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兵行险棋

燕王扫了一眼众人,道:“九江小儿若知我驰援永平,必定来攻我北平城,这时若回师击之,既使不能全胜,亦必令其丧胆撤围而去。”

有将领仍不无忧虑地道:“永平城坚粮足,可以困守无忧,今宜确保北平根本。一旦分散兵力去援小地方,恐无法抵挡官军对北平的攻势啊。”

燕王微笑,不耐其烦地道:“北平城之众,以战不足,论守有余。世子推诚任人,足以御敌。我出兵非为永平,实欲诱九江耳。且江阴侯吴高虽是开国功臣之后(吴良之子)但一向胆怯,闻我兵至必撤围而去,这时就是我大军回击的真正时机。”

遂决意出援永平,令道衍顾成等辅佐世子留守。

行前再三叮嘱世子等守将只须固守,决不可出战,又让他把驻守在卢沟桥和雄县莫州的军队撤回北平来,道:“天寒水涸,随处可渡,守一桥何以拒敌。不如舍此不守,以骄敌心,使其受困城下。这就是兵法上说的‘利而诱之’。”

又与道衍密语良久后,于九月十九率兵出城,驰援永平。

令大将朱能为先锋,率兵疾援,自己则领着主力大队却往距大宁不远的重镇刘家口方向行去。张玉、丘福、谭渊等一班将领心中虽有疑惑,但军令如山,也不敢多问,跟着走就是了。

途中燕王对他们道:“朱能的骑兵一到,必解永平之围,但却不能给他们以致命打击。如要使他们不再成为后患,当用反间计除去吴高。”

诸将称奇,即问燕王当用何计?然而燕王却微笑不答。

待天黑宿营,燕王暗使人给吴高和杨文各写一封书信,赞吴高是切臣之后,深明大义,贬杨文乃鼠辈小人,早晚当擒杀之,又故意让信使把信交互换错。

数日后,也就是九月二十五日,永平传来军报,围攻的官军被朱能奇袭,留下数千具尸体退往山海关坚守不出,而朱能正往这边赶来合兵。

众将无不称赞燕王料事如神,燕王则淡淡地道:“等吴高被撤换后,再庆之未晚。”

且说吴高和杨文接住信后都是吃了一惊,破称赞者极力想洗脱自己的清白,而被贬斥者则怀疑对方私通燕王,于是双方均把信件封好,报于朝廷。

接下来就是个时间问题了,可以提前告诉大家的是,建文帝不是个英明的君主,本来一开始他就对吴高不怎么放心,原因是其叔(吴桢)之长女正是湘王朱柏的正妃。

当下也不详查,立即下诏削去吴高世袭的爵位(江阴侯),徙置他往广西,独留杨文镇守山海关。消息传出,燕王与诸将击掌相庆,杨文无谋之辈,不会再是北平城的威胁了。

待与朱能部会师,燕王这才公开他的真正想法:袭取大宁。

诸将这回大都持反对意见,担心大宁兵多将广难以速下,且在外滞留太久,一旦北平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燕王主意已定,对大家道:“今从刘家口到大宁城不过数日路程,而且城中多是弱,他们的主力皆在降而又叛的松亭关。攻城后可抚慰他们的亲属,松亭关也就能不攻而下,也就永远地解决了我们的后顾之忧。”

稍顿复安慰众将,道:“北平城高沟深,守备坚园,世子丶顾成丶唐云加之能测鬼神的道衍大师相助,他李九江纵有百万雄兵未能窥也。我正欲使官军困于城下,而后还兵击之,如拉朽耳。”

言罢,燕王即下令大军走山间捷径,直奔大宁。其实他自己心中亦没底,除非被逼无奈,谁愿意把老婆孩子置于危险境地?但残酷的现实不容他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只有兵行险棋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建文帝没忘记云天,在得知他病情稍轻,能吃能喝,能下床走动之后,即召他于御书房问话。

跪在御案前的云天面上并无惧色,既然无跑掉的能力了,就只能坦然面对。

建文帝拿眼上下左右地看了他半晌,始开口问道:“你还跑不跑?”

云天摇头垂目不答,皇帝没好腔调,无论答什么都不一定令他满意。

帝侧的大学士方孝孺见云天无礼,不由怒喝道:“圣上问话呢,你为何不答?”

建文帝摆手示意方学士不要插言。复又问云天,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多一点。”云天知没必要隐瞒。

建文帝微笑,道:“怪不得不懂得事,圣人言:‘三拾而立。’看来你不到那个年纪,很难有所长进。”

云天耷拉着眼皮,不敢再接腔!

建文帝谑笑两声,沉吟着道:“这样吧,你还上天牢呆着,待过而立之年,朕会视你对礼丶义丶忠丶信的理解程度,再决定是否放你出来。”

对这种粗人,建文帝懒得再生闷气,撂到牢里关上几年再说!

云天苦笑,不仅皱眉更皱心!

典狱长换成了一个叫成节的细皮嫩肉的小眼中年人,一见面就对云天道:“请云爷还住原来的那间,皇上特别派内侍交待,严禁我们跟您交谈,或替他人传递讯息。”

云天不语,皇帝金口御言要关他至三十而立之年,这小日子怎么过啊?意志消沉地径直走到囚室,躺倒**懒得开口。

屏退狱卒,成节走到床边低声道:“好教云爷知晓,我曾在河南开封锦衣卫镇抚司任职,现是侍中黄观大人的人。”

云天领悟,想他认识沈任在先,又是黄观的人,必对自己有所裨益,心情不觉好了许多。

两人低声交谈一阵,待成节走后,云天便在**行功疗治内伤,只有完全恢复了,他才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再道征燕大将军李景隆军抵河间府后驻了下来,未敢急于冒进,“誓灭燕逆”的口号是喊给皇帝和众将士们听的,真要明枪真刀地与燕王直接对垒,他还真没那个胆量!

不说燕王卓越的军事才能,单是在胆量方面他自幼就打心里惧怕他这个表叔。故多日未敢下达进军的号令,既使哨探多次来报燕军主力已离开北平城,他仍在犹豫不决,认为这有可能是燕王给他刨的坑。

这日他把随军参谋刘璟喊至中军大帐,问道:“你认为燕王亲自领兵进攻大宁,是真的吗?”

刘璟微笑,道:“四殿下迫于形势,不得不走险棋耳,其实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想逼宁王和他一道起事。”

李景隆对这个一块在大本堂长大的“大材”还是比较信服的,以手加额喜道:“这是上天在助我大功将成。”遂升帐点将,兵发北平,他要端朱棣的老巢。

几十万大军逶迤北上,可谓浩浩****,使初冬的华北平原不再宁静。由于燕军早已撤兵回防北平城,官军得以**,不几天就来到了良乡与宛平之间的卢沟桥边。

催马踏上这座自河间丶真定去北平的必经之桥,李大将军无心欣赏以汉白玉作桥拦和那二百八十根白玉柱上雕刻的千姿百态的石雕的著名石筑拱桥,将手中马鞭一指北平方向,不屑地笑道:“不守此桥,吾知其无能也。”

他身边不乏阿谀奉承之徒,自是大赞李大将军一针见血地指出燕王疏漏之处,真乃英明神武。让李景隆信心倍增,对思虑不周的朱棣的敬畏之心淡了许多。

过了宛平,兵临北平城下,李大将军升帐点将,布置兵力。

依刘璟之策将兵力分成三部:一部分环北平九门筑垒安营扎寨,昼夜猛攻;

另一部东攻通州,以防东部燕军与北平遥相呼应,同时切断北平粮道丶给养丶辎重等的供应;

最后李大将军自己则建营于北平城偏东北方向的郑坝村,堵截燕军主力回师的通道,把帅府设在此间,亲自督战,以待燕军主力回救北平。

安排好这一切,李景隆甚是得意地对众将道:“网已编好,且天衣无缝,只待猎物来投,擒龙伏虎了。”

众将官都大声称赞其布置直追先贤,燕逆必定遭擒。让李大将军放声得意大笑起来,当场下令次日即展开攻城。

面对官军猛烈地进攻,北平城守军虽早有防备,亦相当吃紧,不足两万人的部队要同时应对九门被兵,且不分昼夜的强攻,开始几天还能勉力支撑,十天后就有些难以承受了,一些军士逐渐露出绝望无助的情绪。

看在眼里,燕王世子朱高炽急在心上,他深知自己责任重大,一天到晚马不停蹄地检查督促各门守兵抢修被损坏的工事,布置军力,赶造刀丶枪丶弓箭等军械装备,难以睡上一个安稳觉。

左右都怕他过劳伤身,想让他多休息,他则严肃地道:“父王身冒艰险在外,这时候岂是为臣子者享受安逸之时?”众皆叹服。

遇有重大紧急事宜他必向母亲有“女诸葛”之称的燕王妃请示,或向道衍丶顾成等问计,从不敢妄作主张。

这日卯时他刚巡城回来,欲用早饭之时,有军士急报:“南面丽正门(今正阳门)吃紧,守城军士十去其五,面临被攻破的危险。”

朱高炽忙放下饭碗,一边使人通知母后,一边亲带包括纪纲在内的王府仅存的二百多个护卫急朝南门驰去。

李景隆本来以为燕军主力已去大宁,城中不过是老弱病残,定不堪一击,大军一到旦夕就可攻下北平城。

不料竞遭遇如此顽强抵抗,一连十日未能奏功,反折了不少将士。恼羞成怒的他这日亲自督阵,下死令强攻城门,并亲自监督部下猛攻丽正门,单是兵力就投入五万之众,十个甚至二十个换一个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