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杀人盈野得天下 中国自此大一统

周赧王五十三年(公元前262年),武安君白起率领四十万大军,进攻赵国。赵惠文王已去世,其子赵孝成王拜廉颇为大将,亦率大军四十万,抵抗秦军。列国都紧张地注视着战局的进展。而最紧张的人,莫过于周天子。

周赧王已经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垂垂老者。五十余年的“天子”,他早已当厌了,早就恨不得抛了这个虚幻的天子之位。名义上他为天子,其实日子过得连一个最弱小的诸侯也不如。诸侯再小,还有一块土地,而周天子却寸土皆无,连他的王宫,都被东、西两位周公分占了。堂堂的周天子成了一个“流浪汉”,今年在东周公这里住一阵子,明年又到西周公那里住一阵子。

但是东、西两位周公,却十分需要周天子的名号。有了周天子的名号,他们才可勉强保住自己的领地,否则,以东周、西周这等弹丸之地,早就让别国一口吞了。

然而周公可以有两个,周天子却只能有一个,两位周公为了能独自掌握周天子,从而吞灭对方,内斗了数十年,谁也没有占到便宜,最后在秦国的威胁下,才不得不停止争斗,达成协议——分了王宫,让周天子轮流住在东周和西周,以保周室社稷不灭。

这一年,周天子正住在西周公这儿。西周公很年轻,才二十余岁,却没有年轻人应有的快乐,成天愁眉紧锁。

“自从秦国攻下了宜阳之后,我周室就和秦国成了邻居,可这是什么样的一个邻居啊,这是一头永远也喂不饱的饿狼,随时就能将周室一口吞灭。”西周公说道。周赧王默然不语,心想,吞就吞了吧,这是周室气运已尽,上天不佑,上天不佑啊!

“我不愿做一个亡国的周公。大王呢?难道大王愿意做一个亡国的天子吗?”西周公问。

“不,寡人不愿做一个亡国的天子。”周赧王艰难地说着。

“大王有此决心就好。臣下将以大王的名义,号召天下诸侯,合纵抗秦!”西周公兴奋地说。

“什么,你要以寡人的名义,合纵抗秦?这,这使不得,使不得!万一失败,秦国恼怒之下,必定会兵临洛邑,我周室八百年的天下,亦将断送在寡人之手矣。”周赧王慌忙说道。

“难道不去合纵抗秦,周室就可保持下去吗?”西周公厉声问道。

“这……这……”周赧王回答不出。

“依目前的情势来看,不出十年,秦国必会灭我周室,夺取九鼎。”西周公说道。

十年?寡人还能活十年吗?若十年后秦国再来灭亡周室,寡人就不会是一个亡国天子了,周赧王在心中说道。

“与其坐等秦人来灭,不如起而相拼。说不定拼那么一下,我周室又可延续几十年呢。”西周公说。他想,周室若能再延续几十年,我就可以逃过做“亡国周公”的命运了。

“不。”周赧王摇着头,“天下没有任何一国,可与秦国相拼了。秦国所居的雍州,乃是我周室的发祥之地,天下精华所积的宝地呀。当初先王实在不该东迁,让秦国占了我周室的发祥之地啊。周室丢了发祥之地,能不一代比一代衰弱吗?”

“还有赵国可与秦国相拼。”西周公不理会周赧王的叹息,说道,“眼前赵国和秦国各出四十万大军,将要爆发一场空前的大战。赵败,其国必亡,秦将趁战胜之威,灭我周室,夺取九鼎。赵胜,秦国将退居关内,我周室可保平安。”

“这么说,你是想以合纵抗秦来分秦之兵,助赵获胜?”周赧王问。

“正是。列国若能合纵抗秦,赵必大胜。”西周公答道。

“你如此说,有何依据?”周赧王又问。

“因为赵国有虞卿为相。”西周公答道。

“有虞卿为相又怎么样呢?这虞卿又是谁?”周赧王茫然地问。近些年来,他安心“养老”,对天下大事不这么关心。其实他想关心也无从关心,以致心灰若死。

“大王连虞卿都不知道,可谓老矣。”西周公带着轻蔑之意说道,讲起了虞卿的故事。

他首先从天下闻名的“和氏璧”讲起。

昭阳失落的和氏璧,最后落到了赵惠文王手中。秦昭王知道了这件事后,就派使者来赵,说是愿意拿十五座城邑来交换和氏璧。赵惠文王忙召集众大臣商议对策,商议来商议去,竟下不了决断。

——把和氏璧交给秦国吧,恐怕秦国并不会拿出十五座城邑,以致白白受了欺骗,为天下人所笑。

——不给秦国和氏璧吧,又恐秦国以此为借口,发动大军进攻赵国,惹来无妄之灾。

这时赵惠文王的宦者令出了一个主意:派一位智勇双全之士携带和氏璧到秦国去,如果秦国真心交换,则将和氏璧拿出,如果秦国心存欺诈,则仍然带着和氏璧回到赵国。他推荐其门客蔺相如,说其智勇双全,可做使秦之人。

赵惠文王半信半疑,招来蔺相如,问道:“秦王欲以十五城易寡人之璧,夫子以为可许否?”

蔺相如拱手对赵惠文王行了一礼,从容答道:“方今之势,秦强赵弱,不可不许。”

赵惠文王又道:“倘若璧至秦国,城不可得,寡人该当如何?”

蔺相如道:“秦国以连城易璧,价可谓厚矣,赵若不许,曲在赵。赵若许璧而秦不许城,曲在秦。衡量两种情形,大王应该许秦易璧,宁可使曲在秦国,勿使曲在赵国。”

赵惠文王听了,连连点头问:“以你看来,我赵国何人可充当入秦使者?”

蔺相如道:“大王若无合适之人,臣愿奉璧使秦,如果城入赵国,臣当留璧于秦。否则,臣当完璧归赵。”

赵惠文王很高兴,当即拜蔺相如为中大夫,让他携带和氏璧出使秦国。

秦昭王在朝堂大会群臣,接见蔺相如。蔺相如依照礼仪,一丝不苟地行完大礼,然后将和氏璧献给秦昭王。

秦昭王大喜,玩弄和氏璧良久,然后又传给侍立左右的美人们玩弄观赏。

蔺相如见秦昭王绝口不提易城之事,心中大急,上前说道:“此璧虽美,却有微瑕,外臣请为大王指之。”

秦昭王听了,未加思索,又把和氏璧交到了蔺相如手中。

蔺相如紧紧握着和氏璧,退后几步,靠在殿柱之上,怒声说道:“大王欲以连城易璧,我赵国之臣无人相信,俱言:‘秦乃虎狼之邦,贪而无信,今欲以连城易璧,必为谎言,璧去而城不可得。’外臣以为百姓相交,尚且互不欺骗,何况大王乃一国之主呢?所以力主应接受大王之请。吾王听信外臣之言,斋戒五日之后,方才遣外臣携璧使秦,以示敬重大王之意。可是外臣到了秦国,却见大王并不如何重视赵国,丝毫没有感知吾王诚意,随意玩弄此连城之璧,有意戏弄外臣。大王既无诚敬之心,必会背弃诺言,外臣何敢以璧奉上大王?今大王必欲索取外臣之璧,外臣宁愿头与此璧俱碎!”

说着,蔺相如高高举起和氏璧,对着殿中的大柱就要摔过去。

秦昭王慌了,连忙道歉,请求蔺相如不要莽撞。

蔺相如道:“大王若有诚心,也须斋戒五日,然后在大殿行以迎接上宾的大礼,外臣才敢献璧。”

秦昭王无可奈何,只得答应。

蔺相如回到馆舍,暗想:秦王如此无礼,绝不会轻易拿出十五座城来换取和氏璧,遂命亲信随从穿了旧衣,怀揣和氏璧,从小路连夜逃回赵国,将和氏璧奉还赵惠文王。

五日之后,自称行了斋戒之礼的秦昭王果然在大殿上大摆仪仗,以上宾礼仪将蔺相如迎进。

蔺相如从容向秦昭王行了一礼,说道:“秦国自孝公变法强盛以来,所行之事,从无信义可言。外臣实不敢轻信大王而有负吾王重托,因此已遣从者携璧回赵。秦强赵弱,乃人所共知的事实。秦国若真想得到和氏璧,就请先割十五城与赵。赵国绝不敢为了一块玉璧而得罪秦国,得城后会立即送上和氏璧。外臣知道欺骗大王,须受鼎烹大刑,就请大王用刑吧!可是外臣所说之言,还望大王仔细体察。”

秦昭王听了,大惊失色,和臣下们面面相觑,最后倒也没有动用大刑,而是将蔺相如礼送出境。

秦国终究是没有拿出十五座城邑,赵国也没有把和氏璧送出。

赵惠文王认为蔺相如出使强秦而能不辱使命,是个大贤之人,遂拜其为上大夫。

后来,秦昭王因欲全力攻楚,有意拉拢赵国,在渑池与赵惠文王相会。蔺相如以上大夫的名义,随同赵惠文王出席渑池大会,并在会上挫败了秦昭王欲羞辱赵国的企图。

为此,赵惠丈王拜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大将廉颇之上。廉颇大怒说——我的官位,乃是凭着攻城杀敌的血战得来的,蔺相如徒恃口舌之利,怎么能压在我的头上?若让我碰到这个口舌之徒,定要好好羞辱他一顿。

蔺相如听了廉颇的话,立刻称病不朝,避免和廉颇见面,有时路上偶然碰见了廉颇,也慌忙躲进小巷中。

赵国有位名闻天下的贤士,名叫虞卿,自许高洁,拒不入朝为官。他听说了这件事后,大感奇怪,就问蔺相如,上卿连强秦尚且不惧,为何单单畏惧廉颇将军?

蔺相如叹了一口气,道:“秦国近几年来,为何一直不敢进攻赵国?无非是因为朝中有我和廉将军。如果我和廉将军争斗起来,就如同两虎相斗,必然不能共存。如此,国家就危险了。我哪里是怕廉将军呢?我怕的是朝臣内斗,误了国家大事啊。”

虞卿听了,大感惭愧地说:“我枉称贤士,见识远不及上卿也。当此国势衰微之时,居然还隐于草野,博取虚名。”他当即来到廉颇府中,将蔺相如的话原原本本告知了廉颇。

廉颇听了,大为感动,于是在虞卿的陪同下,**上身,背负荆鞭,到蔺相如府中赔罪。

蔺相如连忙扶起廉颇,二人互诉衷肠,结成了生死之交。

赵惠文王闻听大喜,立即拜虞卿为相国,执掌政事,协调文武大臣效力国家。

虞卿体察百官,又选拔了两员良将进入朝廷:一为赵奢,驻防秦、赵边境,防备秦国的攻击;一为李牧,驻防代地,防备匈奴的攻击,解除赵国的后患。

面对赵国的严整布置,秦昭王按捺不住攻赵之心,派大将胡阳领兵二十万,攻击赵国的阏与之地。赵国派出大将赵奢,亦领兵二十万,前往救援。

赵奢先在邯郸郊外三十里处停留了二十八天,使秦军以为他胆怯不敢应战,失了防备。然后赵奢突然以两天一夜的时间,疾行至阏与之地,占据高山,以上逼下,大破秦军,杀伤秦军十数万人。赵惠文王为此对赵奢大加封赏,封赵奢为马服君,赐其食邑万户。

秦国不甘失败,又派大军攻击几邑,却被廉颇打得大败。秦昭王束手无策,责怪丞相无能,废了魏冉的丞相之位,起用客卿范雎为丞相。

范雎给秦昭王献上“远交近攻”之策,让秦国结好离得较远的齐、燕两国,并对兵势稍强的赵、楚两国采取守势,而倾全力攻击离秦最近的韩、魏两国。

秦昭王采纳范雎之策,派使者载着成车的黄金,与齐、燕结好,并让齐、燕出兵袭扰赵国和楚国的后背,然后派出大军,以悍将白起为帅,连续向韩国发动猛攻。

仅仅三年之内,秦国接连攻取了韩国的少曲、陉城、野王等要地,把韩国本土和韩国的上党郡完全隔离开来,使上党十七县成为一块孤悬之地。韩国恐惧之下,被迫献出上党郡,向秦国求和。但上党郡太守冯亭不愿投降秦国,拒不从命,将上党郡十七县全部献给赵国。赵孝成王大喜,封冯亭为华阳君,仍然官居上党太守。

秦昭王见赵国居然抢夺他已到手的肥肉,大怒之下,立即令白起率四十万大军,誓言一举踏平赵国,而赵国不甘示弱,亦派廉颇领兵相抗……

“赵国的蔺相如可惜在去年死了,赵奢也死了。可是赵国还有虞卿啊,还有廉颇,还有李牧,秦国虽强,要想攻灭赵国,千难万难。何况虞卿与天下闻名的‘三公子’交往极好,已得到‘三公子’的保证,将尊我为帅,合纵救赵。”西周公得意扬扬地说道。

原来“合纵抗秦”是因虞卿倡议之故,难怪西周公有如此“豪壮”的胆略呢。周赧王想着,又问:“刚才你说‘三公子’,这‘三公子’又是谁?”

“大王竟连‘三公子’也不知道,当真是太老了。”西周公摇了摇头道,“‘三公子’原来称为‘四公子’,乃是指齐国孟尝君田文、赵国平原君赵胜、魏国信陵君魏无忌、楚国春申君黄歇。‘四公子’俱礼贤下士,门客多达三千余人。后来孟尝君去世,‘四公子’就成‘三公子’了。”

“在这个乱世中,养那么多门客有什么用?”周赧王不以为然地说道。

“门客多了当然有用。门客多,名声就大,权势也会大了起来。当年孟尝君曾当过齐、秦、魏三国的相国。如今信陵君做了魏国相国,春申君也做了楚国令尹。平原君虽未拜相,可是他的名声已传至韩、齐两国。他说出的话,韩、齐两国必定听从。”西周公半是炫耀,半带着羡慕地说道。

周赧王听了,心中一动:“这么说,若有虞卿和‘三公子’倡导,‘合纵抗秦’必能成功。”

“正是此理!”西周公拍掌大叫道,“此次‘合纵抗秦’,乃上天赐给我周室的最后一次机会。我们若是放过了这个机会,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文、武二王啊。”

“那,那,那你就去‘合纵抗秦’吧。”周赧王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西周公想听到的话。

西周公以周天子的名义,号召“合纵抗秦”,并且在国中大事搜罗车马丁壮,想拼出一支像样的军队来。可是西周公的地盘实在太小,凑来凑去,也只凑出六千余人,百余乘战车。但就是这么一支不起眼的军队,西周公也负担不起,无奈之下,只好以周天子的名义,向洛邑城中的富商大贾们借些黄金铜钱使用,声言打了胜仗后,当加倍奉还利钱。

看在周天子的面子上,富商大贾们总算借出了一些黄金铜钱,让西周公将军队好好“打扮”了一番,弄得旗帜鲜明,衣甲闪亮,戈矛森森,倒也威风凛凛。

韩、魏、齐、楚、燕诸国对于周天子“合纵抗秦”的号召,俱是热烈响应,却偏偏不派出军队。列国要等着秦、赵大战分出胜败之后,再做出决断。列国不出兵,西周公更不敢出兵,空挂着一个盟军“主帅”的名义,待在洛邑城中一动也不敢动。但“合纵抗秦”的声势却震慑了秦国,白起虽然悍勇,也不敢贸然发动攻击。

廉颇老成持重,亦不愿主动向秦军发起攻击,双方遂在长平之地筑垒对峙,整整相持了两年,耗费的粮草数以亿计。

秦昭王心中焦急,又忧愁韩、魏、齐、楚、燕诸国会乘虚“合纵攻秦”,日日如坐针毡之上。恰在这时,赵国相国虞卿因操劳国事过度去世,由平原君赵胜继任相国。

秦国丞相范雎大喜,立即面见秦昭王,道:“赵胜乃是王叔,与赵王之间向来互为猜忌,赵胜之言,赵王绝不会听。大王可使人携带重金,游说赵王宠臣,劝其另择一位平庸无能之将,代替廉颇,则我秦国之军必可大胜。”

秦昭王道:“赵国将军甚多,若换了一位比廉颇更厉害的将军,岂非更糟?”

“赵奢之子赵括喜谈兵法,言大无用,最好能以此人换下廉颇。”范雎说道。

秦昭王点点头,立刻派使者携带重金进入邯郸,将赵孝成王左右买通,大造谣言——廉颇虽是名将,却太老了,根本不愿与秦兵打仗,如此下去,他非把我赵国的钱财耗尽了不可。

我赵国最能打仗的人,还得数赵奢父子,如今赵奢虽已去世,他的儿子赵括还在啊。听说秦国人最怕赵括,大王怎么偏偏不用赵括为大将呢?

赵括不受平原君的欢喜,如今平原君做了相国,自然不会让赵括为大将了。

是啊,听说廉颇和平原君私交甚好,有平原君在,廉颇就永远是领军大将……

赵孝成王听了,心中十分不舒服,立即招来赵括问道:“你能不能打退秦军?”

赵括口出豪言:“大王若用微臣为将,岂止是打退秦军?微臣定当将秦军灭得一个不留,杀进函谷关,生擒秦王!”赵孝成王大喜,立即拜赵括为大将,取代廉颇。

平原君赵胜知道了,连忙加以阻止,道:“微臣与赵奢私交甚好,赵奢常叹息道:‘吾儿熟读兵书,空谈兵法,头头是道,徒以大言欺人。将来大王若以吾儿为将,赵国必遭大祸。’况且临阵易将,亦是列国大忌啊。前者燕王以骑劫易乐毅,致遭惨败,大王切勿重蹈覆辙。”

赵孝成王听了,脸色大变,怒声道:“难道寡人竟是如燕王那般昏庸吗?”

平原君赵胜见到赵孝成王发怒,不敢争辩,只是暗暗在心中叫苦,祈求上天庇佑赵国,不要使赵国败得太惨。

赵括来到前线,就迫不及待地向秦军发动了全面进攻。白起先是诈败,将赵军诱入死地,然后派出最精锐的军卒二万五千人冲进赵军大阵中,将赵军截为两段,使赵军首尾不能相顾。接着又派出五千精骑,绕道奔袭,切断了赵军的粮道。赵军大乱,只得砌成壁垒,困守待援。

秦昭王听到这个消息,亲自赶到河东,将河东男子凡满十五者,俱赐爵一级,悉数征至长平,用来堵截赵国的援兵。赵军困守四十六天后,粮食已尽,被迫突围,连续向秦军发功了四次反攻,仍是无法冲出重围。最后赵括亲自冲锋,结果被一阵乱箭射死。

赵军见主将已死,毫无斗志,全军四十万人除战死者,都做了俘虏。白起残酷地将四十万战俘全都活埋,仅仅释放了二百四十个年幼的战俘,以震骇赵国人心。

秦国的空前大胜,令天下震惊,韩、魏、齐、楚、燕诸国,绝口不敢再提“合纵伐秦”之事,西周公更是躲在内宫里,不敢去见周赧王。

白起乘胜前进,攻占了韩国的上党郡,又夺取了赵国的太原郡。赵国君臣大恐,派使者至秦,情愿割赵国一半土地给秦国,请求秦军后退。白起坚决不允赵国求和,说趁此有利时机,可一举灭亡赵国,进而扫平天下。

范雎见白起立下如此大功,心中妒忌欲狂,力主接受赵国的求和,然后胁迫各国仿效赵国,割地一半与秦。这样,秦国不用一兵一卒,就可得到列国的一半土地,大得便宜,极是有利。秦昭王听了,觉得有理,下令白起退兵。

“策士误国,策士误国!”白起愤怒地仰天大呼着,回到咸阳,称病闭门不出。

赵国待秦国兵退后,立即抢着加固城池,积累粮草,救死抚伤,丝毫不提割地之事。秦昭王气得暴跳如雷,立即命令白起再度征伐赵国。

白起拒不从命,说:“先前赵人气沮,正是灭赵良机。如今赵人气已复起,举国化悲伤为仇敌之心,是为兵法所云之‘哀兵’也,从来都是哀兵必胜,吾若攻赵,必败无疑。吾宁可身死,也不愿成为败军之将。”

秦昭王大怒道:“难道我秦国的大将,就只有白起一人么?”他当即拜王陵为大将,领精兵二十万,直扑赵国都城邯郸,将邯郸城团团围住。这一年,正是周赧王五十六年(公元前259年)秋九月。

赵国军民面对秦军的围攻,毫不畏惧,男女老少齐上城头,打退了秦军一次又一次的猛烈进攻。王陵一直攻到次年二月,伤亡了数万军卒,也没能将邯郸攻下。范雎见王陵久攻不下,遂推举其心腹郑安平为大将,领兵十万,增援王陵。

邯郸面临的压力大增,平原君赵胜情急之下,欲挑选二十位文武双全的门客,随他穿过秦军的包围,前往魏、楚两国,乞求魏、楚两国之君发兵救赵。但平原君左挑右挑,只选出了十九个人,怎么也凑不成二十之数。

这时,有个下等门客忽然挤上前来,自荐道:“在下就是这第二十位文武双全之才。”

众上等门客见此,齐声斥道:“无知小人,还不退了下去!”

那门客手按腰间之剑,怒声道:“天下皆知平原君礼贤下士,厚养宾客数十年,如今三千食客中连二十人都选不出来,列位不知羞耻,反敢指斥旁人么?”

“壮哉!”平原君不觉赞赏地叫了一声,问那门客,“夫子姓甚名谁,是何处之人?”

那门客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姓毛名遂,乃大梁人也,来到相国大人门下,已三年矣。”

平原君听了,不觉摇了摇头:“有才之人,如锥处布囊之中,锋芒立露。今夫子在吾门下三年,而吾不闻夫子之名,显然夫子并非真有大才也。”

毛遂冷笑一声,说道:“若相国早将在下置于囊中,在下早已脱颖而出,何至于今日受众人之讥?”平原君对毛遂的胆量口才大为钦佩,把毛遂列入二十位文武全才的门客中。

借着昏茫的夜色掩护,平原君和二十位门客乘着轻车,自小路穿过秦军的包围,急驰向魏、楚两国。魏国执政的信陵君,楚国执政的春申君,俱是平原君的好友,二人帮着平原君苦苦劝说其君,终于使魏、楚二王答应出兵救赵。

周郝王五十八年(公元前257年),魏安釐王派大将晋鄙领精兵十万救赵,楚考烈王亦派大将景阳领了十万大军来救赵国。

晋鄙畏惧秦兵,行至魏、赵交界之地,便不敢前进一步。魏军不进,楚军亦停了下来。信陵君魏无忌心中大急,采纳门客所献之策,冒险盗取魏安釐王的虎符,并伪造了一道接掌魏国大军的诏令,然后飞驰魏军大营中,指使勇士以铁锤击杀晋鄙,夺取了主帅令符。紧接他又下令:“父子同在军中者,父归;兄弟同在军中者,兄归。”军卒们听令后无不感动,俱愿听从信陵君指挥。

信陵君遂统领八万精选的勇壮军卒,突然向秦军发动了进攻。秦军措手不及,被打得连连后退。赵军看到救兵来到,一齐开城杀出。景阳见秦军不支,也乘机率军猛扑过来,秦军顿时大溃。王陵带着数千骑卒撞开重重包围,逃回了秦国。郑安平则领着数万残卒,投降了赵、魏、楚三国联军。

秦昭王见秦军惨败,羞恼之下,再次逼迫白起领兵出战。白起仍是推托“有病”,拒不出征。狂怒中的秦昭王解下腰间佩剑,令人送给白起。

白起持剑在手,仰天长叹道:“唉!我自为将以来,杀人何止百万,列国元气,已被我扫**至尽矣!今日我秦国虽败,元气未伤,数十年内,我秦国必将一统天下,只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从来只有我杀别人,如今我却要杀了自己,这是不是因为我杀人太多,上天给我的惩罚?罢,罢,罢!上天若是有知,早就雷劈了我,何至将我留到今日?我虽身死,未作败军之将,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哈哈哈!”大笑声里,白起横剑往项上一抹,血流满地而死。逼迫白起自杀之后,秦昭王仍不解恨,下令征集全国丁壮。他要亲自统领,东出函谷关,攻灭周室,夺取象征着天下的九座宝鼎。

秦昭王对范雎说道:“周室那位糟老头子不知死活,居然敢以‘天子’之名,号令‘合纵伐秦’。他难道不知,寡人是‘天帝’,是他这位混账‘天子’的老子吗?”

范雎劝道:“周室毕竟以天子的名义号令了天下八百年,我秦国伐之,未免受后人之讥。若周天子能主动将九鼎献与大王,岂不更好?”

秦昭王想了想,道:“也罢,且派个人去告诉那糟老头一声,九鼎重器,由他看管不合适了,该换个主人了,哈哈哈!”

秦国的使者很快就来到了洛邑,却是既没有见到西周公,也无法见到周天子。原来,西周公和周天子都躲了起来。二人所躲的,倒也不是秦国使者,而是洛邑的富商大贾。

当初,西周公以周天子的名义借了富商大贾们的许多黄金铜钱,言明出征获胜后,以战利品加倍奉还。但是西周公连洛邑城都不敢走出一步,又到哪里去出征获胜呢?富商大贾们觉得上了大当,恼怒起来,堵在西周公的宫门外大吵大闹,逼着西周公还债。

西周公无可奈何,借着“出使”的名义,躲到了韩国。

在西周公的内宫之后,有一处高台,算是周天子的住所。富商大贾们找不到西周公,又蜂拥至高台的大门外,吵闹着要天子还钱。周赧王无法出使他国,只得躲在高台的最高处,不论任何人来见,死活也不下来。富商大贾们也不敢硬闯进去,只得嘲讽地将周赧王所居的殿台称之为“躲债台”。从此,若有谁欠账无力归还,商贾们便说他是“债台高筑”。

秦国使者见不到西周公和周天子,两手空空地回到了秦国。秦昭王不再“客气”了,立即亲领大军二十万,向周天子所居的洛邑猛扑过来。

为了震慑周天子,秦昭王先攻下了阳城、负秦两座韩国城邑,斩首四万,血流成河,然后大兵直逼洛邑城下。这一年,是为周赧王五十九年(公元前256年)。

西周公见秦军大至,慌忙奔回洛邑,哭倒在周赧王面前,磕头流血,哽咽着道:“秦军……秦军已至,我周室……周室天命尽矣……天命尽矣……尽矣!”

周赧王如雷击顶,呆了半晌,才脸色苍白地问:“列国诸侯呢?还有……还有什么‘三公子’呢?他们不是要‘合纵抗秦’吗?他们不是推你为‘主帅’吗?他们为什么不来救寡人?我周室完了,他们……他们……就能长久吗?就能长久吗!”

西周公哭丧着脸道:“诸侯们不知死活,正在自相残杀呢。齐国、燕国见到赵国伤亡惨重,就争相攻击赵国,想夺取赵国的土地。楚国趁着秦、赵大战,把鲁国灭了,如今正为了鲁国之地和韩、魏两国争吵不休。韩、魏两国说他们也为楚国灭鲁出了力,要分得鲁国之地呢。‘三公子’中,平原君被罢了相位。信陵君‘盗符救赵’,犯了大罪,待在赵国不敢回去。春申君忙着经营他自己的封地……唉!如今天下只论霸道,礼仪沦丧至尽,谁还会记得他们的祖宗都是周室的臣子呢?大王,您……您得拿个主意啊。”

周赧王泪流满面,捶胸顿足:“寡人有什么主意?寡人自成为天子的那一天起,不就是由着你们东、西两个周公拿主意吗?啊,寡人为什么不死?寡人要是早死了,也就……也就不会成为亡国天子了。”

西周公道:“这会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如今大伙儿只好……只好去投降秦国。我周室好歹做过八百年的天子,秦国无论如何,也会……也会给大王一点体面吧。”

“体面?哈哈哈!”周赧王忽然笑了,“我周室八百年来,日日讲的是体面之事,如今可算是体面到头了……到……呜呜……到头了……”他笑着,又大哭起来,迹近疯癫。

西周公向左右使了使眼色,众人一拥而上,连架带拖地把周赧王扶到了宗庙里,对着列祖列宗的神位和九座宝鼎,举行了最后一次祭礼。

浑厚而又洪亮的编钟奏响了。

清雅而又悠长的琴瑟奏响了。

只是那祝颂的祭歌,再也不似往日那般肃穆庄严,而是呜呜咽咽,不成声调——

绥万邦

娄丰年

天命匪解

桓桓武王

保有厥土

于以四方

克定厥家

於昭于天

皇以间之

……

最后的一次祭礼行过,周赧王、西周公奉着国土地图和户口册籍,步行着来到秦军大营,向秦昭王行“投降之礼”。秦昭王坐于高台之上,安然受礼。周赧王颤抖着向秦昭王鞠躬行了一礼,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直红到了耳根子上。

“哈哈哈!天子向寡人行礼了,天子向寡人行礼了!”秦昭王高兴得手舞足蹈,仰天大笑起来。

看在周赧王还算“识趣”的分上,秦昭王封周赧王为“周公”,将秦国的梁城之地三千户作为“周公”的食邑,然后将西周公贬为家臣,替新封的“周公”管理家务。紧接着,秦昭王派大将嬴樛进入洛邑,接受周室土地和象征天下的九鼎。计西周公所辖之地,仅三十六城邑,人众三万余户。

嬴樛拆毁周室宗庙,将九座宝鼎装上大船,欲运回秦都,不料船行河中,其中一鼎忽然掉入水中,顷刻间波涛大作,狂风暴雨自天而降。嬴樛等人吓得面无人色,匍匐在船板上,不住地祝颂周室文、武二王,乞求二王饶其拆庙之罪。九鼎中只有八鼎运回了秦都。象征着中原之地的豫州宝鼎,永远沉在了水底。嬴樛回到秦都,身上忽冷忽热,暴病而亡。

种种怪异之事接连发生,使得秦昭王兴头大减,但还是兴师动众,将八座宝鼎列于宗庙之中,然后秦昭王身着天子冠服,以八座宝鼎盛陈四方贡物,祭祀上天,正式自称为“天子”,并遣使遍告天下,令列国以臣下之礼,入秦祝贺。

韩、齐、楚、燕、赵、魏六国慑于秦昭王之威,纷纷以太子或相国为使,携带贡物,以“臣下”之礼,向秦昭王这位“新天子”表示祝贺。身在梁城的“周公”闻听此事,长叹了数声,郁郁而亡,传国八百余年的周王朝,从此灭亡。

东周列国的时代,亦正式完结,史家自此以后,开始以秦王纪年。

秦庄襄王元年(公元前249年),秦丞相吕不韦灭亡东周国,除了周室的最后一点残余。

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秦内史腾攻灭韩国。

秦王政十九年(公元前228年),秦将王翦攻灭赵国,赵公子嘉出奔代地,自立为代王。

秦王政二十年(公元前227年),燕太子丹派荆轲刺秦王,以失败告终。

秦王政二十二年(公元前225年),秦将王贲决黄河之水灌大梁城,三月后,大梁城崩,魏国灭亡。

秦王政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秦将王翦大破楚军四十万,楚国灭亡。

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秦将王贲大破燕、代之兵,燕国灭亡,代王嘉被俘。

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秦将王贲攻灭齐国。至此,韩、赵、魏、楚、燕、齐六国俱亡,秦王政一统天下,自称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