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胡子和黑子结伴返回六角楼探听六爪女他们的情况时,正好是日本鬼子撤退的第二天,大脸猫和他手下的官兵陷入了茫然和无措之中,日本人突然撤退了,他们下一步该做什么,大脸猫从来没有想过,红点不在了,没人做主。最后,大脸猫决定撤离六角楼,向平和县城转移,平和县城毕竟是城里,或许从那里能找到当初下命令让他们“择机、择处就地抵抗”上司的下落。
大脸猫带着他的部队,那支只剩下不到三百人的团,离开了六角楼,六爪女和哑哥站在土楼的墙头目送他们,这支部队已经疲惫、羸弱到了极点,但是,他们仍然列成队形,紧握钢枪,向着西北方向的连城县城走去,那里有他们找到大部队的希望。大脸猫和他的部队攀上了高高的山坡,逐渐消失在远方,六爪女那多日来就如枯井般的眼睛涌出了泪水,整个世界变得恍惚、飘渺,就如水中的倒影。
胡子和黑子来到以后,看到六爪女和哑哥几乎认不得了,六爪女面目僵硬,两眼火红,披头散发,就像一只随时随地准备扑向猎物的狼。哑哥又黑又瘦,头发蓬松如猬,两只眼睛却贼亮贼亮的,跟六爪女的眼睛虽然不同,表达出来的意思却完全一样:也像一只随时随地准备扑向猎物的狼。
最令胡子和黑子惊讶、担忧的是,六爪女和哑哥对他们似乎非常生疏,胡子和黑子给他们打招呼,他们俩居然像是不认识似的,楞怔半会儿,六爪女说了声:“日本人退了,你们愿意就搬回来,不愿意不搬也行。”声音冷冷地,一点也没有重逢的亲热和喜悦。
那天晚上,六爪女交给胡子和黑子一个木头匣子:“你们回去找龙管家,如果你们要回来住,让他找黄大工,把这土楼再修修。”六爪女不等胡子和黑子回话,就扭身走了。当天晚上,六爪女和哑哥离开了六角楼,不知去向。胡子和黑子从苟延残喘的赖老爷那儿听到了他们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一切:“小狼女活活的就是一条狼,日本人就是她嘴里的肉食,我这一辈子做的最亏心的事情……赖老爷咳呛着说:“就是那一年见死不救,今天才会遭这个报应。”
赖老爷身边的家人都已经先后逃跑,把他一个孤零零地扔在了六角楼里,战况激烈,谁也想不起照看他,跟胡子和黑子见面的时候,已经饥渴交加,奄奄一息了。胡子和黑子把自己带在路上吃剩的干粮给了赖老爷,赖老爷饿惨了,狼吞虎咽,饱餐一顿。吃饱了口渴,又喝了一通井水,当天晚上就死在了房子里,一直到第三天,胡子黑子临走的时候想起来跟他道别,才发现他已经死了。胡子和黑子把他掩埋在了客家村乡民的坟地里,赖老爷那一掬荒冢,拥挤在大片的坟茔里,跟别人的坟茔没有一点区别,死亡用它的公平标尺,弭平了人生前的高低贵贱。
胡子和黑子回到林师叔的庄院以后,把六角楼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龙管家,把六爪女留下来的木匣子交给了龙管家。龙管家告诉他们俩,那个木匣子里是他们头家的银庄密押和她的私印。林师叔留下的庄园空间有限,这么多人突然进来,临时住住还可以,却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伙计们老老小小在龙管家的带领下,又返回了六角楼。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六角楼虽然遍体鳞伤,仍然像一个巨人,巍然挺立在大地之上。
龙管家找来了黄大工,把炸得七零八落的房舍重新修缮一新,外墙龙管家没让黄大工重新修补:“留下吧,那些炮轰枪击的伤疤,是我们六角楼的光彩,头家肯定也会这么想。”
半年以后,六角楼再度恢复了原貌和宁静,而六爪女和哑哥却再也没有返回,龙管家派人到处打听他们的消息,却一点音讯也没有,似乎他们已经化成了空气,变成了山水间的精灵,他们的故事一直流传至今,而他们的下落似乎就要成为永世的迷。
揭穿谜底的人出生于上个世纪的一九六零年,刚刚出生就忍饥挨饿,发育不良,这个人就是连城县的作家吴人。吴人身形矮小,却又聪明绝顶,这里说的绝顶是实指,他脑袋上没有头发。这个世纪的二零零六年,吴人拿到了一个官方项目:给冠豸山编造一部神话小说,宣传冠豸山的旅游价值,完成这个任务,他可以挣到五万块钱。吴作家是个很敬业的人,为了收集写作素材,他离开城市,独自一人深入冠豸山人迹罕到的密林巉岩,企图从深远、荒寂的旷野山水中寻找人所未见的发现,并且从中获得挣到那五万块钱急需的灵感。
饥餐渴饮,吴人在故意营造出的艰辛和悲情中跋涉,时时渴望着奇遇和灵感。命运没有辜负他,当他冒险越过了一道横跨于冠豸山后山与另一座峰峦的山脊后,在一片茂密的马尾松林中,显露出了一座小小的庙宇。或许地处偏僻,这座庙宇的香火寂寥,庙宇也破败不堪,然而,却仍然有一个年迈的老僧生活在这儿。庙宇供奉着菩萨,在菩萨雕像的身边,还有一个石雕的女子,女子双手合十,面朝菩萨,垂首祷告,这座雕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吴人是一个细心的人,他在供奉菩萨的寺庙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雕像,所以格外认真的细细观看着,蓦然发觉这个女子雕像双手合十的左手是六根手指。
吴人向老僧打听这尊雕像的来路和意义,老僧既聋又哑,鸡皮鹤发,面容慈祥,就像一株历经风霜的百年老松。老僧虽然听不见也不会说,却能明白吴人的意思,他带着吴人来到了庙后面的院子里,这里有一座砖箍起来的坟,墓碑上写着“六爪女”三个大字,既没有落款,也没有题头,在“六爪女”三个字的正下方,是一个张开的掌纹,这是一只有六根手指的手掌,石碑的基座上,镶嵌着一个蒙上了绿色铜锈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