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旧金山·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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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飞往美国旧金山的UA889航班已经起飞了好一阵子,露小玉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正坐在飞往美国的航班上,而且还是商务舱。不仅如此,她还是安第斯公司——全球最顶尖的智能手机公司——从全世界50万名候选者中选中的30个幸运者之一。在此之前,她还从来没出过国,就连飞机都没坐过。

露小玉只是在普通居民小区里上班的房产中介,每月底薪2800块,加上提成也才四五千。最近几年地产生意越来越不景气,她又入行不久,买卖二手房一般轮不到她,只能凭着长相甜美,硬着头皮当街“拉客”,勉强靠租房提成维持着业绩。像露小玉这种低级“北漂”,住在五环外的“北漂村”里,每天挤着地铁上下班,吃15块以下的盒饭,每个月还是入不敷出,出国旅游是做梦都梦不到的。

其实露小玉只不过是在西单的Anphone手机专卖店门前填写了一份申请表。那张表格背后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字,而且都是英文的。露小玉在老家读的就是英语专科,而且认真刻苦,成绩也相当不错,那些小字未必一点也读不懂。但她根本没想着要读。她甚至原本并没注意到Anphone专卖店门口的帅哥店员正在派发什么。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把那张表格硬塞给她的。老太太告诉她,填写了这张申请表,就能获赠新款的Anphone手机。

她当然知道这种事根本没可能发生在她身上,所以转眼就忘了。可没过几天,她竟然接到了安第斯公司打来的电话,邀请她到公司来“面试”。她特意查了来电号码和公司地址,都是真的,并不是骗子。安第斯公司是全球最顶尖的智能手机生产商,中国子公司北京办公室在CBD的高档写字楼里占据了整整一层,这就更不可能有假了。露小玉这才重视起来,心想也许运气真的来了,到发廊烫了头发,咬牙买了套装和高跟鞋,心想一台Anphone要一万块,这点成本还是值得的。可当她走进高科技感十足的安第斯公司,还是不禁自惭形秽,暗暗懊悔为了这面试花了一千多,就连人家的公司前台也比不上,无论如何选不上她的。但她并没见到其他前来面试的人,莫名地更紧张了一些。还好时髦的前台很热情,把她带进一间小会客室,有位穿深蓝色条纹西装的英俊男人正在等他。那人自我介绍说是安第斯公司负责亚太区市场的总监,叫作Kevin。Kevin看上去三十出头,身材健壮,皮肤黝黑,口音里带着些港台腔,看样子并不是本地人。Kevin正襟危坐着,表情严肃地核实了露小玉的身份信息,又问了她不少私人问题,比如哪里出生,哪里上学,做过几份工作,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有点儿审问的意思。露小玉不大自在,心想既不是找工作又不是找对象,问这么多干吗?Kevin大概看出她的心思,告诉她如果通过了面试,就可以去美国安第斯公司的总部,和来自其他国家的幸运者一起参加用户体验的真人秀。这场真人秀是专门为一年一度的安第斯公司全球大会设计的,安第斯公司每年都利用这个机会邀请各国媒体,向世界公布新产品和新技术。因此真人秀的参加者都有机会在全球媒体面前曝光!不仅如此,每个参加者的旅费全由安第斯公司承担,而且——Kevin故意顿了顿,瞪大眼睛说:获胜者还会得到十万美金的奖励!

露小玉却并不激动,只是怔怔地问:不是说,还有新款Anphone吗?Kevin倒被问得意兴阑珊,讪讪地回答:当然有了。只要通过了这次面试就有的!每个去美国参加真人秀的都有!露小玉顿时笑逐颜开,甜腻腻地说:那你快问吧!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2

飞机遇上气流,上上下下地颠簸,塑料杯子在小桌板上蹦蹦跳跳,里面的可乐溢了出来。露小玉终于确信自己是在飞机上,心惊胆战地紧紧抓住椅子扶手,闭上眼一个劲儿祷告,心想好不容易有了点好运气,可别还没兑现就坠机了。她一心想着新款限量版的Anphone,对十万美金倒是完全没有幻想。她甚至曾想问问Kevin,能不能直接把手机给她,美国就不去了?这样来回跑一趟,怎么也要三五天,中介公司的老板最不喜欢员工临时请假,尤其是像露小玉这种业绩不佳的。她当然没好意思提出这个问题,心想人家正是为了真人秀才送她手机的,不去自然也就没有手机了。所以硬着头皮跟老板请了病假,只说休息一两天的,指望着再多拖上一两天也能混过去。其实她不只向老板隐瞒了实情,也没告诉可赋她要去美国,只说是去河北出差几天,明天的约会只能取消了。其实她巴不得告诉可赋,她被安第斯公司万里挑一地选中了,要去美国硅谷参加真人秀,还会得到一件非凡的礼物——最新款限量版的Anphone。可她担心可赋不会相信。而且她也不想告诉。因为这台最新款的Anphone将是她送给可赋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意外惊喜。可赋就和许多其他理工男一样,酷爱智能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尽管可赋的薪水是小玉的两倍,可还是舍不得为了昂贵的新款Anphone破费。况且每次新款Anphone在中国发售,前两个月总是特别供不应求,西单专卖店外有许多人熬夜排队,却仍像过年时的火车票,买到的人少,买不到的人多,货都莫名其妙进了黄牛手里,不加价几成是买不到的。

可赋无动于衷地“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挂断电话,都懒得跟她嘱咐一句“出去多加小心”之类的。这让露小玉一阵心寒,却又似乎早在意料之中的。可赋的冷漠反而坚定了她的决心。一定要拿到新款手机,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可赋。这是他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的生日礼物。凭着露小玉的财力,送他翻盖手机都是不太现实的。

夏可赋是露小玉交往了一年零六个月的男朋友。他们是东北老乡,又是中学校友。但可赋比小玉高三届,两人上学的时候并不认识。有好事的同学组织了一场同学聚餐,从东北小城到北京谋生的同学并不多,所以把各年级的校友都请到一处。小玉就是在这个场合遇到可赋的。两人一桌并肩坐着吃火锅,并没聊什么,却喝了些酒。小玉两颊绯红,香汗淋淋,眼中的可赋面目清俊,皮肤白皙,沉默寡言,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很有些书生气。众人纷纷互相加微信,小玉和可赋也彼此加了。事后是可赋先给她发的微信,两人聊了不少家乡往事,渐渐热络起来。第一次约会是在电影院,那是一场闹哄哄的电影,两人都僵硬地坐着,聊天听不清,别的更做不出。电影散场之后可赋还不尽兴,又带着她去吃消夜。他开车带她来到护城河边,那里却并没有大排档,连纳凉的人影都没几个。他满脸窘迫地说,不知是记错了地点,还是大排档被取缔了。他双手抱着方向盘,白衬衫的袖子挽至肘部,车窗外的路灯洒在他脸上,高高低低明明暗暗,使他显得更加清瘦憔悴。她不禁柔声说:既然来了,就走走吧。

就是那一晚,他们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热烈地交往了大半年,渐渐趋于平淡。三个月前,可赋终于和小玉一同返乡,带小玉回家见了父母。可赋的父母是地方上的小官,自然看不上从小无父无母,家中一贫如洗的小玉,又听说小玉只有大专文凭,在北京是做地产中介的,更觉配不上本科毕业并在外企做工程师的儿子,连晚饭都懒得留了。回到北京之后,小玉总觉得可赋日渐冷淡。虽然每周也还见上一次,每天也通个电话,却又觉无话可说。可赋原本就性格内向,热恋的**期都不怎么甜言蜜语,现在就更成了闷葫芦。两人虽然工作都忙,又隔着半个北京城,以前却是每天见面的。小玉常常下班后坐地铁去找可赋,陪着他在中关村的一座巨大的白楼里加班,之后再由可赋开车送她回家。可后来,可赋让她别去了,公司里有时候也有别的同事加班的。于是只有周末才见一面,还是小玉换两次地铁去找他,见到了无非吃一顿饭,两人都意兴阑珊的。

小玉早知自己配不上可赋,更配不上他势利眼的爹妈。可赋的性子柔软被动,并不是能够反抗父母的人。小玉也不是攀高枝的人,这场恋爱应该结束了。可她偏偏就是这样的个性,即便要结束,也要“轰轰烈烈”的。这“轰轰烈烈”并不是大闹一场,要死要活。她要送可赋一款昂贵的礼物,一款他或者他妈永远想不到她能送得起的礼物。她要把那礼物用彩带裹了,再在盒子上喷上香水,把盒子塞进可赋手里说:生日快乐,亲爱的。再见吧!

飞机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颠簸。露小玉睁开双眼,眼前已是漆黑一片。机舱里的灯都熄了,小窗板也都已关闭。原本闹哄哄的机舱一下子安静下来,乘客似乎都已沉入梦乡。商务舱里并没坐满,小玉身边的座位就空着,她把自己的背包放在座位上,被空姐用安全带绑住,也像个乘客似的。小玉见别人的座位都放平了,自己却仍坐成了90度,这才想起研究一下座椅,左右寻找按钮,却猛地在黑暗里看见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瞪着她!

露小玉吓了一跳,定睛细看,身边座位里不知何时冒出个男人,瘦瘦小小,戴一顶棒球帽子,帽檐把小脸遮掉了一大半,在黑暗的机舱里看不清楚五官,就只有两只眸子在烁烁发着寒光,不像是人眼,倒像是某种动物的。小玉不禁后背发凉,心中诧异:此人是趁着刚才她闭眼的工夫坐进去的?怎么没一点儿动静?

露小玉扭头不看他,却感觉那双目光仍盯着自己,不禁面红耳赤,正要和那人理论,大个子美国空姐朝她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露小玉勉强听懂了,摇头说谢谢不了。空姐瞥了一眼小玉身边的座位,不禁皱了皱眉,绕过小玉,朝那座位俯下身去。小玉也跟着侧目,却又吃了一惊!那小个子男人已不见了,座位上的还是她的背包!空姐再次给背包绑好安全带,用英语解释说:“还是这样比较安全,还会遇到气流的!”可小玉分明记得,那包是绑着安全带的。一定是刚才被那男人悄悄解开了。

小玉等空姐走远了,连忙解开安全带,查看包里的东西。护照、钱包、手机、几件换洗衣服都在。她订的是后天返程的机票,在美国一共只待三天,所以只带了背包,托运行李都没有。她钱包里本来只有五百块人民币和二百美元,手机是几百块的魅族,实在不值得一偷。心想那戴棒球帽的小男人是谁?神出鬼没的,莫非是个调皮的半大孩子?她举目四望,机舱里实在太暗,也看不清别的座位里都有些什么人。再回忆帽檐下的那双眼睛,贼溜溜的怎么也不像是个孩子,不禁后背隐隐发凉,黑漆漆的机舱也显得越发阴森。小玉再也没心思睡觉,她见远处有人座位顶上的灯亮着,也想把自己头顶的灯打开,却又找不到开关,在扶手的操控器上乱试了一阵,椅子却突然向后倒下去,小玉被安全带绑着,只能随着倒下去,慌乱间却把电视按亮了,眼前顿时一片光明,两三米开外都能看清楚。小玉稍稍安心,身体渐渐放松,发现倒下的座椅果然挺舒服的。可她毕竟不太安心,又解开安全带爬起来,把护照、钱包和手机都从背包里取出来塞进随身的衣兜里,这才又重新躺下来,时不时四处张望。过了不知多久,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飞机降落,露小玉都没再见过那个“小男人”。

3

飞机抵达旧金山国际机场。露小玉下了飞机,紧跟着前面的乘客,穿过长长的封闭走廊。走廊里有一股子非常陌生的气味,说不清是地毯还是墙壁发出的。反正让她觉着紧张。有几个荷枪实弹的胖警察,叉腰站在走廊尽头,满怀敌意地看着她,好像看犯人一般。小玉赶忙低头快走,却听一个警察高声叫嚷,顿时大惊失色,半天才弄明白,是自己走错了通道,走进美国公民的专用通道里了。

海关的警察也穿着同样的深色制服,也同样拉长了脸,还好并没声色俱厉。警察问她到美国来做什么,她递上安第斯公司的邀请信。警察问她要在美国停留多久,她说三天。警察立刻充满怀疑地看着她。她还以为自己的英语不够标准,怯怯地又说了一遍,警察皱了皱眉,在护照上盖了章。她仍不敢走,那警察不耐烦地挥挥手说:祝你在美国愉快!

露小玉惶惶恐恐地走出海关,看见许多接机的人,高举着写着姓名的纸板,心想这就算真的进入美国了?感觉有点儿不真实,仿佛两年前,当自己乘坐的绿皮火车缓缓驶入北京城,当她看见车窗外古老的城门楼子,也曾觉得不真实。就在这时,小玉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是个低沉浑厚的男人声音,只觉得耳熟,一时想不起是谁,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猛然看到一张英俊笑脸:“露小姐,您好!欢迎您来到美国!”

原来正是在北京Anphone公司里面试过她的Kevin。Kevin穿着深色西装,系深色领带,眉目间自有一股英气,却又并不是传统东方的英俊,举手投足都有些外国电影里的架势。

尽管如此,露小玉还是倍感亲切,心里也顿时踏实了一些,快步上前和Kevin握手,立刻被一股子暗香所包围。小玉猜那也许是男士香水,并不太好闻,有点儿太浓了。Kevin个头儿很高,居高临下地向她微笑,热烘烘的大手把她的小手攥紧了,很有几分强势地上下摆动。小玉想起自己并没喷香水,穿得也很邋遢,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说不定还正披头散发的。小玉连忙抽出手来,捋了捋头发,扬起下巴,不肯服软地说:“你好!我叫Joy(乔伊)!”

Joy是露小玉为了到北京工作,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字。然而从来都没用过。因为她并没到外企里上班,小区的房屋中介公司里也没人使用英文名字。那个小区里很少出现外国人的。她都几乎忘了这个名字。不知刚才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

“Joy!真是个好名字!”Kevin边说边从小玉手中夺过背包,皱着眉问她,“就这些行李?”小玉嘻嘻笑着,手却并不放开背包带子:“嗯!反正就两天!我自己来!”

Kevin倒是并不坚持,朝小玉微微一笑,手放开背包带,耸耸肩说:“走吧!送你去酒店!”

Kevin说罢,迈开大步带领小玉穿过人群,乘扶梯又走下一层,又穿过了一条狭长的通道,来到地下停车场里。Kevin站住脚,举目四望,表情迷茫地说:“糟糕,不记得停在哪里了。”

小玉也跟着抬头瞭望,这地下停车场极大,一眼看不到边际,密密麻麻停满了车。小玉当然不知道Kevin把车停在哪里,也不知他的车子是什么样子的,显然帮不上什么忙,问也是多余的。Kevin却好像突然找到了解决办法,欣喜地说:“没关系!我有它呢!”

Kevin说着,就从裤兜里掏出一粒象棋子大小的黑色东西,往地上一扔,用英语命令道:“找到我的车!”那东西就好像生了腿,在原地打一个转,“哔哔”叫了两声,朝着停车场里飞速爬去。小玉吃了一惊,本以为是只虫子,看上去又不像,黑壳子分明是铁做的,在灯光下幽幽闪闪的。Kevin见那东西爬得太快,又用英语喊道:“慢一点!”那东西果然又“哔哔”叫了一声,放慢了速度,好像是在等着主人跟上来。小玉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Kevin转身得意扬扬地说:“我的虫子!”

小玉又吃了一惊,再去看那东西,确实不是虫子。Kevin这才解释说:“虫子机器人!我的硕士课题。”

小玉终于明白过来,问道:“你是学机器人的?”

“是啊!加大伯克莱分校,机器人和人工智能专业。”Kevin腼腆一笑。快走几步跟上那“虫子”说:“Kevin!跟美丽的Joy打个招呼!”那黑色小东西果然停住,在原地转了半圈,又向着小玉爬过来,绕着小玉转了一圈,“哔哔哔”叫了三声。Kevin说:“三声是跟你打招呼呢!”

小玉不禁笑道:“真聪明!”

Kevin更加得意,冲小玉挤眉弄眼了一阵,神神秘秘地对那“机器虫子”说:“来!告诉Joy姐姐,你还会做什么?”小玉果然弯下腰去,认真盯着那“机器虫子”。那东西却半天没有反应。只听Kevin在忍不住笑道:“哈哈!你上当了!它就只会‘哔哔’,不会说话的!”

小玉一阵脸红,尴尬地直起身子,Kevin却正在兴头上,像个孩子似的瞪圆了眼睛说:“就算会说也不能说!你是小密探,要严格遵守纪律!对吧?”

Kevin边说边弯腰捡起那“机器虫子”,向着小玉递过来。小玉不敢接,Kevin又说:“不用怕!它很听话的!”小玉这才勉强伸手接了细看,果然只是个黑色圆形的小铁盒子,盒子背面刻着一个大写的“K”,盒子底下露出三只轮子。小玉细看那个“K”,并不是很正,边缘有点粗糙,小玉问:“这是你自己刻上去的?”

Kevin立刻点点头,满怀骄傲地说:“对啊!纯手工的!全是我做的!256G内存,GPS定位,G**通信,24小时电池续航!”小玉听不懂这些,就只一个劲儿点头,尽量做出赞美的样子来。Kevin愈发兴奋,从小玉手中又拿回“机器虫子”。小玉暗暗松了一口气,Kevin却上前一步,再次拿过小玉的背包,随手把那“机器虫子”塞进背包里。他说:“给你!”

小玉吃了一惊,连连摇头说不要,正要忙着从书包里把那东西往外掏,Kevin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冲她眨眨眼睛说:“不是送给你,只是让你临时保管一下的!”

小玉不解地看着Kevin,手腕被Kevin用力抓牢了,浑身都不自在。可Kevin正瞪大眼睛看着她,表情有点调皮,像个孩子似的,之前成熟稳重的样子都没了,小玉心中又有点好笑,不好意思硬生生抽出手来,只能任由他挤眉弄眼地说:“安第斯公司是个很大的公司,里面很容易迷路的!明天你就要去公司参加真人秀,万一迷路了,就把它放到地上,跟它说:‘找到Kevin!’它就会带你来找我的!”

小玉半信半疑,也不知Kevin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Kevin却突然放开了小玉的手,顽皮的表情也顿时消失了,两眼炯炯地看着小玉,用低沉浑厚的声音说:“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你。这只‘虫子’正好能帮我的忙。对吧?”

这话裹着一阵热风,直吹到小玉脸上。小玉顿时两颊发烫,只觉浑身别扭,暗暗有些反感。心想Kevin自以为很帅,喜欢对女孩子花言巧语呢。可她又不是花痴。而且,他再帅也不是可赋。可赋从来不会对女孩子花言巧语,即便是对女朋友也常常相敬如宾的。说得好听是敬重,说得不好听就是冷淡。想到此处,小玉心中又是一阵酸楚,赶快岔开话题说:“你不是让它找车的?怎么放进我包里了?”

小玉边说边要去包里再掏那“机器虫子”,Kevin却哈哈一笑说:“它已经找到了!”

Kevin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遥控器,眼前的一辆黑色轿车立刻叫了一声,车灯也闪了闪。Kevin朝着车子走过去,正要拉车门,却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叫:“Kevin!”

小玉和Kevin同时扭头,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位身穿黑色风衣的中年金发男人。那人戴着墨镜,黑皮鞋一尘不染,金色的袖扣都晶莹闪亮着。此人身后还跟着两名穿西装的壮汉。Kevin显然大出所料,一脸惊异地说:“布兰克先生?”

“Kevin,这位就是露小姐?”那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却并没有亲切的意思。他边说边径直走向露小玉:“Eric Blank(埃里克·布兰克),安第斯的副总裁。”副总向小玉伸出手,毛茸茸冰凉凉的,“美丽的露小姐,Kevin是要把您带到哪儿去呢?”

小玉无言以对。Kevin接过话头:“布兰克先生,我正准备带露小姐去酒店。”

“太糟糕了!”副总眉头一皱,“他们的系统出了错,露小姐的房间被取消了。”

“真的?我问问酒店。”Kevin满脸狐疑地要掏手机,副总却皱眉说:“难道我会骗你?”

Kevin连忙放弃了掏手机的想法,满脸惶恐地说:“对不起!是我没安排好,我立刻联系其他酒店!”

“Kevin,你忘了?明天是安第斯的真人秀活动,我们有那么多的客人,现在还会有房间吗?”

“这……”Kevin哑然失色。

“不必着急,我已经为露小姐安排了更好的住处——我家。下面就由我来亲自照顾这位美丽的女士。”副总保持着笑意,向小玉挤挤左眼。小玉心中愕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她?住在安第斯公司副总裁家里?

Kevin局促不安道:“可是布兰克先生,露小姐明天还要参加真人秀。”

“明天,我会亲自带露小姐去参加真人秀的!”

“我是亚太区的市场部总监,带露小姐参加节目,本来就是我的职责!”Kevin和副总对视。两人嘴角都有笑意,眼睛里却都没有。

“哈!看来,我是没资格喽?”副总哈哈一笑,笑容瞬间就消失了,只用双眼威严地注视着Kevin。Kevin忙垂下头,讪讪地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副总优雅地转身,对露小玉说:“露小姐,请?”

露小玉顺着副总的手势,看见不远处的一辆加长的黑色轿车,长得有点好笑,以前她只在电影里见到过的。副总的一名随从不容分说,从小玉手中夺过双肩背,走向那加长的轿车。小玉一阵紧张,像是被劫持了。她不禁扭头看了Kevin一眼。可Kevin仍低着头垂手站着,面无表情,根本就没看她。她只好跟着副总走向加长轿车,心中无限忐忑。她其实丝毫也不喜欢Kevin,可这会儿,她宁可跟Kevin在一起。

4

露小玉跟随安第斯公司的副总布兰克先生坐进加长的黑色轿车。穿黑西装戴白手套的黑人司机为他们开门,还轻轻搀扶了小玉的胳膊,尽管她完全不需要别人搀扶。加长轿车里简直就像个迷你酒吧,有长沙发和摆着酒的吧台,弥漫着雪茄的烟臭味。小玉独自缩在沙发角落里,看着车外不言语。好在副总边抽雪茄边摆弄手机,也并没说一个字。

轿车驶上一条乡间小路。路边房屋渐少,地势渐高,路也越发崎岖,蜿蜒着深入密林间。茂密的红杉林,棵棵挺拔入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又驶了一段,峰回路转,下一个缓坡,再转一个弯,车速渐缓,最终停在一座大房子前。房子共分四层,正门开在二层,有阶梯相通,两侧是弧形的木质扶栏,爬满翠绿藤萝。

众人下车。黑人司机拎了小玉的双肩包,小跑着去按门铃,西服后襟随之舞动,好像是从美国电影老片里跑出来的。大门即刻便开,仿佛恭候了很久似的。一串咯咯的笑声夺门而出,像是来自风光正好的少妇,或者涉世未深的村姑。但随着声音跑出门来的,却是个小胖老太太,火红的卷发,年过七旬却满脸春色,只是并没穿华装丽服,而是穿着旧式用人套裙,好像一只白底细花的椭圆瓷坛子,坛子里种着一棵圆鼓鼓的牡丹花,眼眉与皱纹都笑成了一团:

“呵呵呵呵!我还奇怪呢!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呢?原来是布兰克先生!您今天回来得可真早啊!正好赶上下午茶!呵呵呵呵……哎哟,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

“花坛子”见着小玉,笑声止住了,满脸“花瓣”舒展开来,显露出一张黄种人的面孔。副总笑答:“亲爱的桔恩小姐,这位是露小姐,她从中国来,是我们公司的贵客。她要在我们家住几天。”

“哎呀!露小姐,欢迎来到布兰克家做客啊!哈哈!”桔恩小姐一阵欢呼,笑容又起,一路小跑着绕过小玉,从黑人司机手中抢过双肩背。

布兰克家的确气派非凡。客厅是挑空的,直达四楼屋顶。上悬大型水晶吊灯,下铺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家具和花木的影子。桔恩小姐唤来一名皮肤黝黑的女佣,把小玉的背包交给她,连珠炮似的说:“路易莎,把这拿到客房里去!哦!还有,快去通知布兰克夫人,布兰克先生回来了!还带来一位美丽的客人!玛丽亚娜到哪儿去了?上帝啊,她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难道还在花园里?天啊她都在那里待了两个小时了!下午茶准备得怎么样了?她得多准备一套餐具!玛丽亚娜?玛丽亚娜?”

桔恩小姐陀螺一般原地旋转,双手抱头,仿佛火山爆发了似的。

“桔恩小姐!不必着急。为何不先带露小姐去参观一下客房呢?”副总挤挤眼,好像应付一个天真的孩子。桔恩小姐立刻淡定下来,双手托腮,面色瑰红:“对不起!布兰克先生!我这就带露小姐去参观!亲爱的,跟我来吧!呵呵呵呵呵呵呵!”

小玉的房间在三楼。房间不大,布置却很奢华。薄纱窗帘,真丝地毯,古董台灯和花瓶,舒适的大**摆放着华丽的枕头和睡衣。床头柜上有精致的茶具,茶香花香悠然四溢。窗外是花园,各色**正在绽放。小玉暗自纳闷:美国人竟也如此钟爱**?难道不该添一些玫瑰、郁金香、薰衣草什么的?菊园的尽头,泳池碧波**漾。再往外是层层山林青翠茂密,视野之内再无其他房屋了。

客房设施完善,所需一应俱全。大至浴巾浴袍,小至牙具针线,还有各式护肤品化妆品,却唯独少了客人的行李——小玉的双肩背。桔恩小姐再次双手捂脸:“难道送错了房间?这个笨死人的路易莎!”紧接着一连串道歉,反复承诺尽快送来,几乎要指天立誓。小玉忙说不急,一切全凭桔恩小姐方便。

桔恩小姐引领小玉下楼,一路介绍房间的分布和用途。四楼是布兰克先生及太太的卧室及书房;三楼曾是孩子们的卧室,孩子们如今也成家立业了,房间则改为客房;二楼是客厅、起居室、餐厅和厨房;最下一层则为司机及用人的宿舍。

两人来到餐厅,下午茶已备妥,其实只是一壶奶茶和几片饼干,看来桔恩小姐喜欢小题大做。布兰克夫妇都已落座。布兰克夫人身裹真丝长袍,瘦削憔悴,眼窝和两腮都深陷着,皮肤白得没多少血色,微笑时眼角纠缠着细纹,脖颈下突出的锁骨之间垂有璀璨的宝石。布兰克先生则已换上宽松的衬衫,胸口敞开,露出一小片棕色胸毛。夕阳柔美,舒适华丽的房间,娇弱矜持的女人,温柔风雅的男人,美国电影里的场景再度呈现在小玉眼前。可她脑海里却突然出现另一幅画面:可赋戴着细边眼镜,双颊清瘦苍白,夕阳下的剪影非常迷人。小玉坐在副驾驶座,从侧面偷看。他专注于前方街道,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牵住她的手。他们没有豪宅中的下午茶,只有捷达中稍纵即逝的黄昏。她还以为,那就是她的一辈子。

布兰克夫妇和小玉寒暄,嘘寒问暖,表情丰富饱满,对话内容其实很枯燥。两杯奶茶落腹,夕阳渐斜,小玉的困意突然就排山倒海地来了。小玉本来就是能睡的人,却并不明白怎么突然能困成这副样子。她可是从来没体验过时差的。桔恩小姐还在时不时咯咯地笑,笑声越来越遥远。布兰克夫人首先提出让小玉回房休息,还是身体虚弱的人更善解人意。布兰克先生叮嘱了晚餐时间,同时又附加一句:“也许你睡着了,我们就不叫你了。我很了解时差的感觉。明早8点,我在这里等你。”

小玉道谢后回到房间。她倒宁可这一觉就睡到天亮。她要的是Anphone,可应酬布兰克夫妇却是很辛苦的事。小玉的背包还是没送来。小玉顾不得许多,拉上窗帘,脱掉外衣,倒头便睡。好像落水之石,直接沉入湖底。如果时差能够打包,她将欣然把它带回北京。毕竟最近她总心事重重,渐渐有了失眠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小玉突然醒来,四周漆黑一片。一时间,她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小玉努力睁大眼睛,却见床头的椅子上依稀坐着个人!小玉猛然一惊,顿时彻底清醒过来,脑子里首先闪过那头戴棒球帽的瘦小身影,浑身立刻冒了冷汗。再定睛一看,那只是自己丢在椅背上的外套而已。

小玉起身拉开窗帘。下午睡得太急,窗户都还敞开着,凉意袭袭而来。一轮圆月正悬在密林顶上。突然一声惊啼,紧接着一串扑打翅膀的声音。惊魂未定的小玉也随之浑身一颤。难道鸟儿也有梦魇?一切即刻恢复寂静,但寂静同样令人不安,树影幽暗,仿佛隐藏着许多蠢蠢欲动的能量。小玉背后隐隐发寒。转回身,看见大半个床面上反射着幽幽的白光,不禁更是后背发凉。

电子钟显示暗红色数字:1:15am。此刻的北京眼看就要到下班时间。她整日未曾在QQ上出现,也没发过微博或朋友圈,不知可赋有没有留意。她的廉价手机并未开通国际漫游。不开通也罢,以免徒增牵挂和失望。没有结果的情感,本不该投入过多,或许克制本来就远胜于纵容,而男人也总比女人理智多了。

夜正深,小玉的睡意却淡了,来去自由,不由人控制。窗外树影相抱,如热恋的情人。可赋一向谨小慎微,不善巧辞,却也曾在午夜发来短信,倾吐他的思念。但那仅有的一次,是大半年之前了。可赋的手修长细嫩,唯有无名指下有一小块老茧,那是她常常抚摸的地方。她曾戏言他的手比女人更嫩。他也曾笑答:所以这手不能干活,家务得由你来。话一出口,无法收回,徒增一段蚀骨的回忆。以后,以何之后?以Anphone为界,她将要抹掉有关可赋的记忆。正如20年前,抹去有关父母的一切记忆。小玉握紧窗棂,铝合金轨道冰冷坚硬,直刺进肌肤里。

小玉放开窗户,披起外衣。下午喝的奶茶完成了周游人体的旅行,急需投入下一次轮回。摸不到台灯开关,墙壁上的开关也找不到。暗中摸索着开门。还好,走廊里有夜灯,宛如萤火虫般一点点幽幽的亮光。门外一条漆黑狭长的走廊,两侧大约有四五扇门,扇扇紧闭着。小玉不知哪扇是洗手间,却也不敢贸然去开,这才越发意识到,此处并非北京。这是完全陌生的国度,完全陌生的大宅。小玉不禁头皮发紧,后背发凉,提足屏息,不敢弄出半点声响来。她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记得客厅边上有卫生间的。木质扶手冰凉光滑,楼梯偶尔低吟,小玉努力踮起脚尖。眼看就到一楼,大理石地面就在眼前。楼梯上却突然又是一声,仿佛从背后高处传来。小玉一惊,立足回望,空****漆黑一片。屏息静立片刻,并无任何动静。

小玉摸索着走进客厅。此处过于宽阔,因此更黑,墙角虽也有一盏夜灯,一点点萤火却完全帮不上忙,反添更多幽暗深邃之感。屋顶高不可测,家具和植物似乎都富有思想,在暗中偷窥着赤脚的女孩。冰冷微潮的空气,让小玉莫名地想起十三陵地宫。她去过一次,狭窄的墓室和巨大的棺木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令她不寒而栗。还好卫生间就在眼前。门半开着,依稀能见马桶的形状。依然找不到电灯开关,小玉摸索而入,关门坐上马桶。黑着也罢,速战速决,无须多少时间。可突然间,她耳边隐约一声轻吟:

“啊……”

那声音细如蛛丝,却似乎就在不远处。小玉吃了一惊,忙屏住呼吸。四周安静至极。也许只是林中鸟啼?或者只是自己吓唬自己?可突然又是一声:

“啊……”

这次更加真切。是个女人!小玉汗毛倒竖,头皮发紧。卫生间没有窗,门也关紧了,何处来的人声?

“啊……”

这一次万分真切,简直就在耳边!小玉惊慌侧目,只有漆黑一团。鼓足勇气缓缓地抬手,摸到麻麻的一大片,像布。布后则硬如墙壁。小玉略微安心,好歹还隔着墙。但那呻吟又来了:

“哎哟!哎哟,啊……”长长的一阵,夹着杂音。既是隔着墙壁,怎能听得如此真切?

“砰!”

突然一声巨响,地面微微颤抖。小玉浑身一抖。呻吟之声戛然而止,换作男人低语,之后是女声,音节飞快跳跃,似是西班牙语。小玉虽听不懂,却长出了一口气。是人!不是鬼!难道是偷欢的用人?小玉恍然大悟,顿时双颊发热。耳边随即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隔壁的人落荒而逃了。紧接着,小玉头顶响起更急促的脚步声,楼梯毫不矜持地大声呻吟着。小玉越发紧张:卫生间的门没锁,灯也没开,她才是鬼鬼祟祟的人。她心里一阵慌,正要起身,耳边却突然又有了声音,仿佛来自同一个位置,却更近,紧贴着耳畔,而且分不出男女,辨不清语种,仿佛是在说:

“下家的门儿……下家的门儿……”

那声音好像来自躯体深处,并不是通过声带发出的,那空****的躯体里,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下家的门儿……”

又是一声,简直不像是人声,就像招魂的呼唤。小玉顿时毛骨悚然,那声音转眼又来了,这一回更近,耳垂似乎都能感到气息震颤似的,可又异常缥缈,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与这一个世界并存着,却并没有交集,无法用感官探知,只能用灵魂感应似的。小玉用双手堵住双耳,声音顿然消失了。小玉闭紧双眼,不敢放开双耳,生怕那声音再来。突然间,卫生间的大门敞开了,客厅里早已灯火通明,刺得小玉睁不开眼睛。布兰克先生身穿睡衣,手拎棒球棒,站在卫生间门外高声道:“露小姐!是你?!”

5

小玉惶惶地走出卫生间,只见一只巨大的蓝色古董花瓶碎成几块,散落卫生间门外。布兰克先生站在碎片旁,一手拎着棒球棒,一手托着下巴,诧异的目光在花瓶与小玉之间游移。

桔恩小姐慌慌张张跑上楼来,穿着睡衣,趿着拖鞋,一头红发蓬乱无章,和白天那个精神抖擞的阳光小老太判若两人:“Oh!我的上帝!这花瓶……”

布兰克先生一挥手,桔恩小姐立刻住口。布兰克说:“对不起,露小姐!您受惊了!桔恩小姐,请你送露小姐上楼。”

桔恩小姐立刻恢复常态,问小玉是否受伤,脸上又漾起笑容。小玉忙解释说:“不是我。我没碰花瓶。”

桔恩小姐吃了一惊,笑容即刻消失了,表情变得格外严肃。她加快脚步,沉默着引领小玉回到三楼客房,打开台灯,小心翼翼关了房门,一屁股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问:“露小姐,请原谅我的问题,但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玉详细叙述了刚刚的经历,桔恩小姐则屏息听着,眉头越皱越紧,面色越发凝重,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听到的声音,是说话声吗?”

小玉点头。

“男人还是女人?”

“一男一女。”小玉低声回答,脸上又是一阵发热。

“唉!一定是玛丽亚娜和她的男朋友何塞!”桔恩小姐深叹一口气,“布兰克先生如果知道一定会气死的!他最不愿意陌生男人进家门了!更别说在他的储藏间里干那种事!唉!”

小玉生怕给女佣带来麻烦,忙解释道:“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听错了,好像还隔着一面墙。”她刚才走得匆忙,竟然忘记细看,自己摸到的到底是什么。

桔恩小姐摇头道:“你不会听错的!那隔壁就是储藏间!这房子的墙壁都是木板做的,隔音不会很好的。一定是玛丽亚娜和她的男朋友!唉!”桔恩小姐连连叹气,眉头扭成一团,“不过玛丽亚娜也是个可怜孩子!为了赚钱,从墨西哥跑到美国来做用人。何塞偷渡来美国看她。玛丽亚娜哭着求我帮忙,我心一软,就答应帮她!我请布兰克先生帮忙,给何塞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在一个体面人家做园丁!我可是拉下老脸的!哪有用人求主人帮忙的?我对玛丽亚娜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把何塞带进这里。但她还是……唉!布兰克先生知道了一定会气死的!”

“我会保密的!”小玉试图安慰桔恩小姐,桔恩小姐却极力反驳:“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犯错的人是玛丽亚娜,怎能让你承担呢?那个花瓶,是布兰克先生最喜欢的,无论如何也不该赖到你的头上!”

“可那花瓶并不在储藏间里。他们怎能把它打破?”小玉不解道。桔恩小姐诧异道:“你是说,花瓶碎的时候,他们还在储藏间里?”小玉点头。桔恩小姐睁圆了双眼:“你是说,当时还有别人在?”

小玉又点了点头。桔恩小姐一把抓住小玉的双肩:“露小姐!告诉我,你还听见什么?”小玉并无防备,被吓得浑身一震,只觉肩上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后背不禁阵阵发凉,努力回忆着说:“后来,我又听见一个声音……”

小玉又想起那鬼魂般的声音,再次不寒而栗。

“你到底听见了什么?”桔恩小姐眼中射出恐惧的光。

“你真的不知道那声音在说什么?”

“不!我听不懂!”

“是男人还是女人?”

“说不清!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就像来自另一个世……”

桔恩小姐猛抬手,一把捂住小玉的嘴:“嘘!别说了!”

小玉心脏一阵狂跳,桔恩小姐好歹放开了手。台灯下,她的胖脸全没了血色,白得好像日本公仔似的:“难道,难道,它又回来了?!”

“什么?什么回来了?”小玉周身被寒气包围了。

“唉!”桔恩小姐长叹一口气,幽幽起身:“露小姐,不要怕。不论你听到的是什么,快把它忘了吧!它不会到这一层来的!请放心,你在这里是安全的!”桔恩小姐试图微笑,却已属徒劳。她转身拉开房门,脚步却迟疑了。桔恩小姐回头说:“我去把三楼卫生间的门打开。这样你就可以找到了!天亮之前,就请留在这一层吧。请别到楼下去了!呵呵呵!”

桔恩小姐走出房间。三声尴尬的笑却停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6

露小玉一夜都没睡踏实,总觉着走廊或窗外有动静,可无论如何不敢睁眼去看。好歹熬到天亮,桔恩小姐打来内线电话请她下楼用餐,她赶忙起床穿衣,这才发现她的背包还是没送到。桔恩小姐毕竟上年纪了,脑子未必有外表看上去灵光。

卫生间门外的花瓶碎片已不见踪影,布兰克一家完全恢复了常态。主人夫妇坐姿优雅,管家用人跑前跑后。两名女佣相貌相似,面无表情,小玉也看不出哪一个是玛丽亚娜。布兰克先生手持刀叉,边吃蛋糕边看报纸,就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小玉口渴难耐,一连喝下两杯橙汁。昨夜客房床头虽然也有一壶茶,她却一口也没敢喝——不想再摸黑找卫生间了。

布兰克先生吩咐司机备车。桔恩小姐则满面歉意,手捧小玉的背包,刚刚开始道歉就被布兰克先生打断了:“桔恩小姐,我们的客人不但美丽而且善良,她一定不会在意的。现在,请帮我们把背包放进汽车后备厢好吗?”

“好好好!那是一定的,布兰克先生!哈哈哈……”银铃般的笑声一路随桔恩小姐跑出屋去。小玉有点难堪——背包虽不算很重,却由比父亲还年长的老太太一直替自己拿进拿出。布兰克一家是有些过于客气了。布兰克夫妇离席更衣,小玉独自留在楼下,闲暇间踱进客厅,瞥见卫生间虚掩的门。上前推门细看,马桶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中国画,画上有朵盛开的**。又是**。莫非这位布兰克先生或者他的太太非常喜欢**?

小玉再次跟随布兰克先生坐进加长的黑色轿车里,这次比上次更尴尬。前往安第斯公司的车程只有20多分钟,却显得无比漫长。布兰克先生和司机一路闲聊,小玉则注目车外,双手放在膝头,总觉手中少了什么,或许是背包,应该在后备厢里。其实护照、手机都被她贴身放着,背包里并没什么重要东西。小玉正想着,突然看到一座巨大雄伟的建筑,起码有四五十层的样子。建筑的墙壁上有一面巨幅标语,印着许多用不同语言写成的句子。小玉一眼看见中文的那一句,和Anphone西单专卖店外墙上挂着的那一句一样:

小玉心想,这大概就是安第斯公司了。公司大门外的路边停着两辆旅游大巴,举小旗子的导游正领着一队中国游客往公司大门处走,大门处的保安正在依次给游客们安检。布兰克轻轻吹了一声口哨,轻蔑地调侃道:“别人喜欢游览金门桥和国家公园,中国人却喜欢参观有钱的大公司。”

小玉听出布兰克话里的嘲讽,不禁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回道:“那也是因为,那些大公司,容许游客参观呢!”

布兰克有点儿意外,挑了挑眉毛说:“他们只能参观很小的一部分——安第斯公司的展览馆,只能算是大楼边上的一个很小的角落。安第斯公司大得就像个迷宫,有上千个房间,容纳几万人呢!游客是不能进入安第斯公司真正的办公区的。但你可以。不过,你可要小心,千万别迷路了。”

布兰克冲着小玉挤了挤眼,仿佛别有含意似的,让小玉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连忙把头扭向车窗外。车子正缓缓驶入公司大门,副总裁的车子当然不用安检。小玉看着那些等待着安检的中国游客,手举着相机,面露兴奋之色,仿佛在等着朝圣似的,不禁也觉好笑。自己偏偏就对参观安第斯公司没兴致。要不是为了最新款的Anphone手机,她根本不想到这里来,更不想在布兰克家里留宿。小玉又想起昨夜,仍隐隐觉着恐怖。

突然间,小玉从中国游客的队伍里发现一个瘦小的男人,比别人都矮着一头,戴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一双贼溜溜的三角眼正紧盯着加长轿车。小玉觉着此人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心里又添了几分忐忑。等车子开出几十米,小玉却猛地想起来:那会不会是飞机上突然坐到她身边的“小男人”?小玉大惊,连忙扭头努力再去眺望门口那些游客,却并没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小玉想着片刻前车窗外的那双瘆人的目光,不禁心脏怦怦乱跳,直到下车才发现,车玻璃是单面透光的,从车外看只是黑黑一片,看不到车里的人。那“小男人”大概是不会发现她在车里的。小玉这才稍稍定了心。布兰克亲手从后备厢里拿出双肩背交给小玉,小玉忙接过来,心里又踏实了一些,暗暗祈祷着今天就能拿到新款手机,今晚也就不必再受人摆布,死也不再住进副总那恐怖的大宅子了。

小玉跟着副总走进大厦,不禁暗暗吃惊。她还从没见过这般金属铸成的世界。金属大门,金属墙壁,金属屋顶,就连地板也发出金属光泽,仿佛超越时空的科幻场景。大厅里又要安检,这次并不是针对游客,而是针对每个进出大厦的工作人员。穿工作服的工人、技师;穿牛仔裤T恤衫的工程师;还有西服革履的经理高管,无一例外地排队走过金属探测器,所有背包、电脑包、公文包也都一律经过安全扫描,看上去比机场安检还严格。

“不必!”布兰克不等Kevin说完就打断了他,“露小姐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我亲自送她去报到,顺便带她参观一下我们的‘安第斯时光走廊’,不是很好吗?”

Kevin无奈,只好侧身让开安检通道,不情不愿地点头说:“您请!”

布兰克却停住脚步,皱眉说:“露小姐是安第斯公司的贵客。安检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这时,公司大厅负责安保的经理早已小跑着过来,毕恭毕敬地向布兰克鞠躬,然后亲自搬开防护栏,请布兰克和露小玉大摇大摆地走进公司去。小玉其实并不在乎安检,这样一来,反倒觉得更别扭,只低头跟着往前走,抽空偷偷瞥了一眼Kevin,见他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禁更加忐忑了。

布兰克走过大厅,直奔一面金属墙壁,仿佛要打算穿墙而入似的。小玉不禁诧异,走近了才发现,墙壁上有细小的金属缝隙,构成一排竖立的方块。布兰克靠近其中一块,方块顶端突然闪现红色亮点。小玉听见电子合成的女声从墙壁上发出来:“早上好!请问您要去几层?”

“20层。”布兰克低声应答。方块顶端的亮点由红变绿,方块嵌入墙壁,无声滑开。原来是一扇通往电梯的门。电子女声愉悦地说:“语音授权成功!布兰克先生,请进吧!”

小玉惴惴地跟随布兰克走进电梯,心想这安第斯公司果然配得上“高科技”的名头,竟然就像是走进科幻电影里似的。电梯里就像一只金属盒子,四壁光滑如镜,映得人影绰绰的。

电梯升至20层,小玉跟随布兰克步入一条长长的金属走廊,走廊里的灯光很暗,像是一条巨大的通风管道——一条会“说话”的通风管道。有个温柔的电子女声,开始向小玉介绍安第斯公司的历史,走廊的金属墙壁上也随之显示出图像,有照片亦有视频,跟随两人的脚步移动,从20世纪80年代研发工业电脑开始介绍,90年代大规模生产家用电脑,2000年首推便携式MP3,随后是风靡世界的Anphone,历史记录换作高科技画面。整条通道浑然一体,飞速倒退,小玉感觉自己仿佛突然飞起来,快速向前猛冲,忽而穿越银河太空,忽而又钻入集成电路的核心,又炫又酷的,仿佛是一场360度全息立体电影,让小玉头晕目眩,脚下不稳,几乎就要跌倒了,画面却突然消失了,声音也戛然而止,小玉眼前就只剩下一条四壁皆空的金属通道,什么都没有了。

小玉让自己定了定神,四处看了一圈,的确只有一条长长的通道,并没有布兰克的影子,也没有任何其他人。金属墙壁上全然没有任何指示。

小玉知道这墙壁上应该有不少门,通往不同的房间的,这墙壁上也埋伏着许多液晶指示装置,只不过现在没有任何显示。小玉仔细搜索墙面,确有一些极细的缝隙,勾勒成门的形状,却没有任何开关或者按钮。她试图用手敲击,却宛如敲在一块厚重的钢板上,发不出一丝声音。小玉心中一阵不安,茫然地试着走向金属走廊深处,脑子里突然闪出布兰克刚才说过的话:“安第斯公司大得就像个迷宫,有上千个房间,你可要小心,千万别迷路了。”

小玉心里更加不安,心想既然知道大厦宛若迷宫,为何又把她一个人丢在通道里?这位布兰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非亲非故的,为何非要请她到自己的“鬼宅”里去过夜?小玉想起昨夜,心中越发忐忑,这金属通道不见阳光,寂静无声,唯有节能灯发出苍白的光,徒增了诡异的气氛。小玉试着轻叫了两声:“布兰克先生?布兰克先生?”半天也没有回应。小玉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应。小玉索性使足了力气,尖声高叫道:“布兰克先生!”

还是毫无反应。就连一点点回声都没有。

小玉一阵沮丧。可突然间,她隐隐地听到“哔哔”两声。她连忙四处寻找,通道还是空空如也,徒然的四壁上也还是没有任何指示。然后,她又听见“哔哔”两声。她循着声音寻找,好像是从背包里发出的。她心中一喜,连忙拉开拉链,伸手到书包里去掏,果然掏出那黑色的“机器虫子”来捧在掌心,看着它后背上手刻的“K”,心中半信半疑。小玉记起Kevin曾经说过,如果迷路了,可以让这机器虫子带路的。为什么Kevin和副总裁布兰克都提到了迷路?安第斯公司里真的很容易迷路吗?大概真是这样吧!看这些毫无生机的金属墙壁吧!简直就像是在巨大的金属棺材里呢!

小玉小心翼翼地把“机器虫子”放在地板上,心中暗暗祈祷了几遍,然后按照Kevin曾经说的,试着开口用英语说:“找到Kevin!”

那黑色的小家伙果然“哔哔”叫了两声,转了半圈,朝着通道深处爬去。小玉一阵欣喜,连忙跟上。可那“虫子”又停了,仿佛犹豫了片刻,竟然像壁虎似的爬上墙壁,往房顶爬了一阵,停在大约两米的高处,发出一串长长短短的“哔哔”声音,好像发电报似的。那块墙壁竟然陷了进去,随即无声地划开。原来又是一部电梯。那“虫子”自顾自地沿着墙壁爬进电梯。小玉也连忙跟进去。只听电梯里的电子合成的女声说:“未知访客。目的地:顶楼。”说罢,电梯门徐徐关闭了。

那黑色的小家伙于是又“哔哔”叫了两声,转回来绕着小玉转了一圈,随即又朝前爬去,故意放慢了速度,仿佛要照顾小玉的情绪似的。小玉被自己气得发笑,心想Kevin早说过,这机器人又不会说话,不过倒是似乎挺懂事的。小玉无奈,只好又跟了一阵子,在这金属的迷宫里转了几个圈子,自己觉得似乎又转回了原地,正要懊恼地再次发作,那“机器虫子”却突然停住了。小玉也忙收住脚步,可周围却并没任何一扇门开启,也没出现任何指示标志。小玉心想,这“虫子”别是也迷路了,或者没电了?不禁更加绝望。可就在此时,她似乎突然听见些什么。

小玉忙屏住呼吸,隐约间,悠悠一丝器乐之声自走廊深处传来。小玉心中一喜,却一时辨别不出声音来自何方。那“机器虫子”却突然来了精神,快速爬上金属墙壁,紧接着发出一阵发电报似的“哔哔”声,突然,那墙壁“裂开了”,原来是一扇门,在徐徐开启,门内一片漆黑。音乐声豁然明朗,竟是悠扬的爵士乐,而且旋律非常熟悉。小玉仔细一听,竟是爵士乐版的《夜上海》!

在这好似外星飞船的安第斯大厦的顶层,竟然有一间房间里,播放着老上海的靡靡之音?莫非,是Kevin在这房间里?那“机器虫子”果然往屋里爬,小玉于是也小心翼翼地跟进去,眼睛也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

这是一间无窗的房间,巨大而空旷,除了一张高大的办公桌,似乎再无其他家具摆设。办公桌上有一盏奇小的台灯,是房内唯一光源,却连办公桌面都无法完全铺满。小玉借助走廊的灯光,定睛向房间里细看,办公桌后,隐约坐着个瘦小的身影,把双臂架在桌面上,撑着头,几乎像是趴在桌面上的。此人绝对不是Kevin。

“对不起!有人吗?”小玉小心翼翼地问,可半天也没听到答复。乐声依然。小玉小心翼翼地靠近办公桌,房间的光线迅速变暗。小玉连忙回头,却见金属房门已无声关闭,房间的四角都彻底陷入黑暗之中,想退是退不出去了。小玉一阵恐惧,还好Kevin的“机器虫子”就跟在她脚边,让她多了一些安慰。

小玉言罢,老人却并无反应,浑身也似乎僵硬了,唯有双目依然凝视着小玉,目光空洞木讷,似乎茫然若失,或者已然沉入梦乡。小玉忙又慌道:“我……我是幸运用户,我是从中国来的!我……”

“中国?”老人仿佛再次惊醒,“中国?幸运用户?不是……他们……派来的?”老人只能只言片语断断续续,双目却微微闪亮,仿佛突然注入了希望。

“他们?他们是谁?”小玉听了不知所云,越发忐忑。老人却来了精神,回光返照一般,抬起颤抖的右臂,幽然一道蓝光,闪过枯萎的手指,“过来!近一点!让我……看看你!”

小玉稍稍犹豫,缓缓移步靠近老人。老人伸直脖子,一颗头颅仿佛被无形之线吊起来,眼珠也随之凸出:“中国?”小玉心中惶恐,胆怯地点点头。那老人却突然伸直双臂,一把抓住小玉双手。老人的双手冰凉而坚硬,小玉不禁浑身一抖,却又不敢挣脱,只能任由老人拉着她。小玉这才发现,老人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蓝宝石戒指,幽幽地发着蓝光。

“帮帮我。OK?Please!”

老人放开小玉,伸手扶住座椅扶手。座椅随即旋转180度,缓缓移向写字台后的墙壁。老人在墙壁上一阵摸索,墙壁顶端闪现一道白光,墙壁无声向两侧分开,露出巨大的保险柜。老人输入一串密码,再把眼睛凑上去,“啪”的一声轻响,柜门平移而开,露出一个方形黑洞。老人又是好一阵摸索,终于取出一封信递至小玉眼前:“求你。”

小玉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敢贸然去接,只呆望着那白色信封在老人手中微微颤抖,老人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也跟着颤抖,晃得小玉更加心慌。如此僵持了一阵,老人叹一口气,低垂了目光,眼中愈发浑浊。小玉这才勉强抬手接过信封:“我……我该怎么帮你?”

“收好!请……收好!”老人深吸一口气,竭力再次抬起手,指向小玉的背包。老人虽然气短神衰,语气却不容置疑。小玉不敢怠慢,连忙把信封放进背包。老人好像已经精疲力竭,又趴回桌面上,张着嘴大口喘息。

小玉又问一遍:“我该怎么帮你?”

老人又喘了两口气,勉强又把头微微抬起一些,张开了口,却还没出声呢,突然间,一个黑色的东西飞快地爬上桌面,火速冲向老人。小玉吓了一跳,看着好像是Kevin的黑色“机器虫子”,但来不及看清呢,那东西已经到了老人面前,距离他的脸不到一拳的距离,瞬间一声巨响,好像炮仗爆炸似的,就在老人眼前炸开,放出一团烟雾,带着刺鼻气味,隐隐地还有一丝果香。小玉连忙后退两步,掩上口鼻,感到眼睛微微有些刺痛。桌面聚集的白烟迅速就散了,黑色的“机器虫子”已经四分五裂,破损的壳子上分明还刻着“K”。而老人却已经不在桌面上了。小玉吃了一惊,向着桌子底下看去,只见老人已瘫倒在地,双目圆睁,嘴角泛着白色泡沫,额角青筋暴露。

老人仍大睁着双眼,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嘴角的泡沫已汇聚成流,一直淌到胸口上,渐渐由白变红。老人浑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面目更加狰狞。小玉吓得后退了一步,尖声叫道:“救命啊!”

“Joy!是你吗?发生了什么事?”墙壁上突然发出浑厚的男声,讲着略带异国口音的中文。小玉一愣,随即放声大哭:“Kevin!救命啊!这里有个人不行了!”

7

老安第斯如枯木般直挺挺地躺在散发金属光泽的地板上,大张着嘴,嘴角悬着一条细长干枯的黑色血沫。Kevin早已检查过这位安第斯公司创始人,知道已经没救了。

Kevin用一条手帕捂着鼻子,把露小玉从屋里拉出来,关上门,两人在楼道里席地而坐。Kevin狠狠一拳击在金属墙壁上,竟然击出一声闷响。小玉浑身一抖,怯怯地问:“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或者……报警?”

Kevin却突然转过身来,眼角分明挂着几滴泪。他一把抓住露小玉的手腕子,恶狠狠地说:“是谁派你来的?是不是布兰克?你们在我的‘虫子’里装了毒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