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梵天之国

印度。新德里。

来到印度,张晓风才知道,牛对印度人来说是多么神圣的动物,路上街上经常可以看到这种动物,你的鞋子经常会踩到牛粪,人们在充斥着牛粪的河里洗澡、嬉戏,乐此不疲,似乎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恒河对印度人来说,是条多么圣洁的河啊,这里到处可见漂浮着的死者遗骸,这是一种神圣的仪式,特别是印度教徒死亡时,都会在河坛举行火葬仪式。

印度教徒去世后,家人会以黄色或白色绢布包裹尸体,然后放在两根竹制担架上,以游行方式抬到河坛火葬地点。

传统上,将死者抬送到火葬场的任务,应该由家属担任,但是现在大部分的人都交给专人处理。专门处理丧葬事宜的人,都是被视为种姓地位最低的贱民。

一般送葬的仪式都非常简单,但是比较富有的人家,可能会请乐师在前面演奏,并浩浩****地游行。火葬前,死者的长子必须手持油灯绕行遗体三次,当火葬柴堆被点燃时,死者长子必须将头发剃光,只在后脑勺留一小撮,然后到河里沐浴净身。火葬结束后,死者骨灰与烧不掉的遗骸会被扫到河里,代表灵魂已经脱离躯壳,得到解脱。

张晓风第一次看到那些残骸,他无法置信,但是,见着见着也习惯了,也没觉得特别恶心,毕竟,每个国家都有着他们的民俗习惯。

还有就是信仰,他们的宗教比中国人信奉佛教更为浓烈,几乎是全民信教。在这里,到处可见印度教、伊斯兰教、锡克教、佛教等的信徒们,而印度教占了绝大多数。印度教也分成很多个体派别,在印度教的许多流派中,以毗湿奴派、湿婆派及性力派为主。

印度教中所崇拜的神有很多,但主要的神有:至尊神奎师那和他的扩展罗摩神、创造之神大梵天、破坏之神湿婆、维系之神毗湿奴。

印度教认为善恶有因果,灵魂有轮回。善行能让人死后升天,恶行则让人死后堕为畜生。印度教主张禁欲和苦行,以达到灵魂的净化,还主张非暴力,不杀生,即使踩死一只蚂蚁也是不仁。因而印度教教徒一般都吃素,最保守的印度教教徒甚至连鸡蛋都不吃。

张晓风还经常看到身上只披一件布,瘦骨嶙峋、毛发奇乱、身怀绝技,视自己身体为罪孽载体的苦行僧们。他还亲眼看到一个苦行僧躺在布满钉子的**,还看到另外的苦行僧在火热的木炭上行走,不由念起了“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未来种种譬如今日生”的感叹,这才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而张晓风根本就不通晓印地语,在来印度之前倒是强化学习了几天,但是,根本就不够用,他也不是语言天才。

顾长城是给他安排了一个翻译,本来他是不想要翻译的,但觉得真的不要是件不现实的事儿,而且独自来这个有着悠久历史并有着浓重宗教气氛的国家,有诸多的忌讳。

翻译是个不到三十的小伙子,印度人,个子不高,但挺壮实的,看上去挺热情的。在他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顾长城给他提供的那个地址。那地址可真难找,如果不是在翻译的帮助下,他怀疑自己真的会找不到。

那地方杂、乱、脏,像个贫民窑,或者就是贫民窑。

张晓风敲了好几下门,可能是外面挺吵的,里面的人没听到,没任何反应。敲了好久,终于有个微胖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门。这个中年妇女挺丑,除了身材微胖外,脸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疤痕,她用警觉的目光看着张晓风与翻译。

张晓风拿起那张照片,“您好,我找卡瑞娜。”

只见妇女脸色一变,“她不在。”

砰的一声就把门给关掉了。

翻译对他重复了妇女的话,张晓风有点儿急了,他这么大老远跑过来,怎么可以就这样吃了闭门羹了事呢,他继续敲门大喊,“大嫂啊,请开门啊,我是从中国来的,受人之托来找卡瑞娜的啊,你一定先给我开门啊,很重要的啊。”

良久,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那个妇女盯着他足有五秒钟之久,然后打开了门,“你们进来吧。”

于是他们便进去了,里面挺小的,就一个房间,吃喝拉撒估计都在这二十多平方的地盘给解决了。

这时,他的眼前一亮,因为他看到了卡瑞娜的照片,而且很多张,可以说贴得到处都是,有她小时候与现在的,看来她非常喜欢唱歌跳舞与瑜伽,有好几张都是她演出时的照片。如果不出所料的话,眼前的中年妇女应该是卡瑞娜的母亲,眉目有几分像。

看这情景,她应该对自己的女儿溺爱有加,并且以她为傲,但是,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刚才提及卡瑞娜,她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谁派你来的?”

“顾长城。”这次张晓风很小心翼翼,怕她又一次会把他们赶走。

卡母突然就哭了,哭得张晓风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他想,哭起来至少比他要赶他走好,委屈起来的人一般不做没礼貌的事。

“我知道,他一定会要回她的,我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要回?什么意思?难道顾长城跟卡瑞娜有——”他都可以做卡瑞娜的爹了啊,张晓风有点儿气愤起来。

“不不,你误会了,卡瑞娜是我跟顾长城的女儿。”

张晓风不由得仔细看眼前的女人,感觉有点纳闷,看她的轮廓年轻的时候可能跟卡瑞娜长得一样漂亮,但顾长城的样子可比眼前的中年妇女年轻多了。不过,像顾长城这样的男人一直养尊处优,而卡母一看就是生活在劳碌贫困中,时间长了,也自然会区别得比较大。

从卡母断断续续的叙述与翻译的解说下,张晓风终于明白了大概情况:顾长城是富家子弟,在中国与印度都有实业,而这些实业都是他父亲所留下来的。他在年轻的时候,很好玩,声色犬马,整天混在女人堆里,跟这里的很多女人有着情感与肉体上的纠结,卡瑞娜的母亲就是这众多女人之一。

当时,卡母为了跟顾长城在一起,不惜背叛教规与她的父母,这对印度人来说,前者比后者更罪不可恕,因此她受到了深深的惩罚。当时她有着五个月的身孕,为了保住孩子,她用身体死死地护住腹部,为此,她的脸、她的后背至今还有着深深的伤痕。

那段时间,她生不如死,所有的人都抛弃了她,包括她的父母与顾长城。她腆着大肚子去找顾长城,但他刚刚去了中国,她只能磕掉牙齿连血吞。有很多次,她想到了死,但是,摸着肚子里的孩子,感受着一次次的胎动,仿佛肚子里的胎儿在对她说:妈妈,别放弃我,我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因为肚子里的卡瑞娜,她才有活下去的勇气,这是她唯一活下去的支柱。

后来,她听说顾长城结婚了,娶了一个中国老婆。中国人其实很传统,不管他们跟哪国的女人谈恋爱,其实在婚姻大事上,他们更喜欢娶本国的女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恨不得去杀了顾长城,就在那天,她对小卡瑞娜说,“如果有一天,你碰到了那个叫顾长城的中国男人,碰到任何一个跟他在一起过的女人,你就把他们都杀了!女儿,只有你才能为我报这个仇了,雪我一生的耻辱。”

张晓风倒抽了一口冷气,卡母继续说,“当时,我只是一时气话而已,那时候真的很恨他。他从来对我漫不经心,而年少单纯的我却把他当成了我的全部,他不知道他已经把我彻底给毁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有卡瑞娜的长大,我把自己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她身上,所以对顾长城的恨也有所转移,有所淡化。你看我现在都老了,卡瑞娜也长成大姑娘了。她很争气,成绩很好,并有着很高的歌舞天赋,她说她要做湿婆的女人,想翻天就翻天想覆地就覆地,想毁灭就毁灭想重生就重生……唉,真是傻孩子。”

此时张晓风的心里隐隐很不安,莫名其妙地想起给范小雅送殡时,田野里漫出的大片大片的血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听了卡母的故事后,会想起那些血来,可能是自己过于敏感吧。

“那么,她现在人呢,我能不能见她?”这才是张晓风最想说的话,而一开始就表明过,但卡母却一直避而不谈。是的,他当然不能白来,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说服卡瑞娜,并把她带到中国,而她愿不愿意长久待下去,又是另外的事了,这跟他没有关系。

这时,卡母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在半年前失踪了。”

“啊?”

“是的,这半年多来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是死的还是活的,她再也没有在我的眼前出现过了,我报过失踪,但均无音讯。”

“她一直没有联系过你吗?”

“有,只有一次,那是她失踪近两个月的时候,她给我打过一次电话,那是唯一的一次,她说自己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切安好,她说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做完了就回家,叫我不要去找她,也不用担心,然后就直接挂了电话,唉!”

张晓风沉思了一下,“你知道她是从哪里打来的么?”

卡母又摇了摇头,这时,她突然抓住了张晓风的手,张晓风跟翻译都吓了一跳,“如果你找到她,一定要把她带回来,我真的很想她,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没有了她,我真的没法再继续活下去了,她是我全部的希望啊!”

张晓风有点心烦意乱,如果她说的话都是假话,那么她肯定把女儿藏了起来,不想让人找到她女儿,但如果说的是真话,那么他这次是完成不了任务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卡瑞娜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吧,也知道他是中国人吧,会不会去中国找她父亲去了呢?”

卡母还在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个电话距离现在都这么久了,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张晓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凭他的直觉,这个女人不像是撒谎,而且她也没有必要如此撒谎,除非她早就知道顾长城要带走她的女儿。是的,他是顾长城这边的人,而她最怕的事,恐怕就是顾长城带走卡瑞娜。或者,她女儿做了什么不可宽恕的事情,怕有人来惩罚她所以只能藏着掖着,但这种可能性相对比较小。

最后卡母透露了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一年前,卡瑞娜跟一个大她十岁的华裔富商交往,但那个富商是结过婚的,卡母极力反对,而卡瑞娜说,那富商已经在办离婚手续了,离成了就来娶她。为此母女吵翻了脸,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悲剧会在女儿身上重演。有一次她以死相逼,但是,卡瑞娜却给了她一句话:母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以后,你会明白的,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是卡瑞娜失踪之前留给她母亲的最后一句话,到现在,她也没明白那话是什么意思。

走之前,张晓风给卡母留了一个电话号码,一有卡瑞娜的消息就来联系他。对于这个他心里没谱,毕竟,顾长城是毁掉她的人,她曾经那么痛恨顾长城,所以,如果她对自己有戒备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然后他们跟翻译来到当地的警务部门,调查卡瑞娜的情况。确实,她在半年前被母亲报过失踪,这说明卡母的话可信度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这下,张晓风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给顾长城打电话,一五一十汇报了这里的情况。顾长城长叹了口气,沉默了良久,“你现在对卡瑞娜的去向有何想法?”

张晓风小心翼翼地说,“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卡瑞娜可能会去找你,只是可能。个人认为,可能就在中国吧,如果她没出意外还活着的话,因为她失踪前跟一个中国富商在一起。也有可能,她被那个中国富商杀害了。”

顾长城的语气很冰冷,“我的直觉是卡瑞娜就在我身边,而且无时不在,我感觉到她,却看不到她。”

张晓风心里有点发毛,这时顾长城继续说,“你再帮我调查下那个华裔的资料,尽量吧!至少我有一种感觉了,感觉卡瑞娜真的在中国。”

“好的。”

此时,张晓风又一次徜徉在街头,这时,天色已经很暗了,他跟翻译一起吃了饭,彼此都累了,就让翻译回去了。

而异国的街头是那样的陌生,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语言,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风俗习惯,一切跟自己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国家是那么的不同。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张晓风走着走着就不想回宾馆了。是的,还这么早,或者,就这样感受下夜色中的印度也挺好,或者,也可以去找一下线索啊。

想到这里,张晓风灵光一闪,是啊,像卡瑞娜这样多才多艺的出色女子,一定好动又好玩儿,应该经常出没酒吧这些娱乐场所,于是他随便进了一家酒吧,又把翻译给约了出来。是的,没这个翻译他还真只能跟人家大眼瞪小眼。

他们拿着卡瑞娜的照片问服务生与一些年轻人,这家酒吧的人均摇了摇头。出了酒吧,张晓风看了看酒吧的牌子,应该是新开不久的,然后对翻译说,“你知道有点儿年头的酒吧,至少在半年以上的,我们就去那些酒吧好了。”

于是在翻译的带领之下,他们来到了另一家酒吧。这次,他们倒是找到了几个认识卡瑞娜的人,但是,仅仅是认识而已,并不熟悉,不能提供有用的东西。他们有点气馁了,最后他们问一个认识她的服务生,她经常跟谁一起来,有哪个比较要好的朋友。服务生指了指一个坐在角落位置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女孩子,“以前她们经常来这里一起玩儿的。”

于是张晓风跟翻译便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张晓风拿出了卡瑞娜的照片,“你好,你认识卡瑞娜么?”

那女孩点了点头,但用一种戒备的目光看着他。

“是这样,我是她中国的朋友,我跟她失去联系很久了,现在想急着找到她。”

“中国的朋友?她已经失踪很久了,我们也一直没找到她。”

“那么,你知道么,她失踪前的那段时间,经常跟谁在一起?”

女孩想了想,“那段时间她也偶尔来这里玩,不过比以前玩儿得少多了,是的,自从她交了一个华籍的男朋友后就很少跟我们一起玩儿了。对了,我跟她男朋友也喝过一次酒,那男人长得不好看,但出手很大方,对卡瑞娜很好,卡瑞娜曾经向我透露过她可能要跟他去中国,而之后她再也没有联系我们,我们也没办法找到她。唉,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还一直以为她跟着那个男人去中国了呢,自从她妈妈来找我后,我才知道,她失踪这么久了。”

“那么,你能找到那个男人吗?”

“那个男人也没有再出现了,我们怀疑卡瑞娜是不是被他给拐骗了,否则至少也会给我们打个电话吧!就算不给我们消息,也总不能一直瞒着她妈妈呀!唉,看样子,凶多吉少。”

她的神情看上去有点难过,而她旁边的男人一直没说话。

“那么,你有没有时间,明天一起帮我找下那个男人。如果他还在印度的话,他多少会知道一些卡瑞娜的情况,而且,关于卡瑞娜的失踪,他有着很大的嫌疑。”

这个叫阿曼的印度女孩点了点头,张晓风忙着道谢,并向她要了电话号码。告别的时候,张晓风才注意到一直没接话沉默不语的年轻男人,脸色阴沉得可怕。

第二天,张晓风、翻译跟阿曼三个人出来的时候,听阿曼说起,才知道那个年轻男人,十分喜欢卡瑞娜,追了她很久,以为他终于能够感动卡瑞娜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让那个叫唐常青的华裔,半路插上了一腿,而且那么轻而易举地就俘获了卡瑞娜。

阿曼的话令张晓风陷入了沉思:那么,关于卡瑞娜的失踪,这个印度男人,也是有作案动机的。失爱生恨,是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报复心理。

接着,从阿曼的叙谈中,得知卡瑞娜是一个非常刻苦并非常好强的女孩子,性格有点冷傲孤僻,不大爱讲话,朋友很少,对什么事情都要求很完美,这种性格造成她对人对事都比较苛刻。

而阿曼就是她少数的朋友之一,可以说是,最要好的朋友。还有她的个性非常果断,对应该不手软的事,绝对没有手软过,曾经有一个很自不量力的家伙追她,结果,她把他写给她的情书连署名一起贴在了学校门口,那个男生无地自容,差点自杀,最后转了学。

后来参加工作了,她对男人也是冷若冰霜,一直没谈过恋爱。这一点说明,卡瑞娜是一个非常冷静非常理智的女孩子,甚至有点绝情。

但是奇怪的是,她居然会跟那个其貌不扬的华侨勾搭上。实话说,其实追求她的男人中,也不乏富有的,但她却会喜欢上那个唐常青。男女之间的事,还真是没法去搞得懂。

阿曼想起唐常青曾经给过她一张名片,阿曼并没有存起来,但是隐隐记得他在印度浙江人商会有点头衔,就凭着这个他们去找浙江商会。那边的人说,他早已经离开印度了,据说是回乡了。而离开的日期也恰好在半年前。

张晓风跟顾长城取得了联系。在顾长城与翻译的帮助之下,让印度警方帮他查了下唐常青的签证,他就是在2010年的年初离开印度返回中国的。当时,他确实是跟一个女人一起回国的。

但是那个女人不是卡瑞娜,而是一个华人,叫肖美丽。

张晓风很疑惑,卡瑞娜到底去了哪里?这个肖美丽又是谁?是唐常青的新宠?本来他打算先回去,但冲着这个疑问,他决定一定要把这个事情搞清楚。

他让顾长城调查这个肖美丽与唐常青这两个人,顾长城人手多财气粗,调查这两个人应该不成问题。本来,他想告诉蔡萌萌这件事,但是,他不想再让蔡萌萌插手,感觉连日来所受的惊吓已经让她有点神经兮兮了。

所以,给蔡萌萌打电话的时候,他告诉她一切安好,很快就会回来的,让她注意身体,便无他话了。

他仿佛觉得他们之间永远就这样了,不会有突破性的进展了,虽然,他那么想爱她,但是,他想爱她想永远守护着她的心,跟怕她的心却是等同的。多么矛盾复杂的感情啊!

张晓风调查到了,唐常青虽然目前不在印度,但是,他却有在印度的房产,是一幢小别墅。那么,现在里面住着些什么人?他回中国了,带着那个叫肖美丽的女人,而不是卡瑞娜,那么卡瑞娜呢?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看到了卡瑞娜一直被囚禁在那幢别墅,头发脏乱,目光涣散,人瘦成一把骨头,或者,被埋在花坛里的某棵花开不败的树下。

他决定跟翻译、阿曼一起把卡瑞娜救出来,不管怎么样,都要找出卡瑞娜,不管是死是活还是疯掉了。

那天,他经过河边,看着河里的遗骸有点担心,如果卡瑞娜被人杀了,加以焚烧,然后扔进了河里,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她是被谋杀。

很有可能,卡瑞娜现在真的变成了其中的一具浮尸了,否则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来,她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依旧是三个人,找到了那幢别墅,里面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国妇女,看样子是个保姆。

张晓风便跟她交涉,“阿姨你好,我也是中国人,可是你老乡噢,请问唐先生在吗?”

那保姆摇了摇头,便想关门,张晓风顶住了那扇门,“请问,他家里还有其他人在吗?我是他的远房亲戚,投奔他来的。”

“没有没有,除了我就没人了,我只是看房子的而已。”她边咕哝着,边关上了门,看神色,有点紧张。

张晓风对阿曼、翻译耸了耸肩,“看来真不让进,那怎么办呢?”

翻译看了看四周,“一个老人家,应该睡得早,我们晚上来探下好了。”

张晓风点了点头,既然光明正大的不行,那么就来偷偷摸摸的。翻译是顾长城安排的人,虽然,他觉得这个人同时也是顾长城的一个眼线,但是目前为止,这个翻译也没做过跟他的思想所冲突的事,至少,现在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就是找到卡瑞娜。

到了午夜十二点,三人都一身黑衣,夜行者打扮。别墅的围墙有点高,但爬上去并不是很难,一个叠一个,再一个拉一个,就越过了。花圃种了些花花草草,天黑,看不清,张晓风也无心关注这些。

这幢别墅偏向中式建筑,看得出,主人是比较传统的中国人,至少,有着念国情怀,或者,有一种叫乡愁的东西在作祟。这倒是让张晓风有一种亲切感,仿佛此时已经回到家了,而不是异国陌土。

这幅落地式别墅并不大,三间式两层半的楼。他们先上二楼,三个房间,一个大厅,一条走廊,一个阳台,三个房间的门全都锁着,开不了。九十年代的中式房子大多门上面有个装着玻璃的透气窗,这窗子倒是方便了张晓风他们。

他们从客厅里搬了张小桌子,然后张晓风站在上面,往房间里看,倒是能看个大概,三个房间均没有人,也没有特别的地方。

于是他们又下了一楼,那个保姆,应该就住在一楼,所以,他们更加小心翼翼。一楼有一个大厅,只有两个房间,但是,这两个房间竟然也没人。那么,白天的那个保姆呢,她睡在哪里?难道白天来打扫下,晚上都回去的?这似乎可能性比较小。

那么,难道这里是一幢空房子,一幢没有人居住的空房子?

真的没有人么?卡瑞娜难道也不在这里?

既然是空房子,他们此时胆子稍微变大了,也不用担心会惊动谁。

“这里应该还有个地下车库,这房子的一楼比普通的高。”

“对,走,那下去看看。”

地下室上了一把锁,张晓风凑上去闻了闻,总觉得有一股变质菜肴的馊味。三个人寻思着怎么把这锁打开,现在这个地方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有就有,没有就没了。

翻译用他的瑞士军刀撬锁,恍惚间,里面似乎有什么动静。张晓风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先安静下来。这下,他们清楚地听到有人呻吟的声音。这时,三个人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了。

于是不管用粗的还是来细的,把那把锁死活给弄下来了,三人一起冲进了地下室。只见里面真有一个女人手脚被绑着,嘴里塞了条毛巾,地上还有着没收拾的剩菜冷饭。那女人瘦得可怜,头发蓬乱,目光涣散,神情呆滞。但是,那个女人分明不是照片上的卡瑞娜,而且,看样子,应该是个中国女人。

张晓风赶紧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嘴巴里的毛巾拿掉,用中国话对她说,“你是谁,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女人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很长时间才明白,他在讲什么话,“我,我是被骗过来的,我来印度是为了给他们送画的,因为,他们看中了我家先生的画,但是,却被他们关在这里,感觉——好久好久了——似乎比一辈子都要漫长——”

女人说话时舌头有点打结,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讲过话了。她站起身,显然站立不稳,张晓风与阿曼扶着她,才能走得动。但是,她原来涣散无神的目光渐渐变得焦虑而炽热,呼吸也明显变得急促。一时间,张晓风他们慌了神,以为她要死了。

但是,此时的女人却变得很有力,她在他们的搀扶之下直直地冲向地下室那张旧桌子,然后哆哆嗦嗦地打开抽屉。当看到一本小册子的时候,她奉若神明般地捧起了这本书,紧紧地塞到腋下。

张晓风跟阿曼与翻译对视了下,然后对女人说,“能不能让我看一下这本书?别怕,我们不会把它拿走的,会还给你的。”

女人看着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书给拿了出来。

这是一本看上去很古老的书,而且印刷也不怎么样,上面写着梵文,好些字都是双影着叠在一起,不像是正牌的书,倒是像复印件。虽然张晓风看不懂梵文,但梵天、毗湿奴、湿婆三者的图画他还是看得懂的。

翻译念出了这本书的书名,叫《湿婆的复活》。张晓风打开了这本书,里面的一幅画差点令他尖叫起来,竟然就是莫高窟壁画上的六女飞天图!而这本书,除了几幅图外,只有寥寥几个字,页数看上去也不完整。

翻译一一念了出来,“在位于北纬28度,东经120度的中国东南方,孩子在大火中降临,必有几个人因他的降临而死亡——因为,他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是神的孩子。神的孩子降临,必定其身边的人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体现他的尊贵,他的不凡。但是,他必须在艰苦中存活,体会各种疾苦,像野兽一样地生活。倘若他能坚持活下去,活过两周岁,那么,神将以其坚韧的生命力为寄体。而壁画里的女人早已为其作准备,将会成为牺牲品,她们将跳着舞死去,额头上刻着一只眼睛,那是跟湿婆心灵相通的眼睛,而她们的尸首,连同一个苦行僧的尸首,摆在一起,神圣虔诚的女子将以这七个尸首给湿婆打通回到人世间的重生路。复活那天,寄体婴孩便是他的化身,他的力量将变得奇大无比,喜庆的男女们却不知道这是他们的祭日,那时候,湿婆在跳着坦达瓦之舞,这个世界,便将走向毁灭——”

念到这里,翻译的声音都有点发颤了,而张晓风终于明白了,那个“O”字符的真正含义——原来,它是象征着湿婆的第三只眼睛,而非他意。

短暂的沉默过后,张晓说,“我们走吧,带上她。对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的神情很迟疑,似乎很费劲儿才能想起自己的名字,“我,我叫——”

她的名字还没有说完,却看到那个中国老太太不知道何时已站在门口,整个人像一个浓重的黑色的影子,而她的两只手,各拿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像鬼火一样闪着光。

“你们,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