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硅谷·逃亡

1

两人一上车,甲壳虫立刻如受惊的虫子,猛然启动,向前狂奔,又急转了一个弯,露小玉和Kevin立刻在后座上滚作一团。小玉和Kevin连忙坐直了身子,只听开车人嘿嘿一笑,用地道的北京话说:“嘿嘿!亲热够了?”

小玉吃了一惊,顿时满脸滚烫,努力和Kevin坐开一些,但车身太小,根本坐不开的。小玉心里愤愤的,心想这开车的也许是Kevin的朋友,但就算跟Kevin再熟,也不该如此口无遮拦呢!Kevin却警惕地挺直脊背,用带着港台腔的中文问道:“你是谁?要带我们去哪里?”

小玉暗中惊异:难道Kevin也不知驾车人是谁?她向前张望,只见前方座椅靠背上露出半顶帽子。司机身材大概极其矮小,刚才上车时实在慌张,根本也没看清司机的样子。小玉隐隐一阵不祥预感,一时却难寻其理。只听司机又笑:“嘿嘿!请问二位,打算去哪呢?”地道的北京口音,破锣嗓子。

Kevin一板一眼道:“请您把我们放在路边!”

“哎哟!”那人不满地说,“为了等二位,我可是开车在这儿转悠了一个钟头呢!居然还不领情?我可是老熟人呢!”

“我不认识你!”Kevin立刻回答。那人嘿嘿一笑:“嘿嘿!我没说是你的熟人。我是露小姐的熟人!”

小玉闻言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座椅顶上还是只露着半截帽子。他能是谁?小玉煞费思量。

“露小姐?这么快就不记得了?”那司机却好似猜穿小玉的心思,语调顽皮轻佻。愕然间,反光镜里出现一双小三角眼睛。小玉恍然大悟,想起这就是飞机上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神秘男人,也是一早在安第斯公司门外见到的“游客”。小玉心中忐忑,一把抓住Kevin的胳膊:“他是坏人!”

“嘿!露小姐!您可别血口喷人呀!我怎么就成坏人了?我是偷了您的,还是抢了您的?”

小玉果然哑口无言。对啊,他到底是偷了自己的,还是抢了自己的?

Kevin一脸诧异,看看小玉,再看看那司机。小玉面红耳赤,有苦难言,泪眼婆娑。Kevin断然道:“请你把车停下!”

小玉心中一阵感激。

“就停这儿?下了车能去哪儿?我估计警察正四处找您呢!”两粒黑豆在小三角眼里一个来回,“要不,咱做笔买卖?得了好处也不能独吞了是吧?”

小玉一怔。好处?指的什么?安第斯的大奖?还是她背包里的信封?他是怎么知道的?小玉暗自察看Kevin神色,幸好他并未留意。只拧眉瞪着那司机:“立刻停车!”

甲壳虫一个急刹,停在路边。Kevin立刻开门下车,手扶车门。小玉忙跟着下车,心中充满感激。只听车里穿出一阵抱怨:“走吧走吧,投案自首也不错……”

话音未落,Kevin砰地关上车门。Kevin和小玉走出大约几十步,身后一阵马达轰鸣。小玉不禁回头张望,甲壳虫已然掉头远去了。小玉长出一口气,心中却又怅然:果真成了通缉犯了?再一转念,既然Kevin带着她跑出来,或许自有办法。再看Kevin,正昂首阔步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小玉心中随即也安稳了些。这条街是上坡,街道不宽,没有行人,也鲜有往来车辆。街边是一排排联体房屋,没有招牌或霓虹,应该都是民宅。再远则是绵延的山丘,房屋密布,一直伸进云雾中。山并不高,云仿佛是浮在地面上的。

“咱们去哪儿?”小玉问道。

“往城里走,找个便利店,买吃的和电话卡,再找家旅馆。”Kevin胸有成竹地回答,这让小玉更踏实了些。小玉手指云雾覆盖的山坡问:“城里?那边?”

“是的,旧金山。”

“为什么要买电话卡?你的手机呢?”

“在我衣服口袋里,关机了,而且SIM卡也丢掉了。”Kevin耸耸肩。小玉这才留意Kevin的装束:黑色皮衣,深蓝色的牛仔裤,运动鞋,衣领竖起,带有几分牛仔的英气,令人亲切而好奇。他肩上背着一只大背包,比她自己的那只大很多也饱满很多,当然也似乎重很多。

小玉问道:“为什么要把SIM卡丢了?”

“那是公司发的。只要开机,就能被他跟踪定位。”

“他?他到底是谁?”小玉虽然这样问,可心里多少也知道答案。但安第斯公司的副总布兰克先生看上去风度翩翩,气质不凡,他夫妻二人夕阳下饮茶的一幕仍浮在小玉脑中。如此安逸幸福之人,怎会如此凶残阴险?再说,借刀杀人为何选定她?

“还能有谁!”Kevin剑眉倒竖,紧咬着后槽牙说,“难道不是只有布兰克才有机会调换你包里的矿泉水?”

“他有那么坏?”

“当然!他不够坏,怎能做到副总裁?”Kevin一声冷笑,欲言又止,无趣地摇摇头。小玉心里有点失落。是啊,自己只是个懵懂的外国女孩子,对安第斯公司一无所知呢。也就不再多问,默然跟随Kevin前行。远山起伏,好似Kevin目光中流露的心情。小玉猜想,那该是悲伤和仇恨。偌大的悲伤,沉重如山体,而仇恨则如山体内滚动的岩浆。小玉一阵心酸,看来Kevin对老安第斯先生感情不薄,胜似亲人。她能理解失去亲人的感受,尽管在20年前,她曾强迫自己把那感受忘记。

露小玉出生在朝原,一个典型的东北小县城,二三十万人口,距长春两小时绿皮火车车程。小城被铁路分为南北两侧,两侧并无区别。街道空旷,色调灰暗,缺乏行人和店铺,生活气息不足,缺少家乡的归属感觉。小玉的父母本是进城打工的农民,吃苦耐劳,在城郊经营小店,攒下一套房子。却在某夜收工途中遇上车祸,搭乘的客运小巴直接冲出桥栏,全车无人生还。小玉那年六岁,深夜被姥爷带到事故现场,看到桥下裹着尸体的白色布单,只是远远一瞥,头就被姥爷硬生生揽在怀里。她至今还记得姥爷身体剧烈的颤抖。除此之外,她并不记得多少别的。甚至连父母的容貌也不记得。大脑像是强行地把一切六岁之前的记忆都删除了。

小玉跟随Kevin默默走了一段,还是Kevin先开口,问起那甲壳虫的司机。Kevin问得认真严肃,小玉连忙认认真真地回答,此人如何在飞机上神秘地出现,又如何一早就在公司大门外冒充旅行团的游客。小玉说完了,Kevin仍沉默着走路,表情愈发严峻。小玉也不敢多问,如此尴尬地又走了一段,路边出现一些商铺和快餐店。Kevin提议吃快餐,气氛随即轻松了些,太阳也从云中钻了出来。

小玉随Kevin走进一家麦当劳。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店里很清闲。一共两名店员,三五个食客。墙壁上挂的电视在兀自聒噪着。Kevin问小玉想吃什么,她说随意。选了墙角的位置。不一会儿工夫,Kevin端来吉士汉堡套餐。小玉默默吃了几口,和北京的没啥区别。小玉想起刚认识可赋那会儿,常常买了快餐到公司去陪他加班。两人吃完了饭,可赋对着电脑忙工作,她则坐在一边看小说。可赋虽然忙得焦头烂额,却也时不时抬头朝她微笑。小玉心中一阵伤感,猛一抬头,正撞上Kevin直视的目光,执着而深沉,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小玉内心唐突,只觉这目光不合时宜。Kevin尴尬一笑:“慢些吃。”声音低沉而温柔,像个兄长似的。

小玉忙低垂了目光,心中略有异样,手腕却突然一热,竟又被Kevin握住了。小玉一惊,用力抽回手。其实早上有过更亲密的动作,但那时情急,顾不得多想,此刻并无迫在眉睫的危险。对于小玉而言,牵手也是很神圣的。

“对不起!”Kevin脸色突变,压低声音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脸!电视里在播我们!”

小玉如梦初醒,连忙低头垂目,两耳却好像突然恢复了听力,识别出餐厅电视播报的英语新闻:“……警方调取了安第斯大厦的录像,嫌犯为两名亚裔男女。女的是来自中国的幸运用户,男的则是安第斯先生的助理,两人在逃,警方正四处寻找二人行踪……”小玉悄悄抬眼,看见电视屏幕上正展示着两人相互依偎着走出大厦的照片,大概是大厦摄像头采集的。还好图案并不是很清晰,而且快餐店里的几个散客都在吃饭,没人关心电视里放些什么。

小玉忙跟随Kevin溜出快餐店,心情格外忐忑。她自幼外强中干,表面看上去有几分泼辣,内里却很胆小柔弱,一贯奉公守法。自从到了北京就更是规规矩矩,买东西排队,过马路等绿灯,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沦为通缉犯,还是在异国他乡。Kevin勇武强壮,一身牛仔风范,但当今的美国并非牛仔片里的美国,又怎能带着她躲过美国警察的天罗地网呢?如此偷偷摸摸,又能藏得了几天?小玉心堵难耐,忍不住问道:“难道……不能去跟警察说清楚?”

Kevin决然地摇头:“布兰克有的是好律师!警察、检察院、法庭都不会向着我们的。”Kevin抬头远眺,眉峰紧锁,仿佛看到了无望的未来。小玉一时绝望无比,她并不了解法律,也从没打过官司,可她听地产中介公司的同事说过,法院未必向着有理的人。微博和朋友圈里也常常出现冤假错案的新闻,没杀人的被判刑甚至枪毙了,过了多少年才说是个冤案。这种事情想必在哪儿都是难免的。更何况正如Kevin所说,布兰克的权势是显而易见的。

小玉也跟着抬起头,看见蓝天中飞机经过遗留的细线,心中突然一阵铺天盖地的酸楚。在美国坐牢,从此再也见不到可赋了。几天前最后一次,她从可赋的轿车上下来,她只小声说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说过几百遍的,恐怕早已成为形式,不具备实际意义。他则回答“放心”,同样说过几百遍,如同他短暂而敷衍的笑容。几百遍了,却终有最后一次。谋杀,在美国会如何判刑?大概没人相信她会是主谋,但她无法说清楚谁才是主谋。也许正将成为一段无头公案,不知审上多少年。终于审明白之后,她未必会被处以死刑,但少则三五年,多则一二十年的牢狱,也许是有的。多年之后,再次出现在可赋面前的,只能是个丑陋可笑的老太太。不,她宁可再也不出现在可赋面前。所以,这就已经是诀别了。不!她不想坐牢的,她更不想和可赋分别的。露小玉瞬间痛彻心扉,泪水瞬间溢满眼眶。她本来就只是一滴拂晓的露水,只是阳光来得太急了。

“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他们抓到你!”Kevin看小玉无声地泪流满面,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握住小玉的双手。小玉浑身一颤,这一次却并没挣脱,她心中一片空白,眼前也是茫茫一片。她抽泣着说:“可我们都没有作案动机的,对不对?谋杀总得有所图吧?”

Kevin沉默了一阵,声音沉重地说:“警察发现保险柜开着,里面空了。刚才新闻里有讲到。你可能没有留意。”

“空了?什么意思?”

“谋财害命。”

小玉立刻又想起安第斯先生交给自己的那封信,不正是从保险柜里取出的?保险柜空了,但那并不是布兰克的预谋。那信封的确是老安第斯主动给她的,她没偷没骗,更不知其中有何奥秘。但Kevin能信吗?他会不会怀疑自己别有用心?毕竟安第斯先生是死在她面前的,当时根本没有别人。小玉不禁问道:“安第斯先生的办公室里没有视频监控吗?”

Kevin摇头道:“没有。安第斯先生不让装的。”

小玉顿时一阵沮丧,心想自己也许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Kevin却似乎并没注意到小玉的异样,急着说下去:“保险柜里有安第斯公司最值钱的东西,也是安第斯公司最大的秘密!”

Kevin转过身来,直视小玉双目。小玉心脏又开始狂跳,怯怯地问:“那……是什么?”

“下一代Anphone核心芯片的设计方案!Anphone Z,人类无线通信历史上的革命!那块芯片的核心设计方案,是由安第斯先生亲自秘密委托别的公司设计的,整个安第斯公司除了他本人,还没人见过的!这个设计方案,就锁在他的保险柜里!”

Kevin的目光越发冷峻,令小玉几乎窒息,内心更是无比纠结,也有几分纳闷:老人就只交给她一个信封,摸上去也并不怎么厚,难道,那就是Kevin所说的“核心设计方案”?但无论如何,这信封实在远比小玉想象的要重要。小玉咬牙下定决心,正要告诉Kevin安第斯老人保险柜里的东西就在自己背包里,Kevin却突然低垂了目光,低声道:“是我拿走的!”

“你说什么?”小玉一时发了蒙,只当自己听错了。Kevin又说一遍:“是我拿走的。所以保险柜里空了!我不能让安第斯先生的心血落到他们手里!”

小玉这回听清了,也彻底糊涂了。莫非,保险柜中除了那封信,原本还有别的东西?小玉正疑惑着,Kevin抬头四处看了看说:“看来,今晚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2

下午3点,安第斯公司紧急董事会准时开始。安第斯大厦中心会议室里,十几位正襟危坐的男人,正把目光集于一人。

安第斯公司全球副总裁布兰克先生坐在会议室正中的位子,一身黑色西装,双臂低垂,面色严峻而悲伤,绝无一丝松弛懈怠,与闲暇傍晚餐桌前的他截然不同。会议通知一小时前才发出,他却早已准备多时。发型和着装一丝不苟,声音和表情更是严丝合缝。他做事一贯谨慎周全,这最关键的演出必须完美谢幕。是的,他是演员,自30年前就已很出色。那时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编程师,新移民,除了计算机系的硕士学位一无所有。但他讲一口地道的美国英语,竭力模仿美国人的一切言谈举止。他在加入美国籍时改掉了自己颇具民族风格的冗长姓氏,代之以地道的英伦词汇——布兰克。由于过分强调新的姓氏,同事和朋友都被他养成直呼其姓的习惯,所以他既是布兰克,也是布兰克先生。自很久之前,身边就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来历了。

他的生父本是德国工程师,“二战”之后被带到前苏联,在西伯利亚的原始森林里研究先进武器。他的母亲是附近的村妇,他的诞生是一场令人难堪的“意外”。怀孕的女人服从了组织的安排,嫁给一名因过度酗酒而提前退休的工人,随他回到列宁格勒,生下儿子陪她一起饱受虐待。男孩从小憎恨家庭,在些许了解自己身世之后,把内心的憎恨扩展到国家和民族。继承了父亲的智商,他成绩出类拔萃。

还好在那个圣彼得堡还被叫作列宁格勒的年代,教育大概并不因为贫富而被划分等级。男孩得以考入全国最优秀的大学,从而获取更多的知识,虽然从未和日耳曼的父亲见过面,却越发崇尚着自己一半的日耳曼血统,对另一半的白俄血统则越发嫌弃,大学一毕业就远离故乡,再也没打算回去过。

对于才华卓著的年轻人,美国向来敞开大门。但一辈子留在美国,绝非布兰克的最终目标。电脑工程师,标准的中产阶级,被老板和国家双重剥削着,在公司度过每天最好的八小时,和一生最好的30年,剩余的时光在超市、电影院或自家客厅的沙发上消磨,就着电视射线把啤酒变成肚囊……对此种命运的预期令布兰克窒息万分。所以他每天工作12个小时,每周工作七天,毫不吝惜地为所有人服务,从不在意团队和职位的界限。他甘做研发部门的奴隶,让别人都变成奴隶主。尤其是研发部的经理,一个很有些小聪明的印度人。经理常把他的工作成绩据为己有,并因他的无所谓而暗暗窃喜。他设计的程序是那样完美,经理闭着眼坐享其成,其他检测部门也早已放松警惕。直到有一天,他精心设计的漏洞在某次大型会议上面对着全球媒体突然爆发。不只印度经理魂飞魄散,各个部门的经理和总监都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千钧一发之际,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淡定登场,几分钟解决问题。全球总裁向身边高管问及此人,竟然无人知晓;再调取长长的程序研发流程文件,一连串各级负责人的签名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名字。一周之后,小工程师荣升技术总监,越过印度经理和他头顶上的好几层领导,成为总裁常务会议中最年轻的一员。全球总裁安第斯先生,绝猜不到那次史无前例的破格提升,日后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技术总监不仅技术过硬,管理一流,政治斗争更是得心应手,一切皆仰仗列宁格勒工学院所学,除了数理化出类拔萃,亦在学生会里磨炼出权力斗争的技巧。布兰克不仅对总裁绝对服从,对其他领导也格外恭敬乃至卑微,不惜一切代价,包办一切琐事,从安排行程到处理罚单,有时连太太们的琐事也一并负责。布兰克年轻力壮,精力充沛,贪图享乐的美国大佬们只把他当成热血青年,或许有些趋炎附势,但一切有志青年皆期待被赏识和提拔。大佬们年轻时也曾壮志雄心,靠天赋勤奋努力和心机纷纷登上公司要位,拿六位数美元的年薪,握七位数股票和存款,住百万美元豪宅,自以为历尽风雨方可享受人生,哪能瞧得起一个一时走运的黄毛小子?

但黄毛小子的时运却远超大头儿们的任期,甚至超过某些人的寿命。20年后,布兰克大权在握,老总裁对公司渐渐失去控制。再成功的伟人,也难以扭转自然规律。衰老和疾病,加之常年的被恭维被服从,足以让人在生理和心理上丢失防线。而失控的结果,就是让疾病和衰老变本加厉——副总裁对总裁恭孝如子,生活和医疗样样操心——老总裁中风后应采取保守治疗,不能走路并不是什么严重问题;但鼻咽癌手术一定要做得彻底,顺便切除声带最为稳妥。主刀外科医生的海外账户得到了巨额进账,得以在40岁就顺利退休。区区一年半的时间,老安第斯从一手遮天变成行尸走肉,离开轮椅寸步难行,少了智能助言系统则半个字也说不出。轮椅和智能助言系统均采用全球最顶尖的技术,和安第斯公司的中央服务器连成一体。布兰克手中的小小Anphone不仅随时窥探着安第斯先生的一言一行,亦能让他寸步难行、一言不发,甚至让布兰克代替安第斯发言,相隔万里也能轻易掌控。布兰克对此丝毫没有歉意。在他心里,犹太人本来就只配做行尸走肉——对于苏维埃政权阴影中悄然成长的日耳曼灵魂,一切爱国主义教育和反法西斯教育都格外南辕北辙。又过了半年,终于,“行尸走肉”彻底停止“行走”了。布兰克亲眼目睹办公室地板上那苍老僵硬的躯体,如同一截干枯萎缩的断木,仿佛来自海中失事的船只,全无生命迹象。可他并不觉得开心,因为最关键的东西尚未到手——Anphone Z的核心设计方案。那设计虽然是安第斯公司最顶级的机密,但外界早有所传闻——超级智能“动态思维系统”强化了Anphone原有的人机语音对话功能,不仅能同机主闲聊解闷,还可提供各类信息咨询,甚至心理辅导,小小手机,胜过万千专家导师。加之三维立体成像系统、DNA机主身份识别,几乎使手机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再无失窃和被盗用的可能。那不仅是无线通信的又一次革命,改写人类文明,也能拯救安第斯公司的巨额财政赤字。最近的几款Anphone都成绩平平,安第斯公司的全球领先地位已渐渐被竞争对手超越。以每年巨大的市场投入来支持缺乏新意的新产品,宛如陷入恶性循环,加之几场全球知识产权诉讼案所带来的巨大损失,安第斯公司正如另外几家垂死的大型美国科技公司一样,在全球经济萧条了十年之后,一步步走向破产边缘。老安第斯毕竟非等闲之辈,在身体快速衰败之前留了一手——四处寻访人工智能和编程方面的专家,然后把Anphone Z的智能系统的程序设计秘密外包,暗度陈仓,将核心技术彻底转移出安第斯公司,然后把核心设计相关的一切文件都锁在自己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那是整座安第斯大厦中唯一受他全权控制的地盘。美国毕竟是法治社会,大公司总裁、商界名流莫名死去必将引起争议,如果保险柜中的东西又无法轻易破解,肯定会得不偿失,操之过急而因小失大的低级错误,布兰克是不会犯的。

但再高明的军师,也无法保证万事皆按自己预期进行。而且时间紧急。安第斯公司一年一度的全球大会马上就要召开,老家伙很有可能突发奇招,在全球大会中公布些什么。恰在此时出现突发状况,必须果断地将计就计。铤而走险的魄力是成功者必备的才智,但铤而走险并不等于鲁莽行事。越是险处越需万分小心,成功在即往往是最危险之时。布兰克久经沙场,这些于他而言早已滚瓜烂熟。因此每句话甚至每个表情都需深思熟虑,尽管会议室里的董事们早已心知肚明——老安第斯总有消失的一天,而新的大老板除了布兰克别无他人。

布兰克深吸一口气,用格外沉重的声音说:“安第斯公司的创始人及董事长,安第斯先生,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

会议室里起了一阵小小的**。布兰克缓缓抬起双臂,手心向着地面,好像经验丰富的指挥,在引领交响乐的开篇。会议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让我们先为安第斯先生默哀一分钟!”布兰克低头默立,其他人纷纷起身,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突然,会议室的门开了,“啪、啪、啪”三声击掌,门外闪入一个年轻窈窕的身影。身穿立领黑色上衣,黑色长裙覆盖脚面。头戴黑色宽檐礼帽,一袭黑纱垂至下巴,一双猫一样的蓝色眼睛,在黑纱后发出狡黠的光。

黑衣女人冷笑了两声,吊着眉梢在会议室里扫视了一圈,扫视跳过了布兰克,连眼角也没给他。她把目光收回到自己精致的手指甲上,用尖厉的声音说:“演得可真好啊!精彩极了!真奇怪,怎么没有人请你去领奥斯卡奖呢?”

“下午好!安第斯夫人!”布兰克微微颔首,“我们向您表示沉痛的……”

“向我表示个屁!”安第斯夫人厉声打断布兰克,双目圆睁,好像盯着猎物的猫,“难道不是你跟我说的?安第斯先生行动不便,让他住在公司,你保证他一切安全?他安全吗?你保证了什么?”

“尊敬的安第斯夫人,从两个月前,我们就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安第斯先生每天回家休息了。”布兰克的语调不卑不亢,脸上毫无表情。

“可是,他今天是在……在公司的办公室里……”安第斯夫人话说了一半,抬手捂住脸,尖声哭了起来。

布兰克垂首静立,一语不发,直到安第斯夫人的哭声弱了,才又用沉重的声音说:“尊敬的安第斯夫人,对于今天上午发生的不幸,我们,都感到非常的悲恸。”

“你悲恸?”安第斯夫人猫眼圆睁,再度提高了音量:“你还悲恸?你没欣喜若狂?当然你也未必要欣喜若狂,因为一切都在你的计划当中吧?”

“尊敬的安第斯夫人,恳请您节哀。警方已经确认谋害安第斯先生的嫌疑人一共有两名,一名是昨天刚到美国的中国女子,另一位,是安第斯先生的助手,Kevin。公司走廊的视频监控和现场侦查基本能确定,是那位女子携带Kevin制作的昆虫机器人私自潜入安第斯先生的办公室,并在办公室里引爆机器人,释放出有毒气体,使安第斯先生中毒身亡的。”

“这些不用你告诉我!我又不是聋子,新闻我听到了。不过,我想也许我知道的比新闻多那么一点点。比如,我知道,那女人昨夜住在你家!堂堂一个全球500强公司的副总,为什么要让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人住到自己家里?我想,对那个什么机器人做点儿手脚,对于全球最顶尖的高科技公司的管理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夫人,机器人的残留部分——包括外壳和内置芯片——都已经被警方拿去检查了,到底有谁的指纹,内置程序有没有被篡改过,他们自然会有调查结果的。请让我们把寻找真凶的事情交给警察吧!在紧急状况下对公司及时进行部署,才是我和在场每一位董事的职责所在。您知道,安第斯年度全球大会原定明天就要召开了。全世界的媒体都在旧金山,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对公司进行部署?这么说,这是董事会的紧急会议了?”

“是的。”

“怎么没人通知我?”

“夫人,这是董事会议。”

“布兰克!你别忘了!安第斯先生是这公司最大的股东!”安第斯夫人再次尖叫。布兰克却依然不卑不亢:“尊敬的布兰克夫人,我们都非常希望此时此刻安第斯先生能和我们在一起。”

“你少装糊涂!安第斯先生虽然遇害了,可他还有合法的继承人!他的继承人就是这家公司的新股东!而新股东的利益,你们谁又能代表?”

“夫人,您说得完全正确。但现在我们还不清楚,那位新继承人到底是谁。”布兰克依然保持着沉稳的语气,仿佛全无争论,仅在叙述一件细微琐事,人尽皆知。

“反正不是你!你这个卑鄙小人!”安第斯夫人异常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布兰克鼻尖,歇斯底里地尖叫:“别以为谋害了安第斯先生,你的阴谋就能得逞!你就能登上董事长的位置!你做梦!”

“尊敬的安第斯夫人,我能理解您此刻的悲恸心情。因此我原谅您刚才的无理诽谤。”布兰克波澜不惊,似笑非笑地说,“夫人,我们现在要继续我们的会议了。”

“哼!”安第斯夫人狠狠瞪了布兰克一眼,双手叉腰,抬高下巴,向所有人高声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在继承人尚未确定之前,你们不能做出任何有效决议!你们都听好了!从明天起,我天天都会来!而且,会带着我的律师一起来!”

安第斯夫人转身大步走出会议室。布兰克向着她的背影微微颔首:“再见,尊敬的安第斯夫人。”

3

露小玉一直跟随Kevin沿海边步行,穿越沙滩和沙石小径,尽量避开公路。夕阳海景无限美妙,两人却无心欣赏,亦无多少对话,各自背着背包闷头往前走。Kevin没再要求替小玉背包,就算要了小玉也必定不给。总不能让他一人背着两个。

如此走了很久,直到天色漆黑,两人爬上海边一座峭壁,峭壁如一道天然栈桥深入海中。小玉随Kevin沿峭壁顶端的小径前行。海风渐猛,涛声震耳,眼前却是一片广阔的漆黑,只有几颗星,和海面细碎的微光。两人走不多时,路已到尽头,眼前出现一座黑影,好像立在海水中的独脚巨人。Kevin喜道:“就是这里了!这座灯塔果然还在!”

“这是灯塔?为什么没有灯?”小玉问道。

“因为已经废弃多年了。”Kevin走上台阶,弯腰在门边杂草中寻觅,边摸索边说,“在我很小的时候,这灯塔还没有废弃,我常到这里来玩儿,那时它的灯光能照到几十英里之外!这里以前有个看塔的老人,他的嗓门超级大,可他的耳朵却很聋,我常尾随他偷偷溜进灯塔,他完全不会察觉!我记得,那时他出门的时候,常常把钥匙藏在……藏在这里!”

Kevin突然直起身子,抬手向小玉挥舞。小玉看不清他手上拿着什么,只见他咧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小玉原本心情沉重,疲惫不堪,听到Kevin兴奋的声音,心情略微开朗。海风又猛又凉,能有堡垒避风也不算太糟。Kevin在门前摸索了一阵,随后是锁芯扭转的声音,锈涩刺耳,一阵不情不愿的吱嘎,大门被Kevin推开,迎面一阵疾风,伴随扑扑腾腾的声音。小玉心惊肉跳,一把拉住Kevin的衣袖。Kevin转身护住她:“不要怕,蝙蝠而已。”小玉脸上一热,忙松开手,后退了半步说:“我没事。”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小玉眼前一亮,光源来自Kevin手中的微型电筒。白光缓缓扫射一圈,这是一个圆柱形内室,面积不大,直径不过四五米,没有家具陈设,内室中央是盘旋铁梯,七八米高,直达塔顶。顶端几扇巴掌大的小窗,露出几片殷红色的夜空。

Kevin反身关了门,把手电交给小玉,将背包丢在墙角,弯腰翻出一些报纸和杂志铺在地面:“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下吧!可能不是很舒服……”

小玉说了声谢谢就立刻坐下。地面又硬又凉,但双腿实在疲乏无力。抬头仰望塔顶,小窗又似更加遥远,仿佛真的住在监狱里了。小玉不禁又想起自己的人生:无家的小北漂,生活窘迫,原本没什么追求,也没多少乐趣,有了可赋之后,连朋友都少了,没有了可赋,人生也就更加百无聊赖,这样想来,在美国坐牢也没那么可怕了。

“是不是很不舒服?”Kevin不知何时已坐在小玉身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声音很是关切。

“没,还好!”小玉回答。显然有点言不由衷。Kevin却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杂志,用手电照着,满怀兴奋地说:“看!《机器人世界》!”小玉随着手电的光,看到杂志封面上一架圆头圆脑的机器人。

“丰田公司制造的,2010年世界机器人比赛的状元呢!”Kevin如数家珍地说,“它能听懂简单的语言,能打扫卫生,还能帮忙倒咖啡,接听电话!”

小玉想起Kevin是学机器人专业的,难怪对机器人这么感兴趣,不禁问道:“你那么喜欢机器人,为什么没做机器人工程师呢?”

Kevin却沉默了,手电筒也突然灭了。过了许久,才黯然说:“我没毕业就退学了,博士只读了一半儿。”

“为什么?”小玉吃了一惊。

“我想早些工作赚钱。当时正好有个工作机会,我就退学去工作了。”Kevin顿了顿,继续说,“我得赡养我的祖母。不想让她那么大年纪还继续工作。我没有父母,是祖母把我从小抚养大的。”

小玉心中一阵刺痛。她也没有父母,爷爷奶奶和姥姥都早逝,是姥爷独自把她抚养大的。姥爷体弱而且贪杯,虽不如何体贴关怀小玉,却也不曾让她挨饿。小玉高一,姥爷续弦,新姥姥也并没虐待小玉。但少年小玉处在叛逆期,始终难以亲人相待,与姥爷的新家庭格外疏远隔阂,高三时不惜一切代价,考取了省城的一所大专。自此只回过一次朝原,就是2008年春节。没有积雪,小城尤显萧瑟空洞。姥爷变得格外客气,徒增距离之感。踏上返回学校的列车,她反倒一身轻松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Kevin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下去:“我们吃过很多苦。我记得,我们住过很多地方,有活动房屋,有别人家的地下室。早晨起来,头发上沾满烘干机排出的白毛,祖母说她是圣诞老奶奶。呵呵!”

Kevin干涩的笑,并不让小玉觉得轻松,反而更加沉重。黑暗之中,隐约能看到Kevin闪烁的眸子,有点湿漉漉的。小玉低声说:“有人能让你这样心疼,其实是幸福的。”

“所以……安第斯公司恰巧在招软体设计师,我投了简历,他们就面试我了。”

“你到安第斯公司,本来也是做工程师的?”

“是的。不过后来安第斯先生很器重我,把我调到市场部。”

“市场部比设计软件更有前途?”小玉弄不太清楚到底哪个工作更好。市场部还是工程师?在她心目中,市场部就是销售,她就是做销售的,简直比工程师差太远了。

Kevin却决绝地说:“不,哪里都没有前途。因为他们不想让我留在公司里。”

“他们?又是那个布兰克副总?”

“是的。他排挤所有忠诚于安第斯先生的人,也包括我。安第斯先生逐渐丧失权力之后,他架空了我的职责,以各种名义克扣我的收入,就像对待许多忠于安第斯先生的老员工一样。很多人离开了公司,我是坚持到最后的。布兰克企图操控安第斯先生的一切,甚至以乘车劳顿为借口,强迫安第斯先生住在公司。几个月前,在安第斯夫人的强烈要求下,布兰克不得不容许安第斯先生每天回家住。安第斯夫人不信任布兰克指派的助手和司机,在夫人的努力争取下,我成为安第斯先生的司机,每天接送安第斯先生。”

“可你是这么有天赋!你能设计那么聪明的机器人,也一定能设计出最聪明的电话的!”

Kevin沉默了片刻:“安第斯先生一天不如一天,我也知道,安第斯公司已经没有我的前途了。我只想尽力保护安第斯先生,陪他到最后。可我没想到,布兰克竟然这么快就下狠心谋害安第斯先生!唉!”Kevin深叹一口气,“我本以为,只要安第斯先生不说出Z的设计,就暂时不会有事呢!”

“Anphone Z的设计?”

“是的!Anphone Z的核心技术不是在公司里开发的。是安第斯先生找外面的人设计的,除了安第斯先生,没人知道是谁在设计,设计进度到底如何。布兰克一直不敢对安第斯先生下毒手,就是担心解不开Z的秘密。”

“可他现在怎么就肯下手了?”

“这个……”Kevin沉思片刻,摇摇头,“我也不晓得。也许,是因为明天就要开安第斯大会了。半年多前,安第斯先生曾向媒体透露过,会在今年冬季的安第斯大会上公布Z的设计,但后来再没听他提起。全世界都在期待那个设计,有人猜测设计已经完成了,而且就藏在安第斯先生的保险柜里。布兰克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正巧安第斯先生今天要接见你!”Kevin加快了语速,仿佛思路越来越清晰,“他们发现我的‘虫子’在你包里,然后就篡改了‘虫子’里的程序,在‘虫子’里藏入毒气,故意让你在大厦里迷路,让‘虫子’带你去安第斯先生的办公室,然后让‘虫子’自爆释放毒气,加害安第斯先生!他们知道我会时刻关注董事长办公室的情形,所以一旦出了事,我会第一个冲进办公室里去!这是一场设计严谨的阴谋!他们借用你我的手谋害安第斯先生,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打开保险柜,取出里面的东西!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安第斯先生却自己把保险柜打开了!而你又恰恰在那时闯进屋里去!安第斯先生看见你,跟你说了些什么?”

黑暗之中,小玉看见Kevin那亮闪闪的两只眸子正盯着自己。小玉又想起安第斯办公室里发生的事,不禁又毛骨悚然,同时又惴惴不安,毕竟有些事情她并没告诉Kevin。小玉怯怯地回答:“他……他一开始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解释说,我是从中国来的,是幸运用户。他好像问我,是不是‘他们’派来的。我问‘他们’是谁,他也不回答,就只一个劲儿重复着‘中国’,然后就说让我帮他。”

“然后呢?”Kevin追问。

“然后……然后虫子就爆炸了!”小玉还是没有勇气把一切都说出来。

“那就是了!也许安第斯先生已经预感到了事态危机!也许,他就是要把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却没来得及!”Kevin自言自语道,“不论怎样,感谢上帝,那东西没有落到布兰克手里!我决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的!”

小玉睁大眼睛,借助电脑屏幕的光,看Kevin缓缓摊开手掌,露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黑色东西:“USB硬盘?这就是藏在保险柜里的东西?”

Kevin点点头,把U盘插入电脑,小心翼翼,仿佛那U盘吹弹可破。小玉屏息注视电脑屏幕。屏幕上弹出一方提示,英文字体过小,小玉看不清,又不便凑得过近,只有耐心等待Kevin解释。Kevin轻叹一声:“唉!正如我所料,需要密码!”

小玉问:“你不知道密码?”

Kevin摇头:“当然不。全公司都没人知道。也许,现在全世界都没人知道了!”

“Anphone Z的核心设计是不是就存在这里面?”小玉又问。Kevin再次摇头:“不。那么复杂的设计文件,一个U盘可装不下。这应该只是一个Dango。”

“Dango?”

“对!Dango!就是电子钥匙,用来开启某一部电脑里的某些文件!”

“某一部电脑?在哪儿?”

“不知道!这就是安第斯先生的高明所在!破解一个密码也许并不太难,但找到那台电脑可就不容易了!到底会藏在哪里呢?”Kevin看一眼小玉,又把目光转向电脑,眉关紧锁,沉默不语。

“其实……”小玉鼓足了勇气,她不想再继续隐瞒Kevin了,这件事事关重大,有人为之付出了生命,就算Kevin误解或者怀疑她,她也不能继续隐瞒的,“保险柜里还有一样东西!”

Kevin一愣,张大眼睛看着小玉。小玉飞快拉开背包拉链,取出信封:“里面还有这封信!这是安第斯先生自己从保险柜里取出来交给我的!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我!”

Kevin一把夺过信封,借着电脑的光细看:“这……这是从台湾寄来的!里面有什么?”

“我没打开过!”小玉话一出口,却发现信封早已剪开。一抬头,Kevin正眯眼盯着自己。小玉心里一沉,知道Kevin起了疑心,却又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急得想要哭了。Kevin小心翼翼抽出信纸打开来,只有便笺大小,自言自语道:“国际饭店?这是国际饭店的便笺?”

小玉也看过去,只见便笺老旧,顶端印有繁体的“国际饭店”字样,整页只用钢笔写了一行:

“Z,You know where.”(Z,你知道在哪儿。)

“你知道那台电脑在哪儿?”Kevin阴沉着脸,仿佛猎人紧盯着猎物般地盯着小玉问。

“不!我不知道!”

“告诉我!安第斯先生为什么要把这封信交给你?”Kevin靠近小玉,目光咄咄逼人。

然而Kevin脸上依然充满怀疑。小玉索性闭紧了嘴,不再多发一言。不相信也罢,将她交给警察算了!片刻难堪的宁静之后,Kevin的表情温和下来,柔声说道:“Sorry,我太急了,请原谅我!”

小玉心里一软,想到一路被Kevin保护和照料,除了他再无所依靠,也讪讪地说:“这件事也赖我。本该早告诉你的,但我怕你不信,反而怀疑我。”

Kevin歉意更浓,频频摇头道:“真的对不起,请谅解我的心情。我……我从小没有父母,安第斯先生就像我的父亲……”

“我知道!”小玉心中又是一绞,她是真的知道,所以不想Kevin继续说下去。她用尽量温柔的口吻说:“我能理解。如果换作我,也会这样问。但请你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

Kevin抓住小玉的双手,用了不少力气。小玉觉到了一点痛,却不好意思挣扎,一动不动静静听Kevin说下去。

“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类。一类值得信任,一类不值得。我们一生花费很多时间,企图分清这两类人。但是,当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值得信任的!”

Kevin的声音倍加温柔,两只眸子又在闪闪发亮,反倒引得小玉莫名心酸。她也曾从可赋口中听到过相似的话,但有些话就像新鲜的水果,保质期并不长。小玉不知如何作答,但见Kevin把便笺塞进信封,从电脑上拔下U盘,一并递给小玉:“给!都给你!”

小玉吃了一惊:“干吗给我?”

“既然安第斯先生把信交给了你,一定有他的理由!说不定,他本来也打算把这U盘交给你的,只不过,他没来得及……所以,这些都理应由你保管!”

“我不能要!”小玉连连摆手,“他要是有知,现在说不定正在恨我,因为……是我把那虫子带进大厦,是我害了他。”

“不!不要这么说!”Kevin不容分说,把信封和U盘塞进她手中,仰头而望,“他在天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小玉不禁也随之抬头。灯塔顶端的小窗之外,一颗寒星正在闪烁。小玉不禁打了个寒战,手中的U盘冰凉滑腻:“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你先替我保管!”Kevin推开小玉的手,“你的名字会给它带来好运的!”

“我的名字?”小玉一愣。

“对啊!Joy!快乐!”Kevin回答。小玉恍然大悟,不禁莞尔一笑。Kevin却又严肃起来,认真地说:“毕竟这件事,我是主角,你是配角。万一发生了紧急状况,布兰克的人一定会更加注意我!U盘在你手中其实反而会更安全些!”

小玉心中虽然犹豫,但听Kevin这么说,也只好小心翼翼地把U盘收进背包里。Kevin的话的确有道理。只不过,此事原本与她无关,现在却躲不开了。所谓的“紧急状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警察在找他们,布兰克的人必定也在找他们。从此亡命天涯,危险无处不在。小玉只觉浑身发冷,灯塔四周似乎正潜伏着许多敌人,布满了许多陷阱。海浪撞击灯塔基座下的岩石,发出阵阵轰鸣。风不断从窗缝中灌进灯塔里,发出尖厉的呼号。小玉暗暗安慰自己,这灯塔虽然阴暗恐怖,却是眼下最安全的场所。

小玉惊问:“怎么了?”

“嘘!”Kevin用指尖抵住小玉的嘴唇,但为时已晚。“砰!砰!砰!”三声巨大的敲门声,把海浪和风声瞬间撕碎。不待小玉出声,Kevin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其拉入怀中。如此沉默了数秒,门外突然传来地道的北京话:“快点儿啊!别装了,我知道你们在里边!”

小玉和Kevin同时大吃一惊。“快点儿!再不开,你们可就要后悔了……”门外的男声分外刺耳。小玉从Kevin怀中挣脱出来,站直身子,暗中摸索着整理衣襟。Kevin小声道:“怎么又是他?”

Kevin上前开门,小玉跟在他身后。门开了,“小三角眼”独自站在门外,探头往灯塔里张望:“嘿嘿!还真浪漫啊!里面能看见星星吗?”

“为什么要跟踪我们?”Kevin厉声问道。小玉索性从Kevin身后走出来,反正终究藏不住了。

“跟踪?我跟踪谁啦?”两只小黑眼珠子在三角眼里转了一圈。

“别兜圈子了!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说过了吗?做个买卖?”那人又是嘿嘿一笑,“公平交易。我帮你们躲开警察,你们给我我想要的!怎么样?”

Kevin看了一眼小玉。小玉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她没什么可说的,一切都由Kevin做主就好。Kevin犹豫了片刻,又问:“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那人抱起胳膊,身子扭成几段,仰头看了看天:“唉!那就直说了吧!我想要新闻!”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交给Kevin。小玉用手电照着。只见名片上写着:

远东日报社\记者\罗拓

“记者罗拓?”Kevin读出声音来。罗拓笑答:“嘿嘿!大伙儿都叫我骆驼!”小玉心中暗暗为骆驼叫屈,原本是老实勤恳的动物,哪有这般狡诈猥琐的?

Kevin又问:“你想要什么新闻?”

“这还用问?”骆驼眨眨眼,见Kevin和小玉都没反应,继续说,“我本来是来美国报道安第斯大会的。可没想到,居然在飞机上碰上露小姐了。我就想,这位小姐大老远地坐着商务舱往美国跑,她到底要去干什么呢?难道也跟安第斯有点儿关系?果不其然,哈哈!露小姐,您一到美国,安第斯老头儿就……我可没说就一定是二位干的!看着也不像那么心狠手辣,不过呢,老头儿的保险柜可真空了!嘿嘿!那里面本来有啥?我估计,您二位,肯定比我更清楚吧?”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Kevin回答。

“啧啧啧,我说,您这种态度就不对了!做生意也得以诚为本吧?就算真要骗人,起码也得找个科技含量高点儿的借口。那保险柜里的事估计全世界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来问我?”

“嘿!还挺浑!好,不跟你聊这个。杀人也好,偷盗也罢,您二位现在已经是全世界最火的新闻焦点了,不是吗?关心的人多了去了!所以呢,咱们的交易就是:我帮你们去想去的地方,你们让我跟着,以后让我独家报道。怎么样?”

“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骆驼不屑地转身瞥一眼远处绵延的山峦,“忘了告诉你们了。不知道谁多嘴了,叫了一帮兄弟来。”

Kevin和小玉也跟着眺望。远处山坡上,正有一串长长的车灯在慢慢移动。通往灯塔的山路平时车辆极稀,深夜更是人迹罕至。此刻却远远驶来如此长的车队,不是警察又能是谁?

“你!”Kevin握紧拳头。

“我可没说我是正人君子。不过这世界上有时候小人才更有用。放心!要是少了你们,我的新闻上哪儿采去?走吧?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4

几英里之外的一片茂密的红杉林里,一辆加长的黑色奔驰车,正借着夜色悄然行驶于密林之中,车灯光柱在树缝中扭转。车里只有两个人——黑人司机马克和后座上的副总布兰克。

布兰克点燃一根香烟,车窗前立刻升起一片薄雾。

“布兰克先生,不要怪我啰唆,可布兰克太太和桔恩小姐都吩咐过……”后视镜中,马克面露难色。布兰克哈哈一笑,打开车窗:“马克,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

布兰克将烟瞄向窗外掠过的黑暗树林,轻扭双指,仿佛那里有张无形的脸,他正将烟头拧灭在那张脸上,就像30多年前的列宁格勒,他趁着夜色,将烟头拧灭在街头雕塑的脸上。洁白完美的脸,看上去柔情似水,摸着却冰冷僵硬。那座城市的街头布满这些虚伪的东西,就像那个国家和它的人民一样令人厌恶。是他们教会了他如何虚伪,但对于他,虚伪就只是工具,并不是目的。他要把这世界欠他的都要回来,为达目的使用什么工具都可以。他将烟头弹出车窗外,红色的亮点,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

奔驰车的车灯划了一道更大的弧。一段弯道之后,林间豪宅出现在眼前。20多年以前,它还只是一座年久失修,被海风侵蚀的旧木屋,面积不及现在的三分之一,更没有这般奢华气派的装修。那时布兰克年薪只有六万美元,买栋被银行拍卖的破房子,还需贷款20万美元。太太生育后身体一蹶不振,小病接连不断。对布兰克而言,这些都是小问题,比列宁格勒度过的阴暗童年强了千万倍。一切都将变化。他的心思不可能放在家里,多亏有个能干的女佣,忠心耿耿解决一切后顾之忧。20多年之后,房子扩大了三倍,房价上升了30倍。这些依然不是他所在意的。他真正在意的,眼看就要到手了。

车门开了,司机马克已恭敬地站在门外,黑色的皮肤和黑夜融为一体,满头短短的白发却在黑暗里闪闪发光。马克今年60岁,已为布兰克服务十年。布兰克对用人一向宽厚仁慈,这是人尽皆知的。司机年已六旬,管家小姐的年纪更大。布兰克并不在乎年龄。桔恩小姐从女佣做到管家,已为他服务了整整20年,只要她愿意,再干20年也无妨。忠心耿耿远比腿脚灵便重要得多。

桔恩小姐向着布兰克小跑而来,像只平行移动的圆肚花坛子。桔恩小姐的步伐从不曾因年龄的增加而减慢,使用类似少女才有的节奏,使多层下巴不停抖动,连带着眼睛和眉毛,颠成四条弯弯的线,好像幼儿园小朋友用黑色蜡笔画上去的。

“布兰克先生,您今天回来得可真晚啊!呵呵呵呵!露小姐呢?她没有跟您一起回来?呵呵呵呵!”

桔恩小姐从布兰克手中接过外套和公文包,同时尽情欢笑,好像布兰克的脸是一本幽默故事大全。布兰克摇摇头:“没有,她不会来了。”

“哦?她换地方住了吗?”桔恩小姐满脸诧异,笑容消失了片刻。“亲爱的,你回来了?”餐厅里传来布兰克夫人的声音。布兰克绕过桔恩小姐走向餐桌:“亲爱的,你应该已经睡下了。”

“不算晚,亲爱的。再说,还有桔恩陪着我呢!”布兰克太太向桔恩小姐挤挤眼,引发新一轮欢笑,好像布兰克夫人的目光是一只手,正伸进桔恩小姐的胳肢窝里。

桔恩小姐去张罗开饭。布兰克夫人继续说:“亲爱的,公司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真不幸!现在怎么样了?”

“都是令人烦透的事情!我一个人操心就够了,何必还要你一起去操心呢?”布兰克夫人微微一笑,不再追问。两个墨西哥女佣来来回回地上菜。桔恩小姐也没闲着,绕着桌子为布兰克夫妇倒饮料。

“桔恩,不是说过了,这些事情,不必你亲自动手的。以后不必等我到这么晚。”桔恩小姐又是一阵笑:“布兰克先生您真会关心人,呵呵呵呵!布兰克夫人也很关心人,呵呵呵呵!可不把你们伺候好了,我哪能睡得着呢?呵!”

突然间,桔恩小姐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也从弯弯的细线变成了小黑圆点。叮咚的门铃声传来,桔恩小姐赶快小跑着去开门。

“请问布兰克先生在吗?”门外传来粗重的男人声音,“我是弗莱德探长。”

“可现在已经是夜里11点了……”桔恩小姐这回没笑。

“桔恩,让探长先生进来吧!”

布兰克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进门来。他五十出头,膀大腰圆,上身是陈旧的棕色西装,下身是肥大的牛仔裤。不拘小节的打扮,像是下班后在酒吧偷醉的邮差。桔恩小姐紧随其后,皱眉仰头看着他,一脸的不满。布兰克起身相迎:“探长先生,晚上好!能让我看看您的证件吗?”

“没有关系!探长先生,谢谢您亲自过来!我们到书房去吧!”布兰克转身对太太说:“亲爱的,我和弗莱德先生谈一会儿。你先睡吧!哦,还有,桔恩,请你到露小姐的房间看看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不用了!”探长一挥手,“布兰克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就直接到露小姐住过的房间去吧!”

布兰克夫人的目光跟随着丈夫和探长的背影。桔恩小姐小跑过来抓住女主人的手,一脸不安的表情:“天啊,真是没有教养的人!看看他的鞋有多脏?地板又要重新打蜡了!那位露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太不要担心,布兰克先生是位善良的人,上帝会保佑他的!”

探长只随便看了看,并未在客房里仔细搜索。随后双手插兜,在门边找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布兰克先生,那个Kevin,您有多了解?”

布兰克点头:“了解一些。他以前是设计部的工程师,后来得到安第斯先生的赏识,成为总裁私人助理。从那时起,我跟他接触就少了。”

“听说他跟你的关系一直不好?”

“哦?是吗?”布兰克抬了抬眉毛,“也许是吧。这公司里,本来也没多少人跟我关系很好。要想认真负责,坚持原则,得罪一些人也是难免的。”

“哦,原来如此。”探长点点头,“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谋杀安第斯先生?”

“这……”布兰克皱眉努力思索了片刻,“我还真想不出!他一贯很敬重安第斯先生,安第斯先生也很器重他。说实在的,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会不会是遭人陷害呢?虽然那个机器人是Kevin设计和制造的,但我想那并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东西,一定有不少人都能够修改程序,或者改装它。”

“但他带着那女孩逃了。而且,总裁办公室里的闭路电视录像里显示,他还拿了保险柜里的东西。”

“哦?总裁办公室里有闭路电视?”布兰克装作很惊讶地问。探长瞥了布兰克一眼,顿了顿,才说:“您不知道么?那里有的!尽管并不是贵公司中央监控系统里的一部分。”

“哦!我还真的不清楚!那大概是安第斯先生自己装的吧!”布兰克见探长面露疑色,忙说,“原来是被Kevin拿走了?难怪保险柜里空了!”布兰克激动起来,深叹一口气,“唉!人心难测啊!”

探长又问:“他从保险柜里到底取走了什么?”

布兰克耸耸肩:“探长先生,这个恐怕不仅我不知道,公司里的任何其他人也都不知道。监控录像里看不出吗?”

“那上面不够清楚。只能看出大概是个小东西,能够全部握在手中。”

“当然不会。布兰克先生,我们有贵公司人事处和美国海关提供的嫌犯照片,要比监控里清晰得多。只不过并没有向媒体公布。除非您授权我们这么做?”

“提供给媒体?”布兰克先生沉思片刻,摇摇头,“还是尽量少让他们掺和吧。”

探长点点头,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没事了,谢谢你。”

“好的,探长先生!”布兰克点点头,停顿了片刻,缓慢而低沉地说,“探长先生!被他拿走的那样东西,虽然我不知是什么,但我猜它对安第斯公司影响重大。恐怕对全球电信业都影响重大。所以……”

“布兰克先生,我们会尽力帮您把它找回来的。”探长稍作迟疑,抬手摸了摸嘴唇,继续说,“就像我们会尽力抓到谋杀安第斯先生的凶手一样。”

5

这是一处民宅,旧金山最常见的联体房屋。颜色各异参差不齐,却又不得不连在一起,沿着山坡蜿蜒,好像一条修修补补的旧城墙。骆驼把车停在路边。这回不再是甲壳虫,那辆车曾在安第斯公司门外出现过。现在这一辆是丰田佳美。加州有成千上万辆丰田佳美,走在路上是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

车子的后备厢里有只旅行箱,大得能把骆驼整个人都塞进去。Kevin搭了把手,帮骆驼把皮箱搬出后备厢。

民宅里陈设很简单,客厅里只有一条沙发,一个茶几,和一台电视。厨房空空如也。茶几和电视上有一层浮尘,似是很久没人住过了。

小玉和Kevin坐在沙发上,看骆驼跪在地上翻箱子。箱子提手上还拴着UA889的行李签,想必是骆驼从北京一路带来的。小玉心中一酸,没想到这一路竟然有来无回。

“试试吧!看合适不合适!”骆驼把一团棕黄色毛茸茸的东西捧到小玉眼前。小玉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头假发。没接,看着就别扭,尽管她明白骆驼的用意。

“怎么了?嫌不够时髦?”骆驼见小玉不接,又调侃起来,“您的大照可都上电视了,露小姐。”

Kevin冲小玉点点头。她勉为其难,戴上一试,居然就像专门为她定制的。骆驼的旅行箱简直就是百宝箱,除了假发,还有女装和高跟鞋、全套的彩妆、假睫毛、假指甲和平光眼镜。完全有备而来。不知是从中国带来的,还是到美国才准备的。反正不像记者该随身携带的。

小玉到卫生间换衣化妆。出来时大变了模样,成为摩登金发女郎,浓妆艳抹,短裙不及膝,露出黑色性感长袜。客厅里突然冒出个大胡子印度人,小玉吃了一惊,定睛细看,原来是Kevin,裹着头巾,贴着络腮胡子,架一副金丝边眼镜,眼珠也变成蓝色。Kevin见到小玉,同样目不转睛,流露震惊之色。

小玉猜想这是要拍证件照,心中微微诧异。莫非,这神秘“记者”果然有瞒天过海的本事?小玉在椅子上坐定,骆驼从口袋里摸出个手机。Kevin脱口而出:“古董货,800万像素。”骆驼接口:“您还别挑!咱用不起Anphone啥的,只能凑合用棒子货!”

Kevin点头:“三星一直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摄像头的确比Anphone的好很多。但Anphone新的三维投影界面,应该会改变人类对所有电子产品的使用习惯。而Anphone的智能密友功能,还会改变人类的思维方式,会改变历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