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两个孩子站在山上眺望远处的景色

一个看着头上的天空

一个看着脚下的土地

01

我站在那里,看着弟弟在水面上挣扎。

哥哥,我已经没有了烦恼,没有了你……

午夜,我从**坐起来,脸上满是汗水,冰冷的汗水。

总是相同的梦,相同的孩子。他站在岸上看着我,我在水中挣扎,那孩子的脸色却是那么的平静。我想大叫,嘴里却被灌进了苦涩的湖水。慢慢地我沉了下去,而那孩子却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蓝天、白云、远山与黄色的小花;痛苦的窒息和无尽的黑暗都伴着孩子天真的笑声,我看见村落里有一间房子敞开着门,一个女人正在床前哄着她的两个孩子睡觉……

养母打电话过来。在电话里她沉默了好久,我也只是静静地拿着话筒。

杜明,你妈又写信给我了。

哦。

她说你爸得了癌症就快要死了。

哦。

杜明,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七岁以前的事情了吗?

嗯。

我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没有半点回忆。我总是用现在来填补过去,脑子里记住的事情也总是最近两年的东西,现在的我差不多都忘光了自己大学同学的名字。养母说,当初要我并不只是因为她和养父没有孩子,可是其他原因她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从我七岁开始到养母养父家时,我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养子。可是对于自己七岁之前家的样子却没有一点印象,我知道有时亲生妈妈会写信给养母,在我十岁时,养母也开始把信拿给我看。很可笑,信竟然是用田字格纸写的。信上用铅笔写的字歪歪扭扭,里面经常还会有错别字。养母告诉我其实我亲生爸妈都不认字,这些信都是她托人写的。信前信后果然都是在问我的事情,养母问我想不想妈妈,我摇了摇头,反问养母为什么我亲生父母活着却不养我?养母也和我一样摇摇头不说话。在我考上医学院那年,有一次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农村老太太,养母让我叫她阿姨。我叫了一声就坐在对面看电视,那老太太的神情十分古怪。她走了以后,养母问我认不认得她,我摇摇头。养母说那就是你的妈妈呀。我哦了一声就继续看电视了。其实我知道养母是了解我小时候的一些事情的,只不过她不讲我也从来不问。我工作了以后就从养母家搬了出去,养母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每个月交给她一些钱,说她自己留一些,再给我亲生父母家一些,我同意了。

在电话里养母问我要不要回去看看,我说你们以前为什么不让我回去呢?养母说其实你老家发生很多事情,我也说不清楚,也许你回了家就会明白的。我嗯了一声然后问养母,我老家只有我一个孩子吗?养母说,你有个妹妹。我又问她,没有哥哥弟弟吗?养母啊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好像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不过在七岁那年就死了。

今天有一个乳腺癌手术,由我做麻醉手术。术中患者一切正常,我将麻醉机换成自动,自己走到手术床旁边。是左乳全切除,胸科大夫在**边缘沿着术前画好的线一直切下去,用电刀将内部乳腺烧断,然后将胸前残留的乳腺还有腋下的淋巴全部清除,最后是做皮肤缝合,整个手术基本在三个小时左右。当女人硕大的**被大夫拿在手里扔到盘子里时,我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正好十点钟。我们的手术室窗户正冲南面,这时阳光斜照在手术室里,迎着阳光可以看见窗外的山坡上一片舒服的绿色。这样的天气中午应该在山坡上转转,我开始愣神。突然我远远看见有个孩子站在那里冲我招手。

啊!

胸科大夫正在清除患者胸口上的乳腺,结果电刀烧断了一根小动脉,血正喷在我的脸上。台下护士连忙拿来纱布给我擦着,等我从慌乱中抬起头时,窗外的山坡上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找来其他的麻醉师代替我看护患者,他接过我手中的病志,笑着对我说,杜明你的额头还有一滴血呢。

我站在洗手池前,使劲地洗着额头。额头上好像被什么烫过一样,很痛。我竟然把自己的额头擦破了,结果那块血迹不但没有被洗掉,相反更加醒目了。我凑到镜子前,撩起头发,额头上竟然破出一块菱形,红红的像一只眼。走出手术室,坐在办公室里的王瑶咬着苹果看着我,咦,怎么这一会儿成了五只眼。我看着她不说话,她放下手里的苹果从抽屉里拿来一个创可贴。王瑶摘掉我的眼镜,撩起我的头发,手指轻轻触着我的额头。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她翘起脚用舌尖小心地舔着那伤口。还疼吗?我摇摇头。王瑶贴好创可贴,可是身子还腻在我怀里。我扶起她,王瑶,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你干吗要休息?我要出去办些事情。王瑶看起来很不高兴,但还是点了点头,记得给我打电话呀。我拍了拍她的脸,就进了主任办公室。

02

我叫杜明。嗯,今天是2002年9月13号星期五,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8点26分。距离开车还有四分钟,再有十个小时我就会回到我的故乡。那里会是什么样子呢?对于我而言,故乡与母亲不过是手上的这封信而已……

哈哈!坐在我旁边的女孩再也忍不住,大笑了出来。我按下了MP3上的Stop键,停止录音转过头看着她。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喂,你干吗自言自语的?我回过头没有理她,她却毫不在乎地凑了过来。

你去哪里的?

X庄。

X庄?我也是,太好了。见我没有理她,她也只好扁了扁嘴不再说话。

那条山路很崎岖,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我坐在车上好像坐在弹**一样。一想到不久就会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我的心也跟着汽车一上一下的。X庄,养母说那是一个穷得鸡都不生蛋的地方,听说那里有电还是最近五年的事情。如果当初我没有被我的父母送了出来,我想现在自己也许就像电视里的农村人那样正蹲在门口吃苞米面粥呢。想到这我转了转身看着坐在我身边的女孩,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身体发育得很好,也许是因为农村孩子总劳动的原因吧。她放在腿上的双手很长,有点粗糙,身上穿的牛仔裤和套头毛衣一看就是地摊货。这么颠的车竟然也能睡着,她的头一下一下地撞着我的肩膀,她在睡梦中也皱着眉头。为了让她睡得舒服点,我往下坐了坐,让她的头正好枕着我的颈窝。她枕了一会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当我再次转头时正好碰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好看。呵,真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么好心。说完,她转了转头,让自己枕得更舒服些。为了不让自己被汽车颠起来,她挽住了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正顶着她凸起的胸部。哎,把你刚才拿着的东西借我吧。我从衣兜里拿出MP3机递给了她,一边告诉她怎么用。她把MP3机拿在手里来回地看着,我想听你刚才录的东西。我伸过手在MP3机上按了几下,让她听刚才的录音。当她听到自己的笑声也被录下来的时候也跟着哈哈大笑,结果就这几句话她竟然反复听了好几遍。看她自己玩得高兴,我就又转回头看着车窗外。突然她拉了拉我的胳膊,这里面录的《很爱很爱你》是谁唱的。我说是我女朋友,她便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坐起来,用力地打着我的肩膀,大声喊着完了完了,我把你女朋友的录音给删掉了。我回头看着她,没关系的。她的脸紧紧贴近我的脸,我能感觉到她吹过的气息。真的吗?我是骗你的。咦?你的额头怎么了。我摸了摸,睡过一天觉,额头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哦,不小心弄伤的。她笑着说,像二郎神。我也笑了。你去X庄干什么?

探亲。

探亲?谁家呀,我从小在那里长大,那里四十几户人我都认识。

我亲生父母家,好像叫杜洪福吧。

啊!

她忽地站起来,然后直挺挺地就倒在了地上。手脚不停地抽搐,不一会她口里竟然全是白沫了,是癫痫。我连忙叫旁边的乘客帮忙按住她的手脚,自己则用力地撑开她的嘴,把拿出的手帕团了团让她咬住。我翻了翻她的包,果然找到了药,把药硬塞到她的嘴里,又灌进去些水。她的喉咙里咕噜地响着,我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吐出来,终于她把嘴里的药咽了下去。吃过药不久她就睡了过去,我擦了擦手上黏黏的她的唾沫,把她的头枕在我的腿上,乘客以为我是她的男人都冲我笑着。过了半个多小时,她终于醒了过来,醒过来的第一句就是冲着我喊。

你别靠近我!!

她使劲从我腿上爬起来,一把将我推开。旁边的乘客以为我们在打架,纷纷劝着她。她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用手脚踢打着坐在她身边的我。没办法,我只好与前面的大妈换了座位。我和她再也没有说过话,而全车人也都在偷偷看着我们不说话。就这样,车在沉默中继续走着。到X庄了。随着汽车停住,司机大声喊着。我站起来,四下望着,只见坐在后面的她站了起来,这一站只有我们两个人。当汽车扬起一阵黑烟从我身边开过时,只剩下我与那个女孩站在路边。

这里完全看不到什么人家,只有几条小道从马路边缘一直延伸到山里。现在已经晚上六点多了,太阳的余晖将这山谷映得通红。那女孩的脸也红红的,她死死地盯着我。我们之间有十来米的距离,当我试着走近问她些什么时,她马上就向后退几步,与我保持着这个距离。没办法,我干脆站住,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突地转过身快步走了起来,我连忙跟了上去。

她走走停停,不住地回头。终于她再也忍不住,蹲下哭了起来。你别跟着我,你别在我后面走。我只好告诉她自己不知道X庄怎么走。我想走近她,她蹲在那转了个圈,不让我看见她的脸。你顺着这条路走,再翻两个山头就是了。哦,我向着她指给我的方向走着,回头看看,她果然也站了起来走在我身后。我一边走一边问,你的病是不是总发作呀?半天没有人答应,我回过头看见她跟在我身后,咬着嘴唇。我又问她,你为什么那么大反应,你认识我吗?她用手捂住耳朵,啊的一声又大叫起来。声音在山谷里回响,我吓得快跑起来。

天渐渐黑了起来,可是山路还是一眼望不到边,早知道带个手电筒就好了。山上的风大了起来,吹得草哗哗地响。不知道什么虫子在叫,头上不时飞过只鸟。可是心里却一点一点地静了下来,这条路我曾经走过,我曾经牵着谁的手从这条路经过。我们蹦蹦跳跳地跑在草丛中,笑声回响在山谷中。啊,当我站在山顶时,不禁叫了出来。在群山环绕中闪耀着无数亮点,是灯光。终于看到人家了。这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农村的天空很空阔,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就好像在自己头上。那星光与山下的灯光连成了一片,我以为自己已经走在了星海之中。我随手一抓,竟然抓住了身边飞过的星。是一只很小的甲虫,墨绿色的外壳,淡红色的腹部。这就是萤火虫儿吗?眼前的这一切对我来说是那么的新奇,却又感觉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你不是杜泽。

嗯?我叫杜明。

我回过头,那个女孩的双手抱着自己,眼里满是泪水。

我叫齐小红。

哦。

原来你全忘了。齐小红叹了口气,用手指着对面的一户人家。

杜泽,你家就在那里。

说完,她就往山下跑去,一会就融入了黑暗之中。

03

我来到山下,很快就站在了齐小红刚才指给我的房子前。这是三间泥房,外面围着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杂七杂八地放着一些东西,院子正中站着一根四米来高的杆子,杆子上竟绑着一只灯泡。现在灯泡正亮着,旁边飞着好些飞蛾。它们不停地撞击着那灯泡,就算将自己翅膀上的磷粉撞得四处飞溅也在所不惜。有些幸运的飞蛾落在了灯泡上,可是灯泡的灼热又不得不让它重新飞起,然后再继续重复着刚才的撞击。我扶着院门,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进去。这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见我站在门前,愣住了。

我猜这个女孩应该是我的妹妹。她的脸型和我一样,标准的瓜子脸。个子不高,比我矮一头。头发也不是很长,很随便地用皮筋系着。她几步跑到我面前,你找谁呀?这是杜洪福家吗?她点了点头,歪着头好像在思索着我是谁。这时从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杜兰,外面是谁呀?杜兰转过头喊了声,我也不知道。那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我知道她就是我妈。

借着院子中间的灯光,我看见了我妈。与几年前那次见到时不同,那时对她还完全没有印象,现在却已经知道她是我的母亲。她和妹妹差不多高,很瘦。原来我和妹妹长得都是像妈的。她一边擦着手里的碗一边向我这边望着,当看到我时,她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

杜明,是你吗?

她两步走了上来,想拉我的手,可是伸到半路又缩了回去。我笑了笑,伸出手扶住了她。妈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这时我却看见杜兰偷偷躲到了我的身后,跑出了门外。妈一手拉着我,一手用围裙抹着嘴角。进了屋就喊,老头子,杜明回来了。屋子里正对着炉灶,一口大锅里不知煮着什么东西。旁边还有一个小药炉正点着火,屋子里弥漫着很重的药味,还有一股医院里常有的味道,腐朽的味道。

在炕上躺着的就是我的父亲吧。蜡黄的脸色,四肢如同骷髅一般。他一边哼着,一边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他的腹部同孕妇一般高高耸起。父亲患的是肝癌,看情形,最多活不过三个月。他听到了妈的声音,从炕上微微抬起头,死死盯着我,眼睛像金鱼一样凸出,好半天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滚!!

那男人说完这句话便把头转到一边不再理人。妈含着眼泪把我领到了厨房,抓住我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别怪你爹,这些年他也不容易。家里事多,要不然他也不能得这个病。我低头看着她,应该是还不到六十岁的人,已经是满头白发、满脸的皱纹。母亲的手很粗糙,摸上去很扎手。她身上有说不清的味道,闻起来很难受。我轻轻拍了拍妈的手,然后从后面的背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钱,我工作才两年多,只攒下这几千块钱,也帮不上什么忙。妈连忙推托,我硬塞在了她手里。她有点不好意思,唉,这些年也没有照顾你,还让你拿钱。她拿着钱,眼泪又流了下来。你爸得了癌症,县医院说挺不了半年了,我们就从医院回来了,这已经一个多月了,唉,以后这家可怎么办呀。没关系,以后还有我呢。妈听了很高兴,把我拉到了旁边的屋子里。这就是原来你睡的屋子,现在杜兰住着呢,今天你就跟她一个屋吧,我得给你爸熬药去了。我放下手里的包,随口问了声,现在还给他吃什么药呢?妈在厨房里说,是你三表姑抓的药,你爸就吃这药不难受。

这屋子就是原来我曾经住过七年的地方?满屋子糊着旧报纸,纸张已经是黄黄的颜色,好些地方已经卷了边,露出里面更早糊的报纸。小小的窗户上贴满了窗花,不过也已经破烂不堪。炕边横放着两个木箱子,箱子边堆放着被子,还有一些衣服,都是杜兰的吧。很多都是穿过的脏衣服,我随手翻了翻,却发现被外衣压着的一条皱巴巴的**上面竟然满是血迹。我皱了皱眉,将衣服放回了原处。靠墙还放着几个柜子,柜子上面摆着电视和一面小镜子,那边墙上特地贴了张白纸,上面还粘着好多小照片。我拂去照片上的灰尘,借着屋里昏黄的灯光,仔细地看着。一张是爸妈年轻的合影,左下角写着结婚合影,1976年3月。爸是一个很精神的平头小伙,妈那时扎着两条大辫子,很漂亮。还有一张爸妈坐着,二人中间怀抱着却是一块空白,被人剪过的痕迹。在左下角有一张小孩子的照片,照片左下角写着,兰一百天留影,1989年6月。剩下的都是杜兰的照片,我翻开柜子上被放倒的镜子,下面压着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十几个孩子站在一个草屋前开心地笑着,比别人都高一头的杜兰站在一个男人身边,那个男人的手就放在杜兰的肩上。镜子旁边是一台黑白电视机,很破旧,还是那种旋钮式的。我打开电视,用手转了转,只有一个电视台——中央一台。我随手关了电视,来到了厨房。

妈正在煮药,看我来了,连忙冲我摆摆手。快进屋,快进屋,这儿太脏了。我蹲在她身边,帮她把木块扔到火里。他得这病多长时间了?妈的神色黯然,有五六年了,这一年越来越严重。腹水也越来越多,你爸他晚上痛得都睡不着觉。我又问她,干吗不让我回家?妈手里的勺子一下落在地上,啊?这……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当初为什么把我送走呢?妈一下子哭了出来,杜明呀,这事怪不得我们呀。这时爸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你少跟他说,让他走,越快越好。他不是咱家的人。妈连忙跑进屋。他爸,都这么多年了,杜鑫死了都十五年了。有些事也不能怪在杜泽身上呀。你别这么大声地说话了,你这是想死呀。我看着药炉里的药汤来回翻滚着,顺手拿起地上的汤勺翻了翻。黑黑的汤汁翻起黑黑的旋涡,旋涡中心泛着黑黑的泡沫,我舀了一勺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从汤勺中拿出块东西,我笑了。

不一会儿,妈又回到厨房,脸上的表情很尴尬。杜明呀,有些事我想以后会告诉你的。你爸他情绪不好,其实这些年他也挺想你的。你什么时候回去呀?我告诉她我最近很闲,什么时候都行。妈很高兴地让我多住几天,然后拉着我的手,小声对我说,杜明,过两天我会一点点地告诉你所有的事。我答应了然后又问妈,对了,杜兰今年多大?十三马上十四啦,是把你送走那年生的。哦,我点了点头,杜兰现在她是不……看着妈那被炉红映得红红的脸,我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对了,齐小红是谁?咦,你看见她啦?妈抬起头看着我,我告诉她我们在车上遇到的。妈看着我的眼睛,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点了点头。妈叹了口气,唉,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她还说了什么?突然声音抬高了八度,黑灯瞎火的,你去哪了?快过来。我回头一看,杜兰扶着门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

妈看杜兰站着不动,又骂了起来。死人呀,跟木头似的,过来呀。杜兰极不情愿地走了过来,这是你哥,快叫哥。杜兰看着我直翻眼睛,我冲她笑了笑。半天她才从嘴里挤出来个哥来,看她还站着不动,妈又开始骂,还傻站着,还不去你爸那把尿盆给倒了。杜兰嘟囔了一声就走了,我也站起来回到了屋里。

屋子里没有坐着的地方。我刚往炕上一坐,杜兰像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抱起炕上的衣服就往外跑。外面传来妈的声音,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去?杜兰的声音竟已经到了院子里,我洗衣服。你有病呀,什么时候了还洗衣服。妈又骂了几声,看杜兰没有什么反应就不说话了。我感觉有些困想要睡了,炕上已经放好妈给我拿出来的被子和枕头。妈说这小蓝花枕头就是我小时候用过的,我走了以后她一直都没有拿出来过。枕头有点小,上面全是蓝色的小花。我摆弄着枕头,杜兰没有回屋,我还不能睡觉。农村人家的炕挺大,那炕并排睡五个人都没有问题。妈特地把我和杜兰的被子换了个位置,让我靠着窗户睡。等了好一会儿,杜兰才走了进来。她看都不看我,拿起屋子中间挂着的手巾擦着手。我对杜兰说,杜兰我也不知道你多大,所以也没有给你买什么,这有几块巧克力给你吃吧。杜兰看着我不说话,我只好把抬起的手放下,将手里的巧克力放在了炕中间。杜兰几步跳上床,背对着我开始脱衣服。脱到只剩下背心短裤时就钻进被窝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蒙住,我也关了灯脱了衣服躺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黑暗里传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杜兰吃巧克力的声音。

妈坐在炕上,咬断手上的线头,把针别在头发上,将手里的蓝花枕头递给了我。杜泽给,这是你的枕头,以后别再和哥哥抢枕头了。我高兴地接了过来,但还是小心地看着哥哥,哥哥撇了撇嘴不说话。妈坐在炕上,我和哥哥躺在两边。我小心地把眼睛张开了个缝,妈妈笑着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我的额头。月光下妈一身素衣,双手轻轻拍着我和哥哥,口里轻轻唱着。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儿两头尖

我在小小的船里坐

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我闭上眼,好像自己就躺在那小小船上,妈妈摇着桨,我把光着的脚放在水面上。风把妈的头发吹散,水珠溅起打在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慢慢地我闭上眼睛睡着了。

好疼!哥哥在拽我的头发。哥别拽,疼。哥哥冷笑着说,把你的枕头给我。我含着眼泪把枕头交给哥。哥把他的枕头扔给了我,告诉你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不许哭!我用被子抹着眼泪,哥还用脚踢我。喂,我那枕头里放着玻璃球呢,你可别给我弄丢了。

我的脑袋下面有一个硬硬的东西,硌得我的头好疼,那一晚我怎么也睡不着。

我猛地从炕上坐起来,杜兰正对着镜子扎着辫子。回头看了看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跑了出去。对着妈的屋子喊着,妈我上学去了。妈从屋子里跑出来,哎,死丫头,不吃饭啦?然后叹了口气,见我起来,妈连忙走进屋子,坐在我的旁边。杜明昨晚睡得好吗?我点了点头,你有空吗?给我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妈又叹了口气,用围裙擦了擦手。怎么说呢,真不知道从哪说。杜泽是我的原名吗?嗯,妈点了点头。你叫杜泽,你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叫杜鑫。你们俩就差十几分钟出生,你们长得一模一样。真的吗?妈摸着我的额头,要不是你两岁时摔伤了头留下这个疤,就连我都分不出来呢。我和哥的感情好吗?妈愣了一下,好,当然好了。你从小就缠着你哥,别看就大不到半个小时,你哥从来都跟小大人似的。你就不行,死淘死淘的,总给我惹祸。妈笑了,笑容是那么温暖。她摸着我的头发,我想喊一声妈,可是嗓子里有种东西,我喊不出来。家里有我和哥的照片吗?我想看看。妈摇了摇头。没有啦,自从你哥走了以后,你三表姑就说不干净,让你爸把你们俩的照片都给烧了。什么不干净?啊!没什么。妈好像是说漏嘴似的停住不再说了。杜明,你哥的坟就在对面的山头上,把头第一个就是。等会吃完饭,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得照顾你爸去了。妈说完就从屋子里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坐在炕上发呆。我把炕边的枕头拿在左手,右手从枕头里面掏出一个玻璃球。浅绿色的玻璃里嵌着几朵红花,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04

我一个人走在山路上,早晨的山上有很浓的清香,是草的味道。我大口地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让我感觉轻松不少。离很远我就看到山坡上零乱地堆着几个土堆,是坟。我爬到山顶,发现一个女孩站在一个小小的坟头前。她手里拿着一大捧红色的小花,低下身把花放在了坟前。等她站起身看到我,头一低就往山下跑去。随着她腰身的晃动,她那蓝色牛仔裤下紧绷的丰满的臀部也跟着左右扭动。她的背影很美,脑后的大粗辫子来回摆动,身上的红色毛衣就像草丛里的一朵鲜艳的花。我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喊着。

小红,小红你快跑呀,跑慢就不和你好了!

齐小红猛地站住了,回头望着我。眼里瞬间湿润了起来,那双眸子就像草上的露珠一样晶莹闪亮。她冲着我大声喊,你到底想起我来了。我摇了摇头,然后冲她笑笑,不知为什么,一看见你跑,就想起这句话了。齐小红歪着头,咬着嘴唇,她好像在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一样。她看着我,一点点后退着下山,一直走到山脚下才回过头快跑起来。

我走到那坟前,把那些花拨开,露出下面的木板来,小孩子死是不能立碑的。木板上简单写着杜鑫两个字,看来这木板已经有年头了,木头已经糟了,用手一碰就能掉下屑来。我坐在坟前,拿起一朵红花放在手指间慢慢地碾着,不一会手指便红殷殷的了,放在嘴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山下孩子的吵闹声把我从沉思中叫醒,那是正对着山头的一大间茅草屋。屋子外面用木板围出一个大院,十几个孩子们在院子里跑着,一边玩耍一边尖叫着。我走下山来到院子旁边,院子里的孩子停止了跑跳,隔着栅栏瞪大了眼睛看我,不时还使劲抽了抽快要流到嘴边的鼻涕。我推开了栅栏,孩子们一下就围了上来。他们小声嘀咕着,有几个已经大着胆子在摸我牛仔裤的口袋了。我摸了一个孩子的头,他一下子跑开了,其他孩子也跟着尖叫着跑开。我走到教室里,教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坐在杜兰的身边,手挎过杜兰的肩膀扶着杜兰的右手在纸上写着什么。见我进来,那男人忙松开了手,站起来问,你是谁?我指了指杜兰,我是杜兰的哥哥。噢!他几步走过来伸出了手。你就是杜泽吧,我是杜兰的老师,张立君。我握了握他的手,这个叫张立君的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左右的男人很热情地说着,昨晚回来的吧,怎么样,还习惯吗?我嗯了一声,他继续说着,这村子是落后了点,你看到现在就这么一间屋子就算学校,全村的孩子都在这一个班里学习。对了,你妹妹杜兰最聪明了。我又哦了一声,张立君愣了愣。嘴巴凑近我的耳朵,是不是你爸他还不认你。这村子就这样,封建!出了事就说有鬼,死人都不报公安局的。我笑了笑对他说,张老师你继续上课吧,我走了。

走出学校回到村子里,看见路口站着个女人。她手里拿着水盆,动也不动。头随着我走动才一点点转动,等到我走近的时候问,你是不是老杜家的二儿子?我点了点头。她一把将盆里的水倒到了我身上,然后鼻子用力一抽,冲我吐了一大口浓痰。

我愣在了那里,身上被淋到的东西有股腥腥的味道,竟然是血。我用手指摸了摸,黏黏的应该是鸡血吧。那个胖女人见我没反应,以为我是怕了她,便手叉着腰站在门口大骂。不过很奇怪我一句都没有听懂,她嘴里不断地出现着狐狸精、小妖精一类的词,我感觉不应该是说我的。只是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这时旁边人家里露出不少脑袋远远望着这边,我突然看见妈快步地跑了过来。她跑到我身边,站在了我和那女人之间。他婶,你这是干啥呀?呸,你叫谁呢?那女人见妈来了,火气更大了。见四周围了好多人,更是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还敢把你这儿子招回来,当初村子里发生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把儿子招回来,你让咱们怎么活?他婶,你话不能这么说呀。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杜泽回来又不是长住,他爹眼看不行了,难道儿子回来看爸还有错呀?那女人冷笑了几声,哼,儿子看爹?他老子认他这个儿子吗?听了这话,妈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个胖女人一句话说不出来。这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扑在那胖女人身上。一边喊着一边往她脸上抓去。

王破嘴,我操你妈!

是杜兰。她和那女人扭打在了一起,两个人都是一边动着手一边在嘴里骂着对方。妈妈想去拉,我看杜兰没有吃亏就拉住了妈妈。那个女人又蠢又笨,几下子就被杜兰抓掉头发上的发卡。她头发散着,衣服也被杜兰撕开了,看起来十分狼狈。杜兰围着那女人来回乱转,一边骂一边踢打着,还不时往她身上吐着口水。那胖女人看丝毫占不到杜兰的便宜,就把手伸向杜兰的胸前,她使劲掐着杜兰胸前的敏感部位。我走上去,抱住杜兰,挡住了那胖女人的身体。然后在转身时轻轻在那胖女人膝盖上踢了一脚,在别人看来那胖女人突然扑倒在地完全是因为自己用力太猛的原因。杜兰在我怀里哈哈大笑,一边吐着口水一边骂着。王破嘴,王破嘴,就这么点能耐,还是回家管你男人去吧。胖女人坐在地上听到杜兰的话,突然把自己的领口一扯,露出大半个**大嚎了起来。她不断地拍打着地面,往自己身上抓着泥土。所有人都只是站着,他们的眼里只有一样东西——冷漠。好一会儿,才从人群中又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人上去就给坐在地上的胖女人一个耳光,王翠花你闹够了吧。王翠花看着那人停止了哭泣,指着他骂起来,你还村长呢,你看看你媳妇我被老杜家欺负的。那个村长把王翠花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四周看了看,大家没事的就回家吧,少在这看热闹。然后指了指我,你跟我到办公室走一趟。妈拦住了我说,村长我跟你去吧,没孩子的事。村长一摆手,你也给我回家,看你男人去吧。我让杜兰把妈搀回家,自己跟着村长去了村办室。

来到办公室,村长一直不怎么说话,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抽的是那种手卷的旱烟,看我一直看着他,他连忙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问我抽不抽。我摇了摇头说,村长,我和杜兰都没有惹你老婆,是她不知为什么先泼我的。村长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接下来又是好久不说话,我知道村长总是在假装抽烟的时候小心地看我。他好像很怕我,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感觉而已。最后村长抽完手里的烟,便把我送到了门口,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想和你说几句闲话。这村子有点落后,有些事情你得见怪不怪。回来以后你妈跟你说了些什么吗?我又摇了摇头。村长点点头就不再说话,只是在出门的时候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虽然看似平常动作,却有些生硬。

刚回到家里,在院子里就听见妈的屋子里传来的扔碗筷的声音。我快走了几步,就听见屋子里一个不死不活的声音。你快让他走,你让他来是想逼着我早死呀。你个死娘们,这十五年就没有盼过我好呀。我就知道你还记着那事,你就是盼着我死。妈一下子哭了出来,他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这么说呢?你让杜兰怎么想呀,医生也说你日子不多了。我不就想让你这些日子过得舒坦点嘛,让你见见儿子咋不对啦?老头子躺在**嘿嘿地笑着,是我想见,还是你想见呀?说是我儿子到底是谁的种还不知道呢。妈被气得说不出话,我走进了屋子。喂,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不养我无所谓,现在我回来了,你却说这话。老头子骷髅般的嘴上露出可怕的笑容,你去问你妈,你妈明白。我转过头看着妈,妈一下子哭了出来,老头子你当着孩子说的是什么呀,杜泽你别听你爸的,他是病糊涂了。我说,妈到今天你也应该告诉我了吧,我回来这几天你们根本就是有事瞒着我。妈摇了摇头,杜明,别问了去吃饭吧。我看了看妈,又转头看了看躺在**的男人,他也转过头去一句话不说。那屋子里的空气让人窒息,我转身走了出来。回到我屋子里,却看见杜兰正在我的包里胡乱翻着。见我进来连忙把包放在身后,冲我傻笑着。

我脱下身上的脏衣服,交给了杜兰。杜兰有空帮我洗洗吧。杜兰高兴地接了过去,走出门时脆生生地叫了声哥。我回过头,杜兰脸上一红,哥,你踢王破嘴踢得真解气。我冲她笑笑就躺了下来,背包里被杜兰翻得乱乱的,她拿走了我一枝钢笔。我发现自己手上竟然也溅上好多脏东西,我刚要爬起来去洗,就听见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边走着,一边很放肆地笑着。

她婶子呀,家里来贵客了怎么不跟我说呢?

我把头伸出屋子望了望,一个高挑女人一撩门帘走了进来,我看见正在熬药的妈身子一颤。他三表姑,你来啦。那女人点点头,直接走进屋子里,冲躺着的爸说。哥哟,你这脸色不对呀。这家里要出事你知道不?那老头子还没有说话,妈先紧张地接过来了,他三表姑,俺家老头子最近吃了你的药身子骨才不疼了,你一来咋就说这话呀。老头子喊了句,你个老娘们少嚓嚓。他大妹子,你瞧出来了?我悄悄走到厨房隔着布帘看着那女人右手挑起兰花指,口中念念有词。哥呀,你这印堂发暗、头上有乌云笼罩,这是阎王要收你啦。说完那女人转头看了看愣住的妈继续说着,哥呀,你这病不至于死这么早呀,可惜家里来个人冲了你的福呀。哥,你家来啥人啦。老头子哼哼两声,你去问那败家老娘们吧。妈一脸的不愿意,他三表姑你怎么这么说呀,是杜泽回来啦。那个三表姑听了脸色一正,快带我去看看。我听了这话就从屋外走了进来,站在那女人面前。那女人四五十岁,一脸的晦气。左眼浑浊不清,是个瞎眼。她咔吧着右眼紧盯着我,抓着我的左手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冲着老头子大喊,他哥,快让杜兰把天灯打开,别让阴气进这屋。杜兰看了我一眼应声出去了,不一会儿她在屋外喊着,妈,院子里的灯不亮。那女人一听,跌坐地上。半晌才爬了起来,晚了,晚了。她在地上转了个圈,从腰上解下了个铃,对着炕上的老头子说,我现在马上做法,不知道能不能震住他。说完她摇头晃脑地就唱了起来。

杜泽,杜泽。

你和你哥本是牛头和马面,

阎王殿下的两个小鬼呀,

来这世上为祸人间。

我乃昆仑山上一个仙,

十五年前将你哥送回天,

今天我要再把那杀戒开。

听她唱完,我突然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05

我躺在那里,听见妈紧张地叫着我的名字。那个老神婆明显也没有反应过来,拿着个铃傻在那里,好半天才哈哈大笑。哥呀,今天我在这可给你家除了一个大害。那阵我怎么说来着,杜鑫死是天意,杜泽想不起来原来的事那是我法力给镇的,我就知道他十五年后得回来,不过现在好了,这妖我给你除了。说完她从兜里拿出包药交给妈,这包药让我哥和杜明一人一半,吃完就好了。我眯着眼看着妈抹着眼泪,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包,从包里数出几张百元的票子交在了那个神婆手里。那女人一把将钱抓了去,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妈和杜兰小心翼翼地把我抬回屋,妈一边摸着我的头发一边落泪。泪水打在我的脸上,烫烫的。

杜兰关上灯爬上炕,却不睡觉。她把褥子使劲往我身边拽了拽,然后脸冲着我躺下来,大大的眼睛一直停在我的脸上。我睁开眼,吓了杜兰一跳。她啊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傻笑了。哥,你醒啦。我点了点头,她像虫子似的蠕动着把腿伸进了我的被子,杜兰的脚凉凉的,我把她的脚夹在了两个小腿之间,她用脚趾轻轻地挠着我的腿肚子。我笑了笑,干吗?杜兰说,哥,你咋就让齐大神经说迷糊了呢?我也不知道呀。杜兰把头枕在我的枕头上,往我脸上吹着气。哥,你知道咱村子的小媳妇都咋看你不?我给她让了让枕头,怎么看的。她们都说你挺带劲的。今天就你抱住我时,她们都看见了。她们还说呢,杜兰你哥从小就好看,现在更好看了,而且还是城市人。我问杜兰,她们认识我吗?杜兰说,嗯,都是山里这几个村子的,她们说当初你和我大哥的事在山里传了个遍。哦,我问杜兰她们说当初是什么事了吗?说是你和我哥是几个村子几百年才出的一对双胞胎,村子里的人都认为不吉利。说得把你和我大哥分开,当时我妈硬是没同意,村长也说这样太迷信。不过因为这事王破嘴总是跑到我们家骂架。我问杜兰,干吗他们认定与我有关?那谁知道,不过王破嘴她那个村长男人倒还不错。王破嘴?对呀,杜兰一下子从**坐起来,就是白天泼你狗血的那个臭娘们。她那张臭嘴没说过好话,结果弄得自己连个崽都没有。所以她男人都不理她的,妈的。杜兰骂了一句,今天还敢掐我!

过了一会儿,杜兰见我没有反应,就放下背心又钻到了被窝里了,不过这次头却转到了另一边。我拍了拍她的肩,杜兰你还知道什么?告诉哥哥。杜兰把身子一晃,不知道,不知道啦。我在炕上的裤兜里摸了摸,拿出钥匙链。打开上面的小手电筒,杜兰对面的墙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小光圈。杜兰看见了,腾的一下就转过身,啥东西?哥给我看看。我把小手电筒解了下来。杜兰拿在手里十分喜欢,这以后我晚上出去就不怕了。我问她去哪呀?她眯着眼睛不说话。杜兰一边玩着小手电筒一边嗯着,齐小红也这么说来着。你见到齐小红了?杜兰又凑了过来,哥,城里女人奶子外面是不是都有东西罩着?我笑着点点头。我看见齐小红就戴着呢。咱村子里都没有几个人戴,我也想戴。我隔着被子拍了拍杜兰,行,哥以后给你买,对了,告诉哥,你还知道什么?杜兰说,也不知道什么了,这些也都是那些小媳妇告诉我的。我妈和我爹根本不对我说你的事,不过我隐约听到几次妈和爹在屋里说过你的名字。一提到你和我大哥,爹就骂妈,妈就哭。我又问杜兰,你和齐小红都说什么了?齐小红?她是过来听我们唠嗑的,我不喜欢和她说话。为什么?杜兰看着我,齐大神经是她妈呀,你说为什么?而且当初她们家还说是你把齐小红从山上推下来的,要不齐小红怎么会有抽风病呢?哥,咋地你都不记得啦。是我把齐小红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我这时才明白齐小红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杜兰看我不再说话,把转过身专心地玩起小手电筒来,那个光圈在墙上一亮一灭,好像一个眨着的眼睛。

我从枕头里拿出玻璃球,哥眯着眼把玻璃球放在阳光下。光透过玻璃球照在哥哥的脸上,哥一边看着一边格格笑着。我凑过去,我也想看看哥手里的玻璃球里面到底是什么?哥哥站起来把玻璃球握在手里,冷冷地看着我。

你想干吗?

哥,把玻璃球借给我玩吧。

不行,这是我的!你摸一下都不行。

可是妈说这个玻璃球是买给我们俩玩的。

哥冲过来用双手使劲地推着我,我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哥骑着我的身子,一手抓着我的头发一手把玻璃球放在我的眼前。

杜泽,你给我记着,玻璃球是我一个人的。这什么都是我的,这屋子、这炕、枕头、被子。对了还有你,你也是我的。我是你哥,你就得都听我的。你要是敢跟妈说,我就打死你。哥使劲摇着我的头发,以后你得听我的话,我才不打你。快说,你听不听话?

我疼得直抓哥的手,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我不停地喊着,哥,别拽我头发了,疼!我听你的话。

哥放下手,把手里的玻璃球放在我眼前嘿嘿地笑着。

你听话我就让你看看。哎,杜泽你说这玻璃球里的花是怎么弄进去的。

我张大了眼睛,我还没有那么仔细地看过那个玻璃球。白色玻璃里嵌着几片蓝花,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想摸摸那球,哥把它放在我的手里,可是手并没有离开那个玻璃球。

杜泽我们把它砸开吧,砸开了就能拿到那花了。

我点了点头,哥给我拿来锤子,我把玻璃球放在板凳上,拿起锤子用力砸了下去。玻璃球碎了,碎成了几瓣。我和哥找着球里的花,却只发现球面上的几片花纹。为什么不是整个花瓣呢?

哥拿着手里的碎玻璃球大声地喊着。妈,杜泽他把玻璃球给砸碎了!

妈走进屋,一眼就看见了板凳上的碎玻璃球。她一把将我抓起来放在腿上,用力打着我的屁股。

你这败家的孩子,刚给你们买来的玻璃球,就让你砸碎了,五分钱呢。

我哇哇地哭着,我不敢说那是哥让我砸的。可是妈打得我好痛呀,我哭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哥站在妈身边,轻轻摇着妈的肩膀。

妈,你别打弟弟了。你别生气了,以后我们不敢了。

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哥的脸。把我从腿上放了下来。妈用围裙给我擦擦了脸,把我的鼻涕给擦干净。妈把我扶正,杜泽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哥那样,这么让我操心呢。明天我再给你们买个玻璃球去,不过我得交给你哥管,杜泽,你以后不能再淘气了。我一边抽泣着一边点着头,哥在旁边偷偷地笑着。

我张开了双眼,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我把手背放在额头上,手背的冰凉让我清醒了起来。太阳已经照在我的身上,我起来晚了。杜兰不在我的身边,她的被子胡乱地堆在我身边。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我听到了脚步声,那声音停在屋门口,是妈。我翻了个身来表示自己已经醒了,妈走过来坐在炕边,我想坐起来,妈一下按住了我的肩。别起来,杜明,你再躺一会儿吧。我听话地躺着不动,从那个角度我只能看到妈的肩膀,我看得出妈在哭。好一阵,妈才叹了口气轻声说,杜明,妈对不住你呀。我拍了拍妈的手,没有说话。妈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她的手有点冰,刚才一定是用过水吧。妈低下头,杜明还难受吗?我摇了摇头。妈又叹了口气,难道你三表姑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怎么就晕了过去呢?我只好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妈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脸,眼睛看着窗外。

我坐了起来看着妈。妈看着我的眼眶开始湿润,她的嘴唇轻轻地颤抖着,摸在我脸上的手也变得湿热。妈继续说着。

我以为这下可完了,我躺在那里喘着气。结果接生婆又喊了一声,里面还有一个娃呢。当时我就感觉天旋地转的,怎么一下子就怀上了俩?那时我根本来不及想什么了,就闭着眼睛使劲呀。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接生婆把你们俩抱到我面前,你呀那时才这么大。

妈一边用手比量着一边说,你哥那时长得胖胖实实的,而你却瘦瘦小小的跟个猫崽似的。接生婆抱着你就摇头,说这娃在娘肚子就没有抢过他哥,将来不好养活呀。接生婆说得有道理,那时家里比现在穷得多。我和你爸每天赚工分,一个月下来才不过五块多钱,一下子就要养两个小子,那一定是不行的呀。可是当你和你哥的小嘴一叼着我的奶子马上都用力地吸着,谁也不比谁的劲小呀。我一手抱着一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呀。那时我就在心里跟自己说,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把你俩都养大。

我的心里也开始酸酸的,我握着妈的手,终于小声把妈字喊了出来。妈听到了,她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手握着我的肩膀再也说不出话,妈哭了起来。过了好久,妈才慢慢停止抽搐,杜明,妈对不起你和你哥,你哥小小年纪就死了,又把你给了别人,我不是一个好妈呀。我抱住了妈的肩膀,妈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妈嗯了一声就靠在我身上,杜泽,送走你的那年发生了好多事,而且我又怀上了你妹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呀。唉,不说了。妈从炕上站起来,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了,这是你三表姑给你的药,我给熬好了,你快喝了吧。

我从妈手里端过那碗东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就放下了。

妈,那个三表姑是什么人?她怎么那么说我和我哥呢?

你三表姑是咱们这个村子里的厉害人,十八岁那年她自己上山玩,睡着了以后被神仙托梦说她是九天仙女转世。一下子就懂得算命和看病了。你和你哥的名字都是她给起的。

哦,为什么?

妈的眼睛又开始湿润了,我马上转移了话题。

我和我哥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妈摸着我的头,不知道为什么?你和你哥长得虽然一样,可是性格却是完全两样。你哥可稳当了,你们俩从小都长得好看,你哥就像个小大人儿似的,特别懂事,谁看见谁喜欢。而你却天天惹祸,没有一天不给我找麻烦的。其实那七年,家里对你一点都不好,我是常常打你的。你哥我都没有大声对他说过什么。

我笑了笑,可惜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有时我也会想你,想我的亲妈是什么样,哪怕是一个打我骂我的妈妈也好。

妈也笑了,傻小子,那是你小时候不听话,妈才打你。现在你这么听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齐小红是三表姑的女儿?

嗯,你怎么知道的。她比你们小一岁多,从小就腻在你和你哥身边。那时我就逗她,说这么喜欢我这两个小子,将来给谁做媳妇呀。结果七岁那年,你们三个一起去山上玩,齐小红摔下了山,摔得跟血葫芦似的。她妈抱着她来到家里说齐小红跟她说是你们俩有人把她推下山的,结果还是你。为了让你三表姑出气,我把你吊起来打呀,打你时你哭都不哭,那时我是一边打一边哭呀。小红那丫头从那时就落下了抽疯的毛病,齐小红她家也就怎么看你怎么都不顺眼。你爸就说要把你送走省得越来越麻烦,最后我熬不过也只得同意了。谁知道不出三天你哥又淹死了,发现你时,你就傻傻地蹲在小湖边上,手上拿着你哥的鞋。

妈又擦了擦眼角,继续说着。我把你抱回家以后,你就开始发烧,足足烧了好几天。等你病好以后,你就再也想不起原来的事了。村子里的人知道以后都说你命太硬、克人,说是为了村里的人必须把你给送出去。没办法我只好把你送给了我本家的一个亲戚,就是你养母她家。你养母是我的亲戚,嫁给了城里人。好些年都没有孩子,我把你一送到她面前,她就喜欢上了你。她一把就把你抱了过去,还说看这孩子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后来她就给你改了名字叫杜明。

到现在我终于开始知道我的身世,不过一切都好像在看幻灯片一样。这些情节从我的脑海里匆匆跳过,我想我找到了事情的线索。我拿起放在炕沿上的那碗药,妈,这药有点凉了,你再热热吧。妈哎哟了一声,光顾说话,药都凉了,我这就给你热去。等我从屋子走出来,妈正蹲在炉灶旁边。见我要出去妈连忙站了起来。杜明,你还没吃药呢,我再给你热点饭吧。我拉住了妈说,我现在没有什么胃口,想出去走走,药也得晚上再喝吧。妈只好点点头,我指着对面的屋子问她。他以前对我和哥怎么样?妈被我问得一愣,好久才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爹呀。

06

我一个人走在村子里,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山脚下。我望了望山头上那个小小的坟包,走到另一条山路上,那是通向深山的路。这山上都是旁边山坡上没有的落叶松,松树与松树之间相隔不远。树枝连起来遮住了整个天空,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打在我的身上,我的脸也跟着变幻着色彩。我的手在树干上摸索,我在想十五年前刻下的迹痕现在会在树干的什么位置呢?我走到一棵笔直的松树前,背靠着松树。我伸直了身体,使劲收着下巴。我用右手摸着头顶,扬起头看着自己的头在树的位置。那干巴巴的树皮划着我脖子上的皮肤,好像已经有蚂蚁要顺着我的衣领爬进来了。我感觉好痒,我笑了。我不停地笑着,笑声在树林里不断地回响。

原来树没有人长得快,当然这只在前十年有效。我把手指往下移了移,剥去那些龟裂的树皮,看见了两道划痕。我似乎还可以看见那两个小孩子站在这棵松树前。其中一个孩子聪明地翘了翘脚,所以他比另一个孩子高,他是哥哥。另一个孩子从来不会怀疑这些,他知道自己就是弟弟,永远不会比哥哥高、比哥哥强。我在地上找了根树枝,在松树底下挖了起来。那树枝一点都不顺手,几下子就折了,我换了根树枝,可是不过几下又折断了。我急躁了起来,拼命用手挖了起来。泥土里混杂着厚厚的松针叶,一股腐败的味道缠绕着我的手指。我跪在地上,小心地拨去那些松叶与泥土,那个木盒子已经露了出来。没想到当初的宝盒已经破烂不堪,蚂蚁与蜈蚣偶尔从里面钻出来。这样的宝盒还会保留着童年的梦吗?伸出的手突然却停在了半空中,我想了想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我打开了那个木盒。

木板在我手里好像是豆腐一样,拿在手里一不小心碎成了几块。我看到了木盒里的东西,一只死猫!它还保留了猫的轮廓,一见空气猫毛四处飘散,露出已经被蚂蚁吃剩的骨架。猫死之前很痛苦,它曾经在木盒里挣扎了好久,木盒内壁都是猫爪的抓痕,猫身下面的东西都被猫抓得烂烂的。我拿起身旁的半截树枝,在盒子里翻了翻。我用树枝从木盒里挑出一枝绢花来,现在已经看不出绢花原来的颜色,花瓣也已经散开了。这都是曾经的宝物,我拿起绢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没有一点香味。只有大地的气味,腐烂的味道。

我的手上全是泥土,身上也有着一股怪味。我张开手,手臂自然地往下垂着。也许我需要到哪里去洗洗手,我站在山坡上看见两山之间的山谷中一条小溪,溪水是从一个破矿洞里流出来的。这早就没有了原来的样子。杂草乱石堆满了洞口,我冲着洞口大声喊着,我的回声和着洞里的冷气扑面而来。我没有往里走,只是站在溪水前把手洗干净了,然后我顺着溪水往山外走着,小溪越来越宽,水流也越来越急。小溪的旁边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我顺手摘着放在手里,折了根柳枝围着圈,把花插在上面,这就是个花冠。小溪最后汇到了一起,我来到了长满芦苇的小湖边,这是妈妈口中的小泡子,也就是哥哥淹死的地方吧。这里不是很大,水面上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芦苇。不时从里面传出野鸭和翠鸟的叫声,阳光照在水面上,泛出幽幽的绿光,根本看不出水的深浅。这里一个人没有,秋风吹过,芦苇哗哗做响。我又看见了那两个孩子在水边嬉戏,我揉了揉眼睛,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流了下来。

喜欢吗?

……

我还记得原来小红最喜欢这花冠了,每次戴着都说自己是仙女呢。

……

每次下山还得我和哥哥用手做搭架子给你抬回去,那时你就特别沉。

……

齐小红不论我说什么,她都死咬着嘴唇不说话,可是她的眼睛里却泛出了泪花。我把身子向前伸了伸,我们之间只隔着那扇矮门。

没想到小红现在会变得这么漂亮,真的像仙女一样,小时候我和哥哥天天吵架就是为了谁能娶你。小红,你还记得你当时说要当谁的媳妇吗?

齐小红瞪大了眼睛,扬起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我没有躲,她的手掌打在我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还是一样的微笑,齐小红却一下子惊慌了起来。她手足无措地想抚摸我被她打红的脸,可是抬起的手却没有落下,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齐小红,你还恨我吗?

齐小红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忘情地哭着。

恨!我恨死你了。

我抱住齐小红,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要是还恨我,就咬我吧,我让你咬到解恨为止。

齐小红扑哧一声笑了,我咬你干吗?你当我是狗呀。

她挣扎着想从我怀里站起来,见我抱得太牢就不再动了。她把头靠在我胸上,我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香皂味。我从那花环上摘下朵兰花插在了齐小红的头发上,齐小红的脸好像黄昏里的日头红彤彤的。我抬起头看见屋子里窗口有人影闪过,我笑了笑,低头去亲齐小红的头发,齐小红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紧紧抱着我。

齐小红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叹了口气。

算了,命中注定,是我欠你的。杜泽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是怎样对我的吗?

知道呀,我和哥从小就对你好,天天给你摘果子、掏鸟蛋。

不对!

齐小红从我的怀里挣脱,她大声地冲我喊着。

你对我最坏了,从来不理我,你从来都不给我笑脸。只有你哥对我好,杜泽从小我就跟欠了你钱似的,你把我衣服上的花都给扯掉了,你连手都不愿意跟我牵一下。

齐小红往回跑着,跑到了屋门口,突然把身子转了回来。她歪着头冲着我笑,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山谷间的余晖照亮了她的脸,我看见她刘海下的那道深深的疤痕。

杜泽,可是我喜欢你,从小就是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到现在我也是只喜欢你。

齐小红跑进了屋子,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院子外面。我低着头扶着矮门,手不停地揉搓着那花瓣。花汁渗入我的指甲,一片暗红。

在昏暗的柴房里,一个孩子躺在柔柔的草垛上,抱着他心爱的猫说着悄悄话。我喜欢自言自语,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大黄呀,大黄。这个世界只有你和我最好。没有人喜欢我,只有你最喜欢我。我总是让哥哥和妈妈生气,可是你从来不生我的气。我觉得全村子没有比你更漂亮的猫,没有比你更懂事的猫了。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你要天天陪我在柴房玩呀。我又不能出去玩了,我今天又和小红说话了,哥哥很生气。他不让我和小红说话,不让我和她拉手。齐小红是他的,大黄你是我的,我只有你了。对了,你说我聪明不聪明,我偷偷编了个小花篮放在小红家的门口,没有人知道是我放在那儿的。齐小红一定会喜欢,她总是喜欢那些花,可是哥哥不会编,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啊,不能和你再说了。刚才外面有人,我不知道是谁,如果是哥哥就糟了,我不想让他知道你在这里的。

我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在村子里慢慢地溜达,果然在走到家门口时,看见杜兰站在院门口四下地张望着。见到我走过来,杜兰离老远就喊。

哥,你快回来呀,爸不行了。

我快走几步进屋,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我挤进人群,老头子已经死在了**。他的脸涨成酱紫色,看得出他死得很痛苦,在**挣扎了好一会儿。妈坐在床沿上不停地哭着。