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雨肠断

耶律湛轩带齐嫣去了医馆。大夫说,伤口虽然深,但没有伤及筋骨,只要擦些药膏,再服几帖补血的药就能见好。后来那碗热腾腾的汤药也是耶律湛轩亲自熬的。那汤药极苦,单是闻一闻,便觉得刺鼻恶心。可齐嫣还是咕咚咕咚就喝了精光。她擦擦嘴,笑着将空碗递回给他:“耶律少爷,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耶律湛轩温柔地一笑:“我是为了让你爱上我嘛。”

齐嫣顿时羞得脸颊绯红,咬唇不语。可是,城门要被开启,也须得两个人情意相投才行吧。那么,耶律少爷,你爱我吗?她悄悄地在心里问出这一声,欲言又止地望过去,耶律湛轩已经转了身,顾着把药碗放回桌上,叮嘱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在门外守着你,宁思她不敢再胡来了。”

“嗯。”齐嫣乖巧地点了点头,就觉得有了耶律湛轩这句话,自己这一觉必定是美梦连连。如果梦镜城是一场奇遇,她想,那应当是她此生最美最丰盛的奇遇了吧?她满脑子都是白天耶律湛轩如何保护她,如何阻止并训斥宁思,又如何抱着她焦急地寻找医馆的情形。

那里面没有云镜。

她好像完全忘记了,最及时阻止宁思,甚至用身体来保护她的,是那个没有机会开口说一句话,就已经被隔离在深情眼眸之外的少年,云镜。

夜雨闻铃,声声肠断。

梦镜城仅有的一盏夜灯,在那晚也熄灭了。

清晨的时候,齐嫣从美梦中醒来,慢慢地下床,拉开门栓。她想起耶律湛轩说要在门外守着她,她的手指在碰到门框的一霎那,心里有窃窃的欢喜。她恨不能立刻就看到耶律湛轩的脸。

吱呀一声,门开了。门外却寂静无人。

耶律少爷呢?齐嫣心中的喜悦顿时消减了大半。但转念又想,他或许是太累,回房休息了吧。他是应该好好休息的,昨天一直抱着她找医馆、煎药什么的,一定早就累坏了。这样一开脱,心中的失望好像也减轻了些。正想着,却见对面房间的门打开了。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那是宁思的房间。

而出来的那个人,竟是耶律湛轩。

齐嫣听见自己心里咕咚一声,好像掉进冰凉的深潭。那么早,他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这时,耶律湛轩也看到齐嫣,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情。他犹犹豫豫地走过来,走到齐嫣面前,解释道:“昨天晚上,宁思为了白天刺伤你的事情向我道歉,我喝了酒,喝醉了,便在她房间里趴着睡着了。”

“哦。”齐嫣缓慢而僵滞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耶律湛轩尴尬地笑了笑,道:“可不就是这样了。你的伤还没好,回屋里躺着吧,别到处走动。”

“嗯!”他还是关心我的吧?我怎能怀疑他呢?我又有什么立场怀疑她呢?齐嫣想着想着,眉心的愁苦却好像越聚越深,就仿佛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身体里盘亘。

耶律湛轩沉着脸走开了,越过走廊的转角,直到感觉不到齐嫣注视的目光,他绷紧的心才稍稍松了下来。他的心中满是不安与歉疚。他没有告诉齐嫣,昨晚宁思是如何对他好言相说,投怀送抱,而他在酒精的催使下,便一步一步跌入了宁思的温柔乡。

芙蓉帐暖,春宵苦寒。

他忘情地占有她,亲吻她火热的肌肤,一番云雨巫山,他尝到的是从未有过的甘甜。宁思咬着他的耳珠子柔声娇问:“其实你是爱我的吧?只是你搁不下面子,觉得既然曾经拒绝了我,却再回头爱我,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湛轩,我不介意,真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介意!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

后来一整天的时间耶律湛轩都心绪不宁,脑子里全是昨夜温存的画面。是宁思爱得狠爱得深的表情。还有她时而乞怜柔软,时而热切疯狂的模样。完全不同于平日那个娇纵跋扈的她。她好像已经深深地驻扎在他的心底了。

耶律湛轩挣扎苦恼,想想宁思,又想想齐嫣,仿佛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那天晚上宁思再来找他,带着挑衅和炫耀。他觉得自己就像痴了一般,任由她的牵引,再度沦陷在她的石榴裙下。即便他也在某个瞬间想起齐嫣,但是,那仅仅是一个电光火石的瞬间。

由始自终,齐嫣都只是他用来跟宁思斗气较量的工具。

齐嫣站在城墙下,那面嵌在凹陷处的铜镜,带着岁月的斑驳。她犹犹豫豫,将轻颤的手放上去。

城门没有打开。

她双腿一软,手一垂便蹲下身抱住了自己。

这些天,耶律湛轩无论言行还是神态,都带着尴尬和闪躲,那样的情况让齐嫣觉得不安,如坐针毡。她想起那天清晨的所见,混乱的画面在脑海里纠缠。所以,她来到城墙下。是想验证那扇紧闭的大门会不会为自己敞开。

她很确定,她已经爱上耶律湛轩了。

小心翼翼的爱。像爱着天上的神祇,仰望着爱,憧憬着爱。爱得忧伤而且卑微。可是,她得到的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城门没有开启,耶律湛轩并不爱她。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痛心碎。

她成功地爱上了一个说要爱她的男子。但那男子的心,却不在她的身上。她只能轻轻地啜泣,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砸进满地的灰尘里。哭了一阵,她又站起来使劲地用手拍着那面铜镜:“打开啊!求求你,让让城门打开吧!求求你告诉我,他是爱我的?”如果耶律湛轩爱的人是宁思,那么他们回到沧澜城双宿双栖,留她一个人在这荒凉城池孤独终老,这是不是太残忍了?她如何终老?她只怕连片刻也活不下去了!

然而那铜镜纹丝不动。周围一切悄静如常。突然,有人从背后伸手来抱她,箍着她的胳膊,低声训斥道:“你再这样拍下去,会伤到自己的!”齐嫣听出那是云镜的声音。她反而哭得更厉害,腿一蹬,想挣开云镜:“放开我!放开我……不用你来管!为什么来的人是你?为什么不是他!”

云镜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严厉:“你真的爱上他了吗?”齐嫣一愣,挣扎的力气统统都卸去了,只虚软地靠在云镜怀里。云镜看懂了她眼底的苍凉。那是爱过的人才有的表情。那表情就像一朵燃烧的玫瑰,终成劫灰。那表情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里挣扎的小船,无所依傍,即将被巨浪吞没。

待情绪渐渐平复,齐嫣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城门。云镜一语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像一片低微的影子。长街清冷,荒无行人。但走着走着前方的转角突然匆匆地跑过来一个人。齐嫣一看,见是宁思,心情再度翻涌。

宁思趾高气扬地跑到齐嫣面前,嘴角一勾,炫耀道:“耶律湛轩已经爱上我了,我现在就要去开城门,我们走了之后,你就好好地留在这儿,享受这座世外桃源吧!”

齐嫣的心忽然像撕裂一般疼痛。她猛地拔足狂奔起来。她遇见的宁思的地方,离城门很近,可是,离客栈却很远,她很怕很怕自己还来不及赶回客栈,宁思就已经打开了城门,她怕耶律湛轩会像他们来时那样,瞬间便消失无踪。她怕自己连他最后一面都看不到,便就要永远被困在这座灰蒙蒙的死城里。

她的眼泪随风翻飞,洒落一地。当她终于艰难地跑回了客栈,喘息得好像肺都要从鼻腔里跳出来。她看见耶律湛轩还在那里。就在院子里发呆地坐着,背影萧然。齐嫣一时间激动得忘乎所以,扑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你还在,你还在,你没有消失!”齐嫣喃喃地啜泣。耶律湛轩身体僵硬,任由齐嫣抱着,他不知宁思去城门了,只愕然地问齐嫣:“你怎么了?”

齐嫣不要回答。她不要回答她怎么了。她只想告诉耶律湛轩,我已经成功地爱上了你,我害怕再也看不见你,这些天我的心事因你而倍受煎熬,我知道,你已经深深地将我占据了。“耶律少爷,我真的爱上你了!”

耶律湛轩闻言,错愕的表情变成了惊恐,羞愧,自责。他还是那么僵硬地站着。风沙吹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眶红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