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回壬午之难

说永乐帝登极称帝,当然要诏告天下了,群臣都一起推荐方孝孺草拟诏书,于是便请他上殿。

不料方孝孺穿一身孝衣上来伏地大哭建文帝,永乐帝既尴尬又不禁有点感动,劝道:“先生毋自苦,请起来回话。”

方孝孺即质问:“你口口声声说要效法周公辅成王,如今成王安在?”

永乐帝反问道:“先生不知他已投火自尽了吗?”

“何不立他的长子?”方孝孺再问。

永乐帝皱眉,道:“国赖长君不利幼冲。”

“何不立他的兄弟?”方孝孺步步紧逼。

永乐帝的脸色变了,即斥责道:“帝王家事,岂是你能议论?”

言此,平复一下心情,道:“令师‘宋濂’是我最敬重的一代大儒,而道衍先生也要我留你一命,只要你起草诏书,往事一概既往不咎。”

命人取来纸笔,递给方孝孺。

不想,被方孝孺狠摔在地上,边哭边骂。

永乐帝又好气又好笑,威胁道:“尔想一死以全所谓的名节,独不顾九族乎?”

方孝孺愤而回道:“即便你诛我九族又有何妨。”

言罢即趴在地上,拿起纸笔大书四字“燕贼篡位”。

永乐帝气得脸色发青,立即叫人用刀割裂他的嘴巴至两耳处,下令将其家人、宗族、亲属等九族,外加其门生弟子等好几百人尽数押往刑场斩首。

刑场上的方孝孺见亲友一个个即将被杀头,不禁泪下,他的弟弟方孝友即作诗安慰道:“阿兄何必泪涟涟,取义成仁在此间。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犹自到家山。”

方孝孺则高吟“绝命词”:“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酋。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这一对兄弟可谓有气节矣,正是“难兄难弟”一词的由来。

笔者写道此处不禁慨叹永乐帝实在残暴亦!华夏自古最重的刑罚不过诛九族,但他竟然加了方孝孺的门生一族,可谓空前绝后。

但反过来说迂腐之极的方孝孺自己求死也就算了,何苦非拉着自己的宗族、亲友、门生陪葬?他常常标榜自己是圣人弟子,把忠君爱国作为座右铭,却为什么不顾至亲的死活,于心何忍?

可见“孔孟”之学亦能使人丧失心智、泯灭人性。可赞乎?可悲乎?可为后来者戒乎?

接下来黄子澄被人押解到京城,永乐帝亲自在大殿上审问这个“始作俑者”。

黄子澄自知难免一死,仍直呼“殿下”而不称“陛下”,并讥嘲道:“殿下‘不道’的行为,不可为训,恐子孙有效尤者。。。”

永乐帝没心情听他啰嗦,就让他将自己的罪行写下来。黄子澄即写道:本为先帝臣,不职谏削藩权不早,以成此凶残,后嗣慎不足法。永乐帝大怒,立即命人将他碎尸于市,诛其九族。

惟其子侥幸逃脱,改姓田,从此隐姓埋名地远离京城。

齐泰更没能幸免,他本是奉密诏去徽州募兵的,当京师陷落,到处都是捉拿他的告示,他慌了。便用黑墨把坐骑白马抹成黑色,但因匆匆赶路而马累得出汗,被人认了出来,逮到京城。

前文已经讲过,对于削藩以及针对燕王最激进的就是齐泰,也是朱棣最恨的两个人之一。

不仅落个腰斩于市、株连族人,而且齐泰的姐姐和两个外甥女被送进了官办的妓院“教坊司”,每天让二十多个强壮北汉轮流奸污,直至被折磨致死抛尸荒野,下场极为凄惨。

永乐帝对另一个最厌恶的建文旧臣铁铉更不手软,不仅实现了济南城下的诺言(事见济南战役),把他削鼻割耳、撂进油锅,而且将他的妻子杨氏和两个女儿也送进教坊司。杨氏病死后,在

别人的劝说下,朱棣才赦免了他们的两个女儿。

永乐帝最不想杀掉的不归顺的建文旧臣有两个,一是原户部侍郎卓敬,二是谷王府长吏刘璟。

先说卓敬的主张是“徙藩”,以弱其势力,这样既可保朝廷的基业,又不伤皇帝与诸叔的情分,实乃上上之选(永乐帝后来基本上实行这个政策)。

永乐帝怜其才,把他关进大牢里很多年不忍坏其性命,并且找了不少说客劝他回心转意,但都被他泣绝。

后来道衍来京,劝帝道:“卓敬虽是一书生,但有英雄才略。既不能为朝廷所用,就不要养虎遗患。以免为‘有心人’所用。”永乐帝醒悟,才下决心杀了他。

卓敬临刑,从容叹道:“变起宗亲,略五经划,敬死有余罪。”

永乐帝后来每谈起卓敬,仍然感到惋惜,曾叹道:“国家养士三十年,不负其君者,惟得一卓敬耳。”

再道深为明太祖十分欣赏的刘璟,自那日被李景隆当众羞辱后,就心灰意冷,回到家里。永乐帝爱其文韬武略,很想启用他,登基后不久就派人去请,但他就是称病不起。

永乐帝便以叛逃亲王的罪名逮捕他,使人劝说道:“皇上神武,何让唐太宗,先生忠良,允为魏征可也。”

不想,刘璟瞪着眼道:“你们要我学魏征吗?好,我生死之分决亦。”

待到了京城朝堂之上,永乐帝即委以重任,但刘璟拒不接受。不仅如此,他还当着满朝文武道:“殿下百世后,逃不得一个‘篡’字。”

被戳到疼处的永乐帝恼羞成怒,命人把他关进天牢,但是即便如此,朱棣也没杀他的意思,毕竟真正的治国大才太难得了。

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刘璟自己竟挽起头发上吊自杀了!

其实永乐帝内心中还是想安抚建文旧臣的,登基之初,他即命人把建文帝时期群臣的奏章进行重阅,凡是涉及民生之类的都留下,而把关于“削藩”的“违禁”奏折一律当众烧掉,以解他

们的顾虑。

他在大殿上道:“朕非痛恨建文旧臣,只是厌恶那些引导他变更祖制、离间他人骨肉的奸臣。以前你们是建文的臣子,就应该忠于他,今天事朕,就应忠于朕而不要曲自隐瞒。”

但事与愿违,朱棣以藩王“谋簒”兴兵获得帝位,这在儒家人的眼里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不少宁死不屈。

继上述的那些人后,暴昭、练子宁、陈迪、刘端、胡闰、王叔英、姚善、高翔、茅大芳等十几个大臣或地方官员都被杀害,而且大部分株连三族。

这些人的公开不臣和指责他继位的不正当性,激起了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本就心硬的朱棣的杀机。

于是他亲拟诏书:朕赖天地宗庙、之灵,父皇母后之佑,以有天下。凡更改太祖成宪、浊乱天下之奸恶,悉就诛戮。。。。。。再敢妄分彼此,怀疑诽谤,事发族灭。

而让永乐帝更加恨这些人的原因还有一个,一日,他的车架经过城门,上面悬挂史景清人皮的绳子忽然断了,人皮直往永乐帝扑来,如犯驾状。永乐帝忙命人把他烧了,心情十分不快。

不想当晚他又梦见史景清持剑追绕御座,惊醒后,对左右道:“他还想害我。”于是下令诛其三族,并将其乡亲邻里,朋友故人,统统捉来杀掉,当地遂成废墟。

值得一提的是受“史景清”案牵连的青州教谕刘固全家在聚宝门外受刑时,其子,年仅十五岁的刘超仰天长啸,奋力挣断绳索,夺过刽子手中的大刀连杀官兵十余人,最后受箭伤而死。

此事引起了永乐帝的重视,小小年纪就能挣断坚韧的绳索,而且连杀十几人,岂是用简单的天生神力就能解释得了的?

便派了不少人人专意打听他的“背景”,但都一无所获。随着时间的流失,大家慢慢忘了这事,谁知五六年后,有人特为这件事而来,且惊天动地,几乎要了朱棣的性命。此乃后话,暂时不

表。

其后又有不少建文旧臣不屈被杀并牵连族人,这场血腥残酷的屠杀自建文四年(公元一四零三年)七月开始直到永乐十一年,永乐帝才下诏解除。

但地方上的官员显然在其中得利,大都没有停下来迫害建文旧臣的行为。

永乐十四年,文渊阁大学士胡广奔母丧自江西还朝,皇帝问他下面的情况,胡广趁机答道:“民众大都安宁,但府县穷究建文余党,株连亲友,为民祸害很深。”

永乐帝醒悟,再次下诏停止追治“建文奸党”。因建文四年是农历的壬午年,所以史家把这段时间被杀的的建文旧臣统称为“壬午年死难之士”。

故后来史家慨叹永乐帝刑威之重冠绝古人,如此株连攀染,后世谓之“瓜蔓抄”,与“诛十族”一起成为世人口诛笔伐的罪证。

更值得一提的是永乐帝后来开疆括土,疆域是华夏历史上除“蒙元”外最大的,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强盛的国家(后文自有详述)。其功绩远迈汉唐,堪称一代大帝。

就是因为嗜血残暴以及以“庶”夺位,而不为后人尤其是文人的认可,硬是抹杀了他的功绩。而唐宗宋祖正是不杀文人,被文人们传颂至今。

笔者则认为,明代史书皆毁于大火,今天所看到的记载都是清人所撰写的,而满清为标榜他们的统治合法性,以及掩饰他们入关后荼毒暴虐中华的累累罪行(如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留法不

留头)等等,绝不排除有夸大其词、栽赃陷害的可能。

清代史家谷应泰批判永乐帝残暴的同时,也说了句中肯之言,道:“永乐刑威劫人,但建文旧臣易于抵触,难以感化,而使矛盾激化耳!”

再说云天一行回到洛阳,占地近百亩的大家院已经大致建好,便搬进了他亲自取名的“无忧苑”。

云姬、苏云早就被连秋生、苏起等人护送而至,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了。

而吴畏、陈良玉、纪燕然、龙大先生、严飞龙等等索性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长住了下来,陪着铁冠道人整天喝酒取乐。

这样到了九月,有人急急忙忙来报道:“有个年轻的宦官带着几个京城来的锦衣卫,正在城里到处打听您的住处呢?”

云天皱眉,皇帝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