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转世的曼陀罗

1

遇见素素时,不敢想有一天她会属于我,因为她美得像是不属于人类。那种美无法用言语表达,仿佛世上所有优点都聚她于一身,有触电般的惊艳,我无法不对她痴迷。

我爱上了这个比我足足小十岁的女孩。为了接近她,我请了一个月假,当起她的家庭教师。天真无邪的素素终于迷恋上了我。我说以后还会过来看她,于是,一有空,我便带素素出去玩,她仿佛什么都没见过,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我奇怪她家里为何不让她去学校上课。她说她身体不好,父亲不让她上学校,所以都一直请家庭教师。

她依偎在我身边,甜蜜地说:“跟你在一起,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从来没感觉这么美好过。”

我捏着她的小脸,说:“傻瓜,只要我在,我会让你一直幸福下去。”

单位分派了一个任务,要我去一个比较偏僻的小村庄采写、拍摄与摄录那里一种特有的珍稀动物的生活,为时两个月。

无奈中只好跟素素泪别:“我会打电话给你的,你要等着我。”

素素泪眼涟涟,恰似梨花带雨,更是楚楚动人,我觉得心酸。

2

来到村庄附近的一个小镇,我先安排住处。

这个小镇古朴幽静,一条小河贯穿其中,两岸柳絮轻扬,颇有“杨柳岸,晓风残月”之感。虽然不是典型的水乡,却有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柔媚。

租了个房间,四楼,楼梯是木质的,人走在上面就发出“咚咚”的声响,就算有只老鼠爬过也会发出声音。安定下来,便想给素素打电话,却发现在这里手机没有一点信号。于是只好给她写信,告诉她这里的情况以及非常想她。

房东是个四十来的女人,虽看起来显得有些老,但从精致的五官上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她时常穿着黑底的大花旗袍,我纳闷,这年头,还有人穿着这么古色古香,不愧是在江南水乡。

她住在三楼,脚步声听起来有点遥远,在将要接近的时候突然断去,让人感觉空气有着短暂的沉闷。如果那脚步声离得很近,我知道她是找我了,因为我住的这楼是这房子最高的楼,而她找我的目的自是为了水电费与房租。

只有一次是例外的。

那天我正在洗澡,刚抹上香皂,身上都是泡沫,听到了敲门声。心里有点慌,边冲水边叫:“等一下,就来了。”

草草冲去身上的泡沫,抹干身上的水,套上宽大的睡袍就去开门。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盯着我的胸,我脸有点发烫,低下了头,发现自己的纽扣没扣上,忙转过身扣好,然后对她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的咪咪好像跑进你房间了。”

“咪咪?”

“是一只小猫。”

“没有吧。”

她径自走进房间,轻轻地叫:“咪咪,咪咪。”

突然从窗户跳进来一样东西,我吓了一跳,原来真是一只猫,长着细软的白毛。她抱起了它:“咪咪,下次不许再乱跑了,让妈咪担心死了。”

妈咪?我瞪大了眼睛。

她说:“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说完便抱着咪咪下了楼。

3

上楼与下楼,我都要经过她的房间。一次,扛着摄像机回来,经过她门口的时候,听到一种很怪异的声音,我径自走着,脑子里却一直充斥着那种声音。走到自己门口的时候,心想不行,如果这女人生病怎么办?她好像一直离群索居,因为我住在这里起,从没碰到过她有什么朋友或亲戚来拜访她,越想这女人越可怜。

想到这里就飞快地蹿下楼,而门却是紧锁着的,我敲了敲门,女人没有回应,而那奇怪的声音却越来越尖锐,像是痛苦到极致才能发出的呻吟。

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救人要紧。便踹开了门,里面一片黑,我打开手电筒,只见女人在**翻滚,全身蜷缩,还不时地用头部撞击着床沿。

我慌了,说道:“你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她抬起了头,极其苍白的脸,都是汗珠。目光涣散,好像无法集中视线,好大一会儿了,她认出了我,指了指那张檀木桌子:“药,药……”

于是我忙拿起桌子上的那瓶药,倒了水给她服下去。

她渐渐平静下来,然后缓缓地说:“你现在见识到什么叫生不如死了吧。”她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缥缥茫茫地**过来,遥远得仿佛并不出自她之口,我全身发冷。

一直在旁边发抖的猫这时轻鸣一声,爬进了女人的怀里。女人点上一根细长的烟,吐出一口气,眼睛幽幽地望向窗,而窗户却是被死死地封上,只有最上方才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而她的目光,却投向比窗更远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个地方,或许任何人都无法抵达。

她突然转过身盯着我:“我漂亮吗?”

“漂亮。”我细细地看着她,老实回答,我极少见过五官长得如此精致的女人,完美得像一座雕塑,虽然她的容颜已经衰老。

“我们家族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活得过三十五岁,我三十四了,而我现在看起来像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你无法想象这些年我老得有多快,我不知我还能活多长时间,几个月,几天,或许仅是几个小时。我知道我挨不过十二个月。而死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彻底的解脱。”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们一出生就带着这种病毒,从祖上传下来的,这种病毒传女不传男,从一出生就同美貌一起伴随着我们,也同美貌一起折磨着我们,直至我们死去。而药物只能让痛苦得到暂时的缓解,谁都无法拯救我们。我们是上帝的宠儿,又是被上帝所遗弃的人。死,才会让我们安息。”

“我有一个女儿,还没生下她时我多希望我肚子里是一个男孩,可她是女孩。从她一出生,我就千方百计想杀死她,因为我不想让她重复我,乃至这个家族里所有女人凄惨的命运,不想让她承受那些病毒的折磨,与难以承受的痛苦。但家人都以为我疯了,于是把我绑起来扔到这个地方,连同我的衣物,与很多的钱,让我自生自灭。于是,我买了这幢房子。我在这里孤零零地生活了十几年,受尽了孤独与疾病的折磨,生不如死。”她停顿了一会,低着头抚摸着怀里的猫,“这几年,还好有咪咪陪着我,没有那么孤独了。我的女儿也应该十七岁了,我能想象她现在的模样,每当想起她,感觉她就站在我的身边,那么美,像一朵盛开的曼陀罗,而那些病毒在她的体内同样极为茁壮地成长。”

我环视着四周,灯光虽然很灰暗,但房间算是比较干净,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檀香。而这些家具与挂着的衣物却是十几年前所流行的款式,看上去显得很陈旧,却都是精工细雕,一种时间冲刷不去的韵致。

这时我看到一张人像素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这不是素素吗?除了没见过她把头发挽成秀气的**髻,穿过这种端庄而不失妩媚的白底细花旗袍,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分明都是素素的。她的照片怎么会在这里?我疑惑不解。

女人看我直愣愣地望着照片发呆,说:“这是我年轻时的照片。”

她走近,轻轻地抚摸着照片。而我的脑子却轰得一声响,脸色霎时变得极为苍白。

女人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有事情叫我一声,能帮得上我一定会尽力。”我不知道我是拖着怎样沉重的步履上了楼。

桌子上摊着一封素素的信,她说她怀孕了,她希望那是个男孩,跟父亲一样健康坚强的男孩。

我回道:这里一结束,我们就结婚。我爱你。

4

这两天,房子里出奇地安静,楼梯上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就连平时咪咪蹿上蹿下所发出的细碎声也没有。开始并没在意,接着想起这个可怜的女人,越想越不妙,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于是便“咚咚咚”的跑下楼,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静候一会,听到房里传来一声猫叫声,听起来异常悲切,就推门进去。

那个女人已经安静地睡在那里,永远的。在她去前,一定有过痛苦的挣扎,因为**的被褥凌乱不堪,她的头发也很乱,而在最后的一刻,她像是得到了解脱,仿佛在奄奄一息之际,终于觅到一丝光亮。而那光亮让人感到温暖,她终于笑了,嘴角还遗留着欣慰与恬静的笑。而那只猫,蜷在她怀里,目光哀伤,发出悲切的轻吟。

我在梳妆台上找出一只桃木梳,给她梳妆,这时发现她的容貌恢复到年轻时的模样,跟素素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的手颤抖着,眼泪却涌了出来。害怕这女人真的变成了素素,一想到这,我就强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我把女人埋在院子里的一棵曼陀罗树下,我想它一定能开出更鲜红的花,因为它下面埋着一个命中注定有着悲剧命运的女人尸骨。我在树身切出一块光滑的平面,想用碎石在上面刻几个字,却不知道这女人的名字,最后写上“转世的曼陀罗”。

而咪咪不吃不喝一直守在那棵树下,已经奄奄一息。摄制工作已基本完成,我这里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了。整理好东西,站在院子里,四周都是缤纷的落叶,使宅子看起来更加幽静而清冷,心里甚是悲凉。

走到门口时,想到什么,便转回去,抱着咪咪离开。而那扇掉了漆的红木大门,我小心翼翼地关好,怕有人误入会惊动在安眠的魂。

5

想不到咪咪一见到素素就扑了过去,舔着素素的手,发着亲昵的叫声。一开始素素也吓呆了,看到咪咪如此乖巧,便也开心地笑了。

“它叫咪咪,你一定会很喜欢它的。”

素素看着我,轻笑:“是的,我很喜欢它。”

而我的内心却喜悦不起来,我怕一些命运已经在无可遏止地轮回。

我们的婚礼如期举行,穿着白色婚纱的素素比平时更美,像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所有的亲友都惊艳我娶了如此美丽的女子。

当我们一起向亲友敬酒的时候,素素突然抓住我,而她右手的杯子落地,脸色极为苍白,我慌了:“你怎么了?”

“带我离开一会。”

我对要敬酒的亲友们说:“新娘子身体有点不舒服,去去就来。”

我牵着素素到更衣室,她的手是冰冷的,我帮她擦去额头的汗,关切地问道:“好些了吗?”

“很快就好的,老毛病了。一出生身体就不好,去过很多医院,但他们医不好这病。”素素说。

我紧紧地拥着她,多么希望那些痛苦能够转移到我的身上,这样,她就可以好好的。不会恐惧,也不会难受。

素素临产的那天,天空下着很大的雨,像是为了发泄压抑已久的愤怒。当我把粉雕玉琢的小素素放在素素怀里时,素素的脸上露出疲惫而又欣慰的笑。她把手伸向婴儿的下身,并摸索片刻,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然后狠命地掐婴儿的脖子。旁边的人全部都跑过来,我夺下了婴儿。

“你疯了啊?”

素素像中了魔,目光狂乱:“我一定要杀死她!”

我霍然瘫软在地,望着疯狂的素素,与怀里无辜,美丽的像小天使一样的小素素,我知道,一个家族无法改写的悲凉命运已在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