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各路大神02

林远昊办公室的陈设极简,无线的鼠标,无线的键盘,无框的镜架,真的是没有一样多余的存在。反观自己的桌面,杂乱无章,花里胡哨。

“思维发达的人会对简洁有着特殊的心理需求,越是头脑简单的人,越是喜欢对自己的空间进行无谓的装饰和填充。”这句话是逯超群上次来痕检组后,临走时抛给林岚的。

林远昊站起身,道:“下午去车祸现场,准备一下。”

林岚四顾无人,于是迟疑地问道:“您是叫……我?”

“除了你我,这屋里还有其他人吗?”

林岚雀跃不已,激动道:“马上到位。”

坐了半年的冷板凳,除了罚抄就是下载各种资料,修改各种文书,终于能够正正规规出趟现场,能不激动吗?

小轿车被撞得后盖翻起,四周都是散落的零件,反光镜碎得不成样子,上面还沾染了鲜红的血迹。

这是公诉处提前介入的一起绑架案。

凶手驾车撞了被害人的车,将人质劫持后逃离现场,技术处的任务是给公诉处的承办人提供专业意见和技术支援。

林岚急于在林远昊面前表现,忙前忙后地拍照,认真地将林远昊口述的重点和一些数据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还见缝插针地画了一张现场勘查的平面草图。

在勘查现场的林远昊是冷静而细致的,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每一个细小的痕迹,连轮胎缝隙和车底盘都没有放过。

“你说说,从现场发现了什么?”看着忙忙碌碌的林岚,林远昊突然发问。

“地面残存的剥落物,从材质、外观、形状特征可初步判断为车辆的挡板、反光镜碎片。从花纹等痕迹的细节来看,应该是固特异牌子的轮胎。”

“这里呢?”林远昊指了指发动机。

林岚莫名其妙,心想:“关发动机啥事儿?”

“发动机舱内零部件发生了明显位移,转向器在出入轴套时发生了异常运动,说明车辆遭受了强大外力。”

林岚腹诽:“这不是废话吗?碎渣子掉了一地,瞎子也能看出来撞车了,还用得着从发动机这儿捋线索?”

林远昊冷冷看了一眼林岚,道:“你认为观察发动机没用?”

林岚被他看得心里发寒,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心想:“难道是我的表情出卖了我?”嘴里违心应和道:“有用,有用。”

“口是心非,连说真话都不敢,将来还能坚持真理?”林远昊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泥人也有几分土性,更何况林岚在林远昊面前夹着尾巴久了,本就有些心病,这下被他一激,语气也冲了起来:“您觉得有用,那您自己说说有啥用呗。”

话一出口,她懊丧不已,“得罪了这尊神,岂不是又得坐半年冷板凳。”

谁知林远昊并不着恼,从容道:“仅靠剥落物和车尾部的凹痕符合车辆受撞击后变形的特征就得出事故结论,过于轻率。为了干扰侦查,高明的作案人会伪造事故现场,用外力在车上形成撞击痕迹的方法有很多种,发动机的内在结构变化则难以伪造,只有做由外及内的全面勘查,通过多种痕迹证据印证,才能防止被假象蒙蔽。”

“高手哇。”

林岚一边佩服一边暗骂自己,明明是青铜不懂王者,还在这儿轻狂,真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出个现场这么毛糙,你这半年的冷板凳坐得也不冤。”

林岚被他戳穿心事,又慑于他的本事,哪里还敢多嘴,当即凝神静气,老老实实跟在林远昊身后。

林远昊走到几处轮胎痕迹的旁边,拿过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拍摄,然后在相机显示屏上放大。

“这几处轮胎痕迹里的花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林岚连忙凑近了仔细看。

“从放大后的痕迹细节来看,右前方的轮胎留下的花纹痕迹要比其他三处清晰许多。从这个花纹的完整性和边缘的清晰度分析,应该是新换上去不久的轮胎。”

林远昊对这个回答显然不太满意。

“你只发现了痕迹间细小的区别,却没有对其中的价值做最大化的挖掘。”他指了指屏幕中几处磨损痕迹明显的花纹,道,“这三个轮胎花纹边缘模糊,花纹70%立体感消失,这种磨损程度至少是行驶4万公里以上了。车胎外侧靠上有磨损,但磨损痕迹与行驶痕迹相逆,应该是轮胎之前没有定时做四轮定位,导致内侧磨损,车主在做了四轮定位后发现了问题,进行了轮胎位置调换。这些痕迹很新鲜,形成时间不超过一周,那么做四轮定位和轮胎调换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周。另外,从现场碾压痕迹的深度来看,车身自重应该超过2.5吨,结合前后轮胎痕迹之间的长度、宽度综合分析,凶手驾驶的应该是越野车。”

“所以说,调取各修理厂这一周越野车做四轮定位的记录就能追根溯源找到凶手咯。”

“别忘了,轮胎还得是固特异的,右前胎刚刚换过,车辆公里数最少4万公里以上的。”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林岚他们聚精会神地勘查,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女的穿着检察制服,30多岁,面色白皙,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看上去干练得很。男的50岁开外,腰身挺拔,眼神格外犀利,警服上的警衔显示着他的级别是二级警督,也就是正处级。

“赵处、涂队,你们来了。”林远昊主动打招呼。

被称作赵处的女检察官主动和他们握了握手,打量了林岚一番,问道:“这么水灵的妹子,是林组长麾下的?之前怎么没有见过?”

林岚心想:“我天天猫在办公室里打杂,见过才怪。”脸上却是一脸乖巧,甜甜笑道:“赵处好、涂队好。”

赵云蕾对林远昊笑道:“这丫头不光人长得漂亮,嘴也甜。林组长,咱们院里的帅哥美女都到你们技术处去了,真让人眼馋。”她又对林岚道,“我先自我介绍,我是公诉处的赵云蕾,这位资深帅哥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涂敏,涂大队长。小丫头,你叫什么?”

“我叫林岚,双木林,山风岚。”

“林岚,好名字,听着就大气,我记住了。”

林远昊道:“涂队,附近的监控调取了没有?”

“恰好是个死角。”涂敏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你刚才的分析非常有价值,我马上安排他们去排查。”

涂敏走到一旁打电话安排工作去了。

林岚心想,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

市局那边的技术人员也过来了,和林远昊一起交换勘查后的意见,林岚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把重点都记了下来,准备回去好好整理一下。

林远昊扫了一眼低头奋笔疾书的林岚,刻意放慢了语速。

陪着公安的技术人员收集完所有的物证、编上号,已经误了饭点了,林岚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从包里掏出一瓶水喝了两口,安抚了下可怜的胃。

“接着。”

林远昊朝她一扬手,一个圆滚滚的物体抛了过来,她身手敏捷地一把抓住,原来是一只蜜橘。

林岚看到吃的眼睛都亮了,正要道谢,林远昊已经转过身和涂敏他们讨论去了,只留给林岚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林岚朝后脑勺做了个鬼脸,低头欢快地剥开橘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汁充盈着口腔,格外美味。她三口两口吃完,胃里不再空虚得难受。

“其实林远昊这厮也不错嘛,都到这个点了,他自己也没吃饭,唯一的橘子还给了我。看来以后要对他好点。”

林岚没找到纸巾,正准备把沾满汁水的手在裤子上擦,却被转身过来的林远昊逮了个正着,她双手僵在原处,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林远昊一脸的嫌弃,从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扔给了林岚,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脏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案件一件件送来。

这天赵云蕾又来找林远昊和林岚,和她一起过来的是公诉处的付朝阳检察官。赵云蕾的神情有些凝重,黑眼圈也显得她格外憔悴。

“赵处,您这气色可不大好,累着了?”林岚关心地问。

林岚最近听案管的小伙伴们说,公诉处这几个月案件量骤增,还都是些不好处理的硬骨头,每次加班的时候,她都看到公诉那层楼灯火通明,可见他们最近任务吃紧。

“付朝阳手头有件批捕案件,疑点挺多,今天特来请教。”

林远昊道:“赵处长,您是我们市知名的检察业务专家,谈不上请教,咱们共同探讨。”

赵云蕾道了声过奖,将案情娓娓道来。

涵江市的近郊,因为这几年的小龙虾养殖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很多家菜农都承包了鱼塘,养殖小龙虾。刘福贵赶上了这趟发财致富的快车,提早完成了小康的目标。刘福贵是五代单传的独苗,手头挣了钱,于是将旧房变新房,将三轮变四轮。可他心里还是有个遗憾,膝下无子,老刘家的香火眼看就要无以为继。

王麻子是刘福贵同湾子的老乡,素来好赌,因为和刘福贵打小是同学,又是邻居,见他有钱了,隔三岔五就找他借钱。因为借多还少,刘福贵渐渐不再理他。

王麻子前几天又找刘福贵借钱,刘福贵在虾塘忙碌着,没好气道:“我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的,成天游手好闲,就不能干点正事?你摸摸良心,问我借了多少钱?你今天要借也行,把我之前借你的还我。”

王麻子恼羞成怒,朝虾塘吐了口浓痰,说了句阴损的话:“你死捏着那些钱有个屁用,养个婆娘不下蛋,将来就是个死绝户,再多的钱以后还是别人的!”

刘福贵气得够呛,拿起脚边的鱼叉去打王麻子,王麻子用手去夺鱼叉,却被刘福贵在手上和腿上狠狠打了几记。他长期好吃懒做,本来就不是壮实的刘福贵的对手,对方手里又有鱼叉,王麻子搞不过,只得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恶毒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了刘福贵的心里,折磨得他几天都睡不好觉。刘福贵的媳妇何翠芬倒是善解人意,她打听到自家男人最近恼火的原因,偷偷去了一趟涵江市阳光天使妇产科医院咨询。十几趟检查做下来,医生建议她做试管婴儿。何翠芬回来和刘福贵交了底,刘福贵也同意尝试,两个人请了两个老乡,许给他们工钱,让他们代管一段时间虾塘,然后收拾铺盖卷,在涵江市阳光天使医院附近租了一套一室一厅,正式驻扎了下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半年以后,胚胎培养成功,何翠芬成功怀上了,后来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中年得子,刘福贵夫妇守得云开见月明。孩子满月那天,夫妻俩请来了厨艺拿手的师傅,在村里摆了几十桌酒席。

酒席刚结束,婴儿居然不见了。

刚满月的婴儿,当然不会是自己走丢的。

可问题是,谁抱走了婴儿?

夫妻俩急疯了,一面报警,一面发动亲朋好友、街坊四邻到处找。可这婴儿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踪迹全无。

倾盆大雨在夜间肆虐着,雷声滚滚,闪电将夜幕无情地撕裂。

有人在村东头发现了一个被溺死的婴儿,正是刘福贵千辛万苦才求来的宝贝疙瘩。

何翠芬看到那小小的尸体时,一口气没有上来,昏了过去。好不容易救醒过来,人却变得疯疯癫癫了。

案件性质恶劣,造成群众恐慌,影响极坏。

涂敏亲自来到现场,他的眉头紧锁,心情格外糟糕,站在一旁的是他的搭档冯伟斌。

婴儿的口鼻中全是淤泥,面色青紫。

“真他娘的下得去手,人渣!”冯伟斌忍不住爆了粗口。

“现场勘查尽可能仔细些,一处都别放过。”雨水太大,有些顺着雨衣的帽檐流入了眼睛,涂敏抹了把脸,继续在现场指挥着。

负责勘查的技术人员汇报道:“雨太大了,现场没有提取到足印。”

涂敏去问法医:“有什么发现?”

“应该是被摁在淤泥里面闷死的。闷死婴儿的地方水位应该比较浅。”

涂敏沉吟了半晌,用不容争辩的语气命令道:“马上找几台抽水泵,把这塘里面的水都抽干。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证据找出来!”

案发现场的调度如同行军打仗,既要有清晰的头脑,也要有过人的胆识。

一番联系后,抽水泵被抬过来了,两台抽水泵同时运行。时间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过去了,熬了一宿,涂敏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冯伟斌从兜里掏出一包槟榔递了过去,涂敏往嘴里扔了一颗。

冯伟斌自己也含了一颗,用力嚼了几口,嘴里含含糊糊道:“这牌子,够劲儿。”他又冲着涂敏笑道,“解乏吧?”

涂敏用力捶了捶他的肩膀,表示谢意。

随着水位慢慢降低,靠近岸边的淤泥处露出了一枚残缺的足印,不远处有一个凹陷的浅坑,形状和大小都和婴儿的尸体相仿。冯伟斌大喜,冲着涂敏兴奋地喊道:“涂队,有了!”

涂敏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什么情况?只有半枚!”冯伟斌有些傻眼。

“还是穿着袜子踩上去的,这鉴定条件有些够呛。”涂敏摇了摇头。

“这下怎么办?”

涂敏没有直接回答他,对着后面喊道:“技术队,快来拍照,其他人,继续抽水。”

天色将明,村民们陆陆续续出门了,好奇地围在一旁想看个究竟。

终于,水被抽干了。

“那儿是不是一只鞋?”

技术人员用长杆把鞋子挑上岸,鞋里面灌满了泥,在岸边磕掉泥浆后,是一只前端有补丁的男式解放鞋。

“这鞋挺像咱村王麻子平日里穿的。”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涂敏循着声音望去,是个小个子的男人。

“王麻子是谁?家住哪儿?”冯伟斌瞪着眼问,小个子有些瑟缩。

“老冯,别咋呼,好好问。”涂敏提醒道。

冯伟斌压低声音,尽量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你刚才说的王麻子是谁?你能肯定这鞋是他的吗?”

“像,像,王麻子是刘福贵的同学,也是他的邻居。”

“你怎么知道是他的鞋?”

“我也没说一定是的,只是觉着像,我和王麻子也是邻居,有时他把鞋晾在门口,我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

“马胜。”

“马胜,既然你和王麻子是邻居,那你带路。”

一行人在马胜的带领下去了王麻子家,他还在屋里鼾声雷动。院子赫然放着另一只解放鞋,散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套衣裤,都沾满了泥浆。

听到这里,林岚义愤填膺,怒道:“怎么有这种禽兽不如的人,对刚满月的婴儿也下得去手?”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忍不住问,“赵处长,这人也抓了,物证也找到了,动机也证实了,您现在还要咨询啥?”

林远昊眼风扫了林岚一下,林岚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尴尬地说:“是我多嘴了,您继续、继续。”

赵云蕾嗔怪地对林远昊说:“林组长,您别这么严厉,林岚还是个小姑娘呢,有些好奇心也是正常的。”她接着说道,“证明王麻子有罪的证据是有一些,动机也有,不过,不利于指控他犯罪的证据也不少。”

说完,她把卷宗递给了林远昊,林远昊翻了一遍,又递给了林岚。

“你也看一看,然后你先发表一下意见。”

“我先?”

“怎么了?不让你说话的时候就你话最多,让你说话又不乐意说了?”

林岚闭了嘴,双手接过卷宗,从头到尾细细看了看。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就案件证据发表过意见,不过一般都是林远昊先说,她再跟在后面谈一下自己的看法,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嘛。可这次林远昊让她先说,她微微有些紧张,生怕说错了,丢了林远昊的脸。

赵云蕾看出了她的顾虑,鼓励道:“傻丫头,你们组长这是想让你好好表现一下呢,你别被他冰冷的假象给迷惑了。”

林岚一瞥林远昊,只见他表情有些不自在,知道赵云蕾没有说错,咧嘴笑了。

“池塘里有婴儿被摁进淤泥的痕迹,婴儿的面色青紫,口鼻周围和颈部都有勒痕,呼吸道和肺部有淤泥,说明婴儿在被溺死前,被人实施了捂鼻、勒颈的行为。如果凶手一开始只是想将婴儿溺死,就没必要多此一举去捂鼻、勒颈。所以,我推断凶手是想把婴儿掐死了,再带去水塘弃尸,不料婴儿之前只是昏迷,途中苏醒过来,所以他在水塘中继续行凶,将其摁进淤泥里,造成婴儿溺亡。”

“和警方的推测一致,涂队他们也是这个意见。”赵云蕾道。

“案发现场附近查获的两枚烟头,提取的DNA与王麻子的DNA分型不一致。不过,这一块属于开放性空间,其他人路过留下烟头也正常。所以,这虽然是一个疑点,却也不能因此排除王麻子是凶手。”

赵云蕾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烟头不能作为排除王麻子嫌疑的依据,可是,王麻子到案后不断喊冤,始终否认杀了婴儿。他妻子也证明,当天下午两个人一直在村西头割猪草,后来就回家一起吃晚饭了,没有作案时间。”

“没有作案时间,这点倒是挺麻烦。”

“不过,有的人认为,王麻子的妻子有可能为了包庇自己的丈夫撒了谎。”

“这也是人之常情,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还有其他的疑点。”

“哦?说说看。”

“鉴定、物证照片、嫌疑人身体检查照片等资料显示,从王麻子家提取到的衣物和鞋子上面的泥浆和水塘泥浆中的微量元素、植物残留物的成分一致,但是王麻子的手、脚指甲却非常干净,里面却没有提取到同类物质。按理说,如果王麻子是凶手,那么他在水塘里作案后,手指甲和脚趾甲的缝隙里面总会留下些残留物。”

“现场的足印是一枚穿着袜子的足印,既然穿着袜子,脚趾甲里面没有提取到水塘里的残留物,这应该比较正常吧?”

林岚摇头道:“夏天穿的袜子不会太厚,足印的边缘虽然比赤足模糊,脚趾的形状却也隐约可见,更加说明凶手作案时穿的是一双薄袜。水塘里的泥浆会从袜子的孔洞渗透进去,而且,他把婴儿摁进淤泥,也会在指甲缝隙中留下痕迹。”

“会不会是这王麻子非常警觉,怕被发现,回去后认认真真地把手、脚的指甲缝刷洗干净了?”

“我觉得不可能,如果王麻子是一个这么有反侦查意识的人,为什么对作案时穿的衣裤和鞋子不做任何洗涤或者处理,就那么大咧咧地丢在自己的院子里?”

“是啊,我也觉得这案子破得太容易了些,似乎处处合理,又似乎处处反常。”

“动机、物证都有,可是,辩解、矛盾也客观存在,对吧。”

“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林岚难得表情有些凝重。

“什么疑点?”赵云蕾追问。

“既然现场提取的足印是袜印,那么凶手在作案时穿的那双袜子去哪儿了?现场和王麻子的家里都没有搜到这双袜子,这太奇怪了。”

“是啊,这正是我们和警方都非常疑惑的一个点,我们搜遍了现场和王麻子的家,都没有找到这双袜子。”

“这王麻子会不会是被人栽赃陷害?”

“我们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为什么王麻子穿的一只鞋会在现场被发现,另一只也留有现场的淤泥?为什么他的衣裤上也沾有现场的淤泥?”

“他对这一点是怎么解释的?”林岚好奇地问。

“他说,衣服和鞋子是他晾在院子里的,案发那天根本没有穿过,至于上面的淤泥,他也不清楚是哪儿来的。”

从现场照片来看,院子里扫得挺干净的,除了散落一地的衣服和鞋子,堆放在四周的杂物,半个足印和指纹都没有。鉴定里面,也没有任何关于王麻子家院子里的痕迹证据表述。

林岚不解地问:“如果王麻子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嫁祸给他的人,去他家拿了衣服鞋子,出去作案后再放回王麻子家里,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难不成他会飞?”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可是,案件疑点重重,没有形成闭合的证据链,不能得出王麻子就是凶手的唯一性结论,我们不能草率处理。”

“人命关天,赵处,我同意您的看法。”

一直在一旁没吭声的付朝阳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案子明天就要上会讨论,决定是否起诉了,公安那边刑拘了王麻子,区院那边也已经准备逮捕了,一旦我们以证据存疑不批准逮捕,所有的矛盾和压力都会集中到我们这里,被害人家属的情绪,网络的舆情也都会沸腾起来。”

林远昊道:“你的顾虑也没错,可是,从刚才讨论的情况看,案子的确没有达到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的起诉条件。”

赵云蕾道:“林组长,您的看法与我不谋而合。林岚对物证的分析和判断比我更专业,观察也更细致,她的判断更加坚定了我的看法。”

付朝阳欲言又止,颇有些纠结。

赵云蕾道:“你放心,既然是我坚持不批捕的,将来案件的责任就由我来承担,我们不能因为担心压力而制造冤假错案。不过,补充侦查的工作一刻也不能放松。一开始警方就在案发地点发现了王麻子的鞋,直接锁定他是嫌疑人,所以并没有充分排查其他与被害人有矛盾的人。但实际上,如果考虑到栽赃陷害的因素,应当重新调查一下其他人有没有报复刘福贵、陷害王麻子的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另外,我现在更关心的是,从技术的角度,我们接下来还能在证据链的完善方面做些什么拓展工作。”

林岚翻出足印的照片和两份证言。

“我们要确定这个足印究竟是不是凶手留下来的。”

付朝阳道:“据村民反映,这是一个闲置的水塘,很少有人去,所以作案人才选择在此处溺死婴儿,这个足印离婴儿被溺的痕迹很近,应该是凶手留下来的。”

“从照片来看,足印周围的泥土移位痕迹很新鲜,足印边缘痕迹细节清晰连贯,说明足印形成的时间距离案发的时间很接近,我同意付朝阳的看法,足印是凶手遗留下来的可能性极大。不过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个重要的足印没有做鉴定?”

这下轮到赵云蕾叹气了。

“这个足印送检后,技术人员说不具备鉴定条件。理由是特征模糊,脚趾印几乎看不到,而且足印残缺,缺乏充分的检测特征和同一性比对的鉴定条件,无法做出准确的鉴定结论。”

林岚摇了摇头道:“也不一定,主要看是谁做,怎么做了。”

付朝阳和赵云蕾同时问道:“你是说鉴定能做?”

林岚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据我所知有两种方法可以采用,一种是立体足迹分析检验系统,就是专门针对这种犯罪现场的立体足迹检验的;一种是模拟现场,采集立体足迹石膏模型,放入立体足迹箱配合软件系统进行测试分析。只不过我们省目前没有而已。”

赵云蕾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赶快给我说说,只要能做,大不了我打申请送到外省做。”

林岚调皮地说:“两种方法,您想听哪一种?”

赵云蕾乐了:“哟,这还卖起关子来了,别皮了,两种一块儿说。”

林岚笑了笑,接着道:“具体方法我就不说了,太枯燥,也不是三两句能说清的,我把原理一说你们就明白了。”

赵云蕾和付朝阳都期待地看着林岚。

“同一认定是刑事技术鉴定专业用语,就是运用科学技术手段来确定受审查的嫌疑客体与待证客体是否同为一人或同为一物。具体到咱们这个案子里,就是通过对比王麻子的足部特征和现场的袜印是否一致,来判断现场足印是否为王麻子所留。之前说的两种鉴定方法,是采取数字建模或者石膏建模的方式,提取现场袜印的立体模型,与同条件形成的嫌疑人自身足迹进行对比,通过足迹中心线、足迹后跟等坐标点,采集脚长、脚宽、起脚角度、落脚角度、全坡陡度、半坡陡度、拇趾陡度等七项指标进行对比,在相应的指标阈值内,就可判定是否具有同一性。”

赵云蕾道:“确实太专业,不过我大致明白了,就是说做个袜印的数字或者实体的模型,然后和王麻子本人的足迹比对,确定是不是王麻子本人的,对吧?”

“对。”

赵云蕾问:“这个鉴定哪里可以做?”

林岚说:“有几处,不过最权威的是北京的专家程远峰,我建议您去找他。”

林远昊道:“不错,这一块,程教授的确是首屈一指的专家,你们去找他,一定会对案件起到决定性作用。”

在赵云蕾的坚持下,公诉方联系了外省专家对足印进行鉴定,结果出来后,这枚现场的足印果然不是王麻子所留。承办人付朝阳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对王麻子一案做出了存疑不起诉的决定,将王麻子释放了。

刘福贵自从儿子被人溺死,老婆何翠芬也得了癔症后,根本就无心管理虾塘。这天早上,他开车准备带何翠芬去复诊,半路上,何翠芬突然指着窗外的一个身影,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刘福贵吓得猛一刹车,他以为老婆犯病了,可是外面的那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的人和被看的人都脸色大变。

虽然昨天下午收到了检察院送达的不起诉决定书,可是纸上的文字和亲眼目睹对内心的冲击还是不可相提并论。

刘福贵还是不能接受有杀子之仇的王麻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他行走在同一方天地。一时间震惊、愤懑、仇恨种种情绪翻涌上来,他打开车门就往外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个在心中诅咒过千千万万遍的恶人千刀万剐。

王麻子反应也快,刘福贵还没有下车,他撒腿就跑了。刘福贵追了一段没有追上,听到自己老婆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哭,心里还是不放心,又折了回来。

杀人犯居然被放回来了,舆论顿时一片哗然。很快的,人们都知道是检察机关做出了不起诉决定,所以王麻子才被释放的。

林岚早上吃完早点去上班,还没有到单位门口,就见一大群人密密麻麻地围在检察院门口,一个中年女性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几个人在一旁劝她。还有几个人拉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鲜红的大字——“包庇凶手,天理难容”。

控申处的黎刚处长和老孙、小王正在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可是大家的情绪都非常激动,有几个人的手指都要戳到控申处同志的脸上去了。

有人高声叫道:“别以为我们是农民就好糊弄,我们可打听清楚了,就是你们公诉处一个姓赵的处长把凶手给放了。”

“是啊,就是那个姓赵的。她没养过儿女吗?怎么把这么坏的人给放了,这让福贵和他媳妇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啊?”

“就是,福贵媳妇好好的人,因为儿子的事都疯癫了,你们检察院怎么能向着坏人啊?”

林岚站在门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门被堵住了,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进去。有几个和她一样被堵在外面的同事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聊着。

“哟,这又堵了,唉。这个月第三次了。”

“那两次不能和这次比,这次人太多了,得赶快安抚,不能把事态扩大了。”

人群再次**起来,有人喊道:“让那个姓赵的处长下来,我们要找她评评理。”

“对啊,对啊,让她下来。”

在一片吵嚷声中,赵云蕾和案件的承办人付朝阳出现了。刘福贵一见付朝阳和赵云蕾,马上冲了上去,但被前来维持秩序的法警给拦住了。

赵云蕾上前两步,对刘福贵说:“老乡,你先冷静一下,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不满,有什么要求,可以和我们慢慢反映。”

刘福贵眼里全是血丝,他声音嘶哑地喊着:“那个杀了我儿子的凶手,你们说放就放了,你让我们怎么冷静?”

赵云蕾开解道:“如果证据充分,我们肯定不会放,可是现在的证据的确存在疑点,就不能不放了。您也希望抓到真凶吧?如果弄错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真正的凶手?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福贵现在哪里听得进去,他执拗地说:“王麻子就是溺死我儿的真凶,水塘里面的鞋就是他的,村里好多人都晓得他和我有过节,不是他还有哪个?再说了,抓他的时候,他房里搜出的衣服鞋子上面的泥都还没干呢,这些不全是证据?”

旁边的村民和亲友们也都纷纷帮着刘福贵。

“就是,这铁证如山,你们还把人给放了,还有没有天理!”

“把杀人犯放回去,再杀人怎么办?跑了怎么办?”

付朝阳在旁边也劝着:“大家还是散一下吧,有什么话,被害人家属可以到接待室慢慢说,这堵在门口,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控申处的黎刚处长也劝道:“大家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解决问题,现在这七嘴八舌也说不清楚,这赵处长和承办案件的付检察官也都下来了,大家先散了,让家属去接待室,有什么问题当面问清楚,你们看行不行?”

赵云蕾对刘福贵说:“老乡,你看,咱们待会儿要谈的内容,毕竟也涉及案情,可能不方便在这里公然讲,不然打草惊蛇,将来凶手更不好抓了。”

刘福贵听了赵云蕾一行人的劝,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对乡亲们说:“我先去听听,如果不满意,咱再来。大家都为我们家的事耽误了一上午,我刘福贵在这里谢谢各位父老乡亲了。”说完,他嘱咐几个亲戚把何翠芬带回家,免得她继续待在这里受刺激,自己则准备去和检察官谈谈案子。

大家见苦主都这么说了,赵云蕾和办案的付朝阳也下来了,觉得此行的目的就算完成了,于是慢慢散开,把门给让出来了。几个女人搀起坐在地上哭闹的何翠芬,林岚他们赶紧朝门口走去。

正在这时,何翠芬突然挣脱了搀扶她的人,迅速朝赵云蕾扑去,一把抓向赵云蕾的脸。林岚刚好在旁边,她眼疾手快地去隔挡,何翠芬的手被挡开了,林岚的手背却被何翠芬的指甲挠出四条长长的血印子,血珠子快速渗了出来。

法警赶快把何翠芬拉到一边,何翠芬知道自己闯了祸,把头耷拉在一旁,不吭声了。刘福贵见何翠芬抓伤了人,那个被抓的女孩子手上鲜血淋漓,一时也蒙了。他嘴里不停地说:“这可怎么好?姑娘,我送你去医院吧,你别和她计较,她是个病人。”

林岚刚才在旁边听着,已经知道他就是那个水塘溺婴案的父亲,心里同情得很,根本没打算和他计较。现在见他白着脸,满眼的惶恐,反过来安慰道:“没事没事,你别紧张。”

赵云蕾见到林岚白净净的手又红又肿,鲜血直流,心疼得不得了,她赶紧让法警拦车把林岚送去医院。

林岚忙道:“不用,不用,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罢了。我让江旎姐给上点药就行了。”

付朝阳诧异地说:“江旎,她……她不是法医吗?法医不是解剖死人的吗?”

林岚斜着眼看了一眼付朝阳,心想:“你要是当着江旎姐的面这么说,可就死定了。”

林岚对赵云蕾说:“赵处,您去忙吧,您这边已经够头大了,我这点小事儿,自己处理,您就甭管了。”

赵云蕾看了看一脸不知所措的刘福贵,轻轻地叹了口气,对控申处的同志嘱咐道:“黎处长,我这一时走不开,您安排人把林岚送去,给江法医看看伤,要是江法医说严重,就赶紧送医院处理。”

黎刚满口答应了,老孙和小王簇拥着林岚朝技术处走去。

老孙简单地说了说过程。

林远昊说:“江旎今天早上有个会,不到院里来,我那儿有医药箱,把她交给我吧。你们先去忙,这会儿下面正需要人。”

老孙知道林远昊是个办事非常稳妥的人,于是拜托道:“那就辛苦你了,小林今天也是因公负伤,待会儿要是去医院,把收费单据什么的留好就行。”说完就和小王匆匆离开了。

林远昊把林岚带到办公室,找出医药箱,抬起她的手仔细瞧了瞧,血已经凝固了。林远昊用镊子夹了棉球蘸着纯净水冲洗了一遍,再用碘酒和酒精给伤口消毒。林岚痛得龇牙咧嘴的,不停地倒抽凉气,林远昊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现在知道疼了,刚才怎么那么莽撞,轮得上你逞能?”

“组长,你是不在现场,不知道情况当时那个紧急啊。那会儿法警都去疏散群众了,没人留意到那个何翠芬,她突然就冲赵处长扑过去了,要不是我这一挡,赵处的脸现在就成这个德行了。”

她连说带比画的,碰到了伤口,顿时又疼得脸上的五官缩成一团。

林远昊不悦道:“给我消停点。”

林岚见他不高兴了,一时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喊疼,只能咬牙忍着。

林远昊低头专注地上药、包扎,手指修长、灵活。林岚心里暗赞:“这应该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啊。”再看他全神贯注的侧脸,好似一尊希腊神话中的男神雕塑,不觉有些看呆了。

处理完伤口,林远昊嘱咐道:“你这一周伤口不要沾水,每天到我这里换一次药。还有,忌点口,别整天乱七八糟地乱吃。”

林岚见他态度缓和了些,赶紧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去拍马屁。

“我说组长,你这包扎技术太赞了,简直媲美外科大夫啊,难道以前专门学过?”

林远昊半天没吭气,就在林岚以为他又无视自己,讪讪地准备离开时,林远昊突然说道:“我以前在大学是篮球社团的,给社员们包扎过。”

林岚不可思议地看着林远昊,想象不出自己这位冰山一样的组长,居然还加入过篮球社团这种雄性荷尔蒙爆棚的团体。她刚想继续深入八卦这个话题,林远昊却早已转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林岚下班回到家后,奶奶何春芝被她缠了一手的纱布给惊到了。林岚知道这次瞒不过,只得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何春芝用手戳着林岚的脑门,恼恨地怨道:“你忘了对我的保证了,危险的事情不碰。维稳自有维稳的部门,你瞎掺和啥?这手就是女孩子的第二张脸,如果留下疤,不就相当于毁容!”

何春芝见她完全不打心里去,更着急了,连珠炮似的一顿数落。

林骁勇忙在一旁当和事佬。

“妈,您别气,这孩子打小就是个不省心的,以前是祸害别人,现在换成祸害自个儿了。您看,她半天也不吭气,肯定是知道错了。这孩子大了,说多了也不好,伤自尊心不是?”

何春芝看见林岚耷拉着脑袋,心里有些不忍,扭过头去指责林骁勇管教无方,林骁勇只得强打精神接受他老妈转移的炮火。林岚冲林骁勇扮了个鬼脸,赶忙躲回自己房间里去了。林骁勇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暗骂自家闺女是个坑爹货,无可奈何地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着何春芝的数落。

刚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林岚就接到了赵云蕾的电话,她细细地问了林岚的伤势,嘱咐她好好休息。林岚关心下午的事儿,之前怕打扰她没敢问,这下正好打听打听。

“我后来和刘福贵谈了很久,虽然他坚持王麻子就是凶手,可是他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

赵云蕾的嗓音略带点沙哑,林岚感觉她很疲惫,识趣儿地闭了嘴。

放下电话没一会儿,就收到一条来自江旎的微信。

“咱们涵江市检察院在网上被人骂惨了。”

紧跟着发过来一条链接。

林岚点开链接,是一条点击量过十万的帖子。

“水塘溺婴无人管,放虎归山不作为。”里面指名道姓指责赵云蕾。

她上网一搜,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溺婴案”的帖子,标题一个比一个劲爆。诸如“放虎归山不作为”“涵江市检察院包庇凶手”等。更恶劣的是,还有人把赵云蕾的个人信息给扒了出来,说她至今单身,变态老姑婆一个,所以不能体会别人的丧子之痛,帖子后面还有不少恶毒攻击的评论。

林岚连忙去拨赵云蕾的电话,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回想起刚才电话里面赵云蕾疲惫的语气,看来她已经知道了网络舆情发酵,她怕自己担心,还是先打来电话安慰自己,这才关机。

林岚赶紧给江旎打电话。

“江旎姐,这消息的传播速度怎么这么快?”

江旎在电话那头嗤了一声:“你傻啊,今天早上那么大规模的围堵,旁边多的是人,这人多眼杂,众口悠悠的,到现在才蔓延开来,已经算慢的了。”

“可网上怎么瞎传啊?赵处长可不是放纵凶手,她是为了查找真凶,为了避免一桩冤假错案!”

“这年头的键盘侠不就这样么,他们不能功成名就,却能把功成名就的人骂得身败名裂,体无完肤。”

林岚焦急地问:“那,那现在怎么办呢?”

江旎在那头无奈道:“还能怎么办?只有尽快找到真凶了,不然咱们涵江市院这口锅还不知道得背到什么时候呢。那赵云蕾估计也得让这些唾沫星子给淹死。”

江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网民并不清楚真相,他们只看到人赃并获,检察机关却把人给放了。现在最吃亏的是,案件还在继续侦查阶段,所以不能在网上把证据都给披露出来,否则就会打草惊蛇,便宜了真凶,所以这口锅,咱检察院背定了。”

林岚撂下电话,情绪降到了冰点。她替赵云蕾感到委屈和不值。

网络的另一端是无数的键盘手,他们被不全面的事实所蛊惑,把碎片当作全部,把谬误当作真相,宣泄着自己的怀疑和不满。而此时此刻,林岚纵然想帮赵云蕾去解释,可她只有一张嘴,而且还得顾及案件保密的纪律。林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和迷茫。

晚饭的时候,林岚完全没有胃口,整个人恹恹的。林骁勇料到她一定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儿,晚饭后,主动拉她出去散步。

父女二人沿着小区一路走到中央花园,草地上几个小孩子兴高采烈地追逐嬉戏,发出一阵阵开心的笑声。林岚被他们的喜悦所感染,心情稍稍地平复了些。

“今天又遇到啥不开心的事啦?”

“没事。”

“你脸上可是写着大大的‘有事’。”

“有那么明显吗?”

“你说呢?”

林岚低头不语。

“你从小就性格开朗,不出事,你能蔫成这样?”

“咱们院里的赵处,就是我挺崇拜的那个,被人在网上发帖攻击,还人肉了!”

林骁勇愕然道:“人肉她?为什么?”

林岚忿忿道:“就因为她坚持对一起杀人案件做了存疑不诉,早上就来了一大群人围攻她,好不容易劝走了,晚上又被人在网上骂。”

林骁勇指了指林岚的手,道:“你这伤是早上帮她的时候弄的?”

林岚苦笑道:“可不是。不过,我只是受了点小伤,她可就惨了。可我就不明白了,她能有什么错?她不就是坚持要对案件严格把关,防止冤假错案么!”

林骁勇的神色突然变得很严肃,道:“有些人就是这样,什么都没弄清楚,也不去调查核实,就人云亦云,跟风造谣,完全不管他们这么做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林岚低着头,用脚踢着路边的石子,石子一路跳跃着越滚越远,最后隐入了路边的草丛。

“赵处长是个女同志,这件事情对她的伤害和压力都是非常大的,你这时候一定要多关心她,让她感受到来自同事的支持和关心。”

林岚沮丧地说:“可我已经联系不上她了,她的手机关机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真正想帮助一个人,总是能找到办法的。”

看着林岚匆匆而去的背影,林骁勇觉得自己的闺女的确怎么看都可爱。她永远都那么自信和乐观,即便明知前路布满荆棘,也会披荆斩棘,无畏前行。

门铃响起的时候,林远昊正在房间里健身,他以为是爸妈散步回来没有带钥匙,边用毛巾擦汗,边去开门。

门开后,林岚看到的就是穿着背心和运动短裤,衣服汗湿了的大帅哥。充满力量感的肌肉**在空气中,汗水顺着锁骨向下蜿蜒流淌,这荷尔蒙爆棚的雄性气息和白天冷峻内敛的气质大相径庭,散发着异样的吸引力。

林岚觉得自己的脸莫名其妙地发烧。

“啪”的一声,大门被用力地关上。

门外的某人险些被撞扁了鼻子,有些讪讪的。

门内的人匆忙套了一件外套,再次打开门,脸上明显有些不自在。

“我……我是为了赵处的事儿来的,今天网上把她骂惨了。”

林远昊朝屋里摆了摆头:“进来说吧。”

林岚在沙发上坐下,林远昊打开电视机,给她递了一个橘子和一个遥控器,道:“我去冲个澡,你等等。”

想起自己刚才的冒失,林岚就是脸皮再厚,也有些害羞。她蚊子般小声嗯了一声,林远昊匆匆走了。

不一会儿,哗哗的水声响起,林岚觉得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可是来都来了,自己的确也等不到明天,只得硬着头皮等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林岚虽然觉得不妥,却也只能认命地去开门。

一对气质优雅的老夫妻站在门口,看到林岚的时候,两个人一脸的诧异,几乎怀疑自己走错门了。

幸好林岚反应快,赶紧自我介绍:“伯伯、阿姨,我是林组长的下属,我今天晚上冒昧过来,是有件案子上的急事儿要和他商量。”

林映山和吴敏仪也反应了过来,招呼着林岚过来坐下。

林岚第一次来林远昊家,是上次技术处组织聚餐的时候。当时林映山夫妇出去旅游了,所以彼此之间素未谋面。

吴敏仪上下打量着林岚,只觉得这姑娘样貌标致,懂礼貌,整个人洋溢着一股青春阳光的气息,顿时喜欢得不得了。她细细打听林岚的家庭情况。林岚纵然再大方,也被吴敏仪这相看未来儿媳妇的架势给弄得发窘。林映山看出了小姑娘的不自在,连忙干咳了两声,奈何吴敏仪女士热情高涨,全然不顾,林映山只得对小姑娘投去同情的目光。

正在林岚如坐针毡的时候,林远昊洗完澡出来了。他一看客厅里面他老妈的架势,再看看林岚坐立难安的模样,心下了然。

林岚如蒙大赦地站了起来。

吴敏仪不乐意了:“有什么工作不能待会儿谈,我和林岚正聊天呢。”

“妈,我们还有公事儿要忙呢,您让爸陪您聊吧。”林远昊说完,朝林岚使了个眼色,朝书房走去。

吴敏仪眼巴巴看着自个儿相中的媳妇被领走了,冲着林映山抱怨道:“这臭小子,整天摆个臭脸,把姑娘们都给吓跑了。今天好不容易领回来一个,话还没说上两句呢,就去商量什么公事,真是气死我了。”

林映山看见她这样着急,忍不住笑道:“欲速则不达,吴敏仪女士,淡定,淡定。”

吴敏仪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也只能作罢。

林岚第一次到林远昊的书房,一进门就被整整一面墙的书给惊到了。

房间格外整洁,纤尘不染,一切物品都摆放在最合适的位置,各类书籍分门别类,侧面还贴着序列号。

林岚想想自己那凌乱的小狗窝,叹了口气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林远昊朝书桌努了努嘴,道:“少贫嘴,干活儿!”

林岚老老实实在书桌旁坐下,林远昊打开电脑,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白纸和铅笔,对林岚说:“我们把那天赵处长说的证据进行一次全面的复盘。”

林岚认真地点了点头。

林远昊几笔就在纸上勾勒出王麻子和刘福贵家的方位图,画出了前往溺婴现场的道路,溺亡婴儿的池塘。

“王麻子家挨着刘福贵的家,挺容易潜进他家作案的。”

“不错,那天刘福贵家里来来往往的人确实是多,所以婴儿睡觉的那个房间足迹和指纹杂乱,实在没法确定谁才是真凶。”

“不过,这个池塘是村里唯一一个荒废的池塘,村民平时很少去那里,凶手选择这个地方作案,应该是对村里的情况非常熟悉。”

林远昊又画了一个池塘的现场勘查平面图,现场袜印、丢弃的解放鞋、附近草丛里凌乱散落的烟头。他拿起图纸,慢慢端详着,忽然道:“其实这只鞋本身就是个悖论。”

“就是,一只鞋还巴巴地带回家,故意让警察抓自己么?这嫁祸手法太刻意了。”

林远昊点了点头,将画了王麻子家院子的图纸交给林岚。

“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是觉得差点什么,可又说不上来。”

“你先清空脑海里所有的杂念,用本能去引导自己的思维。”

“让我冥想?”林岚觉得有些好笑,也很奇怪林远昊会说出这种话。

“不,是靠职业敏感引导你捕捉你潜意识中认为很重要的证据,行业经验形成的职业敏感,往往非常重要。”

林岚不再玩笑,她端正地坐好,闭上眼,陷入了沉思。

王麻子家和刘福贵家相邻,他家后院有根晾衣绳,上面挂着洗干净的毛巾、**和袜子,被淤泥弄脏的外套、长裤和鞋子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地上,隔壁的一棵枣树,枝叶茂盛,越过了墙头,院子里零星落了几颗熟透的大枣。

林岚拿起笔,将脑海中的细节一一勾勒在纸上。

“晾衣绳上晒着的毛巾、**和袜子都在,王麻子说沾了泥的衣裤之前是晾在晒衣架上的,看来不是撒谎。”

“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通常而言,他得悄悄拿走王麻子的衣服作案,再悄悄放回来。这样一来,难免在现场留下进出的痕迹。”

“可是现场确实没有任何发现,难道凶手是用飞的?或者说他是武侠小说里面的轻功高手?”

林远昊淡淡道:“好好说事儿,别瞎扯。”

林岚吐了吐舌头,依然贫嘴道:“虽然我的假设夸张了些,可那些电影里面的大盗还不是用飞爪进入博物馆偷盗。一样脚不沾地,不会留下痕迹。”

说到这里,她突然僵住了,瞪大眼睛看着林远昊。

林远昊一把抓起桌上那张纸,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动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岚的脸也因为兴奋泛起了潮红。

林远昊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林岚追着问道:“去哪儿?”

“去找赵云蕾,让她联系警方抓人,去晚了,我担心那家伙会跑了。”

林岚醒过神来,跟着林远昊朝外走去。

警方赶往马胜家时,他正在收拾行李,准备连夜跑路。

足迹鉴定专家对马胜的足迹和现场遗留的足印做了比对,结果是具有同一性。

马胜在看到鉴定结果的时候,整个人抖得像筛糠一样。

涂敏有些意外,因为林远昊说,是林岚发现了马胜具备作案条件。他将林岚拉到一边,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听说是你发现真凶的?”

林岚倒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啊。”

“你怎么发现的?”

“赵处一开始就怀疑凶手另有其人,我们也觉得王麻子是被栽赃陷害的,只是苦于没有发现真凶的痕迹。最后是院子里面的几颗大枣提醒了我。”

“大枣?”

“不错,就是大枣。”

涂敏有些莫名其妙。

“王麻子不只刘福贵一个邻居,他的邻居还有马胜,他们两家挨得更近,只有一墙之隔。既然马胜家枣树上的枣能掉到王麻子家,他也能爬上这棵枣树,用工具把王麻子家晾衣绳上的衣服给取走。因为是隔空取物,当然不会在王麻子家留下痕迹。”

“怪不得那天在案发现场,他一眼就认出是王麻子的鞋。原来他是想误导警方。”

涂敏很快就从马胜嘴里撬出了真相。

马胜与刘福贵、王麻子都是邻居,他和两家人的关系都不好。王麻子这个人嘴坏,马胜和他干过几架,结下了仇怨。村民养虾致富那会儿,马胜也加入其中,可全村的小龙虾生意就数刘福贵做得最大,马胜认为刘福贵抢了他不少生意,因此怀恨在心。

刘福贵发达了,把自家老宅进行扩建,马胜觉得刘福贵挡住了自己家的风水,扩建期间和刘福贵理论了好几次,刘福贵都没有搭理他。马胜眼看着刘福贵的房子越修越好,生意也越做越大,自己却日显寒酸,竟然起了歹心,计划以杀死刘福贵的孩子的方式进行报复,再嫁祸给王麻子。

刘福贵给儿子办满月酒那天,村里人都去了他家吃酒。马胜酒席吃到一半,找了个机会溜回家,爬到树上,隔着院墙用鱼叉把王麻子晒在院子里面的衣裤钩了过来,又把王麻子放在屋外的解放鞋穿在脚上。他偷偷溜进刘福贵家,趁人不备把婴儿勒死,用提袋装着尸体,准备丢到水塘里面去,来个人不知鬼不觉。不料婴儿之前只是闭过气去,并未死透,走到水塘的时候,缓过气的婴儿突然发出了哭声,马胜慌慌张张地把婴儿脸朝下摁进塘底溺死。

马胜上岸后,在旁边的草丛里蹲着吸了一支烟。等他慢慢平复下来,他发现鞋只剩一只了,袜子也脏了,这时候下起了暴雨。

马胜跑回家,把袜子脱了下来,扔到路边的排水沟里。他回到家后,把沾了泥污的衣裤和剩下的一只鞋子隔着院墙扔回到王麻子院子里,然后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干净净。王麻子被抓后,他以为这事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王麻子居然被放了回来。听那些到检察院上访的村民回来说,检察院怀疑真凶另有其人,马胜慌了,他一天都魂不守舍,晚上收拾行李,准备躲到外地去,不料警察却来得如此之快。

根据马胜的交代,警方找到了被扔到排水沟里的袜子。经鉴定,在袜子里面检测到的泥浆和植物碎末与溺死婴儿的水塘中的泥浆的微量元素和植物成分一致。之前水塘附近的烟头做了DNA检测,其中有一枚烟头上的DNA和马胜的完全匹配。再加那半枚和马胜足部特征吻合的足印,正可谓是铁证如山了。

开庭那天,赵云蕾和检察官付朝阳一起出庭支持公诉。面对着一桩桩的铁证,马胜当庭认罪。

赵云蕾和付朝阳走出法庭的时候,刘福贵迎了上来,他“扑通”跪到赵云蕾面前,赵云蕾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搀扶起来。

刘福贵哭得稀里哗啦。

“检察官同志,要不是你们,我儿就死得不明不白了,我之前还错怪你们,我就是个糊涂鬼。”

刘福贵用力地点了点头。

马胜一审被判处死刑,收到判决书的那天,刘福贵和村民到检察院给赵云蕾和付朝阳送去了锦旗。网络上的舆论也很快转了风向,满屏都是对涵江市检察院秉公办案,明察秋毫的赞誉,赵云蕾也被人称作当代女检察官的楷模,网民评价她顶住了巨大的压力,避免了一起冤假错案。

残阳如血,赵云蕾和林岚坐在茶叶市场,泡了一壶浓浓的普洱。赵云蕾偏爱这处市井气息浓郁的市场,简陋的戏台,露天的桌椅,不远处传来的二胡声呜呜咽咽,将这黄昏下的动与静恰到好处地诠释了出来。

林岚关心地问:“赵处,网上的风头过了,案子也真相大白了,您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些啊?”

赵云蕾淡淡笑了笑,道:“看了那些个负面的评论,说自己心里一点儿都不委屈不愤怒肯定是假的。咱们公诉人做的是公众关注度高的工作,碰到敏感案件时,保不齐就站在了大是大非的风口浪尖。所以,一旦决定选择这份职业,就要做好接受暴风雨洗礼的心理准备。真遇到事儿,难过一阵也就罢了,沉溺于自伤自怜也没那个必要。”

“赵处,你可真坚强,我就做不到这么云淡风轻的。网上那么多恶毒的话,我到现在想起来心里都堵得慌。”

“那就不去想。生活本来就复杂,现代人的思维也多元化,网络上那么多是是非非,哪有精力去和他们较真。不把这些负面的情绪及时代谢掉,它们就会形成毒素,侵害我们的思想、消磨我们的斗志。我看你朋友圈发的那条信息就挺通透的,怎么这会儿反而看不破了?”

林岚有些意外,问道:“哪一条朋友圈啊?”

赵云蕾打开手机,翻出林岚几天前发的一条信息,指给她看。

“就是这条,‘一生都要向前奔跑,如果害怕迷失方向,那就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林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赧然道:“这是一时有感而发。”

赵云蕾摸了摸林岚的头,笑道:“保持这种向上的精神和克服困难的勇气就很好啊。遇事不气馁,迎难而上,挖出真相,这一次,你做得非常好。”说到这里,她拉起林岚的手,指着上面已经慢慢淡去的伤痕又道,“手上的疤痕会慢慢愈合,心上的也会,要想成为一个强大的个体,一定要建立起非凡的自我修复能力。”

林岚郑重地点了点头。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姑姑林晓娟。当年她秉公办案,却被当事人记恨,付出了终身残疾的代价。可她现在依然坚强而乐观地生活着,努力工作,业余时间看书、插花、画画,不也是一位具有非凡自我修复能力的坚强女性吗?经历了这场风波,林岚觉得自己也跟着成长了。

“林岚,通过这件事,我越发认识到技术专业知识对于公诉案件审查的重要性。如果没有你们对证据的专业分析和判断,这案子不会推进得这么快,这马胜要是跑了,案件又会变成一桩悬案。你对证据链完整性的认识很独到,知识面也广,我在想,如果你去做公诉人,公诉加上技术,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林岚没有想到赵云蕾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顿时产生一种知己之情,内心**翻涌。

“赵处,不瞒您说,我打小的梦想就是亲自办案。我太喜欢案件中的逻辑推理和演绎了,您这个提议太诱人了。”

“哦,那就申请到我们公诉处来,在新的岗位上,你一定会大放异彩。”

赵云蕾的话,在林岚的心里投下了一枚石子。

一天下午,林远昊回到办公室,看到的就是林岚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神游万里的模样。

“又想什么呢?”

“组长,您说是公诉处好,还是咱技术处好啊?”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赵处长最近给我讲了好多办案中的故事,我觉得能够面对面地和犯罪嫌疑人斗智斗勇,真的很了不起。相比而言,咱们做的都是幕后的工作,也枯燥许多。”

林岚天资聪颖,却生性好动,平日里就喜欢各种新鲜的事物,接受能力也快,的确和技术处大部分人不一样。

林远昊沉思了片刻,很认真地说:“在我看来,咱们检察机关的工作,无论台前也好,幕后也罢,最终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都是维护公平和正义。技术工作就是要禁得起寂寞,默默在幕后奉献,虽然有时候关键证据是技术人员发现的,可光环还是属于办案一线。技术人员要安于这份寂寞,潜心研究,实现我们自己的价值。”

“你是觉得我不安于本职工作?”林岚有些忐忑地问。

“那倒不是,我个人觉得工作岗位本身没有什么好与不好之分,关键要看个体特征更适合哪个工作内容。”

林岚难得听到林远昊除技术分析的话题外说这么多话,赶紧趁热打铁问道:“组长,您看我更适合哪个工作岗位呢?”

“我不是那种狭隘的人,也没有什么人才垄断的思想,我一向主张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虽然你是我的组员,可我觉得,公诉那种富有变化性和个人发挥空间的工作似乎更适合你。”

“组长,您可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请受小的一拜。”

林岚作势一拜,林远昊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你又开始贫了,整天没个正形。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要想成为公诉人,必须先过司法考试,那可是号称中华第一考,挺难的。而且公诉人审查案件要求细致、严谨,你整天毛毛糙糙的,必须得磨磨性子。”

“这么麻烦,看来我离梦想有整整一座珠穆朗玛峰的距离啊!”

林远昊无视一旁哀号的林岚,径自走到实验台旁边忙碌去了。

人一旦有了梦想,就要去追逐。

从此林岚经常缠着赵云蕾给她讲案件中遇到的难题。赵云蕾被她的热情所感染,经常给她讲些在办案中如何发现问题,如何破解难题的经历。林岚对她崇拜得不行,更加坚定了去公诉处工作的决心,复习司法考试更努力了。

林岚不是法律专业出身,技术处的工作也不少,两次模拟考试分数不佳,心下不免有些气馁。为此,林远昊和赵云蕾都没少鼓励她,她也挺有毅力,消沉了几天就又充满了干劲儿,连午休时间都放弃了,得空儿就看书、做题,很是努力。

何春芝发现林岚复习司法考试,得知她想去公诉处,极力反对。林岚自从贺坤告诉她何春芝的心病后,也不愿意和她当面硬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