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爱上了谁,

遇见了谁,

又错过了谁。

已经是深秋,但金黄色的阳光铺满了大地,尽管空气里已有些许的寒意,可今天仍然让人觉得温暖舒适的。

耳边回想着属于教堂唱诗班的和声,雅韵悠长,低吟浅唱,宛如天使的笑声。透过偌大的落地窗,轻纱般的窗幔被拉开,能看见外头碧绿的草坪上布置好的无数粉色气球和洁白粉嫩的百合花。孩子们开心地嬉笑追逐,一切和谐得令人沉醉。

门上传来了轻叩声,来人并未进来,只是隔着门轻声地提醒:“时间差不多了,麻烦新娘开始换装了。”

“好的。”柳含曦扬起声音回答。她站起身来,注视着化妆镜中那张被精心修饰过的脸,表情是冷冷的。

反倒是身后的女孩,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白纱,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借着镜子,柳含曦看见她的每一个神情都是梦幻的,好像这场婚礼是为她准备的一般。

柳含曦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保持着安静,始终没有出声打扰,她在等着那个女孩自己回过神来。过了许久,女孩终于抬起头,如梦初醒的样子。

在镜中对上含曦目不转睛的目光,她有些尴尬,像触了电般慌忙地避开,轻声说:“柳小姐,该换衣服了。”

“谢谢,你也累了,忙了一个早上了,先去外面休息一下吧。”接过礼服,柳含曦低下头凝视,柔软漂亮的蕾丝,罗曼蒂克的浪漫,这实在是一件让人爱不释手的礼服。她自顾自地提起婚纱,起身往更衣室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咄咄逼人的目光。

那个女孩叫小米,柳含曦甚至不知道她的全名,只觉得她长了个大众脸,看上去很普通,但是多年的职业本能让她一直都打量着小米。

待小米走出去,含曦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做回片刻的自己。因为待会儿穿上这件婚纱礼服,走出那扇房门,她就是人人瞩目的美新娘了,要始终保持幸福快乐的笑容。

迅速地褪去衣服,她踮起脚,将设计精良的礼服举得很高,翻来覆去地看着,心里不断地寻思:就是为了这件婚纱,有个女孩连生着病躺在病**都一心牵挂。

休息室的石英钟敲响了九点整的钟声,也把神游太虚的含曦拉回现实。含曦知道时间不多了,赶紧行动起来。

她熟练地往身上穿戴着,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惊叫一声,她的表情扭曲,疼痛让她抽了好几口凉气。好痛,这是怎么回事?她小心地脱下婚纱,翻转过来后,才发现婚纱上插着一根闪烁着刺目银光的尖针。白纱上没有沾染血迹。大概是这根针扎到了自己的肉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毒。

看着这意外出现的银针,含曦皱紧了眉毛,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不是个好兆头,恐怕婚礼会有什么波折。

听见惊叫声,窝在沙发里休息的雷蕾立刻清醒过来,皱着眉环顾四周,咒骂起自己,怎么会睡着了。

“含曦,没事吧?”很快,雷蕾的目光就注意到了紧闭的更衣室,她担忧地询问。她是含曦的同事,也是同学,更是含曦唯一的朋友。

“有人在礼服上插了一根针。”柳含曦的声音波澜不惊,语气淡淡的,似乎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

这种小伎俩不足以威胁她的生命,却让含曦和雷蕾立刻警惕了起来。有人想伤害她,或者应该说有人想伤害这场婚礼的新娘,不管那个新娘究竟是谁。

“要紧吗?不严重的话,先换好衣服出来。”问了一句,雷蕾努力思索着还有谁接触过这件礼服。

她隐约觉得这场婚礼并不单纯,那个真正的新娘,正躺在病**生死未卜,也许她遭遇的意外也另有隐情。

“好的。”含曦轻声应着。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利落地拔去针,随意一扔,对着镜子笑一笑,若无其事。

走出更衣室后,柳含曦俏皮地转着圈,看着自己这一身白纱,翦水秋瞳含羞轻眨。审视了很久后,她才满意地仰起头,得意地一笑。

“那个小米是谁?”靠着墙,雷蕾的站姿很是随意,与身上那条飘逸的伴娘裙毫不相称。她顾自地拧着眉,直截了当地问话,见含曦闻声后明显地呆怔,雷蕾猜含曦和自己怀疑的人一样。

“是黄诚家管家的女儿。”话是冲着雷蕾说的,然而含曦的眼神依旧留恋在身上这条白纱上。

听说这条白纱是黄诚家祖传的,曾经是他妈妈穿的。小米曾偷偷地告诉她,这条白纱被下了诅咒,穿上它的人永远不会得到幸福,就像……黄诚他妈妈,在生下黄诚没多久就出事故死了。

诅咒,呵……多么幼稚可笑的说法!柳含曦从来不信这种莫须有的东西,她只相信事在人为。

“先出去吧,时间差不多了,自己小心些。”才一转眼,雷蕾就变得好温柔。她自然地拉起含曦的手走出休息室,低声提醒。她是不担心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含曦合作,含曦的能力,她向来很信任。

听到好友的嘱咐,含曦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庄严肃穆的《婚礼进行曲》响了起来,她缓缓迈上了红地毯。一丝似有若无的淡笑挂在唇边,分外羞涩美丽。红地毯那头的男子温柔地注视着她,笔挺的黑色西装将他衬托得分外俊挺。

今天,他是含曦的新郎。

柳含曦没有犹豫,伸出手挽住迎上前的白发长者,一步步靠近新郎黄诚。

神父微笑宣读着誓词,例行询问着两人,白发长者将含曦的手慎重地交托给了眼前的男子,并嘱咐了片刻。四周是一片掌声和祝福声,甜蜜在这小小的教堂洋溢开。

“谢谢你,很快就能结束了。”黄诚微俯下身,在含曦的耳边说着。

含曦点头,漫无目的地笑着,接受着并不属于她的祝福。

很快就结束了。是啊,她就能做回真正的柳含曦,跟眼前这个叫黄诚的男人形同陌路。

今天的她只是个带着别人的名字、别人的身份存在着的新娘娃娃。这场婚礼真正的新娘正生命垂危,躺在病**奄奄一息。她唯一的梦想就是嫁给黄诚,于是为了成全她的梦想,含曦代替她出现了这个婚礼上。

柳含曦是大学三年级学生,平凡无奇,只是有着一份与众不同的工作而已。她和雷蕾是特殊演员,她们受雇于公司,听从公司安排接受委托。她们表演的舞台不局限在摄像机前,而是在人生这个大舞台上随时扮演任何角色,实现委托人的梦想。

每当任务完成的那一刻,含曦都会觉得空前的满足。她觉得成功了,她用自己的演技让无数人看见了希望,而这天赋是妈妈遗传给她的。

知名女演员,柳如烟。这一直都是柳含曦的骄傲。每次看见电视上播放妈妈在国外得奖的新闻,她都会觉得好开心,仿佛置身于那热闹的颁奖典礼上,一同感受着妈妈的欣喜。她总能看懂妈妈的每一滴泪,它们凝聚着这些年妈妈孤独的奋斗和无奈。可这也是她永远无法说出口的骄傲,因为柳如烟不能有私生女,对一个未婚的女演员来说,那是见不得光的!

爱,多么光鲜夺目,又多么丑陋不堪。

在黄诚的示意下,柳含曦回过神来,在所有人祝福的目光下,她紧紧地依偎在黄诚怀里。她抬头温柔地笑,眼睛里是热情洋溢的爱。其实,含曦并没有爱过,她不懂男女之爱,可是她却很好地诠释了那个真正的新娘的心意。

那是一个星期前,黄诚和他女友在病床前十指交握,一起恳求着她帮忙来完成这个婚礼。那样不加修饰的你侬我侬,那份咫尺天涯的的深情相对,让柳含曦的困惑不解——究竟爱情是什么滋味?

一声声礼炮伴随着掌声响起,柳含曦下意识地环顾着四周,忽然对上一道探究的眼神。这道眼神深邃逼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突然冲着她咧嘴坏笑,那是傲然凛冽的笑容。柳含曦猛地一震,背脊森寒,瞬间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切蛋糕了。”黄诚握住她的右手,轻声提点着。

自然地转回目光,柳含曦保持着微笑。其实从跨进这个教堂第一步开始,笑容就没从她脸上消失过。因为她一直提醒自己,要认真地扮演好每一个角色。

四层高的蛋糕在两人的合作下被稳稳地切开。小花童们忙着在一旁撒花,大家都闹腾着,柳含曦将手中的刀放到一旁的托盘上。她不经意地随手一放,却不知这是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人群中开始出现不和谐的响动,谁都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一抹黑影快速地冲了上来,一把夺过刀,迅疾地朝着柳含曦刺去。

“小心!”黄诚恐惧的吼声响起,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用力推开身旁的柳含曦。柳含曦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正朝自己冲来的女孩,震惊的她甚至忘了去躲避。女孩的眼神让她震动,那个眼神,从刚才便一直锁定她的一举一动,她能辨识得出来。

那是带着伤心绝望的孤注一掷,那种宁可两败俱伤,都无法容忍这场婚礼顺利完成决绝,让含曦记忆犹新。

整个现场混乱不堪,有人尖叫,有人怔愣,有人四处逃窜,更多的人涌了上来,想控制住局面,抓住那个闹事的女孩。可是这瘦弱的女孩却像是有无穷的力气,她疯了一般,拼命地往前冲,她拿着刀横冲直撞,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我要杀了新娘!我要毁了婚礼!

眼看着危险飞速逼近,含曦本能地往后退,却一不小心被电线绊倒。

含曦的瞳孔瞬间放大,她无奈地看着那把挥舞的尖刀,上面还沾满了蛋糕的细屑。那刀一寸一寸地逼近,眼看就要靠近自己了。含曦叹了一口气,近乎绝望地闭上眼,干涩的喉咙连一声尖叫都发不出。

那一刻,含曦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的,她甚至来不及去思考什么,即使离死亡挨得那么近。

她只是发现一个悲哀的现实,她几乎想不到谁会为了她的离去而流泪。

没有预期中的疼痛和冰凉,含曦瞬间落入了一个陌生的怀中,那个怀抱是温暖的、宽广的,是从蓝修女过世后她再也没有体味过的温暖。

这变故太快,周围很快安静了,只听到被抓住的女孩无力的呻吟声,仿佛世界末日般无助。含曦没有一丝犹豫,倏地睁开眼,想看清楚究竟是怎样的人在她遭遇危难中伸出援手。

映入眼帘的是刚才朝她邪笑的男子,黑色的毛衣给人的触觉柔糯松软,他们就这样零距离地拥在一起。含曦眨着眼直视着他,刚才的惊魂一刻仿佛已经成为历史。

男子抬起头,见已经有人制住了那个行凶者,于是绅士风度地松开含曦。他微冷的眼轻扫过她的脸庞,却说出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新婚快乐。”

这一句祝福,今天含曦早就已经听得烦腻。可从眼前这男人口中说出,却让她觉得略有有些不舒服,不由自主地,她几乎想脱口而出解释。还未启齿,一旁被制伏而沉默了片刻的女孩突然又叫嚷着挣扎了起来:“放开我,我要杀了她,让我杀了她……黄诚是我的,任何一个想接近他的女人都要死!”

那双眼睛,充满血丝,因为死命挣扎又显得更为可怖,她死死地瞪视着含曦,拳打脚踢着。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十足像精神病院里正在发作的病患。

“小米?”大概是为小米眼中的疯狂震惊,含曦控制自己的情绪,小声唤她的名字。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间,让人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只要再晚一步,或是一秒,她就成了刀下亡魂。

果然,她和雷蕾都没有猜错,那个想伤害她的人真的是小米。

含曦稳了稳心神,站起身来,自然地拉开与那个男子的距离,缓缓走向黄诚。今天她的工作还没完,只要黄诚没有喊停,她就还是他的新娘。所以,含曦告诉自己,要有始有终地完成好这个角色。

“黄诚是我的,谁都别想得到,他是我的!”小米对着天空大喊着,对于周围人的劝阻,她一概不听。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喃喃出声,“我从小就爱他,每一天每一秒钟,都不曾停止。我的每一篇日记只有一个男主角,那就是黄诚。我想,总有一天他会被我感动的,我为他做了那么多。除了我,谁都不配做他的新娘!”

如泣如诉的表白让含曦不禁想到这个女孩平素的样子。为了扮演好今天这个新娘的角色,含曦最近一段时间常以黄诚未婚妻的身份出席各种场合,去他家里了解情况。几次照面,含曦印象里的小米是安静的、朴素的,她总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那种存在就像空气一样,大家无时无刻在接触,却不自觉地忽略。

“小米,怎么是你?难道你疯了吗!”黄诚摇着头,不敢置信。

这个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女孩,一直沉默寡言地藏在后面,很容易被人忽视。可是他,只有他,为了不让这个小伙伴生活在自卑的阴影里,从小就视她为妹妹般关心着爱护着。只要有人欺负她,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她撑腰。

可那是一种再单纯不过的感情,就像亲情。他们像共生的植物一般,沐浴着相同的阳光雨露。他呵护她,无微不至,却也仅此而已。只是他不曾料到,自己的关心竟让她误会为男女之情;如今她求之不得,甚至不惜以两败俱伤来终结这段感情。

“我疯了!我是疯了!从你带范晓静回来,说要准备结婚时我就已经疯了。诚哥哥,你从来没有认真地看看我的真心,永远都选择忽视我的示爱。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毫不遮掩地宠溺范晓静?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的感情?但是没关系,我可以找人开车撞她。可惜她命硬,连车都撞不死!本来我以为没有范晓静,一切就平静了,你还会回到我的身边。谁知道这个女人突然出现了。你已经忘记范晓静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啊!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看我一眼……为什么……为什么……”

小米颓然地低下头,掩着面将少女心事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从她颤抖的双肩,那奔流的泪水,谁能想象,十多年的情根深种,这份太过沉重的情感,把这个原本单纯美好的女孩逼疯了。

含曦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心里思绪翻滚。她怎么也理解不了,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女孩,做出如此疯狂的行径,将自己的终生幸福全部赔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没有好好地回报父母,怎么可以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真是不可思议。

“原来是你!你怎么狠得下心?那是晓静啊,那么柔弱的女子,我曾发誓用生命去守护的女人,是你杀了她……”黄诚嘶吼着,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这个结局对他来说太残忍。曾经如亲人一般疼爱的妹妹,如今疯疯癫癫;曾经执手相望相约一生的爱人,却病入膏肓。他无法抑制内心的伤痛,和范晓静从认识到相爱的每一个片段,在他脑海中栩栩如生。他发过誓,一定要给她幸福,可他万万想不到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给她带来了灭顶之灾。

这种爱而不得的痛苦,这样悔恨交加的情绪,让黄诚崩溃得想大哭一场。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小少年,他的父母就因事故意外身亡。父亲留下了大笔财产,忠心不二的管家夫妇将他培养大。对黄诚来说,小米一家给了他家庭的温暖,他们就如同他的亲人。可就是这最亲的人,却一手策划了所有阴谋,让他最爱的人至今仍挣扎在生死边缘。

想到这里,黄诚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闭上眼,双手抱着头,说不出一句话。

爱上了谁,遇见了谁,又错过了谁。

这**裸的表白让所有人都震惊了。这份置之死地的爱情让人唏嘘不已。

小米蓦地抬起头,灼灼的视线锁定含曦,她咬紧的牙关令苍白的脸色有一份决绝的坚定。她突然使劲挣脱了束缚,冲上前去,从袖口处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执着地直奔含曦而去。就算死,她也拉着情敌一起同归于尽。

毫无意外,这一回那个男子一把拉开含曦,将含曦顺手护在身后。他张开手臂保护着含曦,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小米,不要闹了!”出声喝止的是老管家,也是方才亲手将含曦交给黄诚的人。他一边嚷着,一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用尽力气死死抱住自己的女儿,涕泪交加,他哀求着女儿,“爸爸求你了,不要再错下去了,你这样会让诚少爷更加恨你的。”

这一句话,让小米立刻如触电般扔掉手中的刀,她挥舞着空空的双手,看向黄诚:“不要恨我……诚哥哥不要恨小米……请你不要恨我。”她不住地念叨着,被人再次控制住的身体左右摇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爱,她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爱诚哥哥,黄诚对她来说不只是儿时单纯的梦想,而是支撑她未来活下去的支柱。

“小米,你冷静点。含曦是无辜的,她只是代替晓静来完成这个婚礼,她只是个演员,不要伤害她。”黄诚无奈地开口,尽量放缓口气,生怕惊扰了这个女孩。他不希望悲剧发生,对他而言,小米是他的亲人,这十几年来的共同生活,他是真的把她当作了妹妹。

黄诚的话立刻在人群中引爆。大家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但似乎没人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黄诚也无意再深入解释,这是他和晓静之间的事,没必要向任何人交代。

“原来是演员啊,呵呵,有趣。”

在小米悲恸的哭声中,含曦隐约听见一个戏谑的男声,还隐含着一丝笑意。她下意识地转头,去寻找那个救了自己两次的谜样男子。

突然,她对上一张熟悉的脸,那面上是灿烂的笑容,如同秋日暖阳一般熨帖心房,弥散开来。不同于刚才第一眼时的冷漠,这个男孩的笑脸像是能轻松抚慰人心。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眨着眼,他靠过来抽了抽鼻子,将彼此的距离拉近,这个尺度很容易让人感觉暧昧。

含曦的脸倏地红了,如同熟透的大苹果。

满意地注视着含曦的表情,男孩顽皮地调侃:“你继续演吧,加油,我先走一步。最讨厌看女人哭哭啼啼的场面。”

等到含曦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俊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的花架下。

含曦皱起眉头,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他的存在一如他的离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从始至终,含曦没见他与这婚礼上的任何来宾攀谈过,仿佛他谁都不认识,只是过来凑个热闹。

整个会场喧嚣异常,一场婚礼居然成为行凶现场,这个看似柔弱得不堪一击的女孩,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更没人能明白黄诚的话,今天的新娘居然是个演员!

前一个瞬间还美好盛大的婚礼,忽然变得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小米被人看管着瘫坐在一旁,流着泪,因为她的诚哥哥始终不肯驻足为她停留,也不曾怜惜过她的真心,她那么伤心,却没有一丝悔意。

一身盛装的管家夫妇,将自己这唯一的女儿搂入怀中,无比怜爱,女儿只是迷了心智,她其实单纯可爱,并不是个坏人。

含曦忍不住湿润了眼眶,天下间唯有父母才会永远不计较儿女的过失,永远包容宠爱。

可惜,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她所做的一切已经触犯了刑法,法律宽容不了她。

“诚少爷,交给警察处理吧,是我们女儿做错了,和你无关。”老管家说着,声音比起刚才更显苍老。

黄诚不语,转头看着四周装点着的百合花,他觉得很讽刺。这场婚礼,还是没有如愿完成,一切都是注定的吗?他的心是乱的,因为晓静的病危,如今晓静生死难测。

沉思了半晌,他缓缓从唇间迸出一句:“带小米走吧,随便去哪儿,晓静这事就当没有发生。我们不会报案的。就当一切都过去了。”

这样的承诺让所有人意外。因为小米而生死不知的晓静,那么相爱却时日无多的情侣,那份难得一见的深情,一切都不追究了。含曦站在一旁,默默地点头,为什么范晓静唯一的愿望就是嫁给黄诚,她似乎有些明白。因为这个的男人,有如此宽广的胸怀,他独特的魅力,足以让一个女人为他去痴,另一个为他去狂。

她想,即使真的离开了,恐怕小米这辈子也忘不了他。

正想得入神,伴娘雷蕾突然匆匆跑来。含曦看着她匆匆忙忙的样子,不禁扶额,本来应该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怎么惊心一刻的时候,这家伙就不见了。

望了一眼混乱的场面,犹豫了片刻,雷蕾附在含曦的耳边咕哝着。

“刚才电话突然响了,我一看是医院打来的,怕有急事,连忙走开去接电话,你没事吧?”

见含曦摇了摇头,她才放下心,继续说:“范晓静没事了。”

听到她的话,含曦的笑意更浓了。真好!她喜欢大团圆的结局,因为那样人生才圆满啊。

“晓静度过危险期了,我的工作也结束了,祝你和她幸福。小米,你也一定要幸福,为了你的自由,黄诚对你的包容和爱护,好好努力活出自己的人生。”

说完,含曦在众目睽睽下上前轻柔地搀扶起小米。看着小米脆弱易受惊的模样,她感觉到这个纤瘦的身影依旧在不停地颤抖着,她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含曦歪着头笑了笑,很温柔地抚上小米的发:“错过的就让它过去吧,那注定是不属于你的。幸福,从来没有特定的名字,未必一定要叫作黄诚。勇敢地从头来过,尝试着换种方式来爱,微笑着生活,也祝福爱护你的诚哥哥和晓静姐姐。”

说完这番话,含曦忽然觉得很轻松,萦绕在胸口的是祝福和希冀。她转身离开这喧嚣的会场,边走边扯下头上的白纱。

她又做回自己了,她变成了柳含曦了。在下个任务来临之前,她回归到平凡普通的大学女生的生活,挥洒自己的青春。

她替绝望的心找到了曙光。也许,再过不久,她也能等来自己的曙光。

跨出教堂大门,含曦孩子气地张开双臂,贪婪地呼吸着,风干了的泪痕还带着隐隐的感动。

含曦想,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她能亲身去体会感动的滋味。一如黑暗中总有屹立沉默的路灯,暖暖照耀着未知的前程。

也许下一个转角,她就能遇见属于她的缘分,一如今天婚礼上邂逅的那个男人一样。

黑夜尽管难挨,可是黎明到来前,曙光即将照亮你的人生。

“您在新剧里饰演的是一个未婚妈妈,历尽千辛万苦将女儿养大,我很好奇,生活中您是否也想过生儿育女呢?”

“会想,毕竟是个女人嘛。尤其是一个人在国外打拼的时候,看着别人一家三口很快乐的模样,总觉得特别羡慕。”

“呵呵,如果有的话,您是否会像剧中一样溺爱她呢?”

“应该会更过分吧,我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我想我为了孩子甚至可能会放弃演艺事业。因为我会想给她全身心的母爱,让她觉得快乐。”

含曦抱着膝,蜷缩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正播放着的专访。她整个人傻傻地盯着电视,愣在那儿没了反应,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她回来了,妈妈回来了!还在电视上公开说要回国发展了!终于等到了……含曦无心去听接下来的内容。她错了,蓝修女骗了她,她等来的不是这些年失去的,而是更残忍的否决。妈妈说她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可十几年来,妈妈却把她扔在修道院不闻不问。

含曦捂着嘴,还是没能忍住地哭出声来。第一次,她觉得这个一直出没在金发碧眼人群中的母亲,竟离自己如此之远。她们呼吸着同一方土地的空气,看着同一个形状的月亮,喝着同样的水。可是,却像隔了一个世界般,如此遥远。

“妈妈,含曦好恨你……”她哭着,轻声呢喃,无力地抱住自己。没让她有太多时间感慨,门铃声忽然响起。

太过突兀的声响让含曦愣愣地看着门忘了起身,直至声音越来越急促。她困惑,考进大学后她就离开了修道院,一直都一个人住,很少和人有来往,那么晚了会是谁?

带着好奇,她胡乱擦干泪,匆忙朝大门奔去。

当含曦打开门,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凝滞。门外的人隐在夜色中,她依旧戴着大大的墨镜,用丝巾遮去了大半个脸,可含曦还是可以准确地辨认出。因为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想念了十多年的人。她就这样没有预期地出现在她面前,如同当时消失时一样仓促。

“妈妈……”含曦咕哝着,语气里仍带着不敢置信。她不敢眨眼,生怕又像儿时一样,再次睁开眼睛时一切如泡沫般幻灭了。

没有回应,女子只是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地往屋里走去。直到跨进了含曦的小套间后,她才放心地扯下一切伪装,惬意地在沙发上坐下。

虽然有了足够的准备,可是妈妈这不经意的动作还是让含曦的心抽紧了。

“你没有爸爸,你是私生女,在外面也不可以叫我妈妈!” 昔日母亲时时在耳畔叮嘱的话,含曦还记得清楚。没错,她没有爸爸,也可以当作自己没有爸爸,可是她却无法忘记妈妈的存在。但那又如何,她只有乖乖地,像所有追星族一样,默默地等待着她,永远地存在于暗处。因为,唯有这样,含曦才不会给妈妈带来任何负面影响。她可以永远做光彩夺目、人人羡慕的著名影星。

“修道院的人告诉我,这些年,你一直很乖,很争气。”

柳如烟优雅地靠向椅背,端起含曦递上的花茶,就着杯沿轻喝了一口,边咽着边不由自主地皱眉。茶叶的味道很粗劣,她的嫌弃太过明显。

“嗯。”

含曦跪坐在茶几前,有些慌乱,不知该怎么开口。可眼睛紧盯着这突然而至的妈妈,不舍得错过妈妈的任何一个表情。

妈妈和十多年前一样,容貌没有什么变化,反而越来越有韵味了,她天生就适合生活在镁光灯下。只是,她不再像从前一样爱喝花茶了。含曦这才发现很多东西过去了是永远回不来的,即便是母女。

妈妈错过了她成长的岁月,这些年来,含曦都是自己咬紧牙关熬过来的。她自己努力赚学费,努力将每一天都过得精彩。她一直对自己说,不要去恨妈妈,她也是逼不得已。可现在,含曦无法不去恨。

因为爱,所以恨。

“含曦,这些年辛苦你了,你不会恨妈妈吧?”柳如烟突然倾身,以为女儿的沉默是无声的抗拒。

“不辛苦,我过得很开心!”这话让含曦突然激动起来,她是倔强的,不愿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尤其是她,“修道院的修女们都待我很好,我很感谢你把我送到了那里,至少不用流落街头。”

至于是不是恨,含曦不想多说,这声问候对她来说迟到了太多年,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突然,柳如烟起身颤抖着一把将女儿搂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呼吸有些急促,良久才哽咽着开口:“妈妈回来了,以后会在国内发展,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这么亲密,这样近的距离,这是含曦怎么都不敢去奢望的,近到她呼吸着妈妈的呼吸,听着妈妈真实安稳的心跳。含曦迷惘地睁着眼,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到底是错过了那么多年,连拥抱都不是想象中的味道了。

妈妈的话让含曦忽然觉得讽刺。不会再让她受委屈吗?呵……从小到大,她受的委屈都是妈妈“给予”她的。她让自己过着有妈妈却如孤儿一样的日子,让自己在修道院里孤独地度过童年;上学后同学们嘲笑她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随便哪个同学都敢欺负她,因为从来没有人会为她出头。

她不喜欢听这些议论,她可以远离人群,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可妈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功成名就之后依旧不肯承认她的存在!

含曦缓缓地伸出手,生涩地推开妈妈,牵强地挤出笑容,声音里头有浓烈的疏离:“现在已经晚了,您要在这里过夜吗?我去给您整理床单。”

简单而不带感情的几个字,却让柳如烟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了,她怔怔地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不甘示弱让她心头一紧,鼻腔忍不住开始泛酸,一别那么久,这些年她一定撑得很苦。

“含曦,妈妈一直都很爱你。”缓缓地,柳如烟控制不住地呓语出声。声音很轻,但是在这狭小静谧的套房里,还是一字不差地传入了含曦的耳中。她背脊一僵,脚步只停留了刹那,很快又走开了。

可是含曦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泪珠就这样一颗颗滴落,在纯白的被褥间浸染开。这种忽喜忽悲的心情让含曦快要崩溃了。妈妈真的一直都爱着她吗?用这种离开她、否认她的方式来爱吗?

其实含曦压根不在乎自己到底过得好不好,她不贪图富贵,只是单纯地想像其他孩子一样,对着妈妈撒娇,每晚能听着妈妈念故事,看着她慈祥的怀抱里入梦,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却难如登天……

很多时候,最适合的东西总会在最混乱之际,以最迥异的身份出现。

含曦感慨地合上手中的书,随意躺下,绿绿的草坪总是她最喜欢待的地方,无端地让人觉得温暖。

耳边是同学们来往的嬉闹声,暖暖的阳光让含曦索性闭上眼,嘴角始终挂着笑,甜美到足以吸引任何过路人的目光。这是一抹仿佛得到了天下至宝般的满足笑容,很是诱人。

她的脑中回想起了刚才书上看到的那句话:“慈母的胳膊是由爱构成的,孩子睡在里面怎能不香甜?”这是雨果说的话,让含曦由衷地赞叹。昨夜是她长那么大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因为是枕着妈妈的手臂入梦的。又或许真的是一场梦吧,梦醒后,她们各行其道。她还是一个孤儿,一个平凡的女大学生,没有父母。而妈妈,依然还是那个被无数人追捧的知名女星柳如烟。

昨天晚上,她和妈妈聊了好久好久。

含曦告诉自己,放下一切任性,这个夜晚不要有恨,恨了那么久,她好累啊。妈妈说得眉飞色舞,她眨着眼认真聆听,每一个喜悦痛苦,她都能感同身受。

尤其当妈妈微红了脸,如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一般说“我有男朋友了”,那一瞬间,含曦有些手足无措,跟着傻傻地笑。

柳如烟一直是个绯闻不断的女星,如今能安定下来,含曦想,那个男人一定很优秀。然而即便如此,含曦也明白,自己只能在妈妈的世界里适当地扮演听众的角色。

“含曦!就知道你在这儿。”

想着,脑袋有些沉沉的,含曦几乎要昏睡过去了。一道吼声突然而至,破坏了难得的情境。含曦不满地拧起眉,没急着睁开眼。不用睁眼也能猜到,除了雷蕾,还会有谁?

“柳含曦,你理我一下啊,我找你找得很辛苦!”见含曦丝毫没有反应,雷蕾蹲下身,顽皮地开始挠起她的痒,笑得比含曦还大声。

含曦很漂亮,却也很孤傲,在学校很少与人交往。她们曾经做了好久的同学,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如果不是她们刚好从事相同的工作,又偶然在某次工作中遇见,雷蕾也不会和她成了朋友,更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闹她,和她嬉戏。

“好了好了,我理你。说吧,什么事?”实在忍受不了她的无赖,含曦只好投降,谁让她今天心情好。

“你把手机落在教室里了,有短信,应该是有新的工作了吧。”说着,雷蕾从包包里掏出手机递给她,慌乱中,不小心让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含曦接过手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家伙总是这样,做事大大咧咧的。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当选特殊演员的,好在她每次工作完成得还算漂亮。

“讨厌,还不帮着我一起捡!”雷蕾吼道,拿含曦这种隔岸观火的性格没辙。

难得含曦心情好,笑着点了一下头,替雷蕾整理起东西来。当她看见散落在不远处的杂志封面时,脸色变得惨白。

“知名女星柳如烟沐浴爱河,甜蜜照首度曝光。”

“怎么会是他!”因为太过惊讶了,含曦将内心的疑问脱口而出。这是上回婚礼上伸手援助她的男人,虽然换了发型,更显帅气了,但她绝不会认错!

“你认识他?我特地为你才买这杂志的。我想呀,你那么迷柳如烟,一定会感兴趣。”雷蕾看出了含曦的不对劲,却还是习惯性地聒噪。

难道这就是妈妈口中的男朋友?含曦不敢相信,他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这样悬殊的年龄她接受不了。

更奇怪的是,她心头涌上的那股奇异的感觉,酸酸的,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好像……嫉妒!想到这里,含曦慌忙地猛摇头,拼命甩去这种可怕的念头。她怎么可以嫉妒,如果他真的是妈妈的男朋友,她应该笑着去祝福的。

“哎呀,快回电话,不然老板要生气了。”幸好,雷蕾的思绪向来转得飞快,很快就忘了杂志的事,也丝毫不记得那场婚礼上的插曲。

雷蕾口中的老板就是每次派任务给他们的那个人,谁都没有见过他,也一直不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手下到底还有多少个特殊演员。每次他们都是通过电话联系的,那个声音也像是经过特殊处理的。

关于这点,含曦从来没有想去探个究竟,她一直只管完成工作。没有一刻的犹豫,含曦立刻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也许是距离上一次的婚礼空闲太久了,她才会这样不正常地胡思乱想吧,只要开始工作,应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