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那时我正在为热娜维耶芙的闺房做一些装饰。这让我常常会去圣塞西尔街的那家古香古色的小房子。在那些日子里,鲍里斯和我总是工作得很辛苦,但我们也很高兴。情况并非总是如此。再加上杰克·斯科特,我们三个也一同度过了很多空虚的时光。

一个安静的下午,我正一个人在那幢房子里检查各种小物件,探索偏僻的角落,把甜食和雪茄从奇怪的隐藏地点拿出来。最后,我在浴室停下脚步。全身都是黏土的鲍里斯正在那里洗手。

这个房间是用玫瑰色的大理石建成的,只有地板铺着玫瑰色和灰色的拼花彩砖。房间中央有一个沉在地面以下的方形水池。一道阶梯一直通到池底。带有雕刻纹饰的圆柱支撑起彩绘天花板。一个美貌的大理石丘比特仿佛刚刚降落在房间一端的大理石基座上。这个房间里全都是鲍里斯和我的作品。穿着白帆布工作服的鲍里斯正在从他颀长秀美的手上刮去粘土和红色铸模蜡的痕迹。一边还在和身后的丘比特调笑。

“我看见你了。”他坚持说道,“不要把眼睛转到别的地方,装作没有看见我。你知道是谁造出了你,小骗子!”

在这样的对话中,我一直都是丘比特感情的诠释者。轮到我说话的时候,我的回答让鲍里斯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向水池拖过去,扬言要淹死我。但转眼之间,他又丢下我的手臂,面色变得煞白。“好家伙!”他说道,“我忘了这个池子里现在全都是那种溶剂!”

我稍稍打了个哆嗦,一本正经地建议他要牢牢记住将那种珍贵的溶剂储存在了什么地方。

“老天在上,为什么你要在这里弄这么一个装满这种可怕东西的小池子?”我问道。

“我想要试验一些大东西。”他说道。

“比如说试验我!”

“啊!这就是开玩笑了,不过我的确想要看看这种溶剂对于更复杂的生命体会有什么作用。这里就有一只大白兔。”他一边说,一边跟随我走进工作室。

杰克·斯科特穿着一件满是颜料污渍的短上衣,悠悠然走了进来,拿走了他能找到的东方甜食,又劫掠了一番香烟盒。最终他和鲍里斯一起消失了——他们去了卢森堡公园的画廊,那里由罗丹新创作的一尊白银青铜雕像和莫奈的一幅风景画正在引起法国艺术界的格外关注。我回到了工作室,继续我的工作。我正在绘制一幅文艺复兴风格的屏风。鲍里斯希望用它来装饰热娜维耶芙的闺房。但那个当模特儿的小男孩在为我摆出各种动作的时候总是显得不情不愿。今天他更是拒绝了我的各种**。他从不会在同一个位置上安静哪怕一个瞬间。只是五分钟的时间里,我就看到了这个小乞丐许多不同的形态。

“你是在摆造型吗?还是在唱歌跳舞,我的朋友?”我质问他。

“只要先生喜欢。”他带着天使般的微笑回答道。

当然,我放他离开了,而且我当然付了他一整天的工钱。我们就是这样把我们的模特儿都宠坏了。

那个小鬼离开之后,我对我的作品做了一些敷衍的涂抹,但我又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于是我又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消除掉我造成的破坏。到最后,我刮干净调色板,将画刷塞进一只盛着黑肥皂的碗里,信步走进了吸烟室。我真心相信,除了热娜维耶芙的公寓,这幢房子里没有任何房间能够像这里一样让我摆脱烟草的香气。这里有一幅磨损得露出了经线的挂毯,上面到处都是线头,看上去简直是一团乱。床边立着一架韵律甜美的旧式小钢琴。这里还有摆放武器的架子。一些武器很陈旧,没有了锋刃;不过也有一些崭新锃亮。壁炉架上装饰着印度和土耳其盔甲。另外这个房间里还有两三幅好画,以及一副烟斗架。正是从这里开始,我们会在烟雾中寻找新的灵感。我相信这里的烟斗架上摆放过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种烟斗。我们选好一支烟斗以后,就会立刻将它拿到别的地方,开始抽烟。因为这个房间实在是比这幢房子里的任何其他地方都更加阴暗,更令人感到不适。不过在这个下午,这里昏暗的光线让我感到安慰。地板上的棕褐色地毯和皮毛看上去很柔软,让人想要睡在上面。宽大的软椅上堆满了垫子。我找到我的烟斗,蜷缩在软椅上,开始了一番在吸烟室中陌生的吸烟经历。我挑选了一支有着可以弯曲的长烟杆的烟斗,将它点燃,随后便进入梦中。过了一会儿,烟斗熄灭了,但我没有动弹,只是继续做着梦,就这样真正地睡了过去。

我在自己听到过的最哀伤的乐曲中醒来。房间里已经很黑了。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一道月光在小钢琴的一侧边缘镀上了一片银白。抛光的木制钢琴仿佛在自己发出声音,随着烟气飘浮在一只沉香木盒子上面。有人在黑暗中站起身,低声哭泣着过来。我愚蠢地喊了一声:“热娜维耶芙!”

随着我的喊声,她倒在地上。我骂了自己一句,点亮灯盏,想要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低声呼痛,躲开了我,然后又用非常小的声音问鲍里斯在哪里。我将她抱到矮沙发上,转身去寻找鲍里斯,但他不在房子里。仆人们也都上床入睡了。我感到困惑又焦虑,匆忙回到热娜维耶芙身边。她还躺在我离开她的地方,面色看上去极为苍白。

“我找不到鲍里斯,也找不到一个仆人。”我说道。

“我知道,”热娜维耶芙虚弱地说,“鲍里斯和斯科特先生去画廊了。我不记得刚刚让你去找他。”

“但现在来看,他在明天下午之前都不可能回来。而且……你受伤了吗?是不是我把你吓到,你才会跌倒的?我真是个可怕的傻瓜。不过我当时还没有完全清醒。”

“鲍里斯以为你在晚餐前就回家了。请原谅我们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这么长时间。”

“我睡了很久,”我笑着说,“而且睡得很香。当我发现自己正盯着一个走过来的人影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清醒着。我叫了你的名字。你刚才是在弹钢琴么?你的琴声一定非常轻。”

为了看到她脸上宽慰的神情,我愿意再说一千个谎言。她露出迷人的微笑,用她天然率真的声音说:“阿莱克,我是在地毯的狼头上绊倒的。我觉得我的脚踝扭到了。请叫玛丽过来,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照她吩咐的去做,等女仆过来后,我也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