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11年
瀛台是一个小岛,四面环水,坐落在中南海的南海里。中心建筑是涵元殿。很多年前康熙和乾隆曾经在此听政、赐宴,戊戌年后,它成了光绪生命中最后的归宿。
1898年到1908年,10年的光阴到底有多长?在光绪看来,长不过涵元殿那扇纸糊的窗户。冬天,窗户纸破了,也没人给补一补——这个小岛的主人到底不是光绪而是慈禧太后。光绪能做的只是写一些小诗,发一声感慨。他写“欲飞无羽翼,欲渡无舟楫”的诗句,发“我不如汉献帝!”的感慨,却是无人理睬。《三海秘录》记载:“一日见小明轩屋角有蛛网,乃自起持竿挑去之,为宫监所睹,趋而相助,帝摇手示无须。”所以,瀛台岁月里的光绪做的不是皇帝,而是寂寞。“他是一个特殊的囚犯。他与自由之间只隔着几码的水域,可是这几码的距离却好比是几千英里,因为它是不可能逾越的……不幸的皇帝!当他没有什么可写的时候,他就坐在他牢房的宽敞的阳台上,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向外眺望他失去了的世界,眺望西苑,眺望紫禁城;但是他哪个地方也不能去。囚室里的家具简陋到极点,再也找不出比这更简陋的了,而且还要经常挪动,以适应不同的需要。一张桌子,一两把椅子,几条破板凳——这就是光绪囚室中的全部陈设。”(见德龄《瀛台的囚徒——光绪》)光绪每天作为一个符号的象征被拉去陪太后上早朝,像木偶一样地活着,将一个乱世皇帝的落魄与无奈苟活得入木三分,令人印象鲜明。
但其实,他的心没有死。光绪囚禁期间在涵元殿内摹写《宋司马光谕人君用人之道》,跋文是:“光绪丙午(1907年)十月上浣录,臣全忠敬书。”另外光绪还在他手书的一些匾额斗方下款都写着“臣全忠敬书”。光绪以对慈禧太后称臣的方式曲折地表达他再次亲政的企图。这是他的机心,也是他的天真——光绪和慈禧玩机心,毫无疑问是天真之举——这个可怜的皇帝至死都未能走出瀛台。
当然要证明光绪心没有死的证据还有很多。近代史学著名学者叶晓青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内务府档案中偶尔看到的一份档案,为我们揭开了光绪帝最后岁月里的隐秘心迹。这是一份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和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内务府的“呈进书籍档”,是内务府办理光绪帝索要的购书单的记录。上面记载着光绪帝朱笔所列的书目:《日本宪法说明书》《日本统计释例》《日本宪政略论》《译书提要》《驻奥使馆报告书》《孟德斯鸠法意》《政治讲义》《法学通论》《比较国法学》《政治学》……总共超过50种,这时离光绪帝去世只有半年。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帝王最后野心的沉默记录,它秘而不宣,却最终幻化为一声叹息,飘**在历史的虚无空间里。
1908年的帝国对光绪帝或者光绪王朝来说一切意味着终结。这一年的6月,湖南、河南、江苏、安徽请愿代表纷纷到京,将一封封请愿书投进都察院,请求帝国速开国会。8月13日,帝国查禁了积极鼓动开国会请愿的政愿社,企图杀一儆百,但效果适得其反。各省请愿来京师的人员简直络绎不绝。与此同时,湖广总督陈夔龙、两江总督端方、清驻德公使孙宝琦等也先后上奏,请开国会。帝国一时间陷入无可收拾的地步。这个时候,光绪已经卧床不起了。从3月到7月,给他诊治过的御医就有30多人,诊治记录达260次之多。他和他身后的帝国,似乎都处于最后的弥留状态。8月27日,帝国被迫颁布《钦定宪法大纲》,核准宪政编查馆拟定的9年为期,逐年筹备宪政,期满召开国会的方案,以还政于民;11月14日,光绪皇帝因心力衰竭而亡。他终于以死亡的代价,离开了那个囚禁他十年的瀛台,但是对于这个帝国,他却无所作为了。
慈禧太后也无所作为了。在光绪去世后第2天,她死于中海仪鸾殿,从而松开了掌控帝国近半个世纪的那双手。帝国突然间无人看守,强势人物袁世凯则被罢职回籍,他回到彰德后写下“楼小能容膝,檐高老树齐。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一诗,窥测时机,准备东山再起。而在帝国以外的世界,一切依旧生生不息,日新月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