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上门要账

循声望去,却是曹国公李景隆眉飞色舞地跑了过来。

徐增寿即斥道:“你大呼小叫个什么?”

他虽少李景隆数岁,但辈份比他高,且两人同在都督府任职(徐为右军都督,李为前军都督),每次军演,他都把李景隆的部队打得大败。故打心里十分看不起这个绣花枕头。

李景隆自知徐家两兄弟的睥气,笑容未变进了厅堂,但目光落在另一张带着象狐狸看见鸡的表情的脸上时,小脸登时沉了下来。

“骗子,大骗子,天底下最大的骗子!”热血上头的李景隆喃喃自语着向云天逼了过去。

恶向胆边生,他直想用双手卡住这个骗他三百两黄金的骗子手的脖子,而连魏国公的招呼也没听见!

“咦!你他娘的离我这么近想干吗?”云天脸色一沉,呼地一下站了起来。

李景隆猛然意识到对方的危险性,不由慌忙后退,差点坐在地上,登时面如土色。

徐辉祖多少知道些内情,以目示意云天稍安勿燥。

问李景隆道:“九江先坐下来喝两杯压压惊,再说到底什么事,能使你大惊小怪的?”

李景隆遂坐了下来,自斟自饮了两杯压惊酒后,问徐家兄弟道:“这个人怎么在你们府上?”

徐增寿重哼了声,道:“李大红人上我家,原来是摆谱来了。”

“不不不。”李景隆慌忙摆手。接着道:“确有要事要讲,只是看见此人一时气愤而失了礼数。”

云天恍然大悟地道:“原来是我碍着你曹国公的事了,那我只有知趣的告辞了。”言罢欲走。

徐辉祖拦住他,却问李景隆道:“我兄弟不也曾是你府贵宾吗?趁此机会把误会说清了,岂不更好。”

“谁愿再搭理这个骗子。”曹国公象小孩子般赌气。

云天大笑道:“你一口一个骗子败坏老子的名誉,我早就忍不下去了!今日当着魏国公兄弟俩的面,你说清楚我到底骗了你什么?不然,我跟你没完没了。”

“是啊,你当众污蔑我家贵客,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休想出得我家大门。”徐增寿接过话来,将桌子拍得啪啪直响。

李景隆自然有很多苦要诉,即起身手指云天正要揭露他的卑劣行径时,面对人家讥讽的眼神,忽生警觉,这可是在朱棣的至亲之家呀!

云天这小子想干什么?将密旨的事捅出来,徐家兄弟会饶得了他?不由心底一沉,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

云天暗笑,问徐增寿道:“二哥您说人生最大的幸事是什么?”

徐增寿不假思索地道:“人常说,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云天则摇头道:“我却以为,当一个人穷困无着落时,突遇欠他钱的人出现了!那种心情直如大海中漂流的人看见了救命稻草般的让人提劲。”言罢拿眼上下打量着曹国公。

“谁、谁谁欠你的钱?”李景隆被激得咆哮。

又嘴唇哆嗦着向徐家兄弟道:“皇上要他办事,他却找我勒索钱财,这种人真是那个、那个穷凶极恶,不知天威。。。”

云天不等他说完,即拍桌子斥道:“谁都看得出来,这本就是你的主意。”

“你、你你、休要栽赃陷害!”李景隆打定认死也不能承认的主意。

“好!”云天作势探手入怀,口中恨恨地道:“今天我拼却日后皇上降罪,也要揭穿你的阴谋。。。”

“慢、慢慢,你你你、那个、先等等。”李景隆大惊。

复道:“这事等会再说。”

“到底怎么回事?”徐增寿再也忍不住了。

他将袖子撸了起来,冲李景隆瞪眼。

而魏国公则凑趣道:“当面说清也好,免得日后再扯皮。”

又高声叫管家,道:“速取千两银票来。”

复对云天道:“兄弟囊中羞涩,何不早说。”

云天忙道:“大哥的钱,我绝不会要的。”

复指着李景隆,理直气壮地道:“今天只想跟李大人撕扯个明白,否则对谁都不好。”

李景隆权衡利弊,决不能让他捅出来这事来,而说出来不是小事,徐家兄弟他真惹不起的!便道:“好好好,我认了。”

“这么说,我兄弟不是骗子了?”徐辉祖冷笑。

李景隆忙陪笑道:“云兄弟孟浪成性,就不许我跟他开个玩笑?”

“那好。”云天微笑。

又打铁趁热地认真地向他道:“今天当着我两个哥哥的面,你给我一个准话,你何时把剩下的二百两金子还我?”

眼前一黑,李景隆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暗骂这家伙真不是一般的黑!

喝一杯压压惊后,始赌气似地道:“等会上我府上,你相中什么就拿什么。”

“曹国公果然像传说中的爽快,那我等会就却之不恭了。”云天伸出大拇指,脸上笑容很灿烂。

李景隆心在滴血,直想扑上去咬他两口!

“现在你可以说出来此何事了吧?”徐增寿只想早点打发走这个蹭吃蹭喝的人。

李景隆却以目示意有外人在场,惹得徐辉祖不快地道:“云兄弟不是外人,你如不想说,也没人逼你。”

李景隆清了清嗓子,始道:“燕王进京直上朝堂,从奉天殿中门皇道步入,登堂后立而不拜。”

见众人均皱眉头,他又道:“监察御史曾凤韶当场弹劾燕王大不敬之罪,然而仁厚的皇上只说了句:‘至亲勿问。’便作了事。现正在宫中设宴款待燕王殿下呢。”

众人始暗自松了口气,均想燕王也太强势了些。

又饮了会酒,李景隆心中有事,便提出告辞,云天当然要去收账呀,于是跟了过去。

待上了曹国公的大车后,李景隆讽刺地道:“我听说你当了燕王子的教师,且北平名流无不争相结交,可谓春风得意地很啊!”

云天谑笑道:“你消息太灵通了,除了孙十三,你们还派了多少人?”

李景隆哪有跟他多说废话的心思,直道:“我花了三百两金子,你总该让我知道点事吧?”

“可以。”云天倒很爽快。

但又道:“只要你把尾款付清,我一定提供别人不可能探听到的重要消息。”

“你就那么贪得无厌,一点忠君爱国之心都没有?”李景隆以大义说教。

又引诱他道:“如你真掌握了他的有力证据,我即刻进宫保举你在京城当大官,至少不低于六品。。。”

云天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道:“对我来说什么也没钱实在,不把金子付清,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有用的东西。”

李景隆眼珠转了转,道:“谁知你的消息是否有用?”

见云天冷笑不语,李景隆眼见快到家了,道:“好吧,我一诺千金,只要你消息有用,我给你钱便是。”

云天知道他那点心思,但为了金子便**他道:“看在钱的份上,我不妨透露一点:朱棣他见朝廷削藩决心已定,便心灰意冷,这次主动来朝,就有交出总征北伐的指挥大权的心思,以期能安度余生。”

“我却不信。”李景隆的声音有点颤抖。

而口中如此说,李景隆的心里却乐开了花,是他曹国公带兵生擒了周王,才由此开启了削藩大计的。闻强藩之首即将惧而委曲求全,可谓大势定矣。日后史家工笔,定气把他曹国公李景隆写成辅君能臣!

云天见这小子志得意满,又叹道:“不过,他是有条件的。”

“还有条件?说出来听听。”李景隆当然有兴趣。

云天淡淡地说道:“条件之一是:除燕王府安全外,他欲以兵权来交换害他兄弟几人的人头。”

李景隆不解地问:“他这是何意?”

“你慢慢想吧。”云天冷笑。

又道:“我想皇帝对他这个建议一定会大感兴趣的,用几个人头换取江山的稳固,划算得很!别忘了那个叫晁错是怎么死的。”言罢就要跳车。

李景隆慌了,忙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后襟,忙问:“师弟哪里去?”

“我下去尿个泡,你拽我衣服干吗?快松开。”云天打掉他的手。

然后大声让车夫停车,拉好架子要走。

“兄弟、兄弟、别、别别走,请听我说,听我说。”李景隆死死拽住了他。

又连续抛出诱饵道:“师弟不是上我府取钱去吗,真的不想要了?我看你刚才也没尽兴,喝过夜光杯盛的葡萄酒吗?我那里不仅多得是呢,管叫你乐不思蜀。”唯恐云天不去!

他危言耸听的话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当年汉景帝就是腰斩力主削藩的晁错来劝七王罢兵的啊!

云天起了兴趣,问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有胡姬伴舞没有?”

李景隆得意地道:“这是我府的秘密,连黄常侍,齐尚书都没见识过。我保证兄弟从没看到过她们的肚皮舞是何等的令人销魂!”

把压箱宝贝都抬出来了,就怕云天不去,方才他的话确实让李景隆震颤不已。于齐丶黄丶方他们不同,他本身就已有世袭的公爵之位,犯不上与人死嗑啊!

在李景隆的密室,坐在羊毛地毯上吃着羊肉,用玻璃杯品着葡萄酒,再看着两个身段惹火的异国女子仅穿内衣,极力晃动着胸部,云天在心里却骂个不停。想其父故歧阳王李文忠是出了名的温良恭顺,怎生出这样一个败家子来!

“兄弟还习惯吗?”李景隆口中虽亲热,而心里实瞧不起这个粗人。

云天淡淡地道:“我幼时就听说过洛阳太白居有胡姬陪酒,你这两个肤色不怎么白,那个也不够大。”

李景隆权当他是臆测之言,亦不与他争论,遂问道:“兄弟何以教我?”

云天反问道:“曹国公想被封王吗?”

李景隆的小脸立刻沉了下来,斥道:“你别信口开河,本朝规定,非朱莫王,公爵只能死后封王。”

云天冷笑道:“你既知活着不可能封王,又何必这么卖力而遭人忌恨。莫非你想学曹操丶恒温之流把持朝政?抑或走王莽丶杨坚丶宋太祖之流。。。”

“这话可不敢再说了,传出去要被诛灭九族的!”李景隆小脸变白。

屏退胡姬后,认真地道:“还请师弟明言。”

云天在镇江时就已和燕王谈过见机行事的各种假设,其中就有:交出兵权,闭门谢客一说。所以他刚才说的,倒不是什么妄言。

见李景隆动心,便又道:“狡兔死,走狗烹。本朝又有多少例子在那摆着。”

李景隆点头道:“你是想让我去学信国公吗?”

信国公即是绝顶聪明的汤和,在洪武功臣中结局最好。

“左右逢源,是你的看家本领啊。”云天自以为能说动李景隆。

不想人家脸色一沉,冷声道:“原来你是燕王的说客,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得,废这么多口舌,都对牛弹琴了!云天拍案而起,不屑地斥道:“你以为自己很值钱吗?凭心而论,一旦交战,燕王就无一丝机会吗?”

李景隆沉默了会,点头叹道:“秦晋两王殁后,燕王实为长,受众王尊崇。而天下精兵又都在众王手中,若燕王登高一呼,这胜负之数孰难料之!”

“孺子可教也。”云天讥嘲。

然而曹国公在他面前修养极好,没去理会他的无礼,沉吟着道:“烦请师弟替我向燕王解释,拘捕周王实乃上意也。我必定在皇上面前进言让他平安北返,若有再见之时,九江一定出城相迎。”

书中暗表:李景隆的眼光不怎样,但话预测的极准,若干年后果然应验了。

“办不到。”云天答得很干脆。

复道:“不把欠帐结清,你休想让我为你办任何事。”

“我真没钱!”李景隆翻白眼。

提起上次那四百两金子的事,他就心疼地睡不着觉,还敢张口!

云天邪笑道:“给我来横的?信不信我把那两个胡姬牵到奉天殿大门去卖,挂上牌子上写着:曹国公李九江被窝里的宠妾。肯定卖个好价钱!”

李景隆大是作心,不由大骂道:“我怎么认识你这种无赖!”

“你娘的,还敢骂人?”云天不乐意了,即把袖子撸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