车坏了,哥哥丢掉了。”

陈知北闻声回答。

逃难的路程行的太急,临时拼凑的木板车压根就遭受不了没日没夜的赶路,早在昨天傍晚就宣布彻底阵亡。

“那爹爹呢,娘呢,她说去给小兔子买枣糕,可香,可甜了。”

小脑袋歪着头,继续问道。

“他们去办事了,可能走差了路,小兔子不怕,哥哥陪着你,一起等婶婶买回枣糕。哥哥只吃一个,其他的都给你。”

陈知北有些不忍。

他不忍告诉背上这个还只有六七岁的奶娃子,就在城破的瞬间,为了掩护他和陈小兔逃走的叔伯和婶娘被牛尾刀捅了个对穿。

闻声,陈小兔沉默下来。

好一会,她才继续开口。“那家呢,北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我们不回家了吗?娘亲会骂。”

家?

陈知北神情一怔,呼吸顿时止住。

他无奈的扭过头看着周遭疲惫的逃难人群,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回答陈小兔的问话。

家,他们哪里还有家?

气势汹汹的匈奴人趁着大雪封住草原的最后几日冲着这个叫做大莽的皇朝边关发起了数十波悍不畏死的冲锋。

边关告破,门户大开。

中原地区岌岌可危,若非是将近寒冬,实在不适合铁骑作战,否则的话,此刻**的匈奴铁骑早已马踏中原,随时都要倾覆这一座传承了两百余年的皇朝。

索性,陈小兔还小,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她苦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拍着肚皮,望着陈知北的侧脸,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可怜模样。

“饿了?”

陈知北笑着道。

“不饿,小兔子不饿,北哥哥,小兔子一点都不想吃你怀里的糙米馍馍。那馍馍又黑又硬,娘亲说女儿家要富养,小兔子一点都不想吃。”

但话虽如此,小兔子嘴角的口水却是不争气的滴落在了陈知北的脖颈子上,后者无奈一笑,顿时放慢了脚步。

他右手拖着小兔子,左手伸进腰间挂着的布袋里,撕下一小块糙米馍馍然后趁着周围不注意的空挡塞进了小兔子的手里。

后者聪明,一蒙头就将自己再次藏在了麻衣里,如同是一只藏起来独自觅食的小松鼠。

陈知北吞了口吐沫。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糙米制作的馍馍也会散发出无比香甜的味道,更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一个衣食无忧长大的现代人会对着这硬的可以硌掉牙的东西流口水。

但没办法。

逃难已经十天,距离目的地却还有足足五日的路程。

城破之下,他带着陈小兔艰难逃窜能活一条性命已经实属不易,慌乱之下,他只能勉强从灶台下顺走一袋糙米馍馍。

而现在,陈知北无比庆幸当时的决定。

否则的话,早在七天前自己和陈小兔就该饿死,而不是支撑到现在仍有力气跟随逃荒的队伍一同前往乾州城。

而陈知北更明白,仅剩的食物已经不多。

就算是吃也要偷偷摸摸避免被旁人发现,否则的话,饿了足足十来天的难民可不管什么王法,一拥而上抢夺早已成了常态。

甚至这几日中,一度传出了为了丁点口粮杀人越货的消息。

而恰恰,乱世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君不见,城破之日,他们所在的望州县令脑袋被高挂在城墙上,成了冬日风干了的肉球?

“慢点,别噎着。”

陈知北低声叮嘱了一声,随即取出水袋咕嘟咕嘟的灌了个睡饱。

而这也是大多数难民们的选择,否则的话,十天不眠不休的长途跋涉若是没有水源的及时补充途中死亡的人数恐怕要翻上一番。

但就算如此。

开始汇聚的一千多人的逃难队伍,到了现在也只剩了大几百。

陈知北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但身在其中他乐观估计,若是能有半数成功抵达乾州城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正想着,

啪嗒一声。

背在身后的陈小兔不知是没拿稳,还是糙米馍馍太硬,被咬的一排小牙龈的糙米馍馍掉落在地上,坠入了黄沙中。

陈知北暗叫一声不好。

“粮食,他有粮食。”

下一秒,一声大叫响起,周围漠然跟着人流向前的难民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掉落在地上的炊饼,发了疯是的扑了过来。

那放光的眼球一度让陈知北想起了饿了七八天的饿狼。

果不其然,

这难民声音落下,周遭的难民们眼睛瞬间亮起,唰的一下就朝着陈知北望了过来,后者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右手死死的抵在了腰间上。

“交出粮食,爷爷不杀你!”

一个**着脊背,茂盛的胸毛里透着花花绿绿的刺青。

纹身自古有之,而在大莽更是鼎盛,陈知北知道,甚至在大莽都城建邺中更有锦体社,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极受追捧。

不过平民百姓中,也就只有那些市井泼皮才会在身体上描龙画凤。

闻声,陈知北面目一沉。

他望着周遭的眼珠子都绿了的难民,手中握的更紧,却狠狠地压住了。随即他出了口气,将系挂在腰间的袋子解开,朝着地上一丢。

“粮食都在这儿,几块不值钱的炊饼馍馍。”

陈知北咬牙道。

被人抢夺,他心中也是愤恨,但却没别的办法。

饿极了眼的流民是不讲道理的,十日的时间还不足以磨灭人性,但却足以让他们一拥而上来为难他这个众矢之的。

冲突,绝非是最好的办法。

见状,那刺青泼皮哈哈大笑,他一脚踹翻了一个挡在自己身前的难民,蒲扇般的大手就朝着炊饼抓过去,美滋滋的咬上一口,也不顾其中的黄沙。

“懂事,这才活的长久,否则的爷爷混江龙不介意你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滚,滚,都给老子滚。”

“这是老子的了,不想死的话,都给爷爷滚远点。”

这泼皮放肆大笑,周遭几个跟班更是一拥而上,周遭难民饿的头眼发黄,有心想要上前抢夺,但奈何这泼皮人强马壮。

三五个泼皮凑在一起,难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个泼皮嚣张的将几块炊饼往嘴里送。

“那是北哥哥的糙米馍馍,你还给我们,你还给我们。”

“坏蛋,你们是坏蛋。”

偏在这时候,

陈小兔稚嫩的童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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